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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春夜 梨旧 39568 字 4个月前

甄华漪心中微动,她望着眼前的少年郎,少年虽容貌锐利,但却乐于助人心性纯善,不如在他这里打听打听高兰芷的事。

甄华漪装作不好意思说道:“让郎君猜到了,的确是那兰夫人,我听说卫国公偏宠兰夫人,这是是真是假?”

贺兰璨似笑非笑:“自然是真。”

甄华漪一愣,她低着头眨了眨眼睛,她道:“这倒是……”

贺兰璨眼中有了一丝探究:“娘子为何要打听卫国公府的事。”

甄华漪脸上的情绪并没有收好,她略带慌张的表情落入贺兰璨的眼中,贺兰璨眯了眯眼睛盯着她。

甄华漪咬唇低声道:“是我家中的一个姐姐,就要和卫国公议亲了,我担心兰夫人宠爱过剩,卫国公府上宠妻灭妻,这才唐突郎君,向郎君打听此事。”

贺兰璨心中的怀疑散去,看着甄华漪的神色,只觉得她说的姐姐就是她自己,贺兰璨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惋惜。

贺兰璨于是松了口风,道:“令姐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兰夫人是何人你可知?”

“何人?”

“是前朝的翁主,卫国公深恨前朝余孽,怎会真的宠爱这妾室。”

甄华漪郁然道:“原来如此。”

她想要知道高兰芷没有屈服没有安心地去当仇人的侍妾,却也不想发现高兰芷其实是在卫国公府受尽折磨。

但无论是以前的兰夫人跋扈的传闻也好,还是眼前少年郎的猜测也好,都没有真凭实据,甄华漪依旧不清楚高兰芷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甄华漪喃喃道:“卫国公果然如传闻一般深恨前朝。”

贺兰璨笑道:“自然,燕帝燕后都是命丧他手。”

甄华漪骤然抬起眸子,在贺兰璨看过来之前又低垂下眼睛,她扯了扯唇角笑道:“可是我听闻,是贺兰相背叛旧主,亲自动手……杀了燕帝。”

父皇母后的结局,甄华漪听过很多说法,听到最后她以为她几近麻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依旧听不得人提起这件事。

贺兰璨笑容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略带冷峭地看着甄华漪。

甄华漪仰起头,没有发觉贺兰璨眼中的冷光,她看着贺兰璨,试探着问道:“郎君不似我困在深宅,可否帮我、帮我打听打听这兰夫人的事?”

贺兰璨低笑一声,正要说话,二人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声响,高坐黑马上的亲王握着缰绳冷声道:“贺兰璨。”

甄华漪只觉惊雷一般,她先是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方才她竟是在对子骂父,亏她还妄想操纵贺兰璨来帮她。

她再是看向了冷面的李重焌,黑马烦躁地踏地,泥地上踩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他似乎已经在这儿看着他们有好一会儿了。

甄华漪转过脸来,看着贺兰璨补救道:“贺兰郎君,我并非有意冒犯。”

她心里暗暗想,李重焌在这里应当看了好久,他故意叫出贺兰璨的名字,倒想是存心让她尴尬一般。

她又马上转了念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李重焌倒没有这般无聊。

贺兰璨竟笑了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甄华漪的无心之失,他道:“娘子放心,我愿意为娘子打探消息,为了娘子的姐姐的终身大事。”

甄华漪弯了弯眉眼,她正要道谢,却听见李重焌淡淡道:“姐姐?甄贵妃的终生大事如何轮得到你操劳?”

甄华漪脸颊霎时间涨红,她确信了,李重焌是在故意为难她。

贺兰璨笑容微顿,转头看向了甄华漪:“甄贵妃?你是甄才人?”

贺兰璨眸光霎时冰冷。

甄华漪生得极美,原来她的倾国之色并非世人吹捧,但这让他心情坏到了极点。

贺兰璨亲姐姐贺兰皇后在宫中处境艰难,都拜甄氏姐妹所赐。

甄华漪不曾得过宠,男人们对她不屑一顾,但方才他自己却被她吸引住了,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难堪。

他向甄华漪拱手道:“原来是小子没有认出贵人。”

甄华漪更是尴尬了,她正欲说话,贺兰璨已经翻身上了马,道一声“告辞”飞奔而去。

甄华漪望了一眼贺兰璨远去的声音,她转了身,看见李重焌依旧骑在马上看她,甄华漪挤笑道:“殿下……”

她话没有说完,就见李重焌一挥马鞭,绝尘而去。经过她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溅了她一裙摆的泥坑。

车马辚辚。

甄华漪坐在马车上打起布幔,她托着腮看外面的雨。

她觉得,李重焌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她思索着什么何时又得罪了他,很快就想到那天李重焌气势汹汹质问她为何不赴约的样子。

那天她本打算好好解释的,可是不巧被宫女丹青撞见了,于是只能仓惶避开。

定是因为那日没有解释清楚,李重焌误解了她。

李重焌性格古怪,若他想对付她,她可真是吃不消。

甄华漪打定了主意,到了骊山,她要寻得机会尽快向李重焌解释清楚,以免夜长梦多。

因为车马问题,甄华漪很晚才抵达骊山行宫,但无人在意,她来的时候,随行的妃嫔们已经分好了住处,为此她们大约过了不少招,甄华漪却没来得及见识到。

她分到的住处叫掬月阁,格外偏僻,甄华漪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这样她想找李重焌便方便许多了。

到了行宫后,她先是托人几次三番要给李重焌传话,但消息却石沉大海,李重焌那边半天消息也得不到。

天色已晚,傅嬷嬷和玉坠儿先收拾了床铺,早些歇息了,等第二天再细细整理。

第二天,皇帝、晋王还有各位武将功臣鼓行入围,数千军士包围了几个山头用以狩猎。

听说那一日晋王殿下猎得的野兽数不胜数,他穿一身胡服,骑一匹黑马,肩上停一只黄喙灰钩的猎鹰,所到之处,鸟兽四散。

甄华漪百无聊赖地在行宫里听到李重焌大出风头的事,只想着,李重焌可真是不客气,一场围猎竟将皇帝压得死死的,他就不懂收敛藏拙吗?

头几日武将们出尽了风头,接下来几日,王公贵族世家大族还有这些人家的女眷们也都出来松快了。

甄华漪也随之来到了骊山猎场。

今日阳光明媚,甄华漪穿一身鹅蛋黄堆花襦裙,她走在风中,不停用手拂过脸颊上吹乱的发丝。

她深吸一口气,在风中感到了自由自在的味道,她四下偷偷瞧瞧,没人在附近,于是张开双臂,小小伸了个懒腰。

她闭上眼睛,听见啾啾鸟鸣和远处的笑声。

……还有滚滚而来的马蹄声。

甄华漪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团看不清颜色的黑影冲来,她惊吓之下跌坐在了地上,长长的披帛和层叠裙摆被压在还未干透的黄土上。

从她身边冲过去的马掉转了过来,甄华漪余悸未消,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却见那人一身赭黄衣袍,腰系红带玉佩,他垂眼看见了可怜兮兮被吓到摔到的甄华漪。

是李元璟。

两人对视之际,浩浩荡荡的马匹紧随其后,甄华漪这才明白方才听见的滚滚马蹄声是从何而来。

甄华漪余光看见一身鲜艳胡服的李重焌坐在黑马之上,不过她现在全无心思去看他。

李元璟平静看着她,甄华漪知晓他一贯视她为无物,所以并不奇怪,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灰溜溜地跌到然后爬起实在是太过丢脸。

甄华漪暗暗给自己鼓劲,她眼一闭,就要手撑着地爬起来,却看见李元璟下了马。

甄华漪怔怔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了手。

甄华漪依旧呆呆愣愣,李元璟忽而笑了一下。甄华漪不解其意,试探着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李元璟用力握紧,突然将她抱起,圈在了马上。

甄华漪的后背才触到李元璟的前襟,就不可控地缩了一下身子,她想起来,她仿佛,从未和白天里和李元璟有过亲近。

夜里那种混乱脱缰的感觉重回大脑,甄华漪除了脸红更多的是感到无所适从。

白天和夜里太不一样了,甄华漪一时不知该如何和李元璟相处。

李元璟扬鞭策马,俊马猛地向前一跳,甄华漪吓得惊叫了一声,却引起李元璟的大笑。

甄华漪一愣,想了一想,也随之大笑起来,李元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道:“未曾想到,甄才人也有这一面。”

他说完一顿,他依稀记起,甄华漪并非生来就是他宫中沉默的妃嫔,她从前柔弱天真,却也不失活泼。

甄华漪问道:“陛下不喜欢吗?那妾不笑了。”

李元璟道:“笑吧,朕只是觉得,你应当像你姐姐,你姐姐娴静,倒是从未有过失礼的举止。”

甄华漪将李元璟的话细细琢磨了一下,听出他是在夸甄吟霜而贬损自己,并且,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甄吟霜的附属品,除却想甄吟霜的特质,其他无足轻重。

若她在李元璟心里有点分量,她想她应该娇嗔着埋怨李元璟不该提及她姐姐,撒痴撒娇。

但她什么也不是,因此她娴静地点头,不

敢造次。

甄华漪猜想李元璟这时候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因此她奉承着问道:“陛下猎得了什么?”

李元璟果然高兴:“一只雪狐,虽比不得虎豹,却能给你们这些妇人做衣裳,算是有些用处。”

给妇人做衣裳?是给贺兰皇后的,还是给甄吟霜的?

甄华漪脑中叮铃一响,飞快思考自己怎么回答。

李元璟低头看见了甄华漪思索的神色,他皱了眉。

他本意自然是要送给甄吟霜,只是这时候说出了口,听在甄华漪耳中,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拧眉看她,却见她回过神来:“妾要恭喜姐姐了,能得陛下亲手所猎之物。”

李元璟淡淡道:“这雪狐,朕自然是要送给皇后。”

甄华漪一怔,很快明白过来,照理来说,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皇后先送,然后才是各位娘娘,这雪狐亦是如此。但若旁人不知晓,李元璟将这雪狐交给甄吟霜也无妨。

偏偏他得意之时,将这事告诉了甄华漪,若传了出去,只怕宫里的太后又会为难甄吟霜。

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碍了李元璟的事。

甄华漪急忙剖白,她僵笑道:“陛下赏赐给谁都是皇恩隆重,妾不会对外说半个字。”

李元璟睨她一眼:“你倒是聪慧,不过不必多说,区区一只雪狐,朕倒不至于心疼。”

甄华漪暗道,送给皇后,你倒是不心疼,甄吟霜怕是要夜里心口疼了。

她面上含笑,将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

俊马又往前跑了好几步,甄华漪忽地想到后头还跟着一个麻烦。

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看见浩浩荡荡的人马依旧跟在李元璟后头,或许是因为她被抱上了马,这些人离得稍远了一些。

李重焌却一马当先地行在众人前头,甄华漪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看起来不如后头的人兴奋。

她怕被李元璟察觉,没有多看,她听见李元璟问道:“你害怕?”

甄华漪低头,发觉自己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仿佛是对李元璟的骑术太过轻视,她立刻松开了手。

李元璟说道:“朕以为你会骑马。”

原来他不是在刻意点她,甄华漪松了一口气。

甄华漪道:“妾幼时体弱,前几年流离,倒是没什么机会学,妾不会骑马。”

李元璟没有接话,甄华漪便也乖巧地沉默下来。

片刻后,李元璟道:“学着吧。”

甄华漪疑惑地看着李元璟,而后立刻移开眼睛。

李元璟道:“你姐姐身子柔弱,不能骑马,倒是有些可惜。”

又是姐姐,甄华漪微笑,平静地用甜软的嗓音道:“妾一定学好。”

她说道:“但妾如何学,也学不到陛下这般了,陛下可要放低期待。”

李元璟笑道:“朕的骑术不过尔尔,晋王胜过朕许多。”

甄华漪立刻说道:“是吗?妾今日远远一瞧,晋王不及陛下远矣。”

李元璟朗然一笑,似乎是觉得她的回答很有趣。

甄华漪说完毕竟有些心虚,她忍不住又向后看了一眼,这一回,她只看见了跟随其后的模糊陌生的人脸,却并没有看到李重焌。

*

李重焌打马离了众人,经过一大片草地,只见帷幕如云,原来他不知不觉骑马到了女眷们歇息的地方。

李重焌本就心情不佳,这时皱了眉拽了马缰就要转头走,他方驱马走了两步,就见一大群小娘子们簇拥着小跑了出来,看样子竟是冲着他来的。

李重焌眉头拧得更深,到了这围场,这群小娘子们没了规矩拘束,一被旁人怂恿就放纵得可怕。

李重焌一挥鞭,夹了马腹,飞快离了这是非之地,远远地他仿佛听见小娘子们失望的叹息声。

李重焌漫无目的地骑马,忽然间看见了甄吟霜。

他本是准备避让开,但心思一转,反倒迎了上去。

李重焌跳下马,牵着马向甄吟霜走过去,甄吟霜一见他,先是惊讶,而后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

李重焌对此却恍若未见,他只是粲然一笑道:“皇兄为娘娘猎得白狐一只,娘娘要去瞧瞧么?”

甄吟霜颔首,目光扫过他的黑马,声音娇柔道:“晋王愿意为妾带路否?”

李重焌含笑:“荣幸至极。”

甄吟霜走上前来,伸手温柔拍了拍黑马的头,神色温柔,可李重焌翻身上马,一下却扬长而去,甄吟霜怔愣许久。

幸而没过多久李重焌回来了,他亲自驾着一架马车,笑道:“娘娘请。”

*

不知不觉地,跟随圣驾的人渐渐离开。

甄华漪再回头看时,后头竟一个人也不在。

甄华漪犹在好奇,李元璟淡淡说道:“王保全真是乖觉得过分。”

甄华漪本没多想,听见李元璟这样说,不由得紧张起来。

气氛一时尴尬,而飞奔的马匹跑到一片碎石地上,忽然颠簸起来。

甄华漪本就不会骑马,这时候也没抓紧缰绳,她向前一扑,顿时花容失色。

李元璟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身。

甄华漪呼出一口气,道:“谢陛下……”

她回过头,看见李重焌驱车前来。

李元璟还没有放开她的腰,他愣了一下神,只觉得手臂上的腰肢细得过分。

马车上帷布被一只手撩开,甄吟霜笑容僵硬:“陛下,妾来的不巧。”

李重焌扯着缰绳,似笑非笑:“是来得太巧了。”

第36章 四人他和她和他和她。

荒凉山地,萧萧微风中,四人驻足。

甄华漪心中一阵慌乱和心虚,她并不知这种情绪是因为谁,像是因为甄吟霜,因为她和李元璟才是郎情妾意,又像是因为李重焌,因为前不久她还在费心招惹他。

她不安地动了动,发觉李元璟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上。

而马车那边的两人视线也凝在此处,虎视眈眈。

甄华漪靠近李元璟嗫嚅道:“陛下,姐姐、姐姐过来了。”

这话心虚得像是被人捉奸。

李元璟手臂一僵,而后将她松了开。

李元璟抬头看向了甄吟霜,而后目光缓缓移向了李重焌,他几不可见地攒眉,想不明白这两人会有什么理由一起过来。

甄吟霜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她面色有些苍白,但她一贯是柔弱苍白的,因此甄华漪觉得或许是她多想了。

甄吟霜向李元璟走来,走到一半,却僵硬地停了下来,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妻子撞见了丈夫的小妾,既大度贤淑又柔肠百结,她一露出这神色,李元璟立刻将全副心神放在她的身上了。

只是她还不曾凄楚地开口,李元璟就扫了一眼她和李重焌:“外头风大,怎么不多带上几个人伺候?”

甄华漪正在低着头装聋作哑,一听李元璟的话音顿时支起了耳朵。莫非,李元璟疑心,李重焌和甄吟霜这两人有什么多余的关系。

甄吟霜一怔,说道:“妾在猎场闲步之时,正巧碰到晋王殿下,殿下说瞧见陛下在这里,妾便央了殿下带妾过来,妾想见陛下,一时心急,竟没顾上多带几个人,是妾疏忽了。”

甄华漪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听见这话,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李重焌,她竟不知李重焌原来是个如此多嘴的人,她前脚才和李元璟一起骑马了,他后脚就说得满长安的人知晓。

甄华漪只是偷偷打量李重焌一眼,李重焌却一下神色紧绷。

他没想到甄吟霜一下就将他做的事交了底。

旁人或许不会多想,可甄华漪说不准会误以为他是故意引甄吟霜到此处,好打扰她和皇兄的相处。

她方才看他的那一眼,定然就是这个意思。

可笑,他有什么道理这样做。

李重焌攒紧缰绳,他眯眼看着甄华漪,在她的神色中仿佛看到了对他的讥笑。

李重焌忍着烦乱轻笑一声道:“贵妃当时四下寻索,神色忧虑,臣弟是以为贵妃在找皇兄,便多嘴了一句,是臣弟多事了。”

甄华漪

忍不住偷瞧了一眼李元璟,李重焌这般关心兄长的妃嫔,一看甄吟霜忧虑,就着急忙慌带她寻人,寻的还是她的夫君,若他真的对甄吟霜有什么心思,那可真是……大度。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想到李重焌祸水东引,他言笑道:“听钱葫芦说,甄才人几次三番来找,说是有要事,我一时忙了,顾不上问,正巧这里碰上了,甄才人,你有何事要找我?”

李重焌盯着甄华漪,眼中有若有若无的挑衅,他对李元璟道:“皇兄勿要多想,我与才人并不算熟,才人这样来找,恐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他含笑看着甄华漪,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秾艳的面容也仿佛开始变得苍白。

他说得这样模棱两可,若回答得不好,怕会让皇帝误会自己和李重焌有什么私情。

甄华漪想,这种场面,只有在她的噩梦中才出现过。

她只感到后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呼吸都有些凝滞。

她心思飞转,却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她能感受到,李元璟被李重焌的话挑拨了,现下正心生疑虑地看着她。

而李重焌见到甄华漪的慌张,便心满意足,他打算见好就收,总不能真让李元璟看出端倪。

他对甄华漪,太过熟悉,一时不察若露了馅,就不好办了。

李重焌正要说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却见甄华漪一双桃花眸脉脉注视着李元璟:“陛下记得教坊那次,臣妾的剑器舞吗?”

李元璟道:“记得。”

甄华漪含羞说道:“妾想为殿下再跳一次。”

这两人眉眼相接,李重焌吞进了将要说出口的话,面色阴沉,甄吟霜面上挂着的贤良大度也几乎维持不住,她出言道:“妹妹,此事与晋王有何关系?”

甄华漪道:“上次的剑器舞,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够好,教坊高台毕竟比不上这广阔天地,教坊的练功剑也比不上货真价实的刀剑,”她抿唇一笑,“妾想借晋王殿下的宝剑为陛下献舞。”

李重焌情不自禁握住了腰间的宝剑紫电青霜,他几欲呕血,甄华漪好大的胆子,要借他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剑来给男人献媚。

李元璟听了却抚掌大笑:“原来如此,才人有心了。”

他道:“朕还以为,才人是想求晋王教授骑术,听闻长安许多娘子都千方百计要学晋王的骑术。”

甄华漪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几乎以为她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她的确是有过这个想法的,她笑靥如花看着李元璟:“怎会。”

李元璟想到了甄华漪方才的话,道:“也是,在你眼里,晋王的骑术……”

甄华漪的心这下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今日像是犯了瘟神,怎一个状况接着一个的来。

她方才说了李重焌的坏话,说李重焌骑术不如李元璟,远矣。

甄华漪软语央求道:“陛下,这种私下的话,还是别说了。”

既然听甄华漪这样求他,李元璟便不打算说下去,他将此事一笑而过。

哪知李重焌却不肯将此事轻轻揭过去,他扬声笑道:“什么私话,既然提到了臣弟,臣弟倒想听听。”

甄华漪侧脸向李重焌看过去,他虽然是在笑着,但甄华漪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冷飕飕的。

她对着李元璟摇了摇头,小声道:“陛下……”

但李元璟并没有将她的为难放在眼里,他笑道:“甄才人说,朕的骑术要远胜过你,不过是妇人见识,二郎无需在意。”

“远胜,”李重焌咬着这两个字眼,眼神冰冷,笑容灿烂,“皇兄,不是妇人见识短,而是因为,才人心中有偏私,一心向着夫主。”

李元璟微怔,道:“是吗?”

甄华漪心中慌乱,快要手足无措了。

在李重焌眼中,若是她一心向着李元璟,那对他,就只会是玩弄了。

甄华漪夹在这兄弟二人之间,一个动动手指就能决定她生死,一个同样位高权重还咄咄逼人,她处理不了这复杂情况,几乎要昏厥过去。

“陛下……”但有人先她一步被风吹倒。

甄吟霜捂着心口道:“妾心口绞痛,想必是受了冷风。”

李元璟面色一变,立刻下了马,方才的一切微妙情绪,悉数在甄吟霜的心绞痛之下退却。

甄华漪独自坐在马上摇摇欲坠,因为方才的言语交锋,她脸色本就苍白,这下子更是面无血色。

李元璟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他已经快步走到了甄吟霜身边。

甄华漪只能以求助的目光戚戚看着李重焌,李重焌冷笑了一下,移开了眼。

李元璟借了李重焌的马,将甄吟霜抱上了马,没过一会儿,两人就骑马走远了。

这下终于只剩下甄华漪和李重焌二人,甄华漪终于寻到这独处的机会,她急切道:“殿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身子往前,也许是不小心将马碰了一下,俊马向前走了几步,这几步顿时吓得甄华漪唇色雪白。

她泫然若泣地看着李重焌:“殿下,可否先帮帮我。”

李重焌笑了一下,甄华漪心下顿松,道:“多谢殿下。”

哪知李重焌拱手一晃,干脆利落道:“告辞。”

*

甄华漪看着四下无人,心里开始害怕起来,更糟糕的是,她依旧骑在马上。

李重焌一刻钟之前扬长而去,他还道,这马就留给她了,虽路途有些远,但他一个不善骑马的大男人,就不和她抢马了。

……她是不是还该谢谢他?

甄华漪真的要急得哭出来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底和地面的距离,试探着去够到地面,可是刚一挪动,马儿就焦躁地转了个圈。

甄华漪轻拍着马背,小声安慰道:“乖、乖,我不动了、不动了。”

甄华漪等马冷静下来,又在马上发了一会儿的呆,她看着茂密的山林回过神来。

这里并不安全,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她咬了咬牙,握紧马鞭,轻轻往马背上一抽。

马慢吞吞往前走了几步,甄华漪吓得一下抱住了马脖子,瑟瑟发抖道:“不试了不试了。”

她抱住马脖子半天没有动弹,忽然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遇上山匪了。

她豁出去了,闭着眼,往后狠狠一抽,马儿飞快奔跑起来,甄华漪的心随之上下颠簸。

她听见身后的人喊:“娘娘!小心!小心啊!”

是玉坠儿。

甄华漪听出这声音后,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玉坠儿扶着甄华漪的手臂帮着她爬下了马背,甄华漪下来的时候腿还是软的,只得紧紧抱着玉坠儿不松手。

她问道:“玉坠儿,幸好你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困在这里了?”

玉坠儿道:“是奴婢碰上了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指的路。”

甄华漪想,李重焌还算是有点良心,她又想,或许他只是不想惹麻烦上身,毕竟她还是个宫里的才人,若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叫熊瞎子吃了,恐怕会引起恐慌。

*

李元璟与甄吟霜共骑一匹马回营,引得行障帷幕之后的少女们窃窃私语,艳羡不已。

但甄吟霜本人兴致却没有表现出得那么高。

尽管在皇帝亲手抱她下马后,她露出了不胜娇羞的微笑,看向李元璟的眼神也是情意绵绵。

李元璟并没有在她身边逗留,他又骑马回到了猎场。

将李元璟走后,甄吟霜才不再笑了。

甄吟霜回到自己的帷帐内,她拧着眉有些有心忡忡,过了一会儿,她心头有了主意,重新变得气定神闲起来,她对自己的贴身宫女招手,宫女附耳过来,她悄声在宫女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宫女点点头,安静地退了下去。

宫女先是前往世家少年置帷帐的地方,使了金银说动了某个纨绔的长随,再由长随撺掇着这纨绔,纨绔受了撺掇,于是邀了结识的同龄人,一同准备着到空地上打马球。

宫女接下来走去了李雍容的帐中,请李雍容到贵妃帐中喝茶。

李雍容正在无所事事,她的玩伴们平日里端庄文雅,今日却像是失了缰绳的野马,竟成群结伴地要去看李重焌打猎。

李雍容平日里多见李重焌就烦,她实在想象不出李重焌身上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于是李雍容受了甄吟霜的邀约,欣然前往。

甄吟霜亲手为李雍容煮茶,一举一动都雅致风流,看得李雍容暗自赞叹不已。

甄吟霜是燕朝公主出身,母族也是当时鼎盛之际的大世族崔氏,她自幼就被悉心教导礼仪规范,做起这些文人雅事来自然赏心悦目。

甄吟霜将茶盏推到李雍容跟前,笑问道:“听闻小娘子们都去骑马玩了,公主怎么只是坐在行障中无所事事?”

李雍容叹道:“别说了,她们都去瞧我二兄,我天天见日日见,何必跟着她们去看。”

甄吟霜笑容更深:“公主怎么不去看看别的少年郎?”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嘈杂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甄吟霜唤宫女打起帐子,就看到了草场上骑马飞驰的少年们。

其中有一人,身着霜青竹叶纹锦袍,气质清隽,他双手握着缰绳,神态如闲庭漫步,并不似旁人有种野蛮的兴奋。

这份神态让他一下就独立于众人之外,甄吟霜和李雍容也立刻注意到了他。

甄吟霜留心着李雍容的反应,未曾预料李雍容看了那少年一眼,一下就把脸转到一边。

甄吟霜迟疑片刻,装作不知道:“崔氏郎君果然芝兰玉树。”

李雍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甄吟霜想要撮合崔邈川和李雍容,一是为了挑拨李雍容和甄华漪二人,二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崔氏是她母族,她能以前朝公主的身份位及贵妃,也少不了崔氏的助力,可以说,崔氏一族就是她的靠山。

但如今崔氏显露颓势,甄吟霜便想要用李雍容和崔邈川的联姻,让崔氏更进一步。

甄吟霜脸上挂着笑,她怕引起李雍容警觉,便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场上的少年郎打马球。

草场上欢声笑语不断,这是一场不太正式的马球赛,少年们只顾着玩乐,并没有多在意输赢,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渐渐认真起来,球场上争斗得愈发激烈。

李雍容越过众少年,看向了远处。

草场边上远远站着一主一仆,那位美人容色惊人,让众位少年一下忘乎所以。

他们自然知道那位站着的美人是谁。

那是有祸水之名的前朝公主,当年艳名就让长安少年魂牵梦萦。

李雍容顿时面色有些难看,她身旁的甄吟霜笑容也渐渐僵硬。

场上局势焦灼,马球传到了崔邈川处,崔邈川一击,那大红的木球竟迎面向李雍容这里砸过来。

李雍容连连后退了几步,还好马球只是砸到了地上,咕噜噜地向她滚了过来。

李雍容冷静下来,心里更怒,她抬头看崔邈川,他神色依旧清冷,但为何出了这么大的失误?

崔邈川抿唇,他下了马,缓步往李雍容处走来。

李雍容先他一步捡起了马球。

马球用硬木雕刻,涂上大红的漆料,饰以金铃叮铃作响,李雍容脸上浮起笑,待到崔邈川走近,问道:“崔郎君,马球送我如何?”

崔邈川神色没有变化,却看着李雍容,道:“好。”

李雍容惊诧看着他,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崔邈川已经回到了马球场上,他走近其中一个锦衣少年,低语说了好久。

那少年竖起眉毛,有些不依不饶地拉着崔邈川,不知崔邈川应允了什么,那少年终于喜笑颜开。

李雍容垂头看着手中的马球,意识到这马球是那锦衣少年的。

她握着手中的马球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见甄吟霜笑道:“崔郎君,尚未婚配吧。”

崔邈川骑上马,方才马球之事并未让他有半分波澜,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甄华漪,就收回了眼神。

他曾有过两次婚约,一次是和李雍容,一次是和甄华漪。

武将之女和皇室公主都不是他认定的妻室,同为五姓七望出身的贵女,才是他所期望的。

但为了世族绵延不衰,崔氏有时也会用婚姻做筹码。

崔邈川有时想,若真的娶了她们中的一个,或许不是心中所想,他也会尽力和妻子相敬如宾。

但如今,她们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了。

崔邈川便也没有兴趣,再在她们身上投下半分眼神。

*

甄华漪被玉坠儿救下后,本打算直接回行宫歇息,但听玉坠儿提起,高兰芷可能会在马球场,于是她就来碰碰运气,结果果然是碰见了故人,但这故人却是崔邈川。

甄华漪情不自禁站在那里,瞧了好一会儿。

她忍不住想,若她能够真的嫁给崔邈川,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想象这种假如让她心不由主,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直到一声冷哼传至耳畔,甄华漪抬头去看,见李重焌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在甄华漪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他一挥马鞭,又让甄华漪追赶不及。

李重焌面色沉沉,自试探了甄华漪后,他每次见过甄华漪,都会心情极差,他不想见她,偏偏总会见到她。

譬如方才,他明明给她的宫女指了路,却依旧放心不下,索性亲自回来找她,却被他撞见她看一群少年看入了迷。

自古嫦娥爱少年,更何况是风流多情的她,况且她与自己也没有半分干系,没什么好想的。

李重焌狠狠抽了一马鞭,策马狂奔起来。

斜里刺出一人一马追上了他。

“殿下。”贺兰璨笑着赶上了他。

贺兰璨停马在李重焌前面,他笑着打量了李重焌一眼,看出李重焌心情不佳,他心中微动,笑着说道:“殿下是在为哪位美人心忧?”

李重焌神色微凝,抬眼缓缓看向贺兰璨。

贺兰璨大笑道:“我可没存心打探殿下,只是满长安的人都听说了,宫中竟藏着一绝色宫女,让晋王殿下都神魂颠倒。”

李重焌沉脸没有理会贺兰璨,催马继续往前,贺兰璨在后头嚷嚷不停:“殿下从前不近女色,我却见过不少女人,殿下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准我比殿下的主意好多一些。”

李重焌勒住了缰绳,似笑非笑道:“若是有夫之妇该如何?”

此话一出,连见多识广的贺兰璨都愣在了原地。

竟不是宫女,而是有夫之妇?莫非是召进宫的哪位命妇?

李重焌睨他一眼,毫无期待地越过他继续往前,片刻后,贺兰璨又追上了他:“有夫之妇又如何,”他迟疑了一下,“殿下看中的必是高门大户的女眷,倒不好做出强取豪夺之事了……”他故意扬起声音,“两情相悦就好。”

两情相悦。

李重焌想要冷笑。

他对甄华漪只是勉强稍感兴趣,而甄华漪对和他来往的种种是毫不知情。

她的目光还流连于他的兄长,流连于马球场上的少年。

就算她有意于自己,他何曾需要这种掰成许多份、不值钱的感情。

李重焌眯眼看天边的落日,他像是在轻声寒暄:“每逢过年过节,你送到晋王府的礼都是独一份的。”

贺兰璨道:“那是自然。”

李重焌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记得那件事。”

李重焌少年之时,有一回在行军途中染了时疫,太后派人送来一丸价值千金的紫雪丹。

可他缠绵病榻之际,先练出的那一丸早在半月前,就送去了远离时疫的长安,给安然无恙的李元璟,以备不时之需。

新炼出的一丸,晚了半月,这才轮到了他。

李重焌含笑接了药丸,私底下只用鞋底碾碎了它。

李重焌身边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道他的性子,当年押送粮草见证这件事的贺兰璨就是一个。

李重焌盯着烧红的晚霞,说道:“要么一毫不取,要么独擅其美,在我这里,从来没有折中。”

贺兰璨听了李重焌的话,终于将对姐姐的担忧放下。

有夫之

妇,既不能让晋王据为己有,那她只会是一丸碾碎成泥的药丸。

贺兰璨抬起头时,李重焌已不在身旁,金乌西坠染红了半边天,他看着草场与天际交接之处,马上的李重焌只余一个黑影。

李重焌策马在草场上痛快地跑了一回,牵马回到行宫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看见一个眼熟的宫女绕过墙角消失不见,他回屋的时候,钱葫芦小心翼翼审度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甄才人派人来传话,说想要见殿下一面,还说想要解释什么。”

李重焌进屋的脚步没有停歇半分,他随手将马鞭递给钱葫芦,说道:“不见。”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往后这种事不必再禀了。”

这之后,李重焌再没有看到甄华漪,亦或是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不得不说,少了甄华漪的叨扰,李重焌这几日清净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李重焌今日回屋,让钱葫芦伺候着他脱下外衣,状若无事问道:“甄才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钱葫芦偷觑他一眼,不知回答关于甄华漪的问题算不算犯了李重焌的忌讳。

李重焌见他没有立刻答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钱葫芦一个激灵,忙说道:“甄才人这几日病了。”

“病了?”李重焌皱着眉头,而后陡然间一阵疑惧。

莫非是那媚药的毒性已经开始侵蚀肌体?

第37章 温泉帮她解开。

生病之前,甄华漪一直颇为心焦。

李重焌似乎是因为误会一直疏远她,李元璟那边再无机会亲近,高兰芷之事也没有半点眉目。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让她颇为烦恼,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心做好手头的事。

眼前的事,就是学习骑射。

甄华漪打听过,围猎的后几天,李元璟会特许后宫妃嫔和官员女眷们进行骑射比赛,胜者会受到李元璟的嘉奖。

那日与李元璟同乘一马,李元璟提了一句让她学马,但此后并没有人来教甄华漪骑马。

甄华漪想,哪怕李元璟随口提一句,底下人就会谄媚着跑断腿,如今半个人也没有过来,想必就是李元璟将这件小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但甄华漪没有简单放弃,她凭借着皇帝陛下的这“口谕”找上了王保全,王保全只得自己安排了一个太监过来教她。

这日,甄华漪早早就挽好了发髻,换好了胡服,等着她的骑术师傅过来,她从天色微茫等到大中午,又从大中午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等到了他。

太监以来,就苦着脸揉着腿,道:“昨天教了娘娘一下午,结果回去腰酸背疼的,还一宿没睡。”

甄华漪微笑:“那现在开始吧。”

太监见没能成功躲懒,愁眉苦脸地引着甄华漪上马,只是教了没到两刻钟,他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玉坠儿气鼓鼓看着他:“公公,你是腰疼,怎么咳嗽起来了?”

太监又按着腰“哎呦哎呦”两声,陪着笑道:“腰疼是疼,可是仿佛又受了风寒,应当是昨日跑马冻着了。”

甄华漪踩着马镫下了马,她微笑淡淡:“公公回去吧,今日就到这里了。”

太监一喜:“多谢娘娘体恤。”

他虽然滑头,但态度却极好,这让甄华漪十分无奈。

玉坠儿将他的水囊狠狠扔到他手里:“明日后日也不用来了,您老好生歇着吧!”

打发走了这个不用心的骑马师傅,甄华漪和玉坠儿对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玉坠儿小心问道:“奴婢是不是太冲动了?”

甄华漪摇头:“没有,我本来也打算打发走他。”

玉坠儿愁眉道:“娘娘是在宽慰奴婢呢,可是奴婢坏了娘娘的事儿了。”

甄华漪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夕阳光,看向不远处道:“还有我们的女将军们呢。”

草场上小娘子们穿各色胡服,颜色亮丽犹如云彩一般,其中最洒脱一人是立于马上的李雍容。

甄华漪向她们走了过去,李雍容瞥见了她,高傲地将头往一边仰起,前几日李雍容见到了崔邈川,虽说起他们之间有“旧情”实在勉强,但眼下李雍容一见甄华漪,她心里还是有了旧恨。

甄华漪走近的时候,正巧听见小娘子们一人一句地在教贺兰妙法骑马的诀窍,贺兰妙法这个名满长安的才女,竟然有不会的东西,这让甄华漪心中微讶。

甄华漪听见贺兰般若笑着说道:“姐姐与晋王殿下有了婚约,还学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花招做什么,快去寻晋王殿下罢。”

贺兰妙法也笑:“胡说什么,殿下日理万机,哪里会有空来教我们这些小女子。”

贺兰般若故作疑惑问道:“连姐姐都不曾有机会向殿下学骑马吗?”

她这样一问,四周顿时热闹起来:“果真果真?”

私底下悄悄求李重焌教骑马的少女们不在少数,她们出身高贵,容貌美丽,还有些和李重焌沾亲带故的,但无一例外的,被拒绝了。

听到贺兰妙法也没有被李重焌教导,倒是让她们心里好受了许多。

甄华漪走近了,小娘子们便停止了谈论男人,贺兰姐妹等人和甄华漪互相见了礼,顿时都有些拘束起来,毕竟甄华漪和她们身份有别,她们无法将甄华漪视作玩伴。

李雍容却没有下马,她冷冷看了一眼甄华漪,道:“甄才人不是在学骑马?怎么过来了?”

甄华漪道:“骑术师傅身子不适,我便让他回去歇着了。”

一个武将的女儿闻言说道:“这些人最爱偷奸耍滑的了,肯定是不想好好教才人,才人不如来跟我学学……”

她还没说完,李雍容道:“九娘子,今日我本们都要去汤泉宫泡汤泉的,你若是要教甄才人,就没时间去了。”

骊山行宫以汤池闻名,是皇家的禁苑,她们这些臣下的女儿本是没机会去的,但李雍容答应带她们进去,她们就有了这涨见识的机会。

周家九娘子一顿,闭嘴再不提教甄华漪的事了。

她也不光是为了这一次汤泉之行。

但这次李雍容带谁去,不带谁去,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她对待她们这些人的态度。

谁能留在昭阳公主的小圈子,而谁被驱逐了出去。

周九娘子犯不上为了甄华漪得罪李雍容,

她很干脆地站到了李雍容那一边。

李雍容见状心情愉悦,她环视四周,见没人要帮甄华漪,唇角微翘,她低头看着甄华漪,笑道:“才人若寻不到人教授骑术,何不找本宫的兄长?”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笑出了声。

皇帝一向对甄华漪视若无物,怎会搭理她?

而晋王殿下就更不可能了,仍谁也想象不出高高在上的晋王会纡尊降贵来教一个小小女子,还是宫里的女人。

甄华漪抬头看着李雍容,不避不让,李雍容一贯觉得她柔弱可欺,但这一眼,仿佛回到从前。

从前甄华漪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她只是粗俗的边疆武将之女。

甄华漪道:“多谢公主的提议,我会试试的。”

她仰起脸,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寒雪一般的肤色上微微有了点暖意,她身躯羸弱,李雍容居高临下看她,更觉得她有娇弱支离之态,但偏偏李雍容就是觉得,甄华漪能够说到做到。

李雍容胡乱想到,怎么可能,不过是一个深宫无宠的女人,她哪来的胆子去肖想自己的两个兄长。

李雍容哼了一声,挥起马鞭就跑远了,少女们见李雍容神色不豫,也跟随着她走了过去。

转眼间这里只余甄华漪一人。

甄华漪

站在这里,一阵冷风吹过,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甄华漪喃喃道:“一下子就冷起来了。”

玉坠儿疑惑:“冷起来了?没有啊。”

结果当晚甄华漪就病了。

细细想来,或许与那费尽心思偷懒的教骑马的太监有关。

原来他果真是带病教了甄华漪好几天。

*

听到钱葫芦说甄华漪病了,李重焌下意识的反应是将解下的外衣重新披上,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生生停了下来。

李重焌出行的时候,将在宫中研究过巫山恨的孙太医带在了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果真有了用处。

李重焌停在原地,神色恢复如初,淡淡吩咐道:“将孙太医请过来。”

孙太医很快被召来了李重焌的寝屋,听李重焌说起那身中巫山恨的女子病了,孙太医认真建议道:“依微臣愚见,不如索性让那女子行了房事,以免后顾之忧。”

他刚说完,就迎来晋王殿下的冷冷一瞥,孙太医心中一凛,将那女子的身份再次猜测了一番。

此前孙太医被李重焌找上后,他暗地里对女子的身份有过揣测,他猜想,晋王如此在意此女子,她必定是那个传闻中将晋王迷的神魂颠倒的宫女。

他以为这段时日里,晋王早就与那宫女行过云雨之事了,没想到今日晋王竟又为此事找上了他。

这样看来,此女子不会是晋王的女人。

若是晋王的女人,这毒早就应该解了,事关女子性命又是双方两情相悦,晋王殿下实在没必要推延。

不是那宫女,莫非是……殿下的亲人?

孙太医想到这里,压低声音道:“殿下不如寻一个清白的小倌,扮作太监的模样,如今到了行宫,人多事杂的,很容易混过去的……”

话音未落,李重焌勃然大怒:“你放肆!”

孙太医立刻跪了下来,鼻尖直冒汗。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孙太医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他心里着急,闭着自己说点什么有用的话来挽回一点。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孙太医艰难地想着。

半晌,他嗓子干哑,说道:“不知那女子是否在此次围猎之行中?微臣听闻,温泉‘乃自然之经方,天地之元医’,若濯淖其中,必能有所裨益。”

“温泉?”李重焌凝眸想了片刻,细细询问了温泉治疾的细节,便挥手让孙太医退了下去。

李重焌唤来了钱葫芦,神色淡淡吩咐道:“去告诉甄才人,本王愿意见她。”

他道:“就在……芙蓉池。”

芙蓉池是骊山行宫最为奢靡的一处汤泉,传闻中是沉香作山,花露为海,金银珠玉铺就的桂殿兰宫。

按理来说,这种地方应是皇帝御用的地方,但晋王势大,从前朝代的种种惯例在他这里都宛若虚设。

钱葫芦听了李重焌要去芙蓉池的吩咐,神情中没有半点惊讶,只觉得理所应当,他更多的是为甄华漪高兴,当下就欢欢喜喜地去传话了。

*

甄华漪饮过了姜汤,本打算早些歇息,钱葫芦却带来了李重焌答应见她的消息。

她好不容易等来李重焌愿意见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能扶病而出。

出门前,傅嬷嬷将斗篷给她细细穿上,塞给她一只铜手炉,这才不放心地让钱葫芦带走了她。

甄华漪跟着钱葫芦悄悄往芙蓉池走,一路上见不到人,只有漆黑的夜色和零星的几粒星子,甄华漪心中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她来到芙蓉池门前时,才终于想起来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前几回李元璟见她,都是在这样的夜里,由杨七宝避开众人带她来的。

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二人相似的地方倒是挺多。

甄华漪走上台阶,她站在宫门口,却堪堪停住脚步。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回想起与李重焌的来往,总觉得没有把握好这个度。

她之前有些越界,之后更要守礼谨慎小心。

她抬头看着芙蓉池里的荧煌烛光和依稀白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不能进去,深夜在温泉边上见李重焌,她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钱葫芦见甄华漪驻足不前,他微微扬手示意她进门,甄华漪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在这里等就好,进到里头见晋王倒是有些不合适了。”

见甄华漪执意如此,钱葫芦只得让甄华漪稍等,他小跑着回到李重焌居住的兰溪小筑。

兰溪小筑清幽简朴,穿过竹林小径,钱葫芦来到书斋,看见李重焌正和贺兰璨对坐着下棋。

李重焌此时心情不错,甄华漪中媚毒这件事,不知何时就要发作,这总让他有点惴惴不安,幸好来了骊山行宫,幸好温泉有些许功效可以压制稍许。

他心情不差,于是贺兰璨拿着棋盘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李重焌瞧见钱葫芦匆匆而来,他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他落下一枚黑子,问道:“怎么了?”

钱葫芦跑了一脑门的汗,他拿袖子悄悄擦了擦汗,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兰璨抬眼打量了李重焌的神色,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贺兰璨察觉到的自钱葫芦进来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贺兰璨捻着棋子想,有什么事是要避开他借一步说话的,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让李重焌颇为烦恼的有夫之妇。

贺兰璨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重焌,但李重焌并没有搭理钱葫芦,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看。

贺兰璨想,也许那个有夫之妇于李重焌而言也没有多么重要。

她哪里像是能撼动贺兰妙法的地位样子,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贺兰璨自嘲地笑笑。

李重焌落了一子,这一步走得不算高明,贺兰璨正要步步紧逼,李重焌却霍然站了起来。

贺兰璨讶异抬头,他看见李重焌依旧举止自若,平静撂下一句:“稍等。”

李重焌走出书斋,他站在廊下淡淡问道:“已经沐浴完了?”

钱葫芦结结巴巴道:“甄才人她……不曾进去,她在外头等殿下。”

李重焌冷冷看了一眼钱葫芦:“那就想方设法让她进去。”

说完,他又回到了书斋,继续那一盘棋。

钱葫芦分外为难地想,虽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晋王殿下大约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见甄才人。

钱葫芦回到芙蓉池,看着甄才人眼巴巴的眼神,硬是没忍心告诉她,晋王不会来见她。

可怜见的,甄才人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了,她瑟缩地裹紧了衣裳,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一双杏眼水盈盈的,眼尾通红,鼻尖也是通红。

甄才人开口就惹人爱怜:“公公,殿下什么时候过来?”

钱葫芦听得心生荡漾,好容易冷静下来,糊弄着说道:“外头冷,才人进去等吧。”

甄华漪缓缓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就好,公公不必劳烦。”

她说着说着,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寒噤,她眼眶更红了,眼睁睁看一个病病歪歪的美人在这里受苦,就算钱葫芦是个太监也做不到。

钱葫芦一咬牙道:“才人等着,我再去禀告殿下。”

钱葫芦不曾想到,简简单单的传话,却让他来回跑了四五趟。

甄才人强撑着病体硬是要在外头站着,晋王铁了心地就是不去见她。

两人仿佛是在无声地较量,端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钱葫芦后来跑腿跑得想吐了,暗暗对甄华漪道:“甄才人,你病体沉重,站了这许久,不会想晕吗?”

甄华漪正要摇头,忽然间看懂了钱葫芦的眼神,她试探着说道:“我……的确有些头晕,似乎是……快要倒了?”

她心里直犯嘀咕,就算她晕倒在这里,李重焌会理会她吗?不会到头来自己灰溜溜地爬起来吧?

但是看到钱葫芦肯定的眼神,她打算豁出去试他一试。

甄华漪伸手挡了挡额头,身子一下子摇摇晃晃,双腿一软,就要顺势倒下。

她本是要装晕,可是膝盖弯下来的时候,真的浑身轻

飘飘起来,她眼前一黑,心里在暗叫不好。

她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甚至,因为钱葫芦以为她是故意装晕,为了逼真也是为了避嫌,根本没有扶她一把的打算。

甄华漪的身子是往前扑的,她想,这姿势狼狈得很,一点都没有弱柳扶风的美感,或许还会伤了她分外珍惜的脸蛋。

在她绝望之际,她的腰身被人从后揽起,她听见李重焌森冷地对钱葫芦说:“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天旋地转之间,她被腾空抱了起来,李重焌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穿过她的膝弯,步履飞快走进了门。

甄华漪甫一进门,被汤池滚滚热气一熏,脸颊到脖颈都慢慢染上了红晕,李重焌将她慢慢地放在了榻上,然后一动不动望着她,她开始慌张起来,不知李重焌准备对她做什么。

李重焌探了下她的鼻息,离远了一些,端凝着她的面容,看见她的睫毛像小蝴蝶一般在细微地颤个不停。

装的,她好得很。

李重焌放下心来,他开始拧眉思索着孙太医说的话。

孙太医说,温泉能压抑住她身上的毒性,他还说,衣衫紧束会影响温泉药性。

李重焌皱眉看着甄华漪,他不知她到底要装多久,若她像一直这样,也好,他只消把她扔进池子里,就可以回去了。

他这样想了,于是伸手揽起了甄华漪。

她柔若无骨地被他一把捞起,李重焌觉得她的身子软得过分,他不由得怔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

李重焌冷冷地想,做戏做全套,她倒是没有一点松懈。

他将她身上厚重的斗篷脱下,滚雪般的轻纱层层叠叠露了出来,她穿高束齐胸的襦裙,红绸束带绕在胸前,暗霞的颜色烧到了李重焌的眼底。

他伸出手,手指勾住了她胸前的束带,他想,他是在践行太医的医嘱。

他手指缓缓往后扯,她衣襟就松散了开,半掩之下肌肤如雪堆一般,却是兰胸微拢,全无他以为的那般丰胰。

李重焌思考了一下,大掌顺着她的衣襟向里去探,他手指一顿,却犹豫了,转而拖住了她的后背。

他想起来,甄华漪有束胸的习惯,他须得帮她解开。

甄华漪仍旧闭着眼睛,心里却像打鼓一般一直砰砰跳个不停。

李重焌伸手脱下她外衣的时候,她身子就开始僵硬,她想要就此醒来,却觉得太过刻意。

等等吧,或许是她误会了李重焌的意思,她是他兄长的妃嫔,他就算胆大包天,也做不出如此禽兽之事吧。

然而接下来,李重焌就伸手扯开了她胸口的束带。

他解女子衣裳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些,甄华漪想。

甄华漪依旧在犹豫,这当口,他的手掌就贴向了她的后背,她身上有些发冷,当他滚热的大掌贴上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小痉。挛了一下。

她身上这股热流消散后,她察觉到,李重焌隔着她的衣裳,一下一下地揉着她的背。

她的睫毛颤抖得很厉害了,面容如桃花含露一般鲜妍。

胸口紧绷的束缚陡然消失,甄华漪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李重焌这个登徒子解开了她的束胸裹布。

甄华漪装不下去了,像是炸毛的猫一般一下子推开了李重焌,她杏眼圆瞪,恼极道:“李……晋王殿下,你在做什么?”

李重焌脸上却毫无羞愧之色,他太过泰然,竟让甄华漪一时怀疑是自己在大惊小怪。

李重焌往后退了退,直起上身,拉开和她的距离,黢黑的眼珠盯着她,仿佛准备要对她说什么。

或许是解释,甄华漪想。

他是不近女色的晋王,他必然有理由吧。

李重焌薄唇吐出简单两个字:“脱了。”

第38章 水下抓奸。

脱了?

甄华漪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重焌慢吞吞站了起来,甄华漪看着他的身形拉长,举止疏懒,压迫感却越来越重,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好整以暇道:“脱了。”

甄华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渐渐涨红了脸。

她懊恼地回忆从前和他相处的种种,大约是她不够庄重,太过轻浮,才让他如此看轻了她。

当然,她对他的心思也不算单纯,混到这种地步是她咎由自取。

她断绝了被他珍重的可能。

既如此,不若索性将这幅身体给了他。

虽得不了真心相待,但只要手段了得,以色侍人也能有些许用处。

甄华漪虽这样想通了,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酸涩。

她伸手,瑟缩着去解自己的衣带。

李重焌垂眸看着她,见她一张芙蓉粉面渐渐变得苍白,她的眸子中氤氲着水汽,像是一眨眼就会落下泪珠。

李重焌硬邦邦道:“解了衣裳泡汤泉,你的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甄华漪手指一顿,疑惑地看向了李重焌,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李重焌说的话。

他知道她病了,还特意带她来泡汤泉?

甄华漪一时难以置信,李重焌不曾将她放在眼里,近些时日更是对她不假辞色,他为何突然间对她关心备至?

甄华漪想来想去,只觉得李重焌又是在试探她对皇帝的忠贞。

那么她就不能表现得能让李重焌轻易得手。

甄华漪放下微颤的手指,神色矜持又略带惘然地说道:“多谢晋王殿下。”

李重焌道:“才人请自便。”

危机暂时解除,甄华漪抬眼看了一眼李重焌,害怕他要走,赶忙开口解释那日的误会。

甄华漪说道:“那日殿下邀约,我的确去了,我去画室等了一宿,没有见到殿下过来。”

甄华漪说完,抬头等着李重焌的回应。

她想,这个简单的误会,说开了后,李重焌就不会再对她冷脸相待。

但她打量着李重焌的神色,仿佛她解释完后,李重焌的面上渐渐覆上了一层冷气。

他像是从牙齿中挤出了这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

这和甄华漪预料中的反应大相径庭。

李重焌冷冷道:“说完了吗?”

甄华漪懵懵地点了头。

李重焌道:“说完了就脱衣裳,下去。”

甄华漪揪着衣裳,为难地开口问道:“殿下离开后,我会照做的。”

李重焌笑道:“不必等本王离开,现在就照做。”

他话说得轻浮,是存了一分故意激甄华漪的心思的。

他不会向甄华漪解释,他是放心不下她。

李重焌看得真切,尽管在屋里她是装了一会儿晕,在大殿前她晕倒的样子不似作伪。

汤池潮湿闷热,她身上还带着未解之毒,若不小心晕倒溺毙在汤池内,倒不是一件好事。

甄华漪见李重焌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她难堪又委屈,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倒像是在软绵绵撒娇:“你莫非是要看着我、脱、脱么?”

李重焌颔首。

甄华漪悄悄挪了挪,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她防备地看着李重焌,却不知她这副凄凄楚楚的模样能让君子都生出禽兽的想法。

李重焌倏然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甄华漪一下子腾空,她下意识地去搂李重焌的脖子,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将他抱得很紧,而后她猛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松了手。

这一番动作忙上忙下,一双手挥个不停,看得李重焌都快想笑了。

李重焌走到汤池边上,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扔进了池子。

甄华漪狼狈落水,他满意微笑,全然没有防备。

她一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落水的一瞬间,竟将人高马大的李重焌也拖下了水。

混乱的花香和让人发呛的泉水涌入甄华漪

的鼻子,甄华漪挣扎着想要跃出水面却几乎是徒劳,她不识水性,几乎要淹死在这浅浅的汤池中。

一双大掌托住她的腰肢,她耳膜上鼓胀模糊的感觉顿时消失,四周是明晰的哗哗水声。

她低下头来大口喘着气,乌发上的水珠滴到她的鼻尖,而后一滴滴地落在了李重焌的胸膛上。

她发现自己双手按在他的肩上,遒劲有力的触感让她霎时间心慌。

她倏然缩回了手,却差点扑倒在他的身上,只得重新硬着头皮用手撑住他的胸膛。

她面红耳热又不知所措,她发觉李重焌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这更让她心跳得飞快。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断这种让人失控的氛围。

甄华漪结结巴巴道:“殿下那日没见到我,殿下是去了哪里?殿下说的‘老地方’不是画室么?”

李重焌看向她那种含混模棱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他看上去甚是不悦。

甄华漪不明白李重焌究竟在恼什么,这事说开了就没有了误会,他为何不清楚地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甄华漪不依不饶问道:“莫非我在别的地方见过殿下?我却不记得了……”

李重焌沉沉地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檀红的唇吐出来的软语却让他烦躁不已。

闭嘴。

李重焌随手在水中拾起一片白绸,双指捏开甄华漪的下颌,在她惊愕的眼神中,将这片白绸团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口中。

甜腻的口脂沾染在白绸上,混着蒸腾的水汽,抹开了一片艳红。

李重焌抽回手指,指尖微微发麻,他的手指方才随着白绸塞进了她的唇中,扫过濡软的舌,被她的牙齿轻轻刮过。

手指上这一分酸麻仿佛在蔓延,蔓延到不该有反应的地方。

甄华漪还在咬着白绸,懵懂地望着他,她衣衫散乱,乌发湿透,容色秾艳如夭桃,偏偏眼神却如此纯然,纯然到几近是在无声地引。诱。

李重焌有片刻的心神恍惚,而后骤然清醒。

他仓促地从甄华漪口中抽出白绸,远远一抛,将它抛到了汤池边上。

李重焌想要推开甄华漪,他刚将手搭在甄华漪的肩上,突然间听到了钱葫芦尖锐的声音:“贺兰郎君,殿下在里头沐浴,你不能进去啊。”

李重焌猛地抬眼往外看,垂帷之外,贺兰璨正大步流星往里走来。

李重焌感受手心猛地一颤,低头一看,甄华漪满脸惊惶。

甄华漪在这一瞬间真实地感受到了书上所说的毛发悚立。

她和李重焌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地泡在汤池里,被外人看见,那是一百个嘴也说不清的。

怎么办,怎么办,甄华漪已经感到鼻尖冒出了细汗。

她听见了脚步声缓缓响起,少年清亮的声音含着笑意:“殿下,方才的一局残棋让我牵肠挂肚的,我索性带着棋盘来找了,殿下不会嫌我叨扰吧?”

甄华漪仿佛听见了垂帷被拨开的细微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李重焌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甄华漪眼前霎时模糊了,她已经沉入了水底。

大掌按着她的脖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仿佛是安抚,仿佛是警告。

甄华漪将脑袋埋在李重焌的腰下,她屏住呼吸,心里却有些绝望,不知自己能够撑上多久。

李重焌平静看向贺兰璨:“本王在沐浴,你先下去吧。”

贺兰璨在案几上放下棋盘,又放下两盒棋子,动作慢慢吞吞,李重焌眉头深深,他的手指搭在甄华漪的脖颈上,轻轻抚慰着她。

甄华漪难以自抑地呜咽了一声,乳燕投怀般钻到了李重焌的怀里,她憋得难受,手指轻轻地挠他的腰,祈求他快些打发走贺兰璨。

贺兰璨嬉笑道:“废了老大劲才记住了上局残棋,这时候不摆出来,怕是出门就给忘了。”

他竟优游不迫地坐了下来,开始摆他的棋局。

汤池之下,甄华漪临近窒息,李重焌的手掌宛若一座小山一般压着她,让她难以动弹,她只得软软抱住他的腰身,呜呜地央着他。

她觉得她快要溺毙于汤池中,李重焌在此刻成了毫无慈悲掌控她生死的神佛。

她低语呢喃着,索求着,李重焌滚热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她禁不住一哆嗦,嗫嚅着:“我要……”

要什么,忽然间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生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甄华漪睁开眼,看见模糊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濡热的唇带来了汹涌而至的气息。

甄华漪抱着他的脖子,贪婪地索求着。

她感到他的气息开始紊乱,她听到他低声呵斥她道:“别乱来。”

她没有得到满足,就被推开了来。

甄华漪心中的空虚和绝望席卷而来,她小声在李重焌怀里哭了出来。

大手在她脖颈上微微用力,她将头埋在他的腿上。

潺潺水声之外,贺兰璨的声音在甄华漪这里几近模糊。

贺兰璨慢慢悠悠地将棋子摆好,他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将屋内仔细打量了一番。

方才下棋之时,钱葫芦频频过来请李重焌借一步说话,贺兰璨是李重焌的心腹,李重焌几乎很少有事情瞒他,除了那一件事。

李重焌在私会他姐姐以外的女人。

本来他见李重焌不为所动,贺兰璨心中颇为安心,可没等他高兴多久,李重焌就开始心不在焉,然后风一般地起身离开了。

贺兰璨面色黑沉如水,他想,他今日定要见一见这妖女。

于是他拿起了棋盘,就这样冲到了芙蓉池。

贺兰璨四下环顾,收回了眼神。

芙蓉池里有重重叠叠的帷幔,但他仔细看了,其后根本藏不住人,余下只一张软塌,一只高脚灯,一只矮桌罢了。

贺兰璨心下微定,他看见李重焌面色不豫,决定见好就收,他一惊一乍道:“啊呀。”

他满脸羞愧:“我一时痴迷棋局,僭越了殿下,我这就走。”

李重焌目光平视着贺兰璨,他的手却在水下安抚着甄华漪,他察觉到甄华漪的动作渐渐微弱,明白甄华漪差不多已经撑到极限。

在贺兰璨转身的瞬间,李重焌再次沉入了水底。

甄华漪像是水草一般蜿蜒地缠绕住他,她迫不及待地凑到了他的唇边。

李重焌衔住了她的唇。

甄华漪感到重新活了过来,她忘乎所以,只知道热情地纠缠着他,她害怕他再一次推开她。

湿滑的泉水将衣裳浸透了,甄华漪软软地贴上了他,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她毫不餍足地吸允着李重焌口中的吐息,太过满足,以至于忍不住溢出一身轻叹。

贺兰璨此时正转身往外走,忽听得一声细细的拉长的发颤的声响。

他站定了脚步,愕然回首。

“什么声响?”

甄华漪本在沉溺,听到贺兰璨的发问,顿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

然而自始至终非常的克制的李重焌却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躲。

他甚至伸了舌头,在甄华漪的唇中胡乱搅动了两下,这才慢慢退开。

甄华漪吓得一动不动,不光是为岸上站着的贺兰璨,更是为此刻举止不当的李重焌。

李重焌沉沉看着她,无视了她的惊诧,再度按着她的脖颈,迫使她埋在自己腰下。

贺兰璨看见李重焌从蒸腾的水汽中抬起头来,他方才是埋入了水底,淅淅沥沥的水珠从他的乌发上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不知为何有些过于红了。

贺兰璨狐疑问道:“殿下听到了没?方才的声响?”

甄华漪在水下紧张地攥着李重焌的衣角,她无法呼吸,脑袋昏沉,紧张之下,几乎快要晕厥。

李重焌神色淡然,看不出一点端倪,他道:“温泉水滑,适才差点从池壁上滑倒,不必大惊小怪。”

贺兰璨狐疑地看着李重焌,方才的声响和摩擦池壁的声响似乎有些不同,但贺兰璨回忆起那道声响,又怕自己是听错了。

贺兰璨往汤池里看了一眼,水汽氤氲,池上还浮着些鲜花药材,看不清楚池藏着什么。

贺兰璨失笑,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若池子里真藏了一个活人,这时候大约已经淹死了。

李重焌神色坦荡,看不出一点不对劲。

的确是他大惊小怪了吧,贺兰璨想着。

贺兰璨笑着拱手告退:“是我听错了,就不叨扰殿下沐浴。”

听他终于有离开的意思,浑身僵直的甄华漪终于松懈了稍许。

然而,她听见片刻后,贺兰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白色绸布?”

贺兰璨走了几步,忽觉脚上有什么绊住了,低头一看,是一块白绸布。

他弯腰捡了起来,闻到一股幽幽的甜香,贺兰璨面色顿变。

甄华漪惊慌低头,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刻觉察到胸口少了的束缚,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贺兰璨究竟捡起了什么。

李重焌似乎也有所察觉,他的手掌划到甄华漪的背后,手指揉磨几下,而后顿住。

他的声音带着寒气:“贺兰璨……”

但贺兰璨皱着眉头思索道:“殿下受伤了?”

他看着白绸布上晕开的红痕,只想到这个可能性。

李重焌顺势道:“小伤,你出去吧。”

贺兰璨将白绸搁在矮桌之上,而后脚步渐渐,这次是真的走了出去。

甄华漪感到后颈的桎梏一下松开,她立即凫水而出。

她伏在李重焌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李重焌缓缓握紧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甄华漪片刻后反应过来,一下子窜到汤池的另外一边。

李重焌的目光不可自控地落到了她凌乱散开的衣襟。

丰腴滚圆,之下却是细细的一段腰身,她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闭上眼缓了一缓,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冷静:“等两刻钟再往外走。”

甄华漪默默点头,飞快从石阶上爬上汤池,她脸烧得血红,她身上衣裳湿透,几乎是身段尽显,若李重焌看她一眼,她和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有何区别。

甄华漪上了岸,捡起自己的斗篷,手忙脚乱穿上了,她不敢睁眼瞧上李重焌一眼,就要往外逃走。

李重焌皱眉,道:“出去的时候谨慎些。”

*

贺兰璨从芙蓉池走出来,身上热气消散,身上只余一股冷冷寒意。

他捻了捻手指,嗅了一下手指的味道。

幽冷的甜香,实在不像是李重焌用的香料。

他皱着眉思索,忽然发现月光之下,他手指上沾染的血红色渐渐晕开,带着一种黏腻甜润的触感。

不是血渍,是……口脂?

贺兰璨猛然回头,目光冰寒地看着灯火辉煌的芙蓉汤池。

第39章 怀疑不过是在渡气。

甄华漪在更衣室等了大约两刻钟。

她裹着湿漉漉的衣裳瑟瑟发抖的时候,钱葫芦亲自给她送来了干爽的衣物。

甄华漪见了钱葫芦过来,忍不住面上微窘。

钱葫芦低垂着眼睛并不直视她,仿佛已经将她当做了应当小心伺候的女主人一般。

甄华漪见钱葫芦如此,更是心虚不已。

方才汤池发生的事,不知钱葫芦知道多少,但李重焌的一举一动,是瞒不过他这样的贴身太监的。

她轻咳一声,客气道:“还请公公为我谢谢晋王殿下。”

钱葫芦道:“才人太见外了,”他将衣物双手奉给甄华漪,“才人快换上吧,莫冻坏了。”

他道:“才人放心,这些都是新做的衣裳,奴婢们没有穿过,莫要嫌弃。”

甄华漪心中熨帖,自落难后,难得有人愿意如此细致周到地伺候她,她谢过了钱葫芦,却听到钱葫芦笑道:“虽奴婢说了才人不必见外,才人也莫谢错了人,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甄华漪对此十分怀疑。

李重焌并非是细心的人,对她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倒是钱葫芦,从一开始见她就和颜悦色的,更是个细心周全的人。

甄华漪见钱葫芦为李重焌邀功,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她觉得钱葫芦大约是误会了她和李重焌的关系。

钱葫芦将衣裳放下又送过来一盏热茶,这才退了下去。甄华漪换上了干净衣裳,慢吞吞喝了热茶,她听着屋内更漏滴答,估摸着这时候贺兰璨大约已经走了。

她将自己换下的湿衣裳裹成了一个包裹,背在了身后,然后再穿上外衣。

她对着铜镜戴上幞头,新奇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出去。

钱葫芦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殷勤地为她引路。

钱葫芦提灯在前头走,甄华漪谨慎地低着头紧紧跟着,才走到拐角处,突然锦衣少年郎挡在了他们跟前。

甄华漪心中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贺兰璨打算守株待兔,定要将这在汤池内就勾。引李重焌的荡。妇找出来,因此他悄声躲在了外头。

他从出来到现在一直没有看到女子的踪迹,心中颇有些焦急,这时候看见钱葫芦走了出来,忍不住跳出来问他两句。

贺兰璨扫了一眼钱葫芦和甄华漪,问道:“钱公公去哪里?”

钱葫芦回答:“殿下泡得有些体热,奴婢等赶紧要回兰溪小筑撤去厚褥子,免得晚上殿下睡得不舒坦。”

体热?

贺兰璨一想起方才捡起的白绸布,面色就变得漆黑一片。

他不难想象汤池中李重焌有多荒唐,难怪钱葫芦估摸着他夜里体热。

贺兰璨眼神不善地看了钱葫芦一眼,然后他直直看向了甄华漪。

甄华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贺兰璨道:“你……”

甄华漪呼吸凝滞。

他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见两个太监走远,贺兰璨心想,李重焌身边的下人倒是奇形怪状的。

钱葫芦身后那一个太监,瘦瘦弱弱畏畏缩缩的,驼着背,后背还拢着一个包。

他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贺兰璨只看见了他尖尖的下巴,看见他生得雪白晃眼。

他思绪一晃,忽然间面色大变,他猛然转身:“钱公公,慢着。”

他快步走上去,却只见到钱葫芦,方才跟在钱葫芦身后的小太监已不见踪迹。

贺兰璨面色难看得紧,他冷声问道:“钱公公,你身后的那个太监呢?”

钱葫芦平静回道:“奴婢打发他回兰溪小筑为殿下铺床,奴婢突然想起来,殿下有事要找郎君。”

贺兰璨道:“何事?”

钱葫芦道:“殿下请郎君去往兰溪小筑,继续今日的棋局。”

看来李重焌是要故意要来盯着他,贺兰璨抱着棋盘,只觉得自己寻的下棋这一个借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半晌才挤出笑:“好。”

甄华漪胆战心惊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傅嬷嬷和玉坠儿见了她都吓了一大跳。

她放下包裹,摘下幞头,湿漉漉的青丝披落下来,她穿着太监的青色袍衫,论理应当滑稽,她穿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风情。

将长长的乌发擦拭干,她躺在了床上,她刻意不去想汤池里的事,但不论去想什么,那画面总是猛地钻进了脑子里。

唇上似乎留有那灼热横蛮的气息,甄华漪猛地睁开了眼。

她脸红心跳了一瞬,忽然想起了那日钱葫芦讲的那个关于鹦鹉的故事,她顿时清醒,半点旎念全无。

大半夜的,甄华漪一下子坐了起来。

若他秉性如此,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当初她害怕被皇帝送给卫国公,因此哪怕冒着处死的危险,她也要去招惹李重焌。

但事情有变了。

皇帝改变了主意,不再打算将她送给卫国公凌辱。

李重焌占有欲极强,睚眦必报。

甄华漪咬着唇愁眉不展,又想到傅嬷嬷提醒过她的话。

李重焌不是能轻易戏弄的人,若骤然断了来往,谁知道会不会招致他的报复。

甄华漪先来想去,还是决定和李重焌继续来往,只不过,往后万万不能有更亲密的举止了。

今日之事,其实还可以说得过去。

李重焌只是为了给她渡气罢了。

她偏头,看向窗牖之外冷冷的月光。

甄华漪睡不着,点起了一盏灯。

窗外有人经过,甄华漪听见柳絮儿问道:“才人还没有睡?”

甄华漪请了柳絮儿进来。

前些时日,她让柳絮儿回家探望病重的母亲,有李元璟的默许,这事倒是不难。

甄华漪嘱咐柳絮儿不用着急回来,没想到柳絮儿竟风尘仆仆地在夜里赶了回来。

甄华漪细细问了柳絮儿家里的事,得知柳絮儿已经为母亲寻好了良医,病情有所好转,她便放心下来。

柳絮儿说完了自己家里的事,打量着甄华漪的神色,问道:“才人有心事?”

甄华漪一怔,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好友……

“我有一个好友前段时间病了,她的朋友邀她去泡温泉,”甄华漪咬着唇,道,“也不算朋友,就是有些认识罢了,总之,我的好友

和那男人去了温泉。”

甄华漪说出口,才发现这事实在荒唐,可好在柳娘子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波澜无惊地听着。

于是甄华漪也没有那般羞于言语,她接着说道:“我的好友跌入池子里差点呛水,那个男人,”她脸颊烫得发红,“那个男人亲了她。”

她眼巴巴地看着柳娘子:“那个男人对我的好友有意思吗?”

柳娘子拧眉道:“听起来不过是在渡气。”

甄华漪不知为何想要争辩起来,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冷淡,当时两人衣裳都湿了,我的好友被亲得都迷迷糊糊了。”

柳娘子道:“都这样了,那男人只是给她渡气?”

她继续道:“听起来,那男人根本不想碰她。”

柳娘子评论完,起身离开,她合上甄华漪的门,心里还在想,不知甄才人的好友是哪一家贵女,竟差点被男人哄骗。

她无法插手这件事,只好骗甄华漪,那男人对那女子没兴趣。

希望那小娘子不要一头热扎了进去。

柳娘子走后,甄华漪更是心乱如麻。

李重焌对她没兴趣?

她回想了一下种种过往,心里倒是有八分相信了。

像是上回她躲在李重焌浴桶的时候,又像是在床底下李重焌压住她的时候,还有今夜这回。

以她的容貌,她的身段。

换了寻常的男人,早就兽性大发了吧。

李重焌只是会有点克制的反应。

那是自然,他毕竟是个男人。

有时候李重焌会对她突然亲密,但事后不久,甄华漪就会发现,那不过是李重焌对她的试探。

李重焌似乎是真的,对她毫无兴趣,就算她赤条条地站在他跟前,他也不会碰她。

甄华漪放下一颗心的同时,莫名其妙的,被激起了胜负欲。

传闻中他不近女色,但他却在金屋藏娇,若宫里那宫女能入他的眼,凭什么她不行?

*

甄华漪走后,李重焌依旧在仰躺在汤池边上,缓了许久,等身上的尴尬反应消散,这才缓缓起了身。

他身躯修长矫健,身上覆着一层水渍,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砖上。

他浑身赤。裸,随手从一架上取来一件宽松的衣袍,就这样套了上去。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拾起矮桌上的白绸布。

他低着头,沉默看了一会儿,而后将这团布覆在口鼻之上。软烂的甜香萦绕,他仿佛是埋首于那绵软之中。

他神色不定地看着手上的白绸布,想要将它扔得远远的,却终是将它收紧了袖笼之中。

贺兰璨在兰溪小筑等了好半晌,李重焌姗姗来迟,李重焌看起来心不在焉,贺兰璨亦是如此,两人都神情不属,下了许久的烂棋,终于是李重焌略胜一筹。

不得不说,这局棋下完了,两人都是如释重负。

*

这日之后,贺兰璨的目光总是沉沉落在行障间的女眷身上,他生得秀美,被这样的目光一看,许多少女都忍不住红了脸颊。

贺兰妙法都察觉到贺兰璨的异常,特意将他逮住,关切问道:“阿璨,你是看中了哪一家的小娘子么?”

贺兰璨狼狈道:“没有的事。”

贺兰妙法打趣道:“阿璨总是这个不坦率,若真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便去提亲好了,谁人会拒绝我们贺兰家的门第。”

贺兰璨红了脸,更多的是愤愤。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贺兰妙法这般的打趣。

他抬眸看着贺兰妙法,清雅温柔的面容上一双静谧的眼睛,她这样看着他,就让他十分欢喜。

要是她不说出扫兴的话来就更好了。

贺兰璨心思漂浮了一会儿,问道:“阿姐,昨日晚上昭阳公主带着你们去汤池宫,有谁……不在吗?”

贺兰妙法拧眉想了一想:“公主的邀约没有人会拒绝,昨夜都在。”

贺兰璨想,自己是问错了人,贺兰妙法的女伴都是闺中女子,怎会是和李重焌纠缠的那一个。

命妇倒是不好查探。

还是再查查随行的宫女为好。

贺兰璨心思重重,却听见贺兰妙法微微叹息道:“说起来,甄才人也算是万寿宫的同窗,只是公主厌恶她,偏偏没有带她去。”

她愁眉道:“那日甄才人想要向周娘子学骑马,公主不许周娘子教她,真是可怜,我想着,来日叫般若教教她吧。”

贺兰璨觉得阿姐太善良了些,只是考虑得不够周到,若是让贺兰般若教甄氏,那么李雍容自会找贺兰般若的麻烦。

贺兰般若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说不定会记恨上阿姐。

贺兰璨道:“我来教她。”

贺兰妙法眸子一亮,笑着道:“那太好了。”

贺兰璨看着贺兰妙法笑,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只是眼中多了一分思索。

甄华漪会是那妖女么?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他打算也顺势试一试她。

贺兰璨眯起眼,看向人群之外,孑然而立的甄华漪。

他迈步向前走去,却看见一青衣宫女在她面前行了礼,而后对她说了句话。

甄华漪面上露出犹疑之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贺兰璨暗忖,莫非真是她?是晋王派人来与她传话,要与她私会?

贺兰璨心下对甄华漪的厌恶又增添上了几分,他仔细瞧了那青衣宫女一眼,记住了她的脸。

贺兰璨匆匆向贺兰妙法告辞,他暗暗地跟上了甄华漪。

只见甄华漪忧心忡忡,她避开了众人越走越偏僻,她倒是警惕,好几回往后张望,好在贺兰璨也是小心之人,在她转头之前就躲在了大树之后。

走了许久,甄华漪停住了脚步,贺兰璨动作越发轻微起来,他知晓晋王的身手,若是麻痹大意,定会被他察觉。

贺兰璨做好了准备,这才慢慢探头,他看见甄华漪面前果然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她站着,身形高挑瘦削。

贺兰璨怒气勃发,只恨自己手上没有带上弓箭,这样便能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将这妖女一箭射死。

贺兰璨目眦尽裂地看着那男人转身。

出乎意料之外,那人却并不是李重焌。

而是他的对头崔二崔邈川。

贺兰璨怒气消散,开始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来。

他笑着想,有意思了。

*

甄华漪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教她骑马的太监却依旧卧病在床。

甄华漪如今也懒得理会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她自己每日在马场上琢磨别人骑马的姿势。

这日她又出现在马场上,不到片刻,就有青衣宫女给她传话,说有人想要见她。

甄华漪问了是谁,宫女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是崔家二郎君。

崔邈川。

甄华漪心脏剧烈一缩。

对于崔邈川,甄华漪有过不少不切实际的美好的想象,总是以“若真的嫁给了崔邈川,她如今会如何如何”开头。

其实,她和崔邈川拜过堂,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但很少人知晓,连崔邈川自己都不曾得知。

崔邈川要见她,莫非是他知道了。

甄华漪一时紧张不已,她抬头,看见崔邈川转过身来。

但崔邈川却是皱着眉头,清隽的面容上极为平静,他无喜也无悲,道:“甄才人?”

甄华漪美好的想象又一次破灭了。

她一直知道,不能只抓着单单一个人,当做救命稻草。

甄华漪微笑颔首,她听见崔邈川问道:“你有何事要见我?”他顿了顿说道,“如今的身份,你我见面是及不合规矩的,以后莫要如此。”

甄华漪听崔邈川这样说,脸色顿时一白。

并非是崔邈川要见她。

怎么一回事?

崔邈川看见甄华漪的神色,顿时眉心一跳,他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引了甄华漪到处。

崔邈川沉声道:“甄才人,你先走。”

来不及多说什么,甄华漪点了点头,立刻就要往后跑。

陡然间,她听到箭矢破空而出的声响,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嗖地一声钉到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字面意思上的入木三分。

甄华漪一口气没有还没有喘完,忽然间发现自己扑到了崔邈川的怀里。

方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

甄华漪却情愿这个时候被箭射伤。

鬼知道待会从林中走出来的人是谁,若是李元璟,她一条小命就没了,要是是李重焌,恐怕也不会让她好过。

崔邈川绷紧下颌,自己矜持有礼地往后退了一步。

马蹄声响起,李雍容骑着一匹红马冲出来,对他们二人怒目相对。

她怒喝道:“甄氏,一定要抢被人先看中的东西,才会让你开心是吗?”

甄华漪默然。

她并非会开心,只是不得不如此。

但眼前李雍容的指责毫无道理,她尚没有生出来抢崔邈川的心思。

崔邈川面色顿变,他泠然道:“公主此话何意?”

李雍容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她方才失言了,说得好像她对崔邈川存着什么势在必得的心思一般。

她想要信誓旦旦告诉崔邈川,他想太多了,却也开不了口。

几年前,她情窦未开,对和崔邈川议亲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听说甄华漪要抢这门婚事。

当年此事对她是奇耻大辱,虽她并不喜欢崔邈川,但已经记恨上了甄华漪。

这几年间,崔邈川的名字时常在她耳边被提起,她知道他是个难得的翩翩公子,崔氏的芝兰玉树。

因为有从前议亲的关系,她也忍不住多关注他一些。

前几日,她再次见到崔邈川,少年郎清雅俊逸,让她心生涟漪。

她故意娇蛮任性,偏要那只别人的马球,她以为崔邈川会对她冷脸相待,可他却纵着她,去和马球的主人赔礼去了。

李雍容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若没有甄华漪在中间搅局,崔邈川和她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崔邈川心中未必没有她。

惋惜之间,她更加对崔邈川动了一点心。

这几日里,甄吟霜在她耳边提起过崔邈川许多遍,李雍容不再像开始那般冷漠,也会问一些崔邈川的事情。

甄吟霜暗示李雍容,她会向李元璟说说李雍容的亲事。

李雍容欢喜又忐忑,这几日就等着甄吟霜的消息了。

没想到甄华漪又跳了出来,要搅乱她的好事。

李雍容看着甄华漪,神色愈发冰冷。

甄华漪察觉到了李雍容不善的眼神,她却并没有感到忧心,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是李雍容在这里,比是李重焌或是李元璟要好得多。

她想到这里,微微一叹,想来她被这兄妹三人磋磨太多,竟开始比较起来更愿意接受哪一位的磋磨。

甄华漪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东西,在这时候竟微微走神,崔邈川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轻蹙着眉头,神色忧郁容色凄艳,崔邈川禁不住软了一下心肠。

李雍容一看崔邈川在看甄华漪,差点气得仰倒,她冷笑一声,道:“郎情妾意,不如我帮你们一把,给你们做个媒?”

她说着,一挥马鞭飞奔而走。

崔邈川听着她的话音,似乎是要泄露他和甄华漪见面之事,届时说不准还要添油加醋许多,他面色微沉,顾不上去管甄华漪,忙将栓在树干上的绳索解下,骑上了马,紧随李雍容而去。

甄华漪就算是跑也追不上了,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二人远去。

甄华漪无奈打算回去,却见树后又走出一个人来。

她吓了一跳,却见走过来的是和她有一面之缘的贺兰璨。

甄华漪略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贺兰郎君怎么在这里?”

她正在思索是谁设计她和崔邈川见面的,她猜测是甄吟霜,但也许是眼前的这个贺兰璨。

不然他为何会躲在这里?

贺兰璨没有理会甄华漪不太信任的眼神,却是出声安慰道:“昭阳公主一向娇蛮跋扈,才人不必放在心里。”

甄华漪道:“我与崔家郎君见面,应当是遭了谁的设计,昭阳公主看见了我们,一时误会也是难免的,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微笑道,“此局包含公主、崔郎君和我,只是不知为何偏偏让贺兰郎君在这里撞见?”

贺兰璨听出甄华漪在怀疑他,他心里嗤之以鼻,觉得甄华漪可笑至极,但看着甄华漪,笑容越发亲切,他道:“我是受家姐之托来找才人的,才人方才越走越偏,我倒没注意,不知不觉就跟着才人到了这里。”

“家姐之托?”甄华漪拧眉,有些不解。

贺兰璨解释道:“贺兰五娘子。”

他道:“家姐告诉我,才人想要学骑射,可是公主不许别的小娘子教,家姐心地善良,对此颇为挂心,我便替家姐来了,才人仍旧缺骑射师父么?不如拜我为师?”

他笑容灿烂,宛若一个真率又自傲的少年。

甄华漪讶异地看着他,发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她神色带着为难,说道:“不妥,我是宫妃,怎好与外男接触。”

贺兰璨理所当然道:“不让外人知晓便是了,”他审视着甄华漪的表情,“才人应当熟门熟路。”

他等着看甄华漪的反应,或许是惊慌失措否认,或许无所畏惧地承认下来。

但是甄华漪只是简单忽略了他后面这一句话,他的百般猜忌试探成了媚眼抛给瞎子看。

甄华漪思索了片刻,依旧推辞,贺兰璨装不下去了,索性以利相诱,他道:“才人不是在打听兰夫人的事么?”

果不其然,甄华漪抬起头,目光流盼看向了他。

贺兰璨发觉,甄华漪的一双眼睛极美,并非是贺兰妙法那种温柔娴静的,而是生动妩媚,仿佛潋滟着湖光水色。

他怔了一怔,这才接着开口说道:“才人若接受我的帮忙,我说不准会为才人打听打听兰夫人的事。”

他漂亮的眼睛看着甄华漪,不再假装纯良,而是露出了些许獠牙。

甄华漪不知他为何非要教自己骑马,或许果真如他所说,他是为了贺兰妙法。

他们姐弟关系倒是好得让甄华漪羡慕了。

甄华漪颔首,答应了贺兰璨,贺兰璨粲然一笑:“今晚戌时,就在此处,不见不散。”

甄华漪和贺兰璨一前一后离开了林子,想到晚上的邀约,甄华漪倒没有惧怕,许是招惹的人多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许是在她意识里,贺兰璨远没有李重焌可怕。

到了戌时正刻,甄华漪换上胡服就要去赴约,临了走到门口,却见到了钱葫芦快步走来。

甄华漪心里一咯噔。

钱葫芦笑着说道:“殿下请才人去汤泉宫。”

第40章 乌龙他眼神沉沉:“宝华。”……

贺兰璨出门之前故意看了看屋里的更漏。

水声滴答,早就到了约定的戌时,贺兰璨却并不着急,他存心想要晾着甄华漪一会儿。

今夜很冷,他有心让甄华漪吃吃苦头,受着点冷风。

他用了点心,又香又软的糯米糕,他细嚼慢咽,又喝了一盏酽茶解解腻味。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看起来终于是要出门了。

可他只是走到洗手架前,慢条

斯理地将手上黏黏的糕点渣洗干净了。

他去了氅衣穿上,而后又坐了下来吃那份糯米糕。

他将这吃糕、喝茶、洗手的步骤重复了两三遍,这才终于慢慢悠悠地出了门。

夜色沉沉。

贺兰璨牵着一匹马在山林里吹了半晌的冷风,他脸色漆黑。

他没想到,甄华漪比他来得还要晚,以己度人,他只觉得甄华漪是故意在晾着他。

贺兰璨在心中已经将甄华漪千刀万剐了,他想着一百种方法对付她,忽然间他听见一阵脚踩树枝的咯吱声,贺兰璨挂起了笑模样,抬头一看,来人却不是甄华漪。

玉坠儿对贺兰璨道:“郎君,可是不巧,才人晚上突然病了。”

病了?

贺兰璨脸更黑了。

这借口还能再敷衍吗?她定是好好的,她定是在……

电光石火之际,贺兰璨想到了什么,他笑容真挚了些,却更冷了些。

果真是她么?

他欢喜于即将撕破晋王的奸情,又为此事感到愤怒。

贺兰璨兴冲冲来到了兰溪小筑,果然没有见到李重焌的踪迹。

他怒极反笑。

贺兰璨转身,气冲冲前往汤池。

*

上回甄华漪晕倒在殿外之事,让李重焌不太放心,他事后问了问孙太医,孙太医告诉他,那女子身重媚毒内热外冷,是会偶尔晕厥的,还须经常用温泉加以调理。

李重焌听从孙太医的建议,决定让甄华漪时不时来泡一泡汤泉。

由于甄华漪身份特殊,这种事情须得偷偷进行,李重焌只将此事告诉了钱葫芦一人罢了。

只是,若她昏倒在了汤池中该怎么办?

总需要一个人盯着她。

李重焌忽然看向了身边的钱葫芦,钱葫芦浑身一抖,只感到一阵冷意袭来,他小心问道:“殿下?”

李重焌收回目光,淡淡问道:“甄氏不习惯本王在汤池里盯着她,本王该如何?”

李重焌不希望与甄华漪有太多纠葛,若是和上回一样和她拉拉扯扯,忍不住做出了丑事倒是不好收场了。

钱葫芦看着李重焌,颇为上道地说道:“奴婢有一个法子。”

钱葫芦引着李重焌来到了一处汤池内,他红着脸道:“这汤池也叫鸳鸯池,据说是前朝的燕帝命人暗地里里挖凿的,殿下请进。”

李重焌一无所知地走进门里,门里光线很暗,中间的汤池在冒着滚滚的热气。

李重焌拧眉道:“这就是你说的法子?法子在哪里?”

钱葫芦走到了墙边,李重焌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美人春睡图,画中美人睡眼惺忪媚态横生。

李重焌并不是能欣赏美人图的人,传言其实不无道理,他不是沉迷女色之人。

眼看着李重焌的眼神越来越不善,钱葫芦不敢再卖关子,忙将美人图卷了上去,他道:“殿下请看。”

只见美人图之后,墙壁上镶嵌的是一整块光华夺目的琉璃,琉璃之外,赫然是隔壁的汤池。

隔壁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李重焌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从暗室里是很容易看到隔壁的,隔壁却根本看不见暗室,只以为这是一块镜子。

李重焌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钱葫芦。

钱葫芦还在红着老脸,谄媚说道:“这扇琉璃门是可以打开的,殿下有了兴致,可以直接走过去……”

李重焌眼神森冷地瞥了一眼钱葫芦,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钱葫芦迎着李重焌的眼神,他呆了一呆,而后忙低下了头道:“殿下恕罪,奴婢会错了殿下的意思,奴婢该死,明明应该看出殿下这些日子在躲着甄才人……”

李重焌下意识烦躁地要去转扳指,拇指上却是空空荡荡。

李重焌一怔。

他从不知畏惧躲避为何物,为何却是要掩耳盗铃般将自己的扳指摘下?

连春风一度都算不上,不过是随意玩闹罢了。

他何曾在意过甄华漪。

似是为了说服自己,李重焌故意道:“你没有会错意思,”他慢悠悠地道,“请甄才人来,让她自己脱干净,不要让本王再费口舌。”

钱葫芦松了一口气,小跑着出了门。

李重焌徐徐转身,看着那块琉璃,莫名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鸳鸯汤。

李重焌从前听说过这处汤泉的名字,只是不解其意。

什么鸳鸯汤,野鸳鸯池才差不多。

李重焌徐徐想着。

*

“鸳鸯汤……倒是有趣的名字。”

甄吟霜将蔷薇露慢慢涂在身上,语气娇柔地说道。

宫女正在对她介绍行宫汤池,甄吟霜觉得,这鸳鸯堂倒是有意思,不如今夜让王保全引了皇帝过来一同沐浴。

“圣上和娘娘,可不就是一对鸳鸯嘛。”宫女捡着好听的话对甄吟霜说道。

甄吟霜笑了笑,道:“今夜就去鸳鸯汤吧,记得知会王保全一声,事先不要告诉圣上,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甄吟霜穿上了衣裳,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白皙清秀,却未免有些寡淡,她皱起眉,忽然想起马场上那群娇艳明媚的少女来。

她想起李元璟落在她们身上的那种欣赏的眼神,她开始有种危机感。

甄吟霜不明白李元璟是为什么如此宠爱自己,或许是当年在燕宫时,她对他温柔以待。

温柔可以让一个饱含精力、野心勃勃的男人在她这里停留数年吗?

甄吟霜没有这种自信,她总是患得患失。

她记得在燕宫之时,虽然他满心牵挂着自己,但他的目光,却会时不时落在甄华漪身上。

甄华漪身上有种生机勃勃又荏弱支离的复杂气质。

甄吟霜和她在某些地方很像,她们柔弱的模样能很轻易引起男人的怜惜。

另一些地方,则完全不像。

甄华漪性格中藏着热烈璀璨的一面,甄吟霜以为这是李元璟讨厌她的原因。

但李元璟宠爱的妃嫔中,许多都有灿烂娇蛮的性子。

倒显得甄吟霜她自己是个意外。

铜镜中,甄吟霜缓缓梳着一头青丝。

啊,她又想到了甄华漪吗?

甄吟霜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复杂极了。

行宫内,甄吟霜听到一串少女的笑声,她回过神来,心情更差了,她问道:“是谁在行宫如此放肆?”

宫女躬身道:“似乎是昭阳公主的女伴。”

甄吟霜皱眉。

李雍容的女伴,出身极好,容貌也是上佳,甄吟霜看得出来,有几个女孩面对李元璟时,格外殷勤。

很难说她们家族和她们自己没有进宫的打算。

重重花树之后,李雍容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小娘子们花一样的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李雍容倨傲说道:“周娘子,你不是要去教甄才人骑马吗?为何还在这里?”

周娘子尴尬起来,连忙解释:“那日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要去。”

李雍容转脸看向了贺兰般若:“贺兰六娘子,周娘子不去了,听说你要替周娘子去?”

贺兰般若的惊讶道:“公主?我没有说过要教甄才人骑马啊。”

李雍容轻蔑看了她一眼,说道:“都是贺兰家的女儿,你这么就眼皮子这么浅,一个才人也值得你讨好?”

贺兰般若要说什么,却被贺兰妙法打断了,贺兰妙法看着李雍容,平静说道:“公主,慎言。”

李雍容却不敢对着贺兰妙法撒泼,贺兰妙法是贺兰家备受宠爱的女儿,和贺兰般若截然不同,更何况,贺兰妙法过不了多久就要做晋王妃了。

李雍容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刁难人了。

贺兰般若落在后面,恼怒说道:“究竟是谁故意在公主面前乱传话!”

贺兰妙法想了想,迟疑说道:“是我说漏了嘴,我本想让你去教甄才人的,只是没想到公主如此不讲道理。”

贺兰般若一愣:“是你?”

贺兰妙法看着她:“你生气了吗?”

贺兰般若挤出笑来:“怎会?我怎会对姐姐生气?”

贺兰姐妹等人随着李雍容一同来到皇家御用长汤十六所,一路上奇香扑鼻,茵缛满地,贺兰姐妹倒还好,其余的小娘子们个个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李雍容微微勾起笑,想到多年前的自己,自己如今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毫无见识的边塞武将之女了。

小娘子们将外衣脱下,嬉闹着推搡进了汤池中,她们玩了一会儿不尽兴,又吵着要换一个汤池见识见识。

李雍容思考了一下,说道:“也罢,只不过不要四处乱跑,若是遇到了皇兄就不好了。”

在李雍容听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声响起:“晋王殿下会在这里吗?”

“公主说的是圣上,嘘,别说了,也不要乱打主意。”

“你才乱打主意呢。”

又是一阵嬉闹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贯爱说笑的贺兰般若今日格外沉默,听到这些话,却是微微抬了

头,眸光闪了一闪。

皇帝并不在长汤十六所。

李元璟在书房内,批阅了奏折,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许多老臣上奏,明里暗里要李元璟充实后宫。

此次围猎,鲜艳美丽的少女们数不胜数,想来她们家族并非是为了让她们尽兴玩乐,而是另有所图。

李元璟对此可有可无,但突然间想到了甄华漪。

甄华漪还尚未册封,若是先封了新人,倒是让她难堪。

在充实后宫之前,是否让要她名正言顺?

李元璟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

他开始觉得,这是一件为难事。

从那日召幸甄华漪起,已经过了几个月,他还没有宠幸她。

那时他对甄华漪依旧厌恶,但若说要幸她,也简单得很,他不是没有睡过从未谋面的妃嫔。

但几次三番被打搅,到了现在,一想到要幸她,李元璟却觉得不到时候。

他究竟在等什么?

难道他还盼着什么两情相悦?

李元璟的手指一顿,愕然停留在半空中。

李元璟站起身来,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王保全就蹿了过来:“陛下,近日天冷,要多添一件衣裳,免得冻着了,像贵妃娘娘昨日就吹了风,身子一直不适。”

李元璟问道:“贵妃病了?”

王保全道:“只是身体微恙,太医说了,要泡一泡温泉水,今夜娘娘去了汤池,陛下要不要去瞧瞧?”

李元璟颔首道:“朕听太医说,近几天许多妃嫔都病了,也让她们去汤泉解一解乏。”

王保全道:“陛下仁德。”

杨七宝也插话道:“陛下仁德。”

他说完,看见王保全偷偷白了他一眼。

杨七宝一气又一笑道:“奴婢听说甄才人也病了。”

“哦?”李元璟回了头,沉吟道,“甄才人……赐浴芙蓉池,你带她去吧。”

杨七宝得意了,笑呵呵地领旨出去了。

等出去后,被寒风一吹,后背上陡然生了一片冷汗。

他方才做了什么?他把甄才人推到了皇帝跟前。

可甄才人暗地里和晋王有染……

杨七宝惊骇非常,一下子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寒夜冷风里乱窜。

*

鸳鸯汤。

东屋里摆着一张黄花梨圈椅,李重焌懒散地倚靠着,他缓带轻裘,姿态肆意风流,长腿随意地搭在膝盖之上,过了一会了,又放下,换一只腿搭,如此几次三番,他显然没有看起来那边泰然自若。

琉璃镜光辉夺目,袅袅升起的水雾让对面恍若仙境。

迷雾之中,有人一袭烟罗裙缓步走了进来。

李重焌坐直了身子,他忍不住勾扯住腰上的荷包,来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

他实在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对面不过是甄华漪。

他不必表现得像毛头小子一般,他明明看过她,抱过她,很多次。

没什么特别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在意,他从荷包中取出来那枚他很久不曾戴上的扳指。

手指感受着冰凉的玉质,和那次温暖濡湿的感觉截然不同。

李重焌缓缓纾出一口气,将扳指用力攥进手心。

他眯起乌目,隔着琉璃镜去看她。

她抬起头来,李重焌猛地站了起来。

她并非是甄华漪,竟是甄吟霜。

*

李元璟处理完公文后,也起身前往汤泉宫。

王保全要引他去鸳鸯汤,李元璟知道王保全是打算给甄吟霜邀宠,只是甄吟霜病了,还是好好歇息为好。

他没有装作没有听懂王保全的暗示,脚步一转,并没有往鸳鸯汤走去。

王保全在后头笑容一僵。

李元璟心里还记挂着公事,心不在焉地顺着石阶小路,走进了芙蓉汤中。

他仿佛忘记了一件不打紧的事,这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元璟身后,王保全和杨七宝,脸色各有各的难看。

芙蓉汤中。

李元璟坐在汤池中假寐,忽然听到一阵声响,而后香风扑鼻。

他抬眼,看见女子身穿重叠的襦裙,赤着脚,拾阶而下走进汤池中。

李元璟猛地惊醒,终于记起自己忘了什么事。

先前他吩咐了杨七宝,让甄华漪来了这里。

李元璟看着缓步而来的她,有些迟疑。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结果,她就游水来到了他的身旁。

她似乎没有看见他。

李元璟动了动身子,一阵哗啦啦水声响起,她仿若受了惊吓,一下子就要跌入池中。

李元璟搂住了她的腰身,他眼神沉沉:“宝华。”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