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正事你又发病了。
听见王保全的叫唤,李元璟面上覆上了一层不悦。
他按住甄华漪的手,再次俯身压了上去,但甄华漪却红软着眼梢推开他:“陛下,是姐姐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李元璟僵持片刻,从榻上起了身。
他拢起衣襟,转头对甄华漪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甄华漪呆呆地看着李元璟走出门,门被宫人小心阖上,她盯了半天,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
正殿里,皇后和甄吟霜正在争锋相对。
甄吟霜含笑道:“皇后娘娘当真是大度,竟让妹妹在您的宫里侍寝,妾实在不如啊。”
皇后脸色微变,她道:“贵妃是该学着些,身为贵妃怎能是市井妇人拈酸吃醋的作态,要有容人之量。”
甄吟霜面色一白,而后又恢复了笑意。
皇后皱了皱眉,觉得甄吟霜来得很蹊跷,就算她再拈酸吃醋,怎会不知进退跑到自己宫里来截人。
接下来甄吟霜说的话,火药味没那么浓了,皇后心里暗忖,甄吟霜今日当真是失了态,果然如般若所说,甄吟霜心里十分计较她的妹妹侍寝这件事。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话,忽闻脚步声起,皇后抬眼看到李元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皇后冷笑着要看甄吟霜笑话,不曾想到甄吟霜直直跪了下来:“陛下,臣妾妹妹做错了事,还请陛下饶恕。”
李元璟皱了皱眉,抬手道:“起来说话。”
甄吟霜抽抽搭搭地站了起来,李元璟迈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甄吟霜望了一眼她带过来的宫女,那宫女战战兢兢跪了下来:“冬至那日夜里,奴婢瞧见甄才人形容鬼祟只身前往蓬莱台,奴婢本没有在意,这几日才听说,那日是卫国公歇在了蓬莱台,奴婢心里害怕,思来想去了好几日,这才大着胆子告诉了贵妃娘娘,陛下,饶命……。”
宫女往地上磕头,磕得砰砰直响,皇后
听罢眼皮直跳。
这都是什么事,她今夜才要献上甄华漪,就被人告发甄华漪和卫国公私通?
皇后偷偷瞧上李元璟一眼,只见他面色黑沉如水。
李元璟道:“去查查。”
皇后心里一下子慌了,若是甄华漪果真被查出了什么,她今日也落不了什么好。
甄吟霜来势汹汹,莫非此事是真?
就算不是真,甄吟霜做了万全的准备,来打她和甄华漪一个措手不及,她们也难以招架。
皇后心浮气躁之时,宫女来到她身后,悄悄说了几句话,皇后皱眉:“果真?”
宫女道:“是。”
皇后抬头,道:“陛下,妾对这件事略有耳闻,巧的是,有个姓高的太监前几日来立政殿说了这件事。”
皇后道:“高太监也是心里害怕,思来想去了好几日,这才大着胆子告诉了本宫。”
她道:“带上来吧。”
甄吟霜听到高太监的名字,心里一跳,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宫女。
高太监是清思殿的人,却被甄吟霜收买了,做下了不少腌臜事,因此送了不少把柄给甄吟霜。
那日,正是甄吟霜派宫人,强命高太监假传圣旨,要引甄华漪去蓬莱台。
事后,甄吟霜再也找不到高太监,高太监说是病了一场,许久不曾露面。
甄吟霜估摸着,高太监是胆怯了。
那夜她派人去绿绮阁瞧了,绿绮阁那老嬷嬷防得严,硬是没有瞧见甄华漪的踪迹。
这么严防死守,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甄华漪不在绿绮阁。
见高太监躬着腰走了进来,甄吟霜面色有些发白,她强行掐着手心,没有让自己有更大的反应。
她没有想到高太监会跳出来碍事。
高太监胆小如鼠,装病装了这么久,他怎敢出来告发她?
不是高太监主动告发,莫非是皇后或是甄华漪有了察觉?
皇后愚钝,怎会察觉,至于甄华漪,她人微言轻,就算察觉到了,又怎能买通得了高太监?
甄吟霜脑子嗡嗡的,她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而是全力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高太监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道:“冬日那日,甄贵妃宫里的瑞雪来清思殿找奴婢,说要,说要……”
他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元璟厉声道:“说!”
甄吟霜上前一步,强压住慌张道:“陛下,这太监支支吾吾,恐怕是在说谎。”
李元璟的目光轻飘飘在甄吟霜面上一扫,依旧冷冷道:“说。”
高太监咽了咽喉咙,道:“说要奴婢假传口谕,让甄才人去蓬莱台侍寝。”
甄吟霜瞥了一眼身侧的宫女,宫女瑞雪喝道:“信口雌黄,你怎敢胡乱攀扯贵妃?”
皇后现在老神在在,今夜送来高太监的幕后之人想必是早有准备,因此皇后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可有证据?”
高太监道:“那日瑞雪在廊下和奴婢说话,清思殿许多太监也看见了。奴婢与凤仪殿的来往的人,每一笔银子,都记在了账本里,一一查验便知。”
高太监说完,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和方才的宫女一样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李元璟沉沉的目光压了下来:“你可曾传召?”
高太监慌里慌张,竟是忘了最重要的问题,他忙叫唤道:“没有!奴婢没有传召!奴婢根本就没有去绿绮阁,同屋的太监可以作证!”
李元璟缓缓阖上了眼睛,片刻后睁了开。
他道:“去查。”
片刻后,王保全走了进来,事情和高太监说得相差无几,本来有几个宫人还在攀咬甄才人,听到事情败露,才一一改了口。
李元璟道:“瑞雪,杖毙。”
甄吟霜嘴唇发白,轻晃了一下。
李元璟说道:“将高太监勾结凤仪殿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清楚。”
他看向甄吟霜:“贵妃,此事你知情吗?”
甄吟霜跪了下来,霎时间眼泪涟涟:“妾心念着陛下和妹妹,却被宫人蒙蔽,妾知错,任凭陛下处置。”
李元璟疲倦道:“罢了,都下去吧。”
他道:“今夜之事,不许传出去一个字。”
李元璟走进了寝殿。
甄华漪衣着整齐,一直不安地站着,她不曾出门,门口被宫人紧紧看着,他们不让甄华漪出去。
甄华漪惶惶问道:“陛下,出什么事儿了?”
李元璟突然发问:“冬日那夜,你去了哪里?”
李元璟想起,那夜他路过绿绮阁,绿绮阁漆黑一片,他心里还是生了些怀疑。
他紧紧盯着甄华漪的眼睛,甄华漪的眼神没有一丝慌乱,她只是有些不明所以,李元璟略微放下了心。
甄华漪不明白李元璟为何这样发问,在她看来那夜她去蓬莱台的事李元璟是清楚的,因此他要问的不应当是蓬莱台的事。
甄华漪道:“妾哪里也没去。”
李元璟心下微松。
他从前想过甄华漪送给卫国公,现在一想到甄华漪和卫国公,却有些难以忍受。
今夜这些事实在扫兴,李元璟问完了甄华漪,心中旖-旎想法也消散干净了,他走出了寝殿,摆驾回清思殿。
甄华漪在李元璟走后,一件一件将衣裳穿严实起来,披上了斗篷去向皇后辞行。
她心中忐忑,不知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后什么都没有同她讲。
甄华漪一头雾水地走出了立政殿,玉坠儿提着灯笼往前走,夜已经深了,说不清是第几次,她这样走回绿绮阁。
她问玉坠儿方才发生的事,宫里毕竟不是不透风的墙,玉坠儿知道得不多,但比甄华漪多一点。
玉坠儿咬着耳朵告诉她:“听说贵妃告发娘娘你和卫国公有染!”
甄华漪惊骇之下,差点摔了一跤。
她以为这又是甄吟霜想要将她推给卫国公的把戏,只是不明白甄吟霜怎么想出这样一个一看就假的昏招。
甄华漪琢磨着这件事,已经走到了灯火昏暗之处,身后有人小跑了过来,甄华漪转身一看,似乎是清思殿的一个宫女,这些时日会时不时找玉坠儿做针线的。
那宫女给甄华漪行了一礼,道:“娘娘,我有点事儿找玉坠儿姐姐,不走远,就在那儿。”
甄华漪等闲不会去得罪清思殿的人,见宫女指的地方就在十步之遥,就点了点头。
甄华漪在原处等着,看见两个宫女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她这时候听见了咯吱咯吱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甄华漪心里一惊,她转了头,却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氅衣的男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甄华漪面色霎时间变成了雪白,才和玉坠儿谈论了卫国公,莫非这就是甄吟霜的后招,她将卫国公带进了宫?
她一面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一面忍不住浑身发颤,等那人走近了,她才在微濛的月光中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面容皙白如冷玉,眉眼隐在黑暗里,看上去心事重重。甄华漪心下微松,屈膝行礼:“晋王殿下。”
“甄……”他拧着眉,却只叫出了一个字。
甄华漪暗自嘀咕,这是什么意思,是失望于她今夜没捞到个四品的美人当当,依旧是个才人吗?
“甄才人。”
他唤得有些不情不愿。
甄华漪抬头看着他,这会儿他依旧没有示意她起身,她不知道李重焌是故意的还是单纯地将这件事忘了,他看起来的确有些神情不属。
李重焌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她:“甄才人,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
甄华漪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他所指的是他帮她获宠的这个交易。
甄华漪见李重焌如此高高在上地要结束,心里不免有些不忿,她并未见到李重焌有出力分毫,今日的机会可是她苦练多日剑器舞得来的,而他,却只会给她泼冷水,甄华漪犹记得那日在教坊高台上他说过的话。
甄华漪按下心底的一丝愤愤,低头敛眉道:“悉听尊便。”
李重焌低头看着她,道:“算起来,两次侍寝你都无功而返,还是莫要再废这个功夫了。”
甄华漪今晚本就沮丧,听李重焌这样嫌弃她不中用,顿时气血上涌到了脸颊,她眼中溢着水光,因怒极而熠熠生光。
李重焌忽地撇开了眼睛,盯着远处树上的风灯。
她不去管自己还没被李重焌叫起身,她直起身子,道:“殿下莫要小瞧人,妾……”
她脚下一趔趄,幸好反应够快,立即站直了,她抬眸一看,李重焌伸出了一只手臂像是准备扶她。
甄华漪对自己这次的反应感到满意,她还记得上一回在梅园,她不
小心跌入李重焌怀里时,他是怎样地眼含嫌弃故意戏弄。
甄华漪轻瞥一眼李重焌的手臂,道:“妾身胆子小,不敢劳烦殿下。”
她看见李重焌张开的五指一根根握紧攥成拳。
甄华漪小心翼翼觑了李重焌一眼,心中有些后怕,莫非是她方才的言语对于李重焌来说太过冒犯,他忍着如此的怒火吗?
甄华漪轻蹙着眉尖,无措地咬了咬唇,她自顾自又向李重焌行了个礼,就要落荒而逃。
李重焌猝然抬起手臂,按住了她的肩膀。
甄华漪还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手指去看,以为自己肩上落下了什么东西。
而后仿佛四周风雪渐缓,她陷入李重焌的怀抱之中。
甄华漪觉得很静,只听得见簌簌的落雪、衣料摩挲声和砰砰的心跳。
时间也极为缓慢,她眨眼看见一片梅花慢慢地落在了李重焌的肩头上。
甄华漪呆愣愣地用手抓紧攀住他的肩,她脸上红晕未散,这时候却多了另一种意味。
她脑子很木,一时间转不动,她整个人也一动不敢动,脸颊贴在他氅衣柔软的狐裘上,呼吸间似是风雪凛冽味道。
一片雪落在她的脸颊上,陡然将她惊醒,甄华漪猛地推开了李重焌,她跌落在雪地里,大红的斗篷绊住了脚。
李重焌上前一步拉起了她,在她甩开李重焌的手之前,他先放开了。
他退开一步,眼中的光若明若暗,甄华漪等着他解释,但李重焌僵立了片刻,忽地转身走了。
甄华漪看着他的背影融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只留下踏雪声。
甄华漪双手贴上发烫的脸颊。
*
夜色沉沉。
甄华漪身着寝衣坐在窗台前,钗饰尽除,乌发如瀑。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要好好想想。
她想了今日的剑器舞,想了柳娘子,想了在立政殿发生的事,想了李元璟问她的话,然后想到了李重焌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
她想,李重焌必定是疯了,他竟敢在深夜宫闱里抱着皇帝的女人。
她心中有一丝后怕,她的确是想要招惹李重焌,但她要的是能够远远地、守礼地护着她的那种,而非这般。
她感觉自己招惹的是难以受控的虎狼。
虽忧心忡忡,但甄华漪心情有些莫名。
李重焌太过出格,不受控制,连宫廷规矩他都不放在眼里,在他身上,甄华漪找到了自己渴望的一些东西。
甄华漪心不在焉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颊微红,眼神有些微的迷茫,她用木梳将乌发从上梳到下,问玉坠儿道:“玉坠儿……你瞧见了吗?”
玉坠儿忙着铺床,顺口答道:“瞧见了。”
甄华漪心里一跳,却见玉坠儿从帷帐中钻出头来,手里捏着一团黑黑的东西,道:“娘娘,有蜘蛛啊。”
甄华漪面色顿变。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甄华漪躺在床上时还疑神疑鬼怕钻出来一只蜘蛛,倒是忘了临睡之前她的满腹心事。
*
李重焌走回了蓬莱台,钱葫芦大惊失色道:“殿下这是去哪儿了,这一身的雪。”
钱葫芦替李重焌解下氅衣,见他脚上的鹿皮靴也沾满了雪和泥,心里嘀咕着,怎生弄得如此狼狈。
李重焌大步走进室内,他弯腰拾起刻刀和印章,将这两样东西慢慢放进檀木匣子里。
他侧头望向窗牖外,看见风灯微光之中,漫天大雪回旋而下。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看着窗外的风雪就看了半晌。
门外脚步声起,张得福来报,高太监过来了。
李重焌收回视线,道:“进来。”
高太监是来寻求李重焌庇护的。
冬至那夜,高太监到底没有胆子假传圣旨,后来甄贵妃找了他几回,都叫他找理由躲了。
但是躲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多年替贵妃做事,手头上藏着不少贵妃的阴司,贵妃若察觉他有二心,恐怕不会放过他。
在他躲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晋王府的太监找上了他。晋王殿下不知从何处知晓了那夜的事情,冷着脸只向他看了一眼,晋王威势如此,他两股战战,跪下后就全招了。
招完后,高太监心中惴惴,还好晋王殿下大发慈悲,说是会帮他挡住贵妃。
只有一个条件,若将来贵妃借此生事,要高太监出面作证。
高太监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实际上被押到晋王面前后,他除了投靠晋王背弃贵妃,也没有第二条出路。
高太监存了背叛甄贵妃的心,便开始着手准备,首先是将这几年和贵妃的来往一笔一笔誊抄了下来,与原版的不同之处,就是删减了一些能将他拉去宫正司的罪证。
留下的记录都真实可信,足以让贵妃头痛。
但高太监还乐观地期盼着,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
然而今夜,晋王殿下就命人将他从被窝中提了出来,简单交代了他几句话,就把他扔到了立政殿。
他在立政殿慌里慌张地说完了那夜的事,差点还忘了将自己给摘出去。
高太监现在回想起立政殿的事,又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忘不了甄贵妃最后望他的眼神,冷漠又怨毒。
他回值班房里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来蓬莱台见李重焌。
高太监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殿下,奴婢今夜指认了贵妃,她定是要把奴婢置之死地的,还望殿下庇护一二。”
他忐忑等了许久,才听到晋王殿下淡淡道:“知道了。”
高太监心下微松,他这些时日把晋王殿下想性子打听清楚了,知晓晋王的“知道了”实际上就是应允。
高太监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高太监走后,李重焌从书案后站了起来,他拧着眉,想到一件之前没有在意过的事情。
那日他临时决定留宿宫中,应当鲜少有人知道,就连甄贵妃来诬陷甄华漪,也只是用了卫国公的借口。
那甄华漪是如何知晓那夜他宿在蓬莱台呢?
或者,她并不知晓?
那为何见到他,甄华漪没有半分惊讶?
李重焌负手站在窗边,看了半宿的雪。
*
今晨雪终于停了,甄华漪推开窗,看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她有点想偷懒了。
这些时日,她风雨无阻地去万寿殿请安上课、去教坊学舞,费尽心机去和所有人周旋,耗费了太多心力。
昨日再次无果后,她未免有些心灰意冷。
或许是因为她存了偷懒的心,这会儿倒是真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舒坦。
胸口似乎是有些闷,身上还有些燥热。
甄华漪关上窗,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倦怠说道:“今日就不去万寿殿了,我要歇一歇。”
懒懒地一直待到了晚上,甄华漪开始觉得,忽略了种种危机,这样把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挺不错。
可是半夜时候,有人来打扰了这一份宁静。
今日无事可做,甄华漪早早地就躺上了床榻,她闭上眼睛尚未入梦,却见玉坠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玉坠儿道:“娘娘,御前的杨七宝来了,莫非是昨夜的事还没完?”
甄华漪连忙起身穿戴好了,出了殿门去见杨七宝。
她心里也是惴惴,不知这深更半夜杨七宝找来做什么。
甄华漪低声对玉坠儿说道:“上回太皇太后那里赏的金锞子还有么?罢了,用我手上的这只镯子吧。”
前几回杨七宝见了她像是转了性子一般,但甄华漪明白自己没有能让杨七宝讨好的地方,兴许是前几回皇帝的举动,让他以为自己有受宠的可能。
但经历昨日一遭,她再次以完璧之身回了绿绮阁,杨七宝应当回过神来了。
玉坠儿推开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甄华漪紧了紧领口,走了出去。
杨七宝揣着手在中堂站着,甄华漪脚步一缓,而后挂上笑走上前来,她温温柔柔道:“杨公公怎么过来了?”
她预备看见杨七宝倨傲的神色,但杨七宝依旧是谦逊有礼的模样,他道:“娘娘,那位……请您去一趟蓬莱台。”
李元璟要见她?
甄华漪忖度着杨七宝的神色,仿佛不是什么坏事。
甄华漪毫无准备,听到李元璟见她的事首先却并没有什么欢喜,是缓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回过味来。
她这段时日的辛苦,为的不就是见一见李元璟么?
她立刻欣喜起来,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莲瓣纹白玉手镯,她伸手递给杨七宝,杨七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镯子,手上却推个不停。
玉坠儿瞧见杨七宝推辞,也上手来推,那杨七宝将那玉镯往玉坠儿手里一套,慌忙往后一窜:“玉娘子,饶了我吧。”
甄华漪便不强让杨七宝收下玉镯,侧头唤玉坠儿取来披风,玉坠儿将披风为她系好,提了灯要与她同去,杨七宝却笑着拦下了:“娘娘,奴婢引路就行了。”
甄华漪和玉坠儿对视一眼,默默颔首让玉坠儿退下。
杨七宝提着灯引甄华漪去蓬莱台,长长的宫道上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她一路上没有碰见半个人,心中愈发不安,好在这条路很快就走到了头,甄华漪仰头看见漆黑一片的蓬莱台。
奇怪,为何不点灯?
甄华漪还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杨七宝便抬起手示意她进去,甄华漪便将顾虑压下,一步步走上台阶。
杨七宝将甄华漪带入寝殿中,而后躬身退了下去,屋内依旧没有点起灯,甄华漪莫名有些不安。
甄华漪先是安静地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殿内并无旁人。
她本是打算拘谨守礼地等着,直到皇帝回来,但是站立了一会儿,她觉觉得身上一阵寒一阵热,手脚也开始发软。
莫非是真的发烧了?
甄华漪不再勉强自己,她扶着凭几,在月牙凳上坐了下来。
她歪在月牙凳上,披帛散了一地,乌发也乱蓬蓬的,简直是没个正形,她却并不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只是觉得这屋里自越来越热了。
炭火烧得太足了。
她想着,晕晕乎乎抬起头来,却寻不到烧着炭火的熏笼。
她看见桌上摆着一壶茶水,便摇摇晃晃走了过去,她坐到了桌旁,几乎是如同一滩软泥般伏在了桌面上。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手上没有力气,端起时手腕一软,就要泼洒出来时,一只大手托起了她的手。
那人站着,她只到他的腰下,需要仰起头才能看他,然而屋子里太黑,她只能看出一个依稀的轮廓。
他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明明是在帮她,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强迫意味,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手慢条斯理地抚弄她的乌发,一手将冷硬的瓷盏递到她的唇边。
甄华漪一时怔怔。
他道:“张嘴。”
甄华漪随着他抚弄的动作头顶发麻,她红软着眼梢,依依张了唇。
温热的茶水从喉管中灌了进去,甄华漪感到更热了。
她本以为这是一壶放冷的茶水。
粗粝的手指抵住她的下颚,甄华漪不想再喝,口中却灌满了茶水,她只得呜呜地两声,从手指之间挣脱出来。
“不喝了。”她咳嗽了一会儿,可怜兮兮说道。
她察觉到他似乎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将手掌贴上了她的面颊,他是才从外头走进来的,手指上带着料峭的寒意,倒是很是舒服。
甄华漪手指蜷缩,忍不住偷偷挨蹭了一下。
他猛地收回了手,语气顿然变得沉沉:“你又发病了。”
甄华漪略有不解,有没有发病暂且不提,皇帝的这一“又”字何解?
甄华漪尚未问出口,就被他一手抱了起来,她小小惊呼一声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甄华漪头脑昏沉,并不知道他抱起她做什么,只感到他走动之间略有颠簸,而后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了薰着暖香的床榻之上。
他松开了手不再抱她,甄华漪一下感到茫然无所依。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他的目光宛若带着火星子落在她身上,道:“也罢,先让你舒坦些。”
他的手将甄华漪雪白的裙边一点一点往上卷,他握住她的小腿,滚热的手指烫得她直发抖。
他的声音更低了:
“之后再谈正事。”
第32章 外宅你可愿意托身于我?
更漏声滴滴答答,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加明晰。
甄华漪被压到床上的时候还没有弄清楚,他要怎样让她先舒坦。
她迷迷糊糊的,身体却很喜欢他的触碰,她对自己的接受程度感到费解。
每次预备侍寝的时候,她明明是忐忑害怕多过欣喜的。
他的手掌握紧她的足腕,将她的腿屈了起来,他俯身,贴近她的脸颊,灼烫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
甄华漪感到自己一下子脸红了。
她的身子软成一滩水,意识渐趋模糊,任由他予取予夺,但在他生有薄茧的手指触到柔嫩的肌肤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开始抵抗起来。
而后他舔了舔她的唇瓣以示安抚,接着深深地吻了进来。
甄华漪被他的沸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填满,再无其他空隙,他缠着她的舌尖,极为煽情地吮着。
太过难以承受了。
甄华漪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吻,她眼尾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作弄自己,她按住他的手臂,泫然若泣道:“不要揉……”
他却不曾停止,直到看到甄华漪眼角溢出了泪,才慢悠悠撤开手指,他用同样的方式揉了揉她的唇瓣:“你很喜欢。”
她唇上被抹上水渍,亮晶晶地更惹人垂涎,他眼神微暗,抬起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甄华漪尝到腥甜的味道,她细细思索了一下,猛地有些羞恼,她挣扎起来,他却加深了这个吻,让她尝到他指尖的味道。
他亲吻她的时候也没有放过她,甄华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敞开肚皮的猫,或是一只打开蚌壳的蚌。
两人分开之时,都有些微汗涔涔,甄华漪被他从背后抱住,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被他捉住了手。
“既如此,你自己来。”
她一惊,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摇着头躲避,但他不为所动,他带着她的手,将她自己戏弄了个彻底。
事毕,甄华漪伏在他的肩下,羞得不敢抬头,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等着她缓过来,期间一直盯着她的面孔,虽然看的不清楚,但半隐半露中的艳色便足以他兴奋。
*
李重焌整个人分做了两半,一半亢奋于方才的一场情。事,一半冷静地思索着对甄华漪的打算。
他现在想来都觉得惊奇,凭他的身份,任凭看中哪一个小娘子,都是唾手可得的。
他又一贯于女色甚为淡漠,从未在女人身上费心。
没曾想到唯一让他动了心思要收入府中的,却是宫里的女人。
他其实并不觉得甄华漪有多么特别,只是那个雪夜他突然发现,他与甄华漪许多亲密之举早已过了界,甄华漪老早就是应是他的所有物了。
既是他的东西,断然没有放在外头的道理。
他沉沉地看着甄华漪,美人花枝力颤,困倦地蜷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小猫。
他慢慢收回了眼神。
甄华漪身份特殊,是皇兄的妃嫔。他和皇兄虽然感情甚笃,但两人都身居高位,未免关系渐趋微妙。
但李重焌曾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宫人说皇兄打算将她送给卫国公。这么说来皇兄并不将她当做是自己的妻妾。
既然能送给卫国公,可见甄华漪在皇兄心中不值一提,那如何不
能送给他?
他这种冲动的想法一晃而过,心里却明白他是不能开口要人的。
要用点迂回的手段,或许在围猎中可以做到。
可就算能将她接出来,如何安置,亦是一个麻烦。
自然是不能以她原本的身份进门,须得去佛寺道观住上一段时日,最好捏造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但长安认识她的人不少,晋王府与长安勋贵来往频繁,人多嘴杂,恐怕会生事。
还是在外头寻一个宅子更为稳妥。
李重焌定下了主意,低头看甄华漪,却见她渐渐清醒过来,她虽然还残留着妩媚风情,但脸上的潮红退散,身子也些微有些僵硬。
李重焌乌目中便有些许怏怏不悦,他发现,他不太喜欢她疏离守礼的模样,他更喜欢看她全副身心依着他,软软央着他的样子。
李重焌稍微动了一下,甄华漪便顺势坐直了起来,她低头敛眉:“妾失仪了。”
李重焌见甄华漪不再软语唧哝,于是也公事公办道:“说正事吧。”
甄华漪不知他要说的正事是何事,但见他皱起了眉,便更加小心翼翼起来,这反应让李重焌的不悦更添上了一层。
李重焌淡淡地扫了甄华漪一眼,徐徐开口问她:“你可愿意托身于我?”
甄华漪心中一动。
她知晓皇帝对她没有半分情谊,也从未将她当做自己的妃嫔,她的才人之名,不过是一个能在宫里待下去的身份罢了。
现下皇帝这样问她,是愿意将她接纳为他的妻妾?
也是,毕竟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如何将她另嫁他人。
甄华漪欢喜起来,心中一颗重石终于落地。
她最害怕的就是皇帝将她如物件一般转手赠与卫国公,既然皇帝这般问她,就是已经打消了那可怕的想法。
甄华漪眼中摇曳着光,她情不自禁双手握住了李重焌的手臂,声音轻快道:“自是愿意的。”
李重焌察觉到她的情绪,方才的一丝郁悒顿时消失无踪,他垂眼看着她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小女儿情态尽显,不由嘴角微翘。
李重焌双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扯进了怀中,道:“虽不能给你尊贵身份,但你的体面不会在卢、王之下。”
甄华漪立即想到了宫中的卢贤妃和王昭容。
卢贤妃出身范阳卢氏,自幼有才女之名,王昭容同样出身大族,品貌皆佳,她们进宫后位份都不低。
体面不低于卢、王,甄华漪倒是有些意外了。
她自谦道:“卢家姐姐是长安有名的才女,王姐姐颇有品行,妾才学粗浅,姿色凡庸,哪里奢求比得上卢王二位姐姐。”
李重焌捏着她的手道:“你倒是比她们好一些。”
卢王二人在李重焌眼中面容模糊,性情也无趣,相比较而言,还是甄华漪有趣一些。
李重焌说完这话后,神色略有不自然。他和甄华漪争锋相对的时候多,说这些赞扬她的话倒让他不自在了。
为了缓解这种不自在,他缓缓抬起了甄华漪的下巴。
甄华漪目光有些躲闪,方才她多少有些神志昏昏、意乱神迷,现在她意识很清楚,因此察觉到他的欲求后,她有了淡淡的尴尬。
李重焌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他只以为她害羞了,于是他轻笑一声,再度欺身吻上了她。
甄华漪跪坐在床榻上,费力仰着头承受。
唇齿相触,一串熟悉的颤。栗从尾椎而上,甄华漪攀着他的肩,却没有什么力气。
李重焌将她压了下来,床榻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甄华漪眼睫微颤,眼泪无意识地从发红的眼尾溢了出来。
殿外,杨七宝和钱葫芦站在寒风里揣着手哆嗦。
风灯下,两人神色各异。
杨七宝忧心忡忡,眼见晋王殿下和甄才人搞在了一起,若不出事还好,一旦东窗事发,他这个传话牵线的,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啊,从被晋王盯上后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喽。
好在晋王待他不薄,在内廷他锋芒稍逊王保全,在外朝他却渐渐能压王保全一头了。
钱葫芦虽然身上冻得发抖,但心里却很美。
当初这两人还没苗头的时候,他就慧眼如炬看出了端倪,现在果然如此。
因钱葫芦对此事有所察觉,有关甄华漪之事,李重焌通通让钱葫芦来打理,而他身边的另一个得用的太监张得福,至今还蒙在鼓里。
那张得福一心准备讨好未来的女主人贺兰娘子,与贺兰府的交际应酬,一律不曾假手他人,钱葫芦被他排挤了个彻底。
钱葫芦争不过,微微一笑,也不打算烧贺兰娘子这热灶了。
他们各自选定了女主人,端看是谁笑到最后。
杨七宝和钱葫芦各自想着事情,沉默得如同门口摆着两石狮子,深夜的宫廷很是安静,只有呜咽的风声,或许不仅是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动静停了,杨七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里头叫水了么?”
钱葫芦竖起耳朵听了一下,似乎听见他家殿下在细细地哄着甄才人。
钱葫芦老脸一红道:“再等一会儿吧。”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屋里依旧没有叫水,而是开始说起话来。钱葫芦精神一振,想着屋里说完了话,再将甄才人给送回去,他们就能歇着了。
然而片刻后,杨七宝和钱葫芦听见床榻重重地咯吱了一声。
杨七宝和钱葫芦不约而同地轻声叹了口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传来叫水声。
杨七宝低着头弯着腰走进了屋里,屋子里暖融融的,混着一股甜香,杨七宝莫名心跳加快。
他进门之时,一眼过去瞥见锦衾之下乌黑的发缠绕着半截雪白的肩,这就足以让他心跳加快。
而后晋王殿下冷冷的一瞥更让他胆战心惊。
李重焌衣袍宽松,身躯雄健修长,他赤着脚走来,挡住了杨七宝的目光:“放下就好。”
杨七宝头也不回地狼狈退下了。
甄华漪听到杨七宝退下,她用手肘软软地抬起身子,就要起身去清洗一番,却被李重焌按住了。
她身上出了薄薄的汗,发丝都黏在脖颈上,她的手指也是湿漉漉的,只怪他方才的刻意捉弄。
甄华漪躲开了李重焌的手,再度起身,却被他捉住了手,甄华漪只得不解地看着他。
他揉着她滑腻湿润的手指,道:“帮我。”
甄华漪脑子黏成了浆糊,迷迷糊糊问道:“帮你什么?”
他含住她的耳垂,声音都变得濡湿黏稠,他道:“帮我。”
“弄出来。”
甄华漪察觉到他宽松衣袍下的异样,脸颊顿时红得发烫。
她被李重焌牵着手,往他身上引,触到的时候,甄华漪忍不住小小地抖了一下。
她身上黏糊糊湿。漉。漉的,背上生了细细的汗,手上同样粘。腻润。滑。
她的手指忍不住往后缩,察觉到他握紧了她的手,偏头冷冷望向她,她咽了一下口水,道:“我还是先去洗个手。”
他呼吸微重,有隐约笑意:“这样更好。”
好在哪里?
甄华漪晕晕乎乎地握住了,她手心的汗和他那里的汗混在一起,她意识到这一点感到心里突突直跳。
他也跳动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甄华漪听见更漏淅淅沥沥的声音,她从床榻上走下来,乌黑的发一丝丝从他身上蜿蜒离开。
她手腕很酸,站在水盆前,右手还有些哆嗦,她将满手的东西一点一点洗干净,但擦拭完后,她依旧感到手上残留着兰麝气息。
甄华漪背对着他整理衣裳,她的衣裳并未脱下,只是稍微凌乱了些,她记得他在兴奋之时将她的衣襟扯开了一些,轻轻咬了一口,而后收敛地退开了。
甄华漪将衣裳理好,而后慢慢转身,轻声细语道:“妾该走了。”
若无皇帝允许,寻常妃嫔不得在皇帝这里过夜,今夜甄华漪并没有听到皇帝允许她留下来,她是识趣的,于是先行请辞。
李重焌靠在床头,他仰着头闭上双眼,他冷玉般的面容上泛着一丝红潮。
他尚留在余韵中,冷不丁听到甄华漪请辞的话。
他睁开眼,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知晓甄华漪不能留在这里,既是她不开口,他也是会送她走的。
可她未免抽离得太快了。
李重焌收回眼神,扬声道:“杨七宝。”
杨七宝闻言飞快走了进来,这一次他低垂着眼睛,一丁点儿都不敢乱瞟。
李重焌声音冷淡:“送她回去。”
*
甄华漪冒着冷风回到绿绮阁,傅嬷嬷心疼道:“这么冷的天,圣上就算不让娘娘留宿,也应当让宫车将娘娘送回来吧。”
甄华漪小声道:“嬷嬷慎言。”
她想了一想,问道:“我们这边的动静,没有让姐姐知晓吧?”
傅嬷嬷也压低声音道:“若是让贵妃知晓了,怕又是要使尽手段截人了,这次老奴和玉坠儿也长了点心眼,一丁点没让那边的人知晓。”
甄华漪点头道:“嬷嬷做得对。”
她回想蓬莱台的两次经历,每次都是黑灯瞎火的,来接她的公公都避开众人神色紧张。
她猜测,皇帝恐怕不欲让人知晓。
至于原因,她想应当是不想让她的好姐姐伤心。
甄华漪想到这里,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傅嬷嬷和玉坠儿,叫她们不要向旁人提及蓬莱台的事情。
傅嬷嬷点头应允后,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圣上对你如何?”
甄华漪登时脸红了,她故作镇定道:“比往日态度要好很多。”
傅嬷嬷继续问道:“娘娘,圣上如今对你态度转变,你瞧着,他还会将你送给……卫国公么?”
甄华漪这次终于可以让傅嬷嬷放心,她浅笑着说道:“虽未明说,但圣上问我可愿托身于他。”
傅嬷嬷听了面露欣喜:“这么说来,他是要娘娘留在宫里了。”
甄华漪小小“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向傅嬷嬷提及更多,什么不亚于卢王的体面,听起来就太过张狂。
或许她也不能将皇帝情。热时随口说出的话信以为真。
*
李重焌那日在蓬莱台见甄华漪并不是为了做那档子事的,而是为了确认甄华漪的心意。
既然甄华漪愿意跟他,那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让钱葫芦在长安寻一处合适的宅院,合适的意思就是,不能离长安勋贵太近,但也不能周边都是偷鸡摸狗之辈。
听起来要求不高,可是钱葫芦犯了愁,既是要远离勋贵,那这宅子恐怕离晋王府也近不了。
既是安置晋王殿下的外室,那这宅子定是要精美雅致的。
他这样一连寻了好几天,李重焌等得不耐烦了,提了他过来一问,踢了他一脚骂他一句“蠢材”。
远不远,李重焌并没有特别在乎,精美与否,李重焌也不在乎,他不明白这样一件寻宅子的小事,钱葫芦为什么寻了这么久。
钱葫芦便苦着脸,将他看好的几处宅院画在图上呈给李重焌看,等李重焌做最后的定夺。
李重焌扫了一眼,用朱笔随意一圈,道:“这处就好。”
钱葫芦将李重焌漫不经心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一凉,看殿下这态度,怎的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在乎甄氏啊。
张得福讨好的贺兰娘子天然就占了一个正妃的身份,钱葫芦心里对甄氏是否能压过贺兰娘子一头,十分在意。
李重焌圈了给甄华漪的宅院,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有一日同贺兰璨骑马路过街巷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这儿是永平坊?”
长安一百零八坊,其中城东达官贵人云集,城西则多为商人庶民,这永平坊就在长安城西北角。
李重焌见到一身穿绫罗的富商闪身走进小楼里,二楼窗牖里的美妇人立刻面色一喜,没过多久,窗里的二人抱做了一团。
贺兰璨嬉笑了一声:“偷汉子了。”
李重焌皱了下眉。
李重焌又驱马向前走,他看见一个身上穿着破棉衣的半大孩子将一妇人的包裹抢了,那孩子一路飞奔,跑到巷子中,见了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瑟缩着肩,将包裹递给了他。
中年男人翻开包裹,没看见什么值钱的东西,反手一巴掌就将那孩子拍得一趔趄。
李重焌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重焌骑着马,最后不经意地走过了他圈中的安置甄华漪的宅院。
这宅子不大不小,外面看起来颇为精巧,倒是不差,可是这永平坊鱼龙混杂,是万万不能将甄氏安置在这里的。
李重焌一言不发离开永平坊,没过多久,在家中悠闲度日的坊正被上峰长安令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
永安坊到了下午开始鸡飞狗跳,着锦穿罗的富商被坊正叉着腰从寡妇的屋子里赶了出来,偷鸡摸狗当街抢劫的都统统拉去了大狱。
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瞧着热闹,并不慌张,尽管那半大的乞儿已经被官府捉拿了去。
中年男人道:“我做这种生意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就算是长安令、万年令过来,也要灰溜溜地躲开,我的贵人,可不是他们这些芝麻小官敢碰的。”
长安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动手对付他们,还得掂量掂量。
然而到了晚上,坊正就给他送了一套枷锁。
与此同时,出狱的乞儿还在愣着神,今晚他见到了让长安令战战兢兢的贵人,长安令口称他“殿下”。
他见长安令如此害怕,还以为那位“殿下”青面獠牙,然而那位殿下转过身,对长安令冷冷淡淡,对他却是难得的和煦。
“回去吧。”
那位殿下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
李重焌整顿永安坊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这下不光是城西,就连城东的勋贵们都开始心有惴惴。
长安令和万年令都警觉起来,各自暗暗吩咐着底下人严管坊市。
博陵崔氏长安的宅院在城东,经学大家崔炎与长子崔远山次子崔邈川在书斋里谈话。
博山炉袅袅升起青烟,崔炎捻了捻胡子道:“晋王此举何意?”
崔远山道:“晋王想让世家们听话,世家大族都置若罔闻,莫非,这是敲山震虎?”
崔炎慢慢啜饮一口醺茶,道:“吾儿不必紧张,晋王要敲的虎,何止是我们崔家,按风不动就好。”
崔邈川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幽幽开口道:“但是晋王只请过父亲去学宫教授经典,父亲辞而不就。”
崔炎闻言,呛得咳嗽了两声。
崔炎沉思了片刻,说道:“为父官至门下侍中,门人故交甚多,晋王想对付我,还要掂量掂量,只是邈川你才入仕,朝中又多晋王党羽,须得小心应对。”
崔邈川道:“父亲放心,儿子会谨慎行事。”
他面容清凝,肃肃如松下风。
他烹水煎茶,一举一动,姿容端正清雅。
他淡然道:“父亲也不必过于忧心,千年世家,煌煌名门,怎会因一人而毁于一旦,”他抬头,“哪怕他是晋王。”
*
李重焌不知他因寻一处合适的宅院,惹得长安世族们惴惴不安许多事日,长安世族们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确信他每一次动作都饱含深意。
就算他把事实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晋王殿下怎会为了寻一个宅院亲力亲为大动干戈。
连晋王殿下自己开始也是不信的。
李重焌原以为为甄华漪寻一个宅子是随口一提的小事,但到了后来,他却颇为上心。
自那日在永安坊见了些鸡鸣狗盗之辈,他就打定主意舍了永安坊的宅子,他又在钱葫芦的图纸上挑了一个,淡淡告诉钱葫芦,就定下这座宅子。
钱葫芦慎重地问他,是否要亲自去看看,李重焌皱着眉拒绝了。
那日去永安坊本是意外,钱葫芦莫非以为他很在乎甄氏的宅子?他倒没有这般闲适。
只是傍晚回府的时候,刚好要经过那宅子,虽然比起直通通的老路来,要绕过好几个坊市。
李重焌栓了马,迈步走进这方宅院里。
平心而论,这宅子不错,又大又敞亮,只是西边院墙矮了些,还邻着书塾,他从外
面骑马经过的时候瞧见年轻未露头角的俊秀士子们好奇往这边望。
李重焌站在西墙边上很快做下了决定。
不行。
李重焌这几日看了不少宅子,有的太**仄,有的太大空旷,有的太近,有的太远,这般挑剔下来,最后还是让他寻到一处满意的。
这宅院精巧而舒适,屋里的陈设柔软又奢靡,不似寻常人家。
若是正经人家的宅子,会更大方阔朗,以便邻里亲友来访。
这里却是个适合金屋藏娇的地方,李重焌疑心,这宅子从前的主人也是一位娇藏其中的美人。
这里不需要外客来访。
他走进卧房,见到绣榻前摆着六扇重重叠叠扇屏,围出后面狭小、私密的一方天地。
他仿佛能看到甄华漪躺在凌乱衾被之上,依偎着他,红软的唇吐息出喁喁私语的娇懒模样。
李重焌突然有种冲动。
虽然天色不早了,他却想立刻见到甄华漪。
他命钱葫芦向宫里悄悄传话到绿绮阁,约甄华漪老地方相见。
“老地方?”甄华漪看了看钱葫芦,立刻明白过来。
她和李重焌的老地方,应当指的是万寿殿的画室,只是天色已晚,她怎么能去见李重焌呢?
李重焌在宫门落钥前入了宫,见过皇帝后,径直到了蓬莱台。
他弯腰在熏笼里点上香,等候着甄华漪如期而来。
第33章 疑窦她放纵的人究竟是谁。
那日甄华漪深夜回宫,疲倦得很,和傅嬷嬷说了几句话,简单梳洗了一番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甄华漪醒来时,一张粉面陷在柔软的锦衾中,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却还不想起身。
她听见窗子外头傅嬷嬷在低声吩咐玉坠儿:“昨夜娘娘和圣上同房,想必是累得狠了,让她多睡会儿,万寿殿那边你赶紧去告个假。”
甄华漪一下子脸红了,昨夜虽有些过分,但她看过避火图的,知道皇帝没有和她做到底。
甄华漪回忆起昨夜,忍不住心砰砰跳了起来,脸颊也在微微发热。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能对皇帝动心,事实上,想起平日里皇帝做的那些事,她也很难动心。
但一想到他的手掌、臂膀和身躯,和他紧紧握住揽住自己时候的感觉,甄华漪就忍不住柔情似水了。
她很难想象锦绣衣袍下是那样伟岸的身躯。
她想自己有些色令智昏。
这些天里,甄华漪一直有些晕晕乎乎,直到钱葫芦悄悄来到绿绮阁见她,并告诉她,李重焌要她在老地方见面。
甄华漪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钱葫芦今夜她会如期赴约,她含笑问道:“许久没有见到钱公公了,今日瞧见公公安好,我就放心了。”
前些时日,钱葫芦被李重焌打发进了掖廷,因为他太过热心撮合李重焌和甄华漪,被李重焌怀疑他有二心。
钱葫芦存心讨好甄华漪,因此对她颇为坦陈,他苦笑道:“是奴婢犯了殿下的忌讳。”
甄华漪不动声色问道:“忌讳?”
钱葫芦道:“殿下最恨二心之人,误解了奴婢,奴婢那回的确存了私心,但绝非二心。”
甄华漪道:“晋王殿下一向豁达爽朗,倒是没想到。”
钱葫芦道:“殿下视为已物的东西,那是旁人一丁点都沾染不得的。奴婢虽只是个太监,但也是殿下的家奴。奴婢记得,当年殿下少年之时,太后娘娘曾经送给殿下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难得的好东西,殿下喜爱非常,命工匠打造黄金笼,饰以翡翠珍珠,后来……殿下发现,那鹦鹉是圣上不喜,被太后转赠给殿下的……”
钱葫芦说着说着,发觉自己得意忘形了,他这话说得,简直是在隐射威胁甄华漪了。
他闭了嘴,转换话题道:“夜里冷,娘娘要多添一件衣裳。”
甄华漪却还在被他的话震得心砰砰跳,她问:“后来呢?”
钱葫芦沉闷半晌,憋出两个字:“死了。”
钱葫芦自觉说错了话,忙告了退。
天色越来越晚,甄华漪独自坐在窗牖边,心里想着钱葫芦的话,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钱葫芦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李重焌的本性,和传闻中的他大相径庭。
甄华漪不知自己为何心忧,她因被兄弟两人所不喜,可谓是安全得很。
甄华漪想,她大约是在担心同情那个被李重焌金屋藏娇的、传说中容色惊人的宫女。
禁庭之中的所有宫女,本都是皇帝的所有物。李元璟现下不在乎,说不准是没见识到那美人的倾国之色。而依着李重焌这小心眼劲,将来未必不会因爱生恨。
甄华漪想了半天旁人的闲事,见时间不早,她将这事先放下,她不再犹豫,她披上半旧的狐青裘衣,捧上一卷佛经,前往万寿殿。
她借口向太皇太后请教佛经的借口,顺利走进了万寿殿,太皇太后对她的到来倒是很欢喜,可能更欢喜的是她向自己请教佛经。
太皇太后对甄华漪讲了经,一看夜深了,便留甄华漪在万寿殿留宿。
夜深了,甄华漪躺在榻上并没有睡着,她听见外间没什么动静,便悄悄地起了身。
临睡前,甄华漪将太皇太后派来伺候的宫女都打发出去了,只留玉坠儿一人在屋内候着,因此她出门并没有遇到多大阻碍。
她披着长长的乌发,蹑手蹑脚地走向画室,期间有好几回差点让她撞见起夜的宫女,还好让她及时发现躲过去了。
她来到画室前,仰头看一眼紧闭的门,心中莫名忐忑。
李重焌让她在夜里来这里,寂静无人孤男寡女……
甄华漪狠狠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般,李重焌还没有那般唐突。
她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又有些紧张,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李重焌等了她多久?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木门的吱呀声在深夜里尤为明晰,她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才快步走进了门。
门里漆黑一片,她小声唤了一声:“殿下?”
没有回应。
她抬高了声音:“殿下?”
依旧是没有回应。
甄华漪点了蜡烛,捧起蜡烛在画室内转了一圈,终于确认,李重焌不在这儿。
她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只感到寒意从脚底起,她便爬上了美人榻,用裘衣将自己包裹着,蜷成了一团。
画室里很安静,又冷又困,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蓬莱台却是温暖如春。
李重焌负手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钱葫芦缩着脖子往窗外望了一眼,除了黑黢黢的夜,什么都没有。
没有灯笼火光,没有姗姗来迟的人影。
“殿下……”夜已经深了,钱葫芦刚开口要请李重焌先行休息,李重焌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李重焌声音沉沉:“你出去。”
钱葫芦道:“殿下可是要奴婢去绿绮阁请甄娘娘……”
“出去。”李重焌又一次打断了他。
钱葫芦觉得李重焌的声音仿佛淬着冰,他身子一缩,慢慢退了下去。
李重焌自始至终没有转身,他看着黑夜,拧起了眉。
近日他着手安置甄华漪的事情,但从开始到现在,他对于这件事一直是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仿佛他已经料到了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仿佛有什么他本该察觉到的,他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今夜,甄华漪没有现身,李重焌想,他的预感就应在了这里。
甄华漪犹豫了。
他略有不解,那夜他开口要甄华漪托身于他,她明明是感激欣喜的,莫非那是装出来的?
李重焌稍感愠怒,若甄华漪不愿意,她直言便是,又何须欺瞒。
他并非是强人所难之人,也不是非她不可。
温香软玉勾人,他亦不能免俗,但也不过是**欢愉罢了。
李重焌下意识握紧手指,想要去转那枚玉扳指,而后手指一僵,他已经将那枚扳指取下来了,手指上是空落落的。
李重焌缓缓握紧了手指,而后松开。他伸手,将窗子合上,啪嗒一声,窗外风雪转眼消弭,一丝冷意很快融在空气中。
*
甄华漪蜷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冻醒了,她哆哆嗦嗦起身,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在黑暗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屋里依旧没有人。她想了一下钱葫芦的传话,想不明白李重焌既然约了她来这里,为何却不现身。
她回想了一下这段日子的李重焌,自从观音图画好后,他和她的来往很少,只是那天夜里,他莫名奇妙地出现了,给了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之后,又是许多天不见踪迹。
甄华漪开始还好自作多情地想一下他是否是对自己动了心思,冻了一夜后,她彻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如此轻易就能打动李重焌,他怎会还是长安城里那个让女郎们高不可攀的晋王殿下。
上回梅园李重焌警告她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甄华漪想,更大的可能是李重焌又在刻意试探她了,就像上回在梅园里她不小心跌到他的怀中一样。
莫非,是李重焌觉得她贼心不死,没有一心一意对待他的兄长,才有那回的试探?
或许是因为那夜她的表现没有让李重焌足够满意,怪她不够贞烈,没有在那个时候一巴掌打在李重焌的脸上。
这样一想,今夜就说得通了,让她受冻了大半夜,这就是李重焌警告。
甄华漪咬着唇,静静思考着。
他厌恶她向他示好,觉得她不安于室。
甄华漪起身推开了窗,天边是淡淡的蟹壳青,看起来即将破晓。
甄华漪害怕万寿殿的宫人早起去她屋里发现她不见踪迹,于是提着裙子悄悄离开了这里。
甄华漪避开众人回到屋里,听见玉坠儿小声道:“娘娘要是再不回来,可真要吓死奴婢了。”
玉坠儿有些狐疑:“娘娘到底是去哪儿了?”
甄华漪没有将她和李重焌的事给玉坠儿讲明,倒不是信不过玉坠儿,只是这事关系重大,又有点难说出口。
她也没有刻意瞒着玉坠儿,只看玉坠儿什么时候自己发现。
甄华漪没有多解释,道:“去见一个人。”
玉坠儿面露惊喜,压低声音:“是圣上。”
甄华漪道:“不是。”
玉坠儿却不信,她暗暗想着,她老早就发现了自家娘娘行踪奇怪,后来圣上又几次在夜里偷偷和娘娘私会,或许,这就是贵人们的癖好吧。
她不再追问,服侍着甄华漪上榻补个觉。
甄华漪裹紧了被褥,怀里抱着暖婆子,直打了好几个喷嚏。
甄华漪只觉得自己才刚刚入眠,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睁眼一看,天光大盛,万寿殿的宫女们已经进屋候着了。
宫女说道:“才人,约莫半刻钟后太皇太后就要起身了,才人要快些穿戴起来。”
甄华漪便懒懒支起腰肢,她蹙了蹙眉,感到脑袋有些昏沉,她压住不适,对宫女笑笑:“这就起来。”
玉坠儿服侍着甄华漪很快穿戴完毕,跟着宫女一同来到正殿请安,甄华漪尚且眉眼惺忪,一抬眼,却看见李重焌修长挺拔地站在太皇太后身侧。
他穿一身杏白色流纹锦袍,在太皇太后面前谦逊温和,与寻常人家的孙辈没什么区别。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侧身。
甄华漪抬眼一看他,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冷冷地转过了脸。
甄华漪心里生气,觉得头更痛了。
甄华漪给太皇太后请了安,见太皇太后拉着李重焌说话,没有闲心理会她,便知趣地告退了。
她走在回廊上,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手腕,甄华漪回头一瞧,竟是李重焌,她面色发白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这里暂且没人,才微微放下了心,她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李重焌一言不发,拉着她直走到了两人经常见面的那间画室,他面色沉沉:“昨夜你为何不来?”
房门被紧紧阖上,甄华漪后背抵着门上坚硬冰冷的雕花,看着俯身迫着她的李重焌,不由得有些紧张。
李重焌离她太近了,甄华漪觉得她略动一动就会撞上他的胸膛。
她咬了咬舌尖,故作镇静:“我昨夜等了殿下一宿,是殿下没有来。”
李重焌皱了眉,正要驳斥,却听见甄华漪道:“殿下,你离我太近了。”
李重焌低头,挺直的鼻梁差点擦过甄华漪的脸颊,她一下子像是胆小的兔子一般缩了缩脖子,甚至连眼尾都变红了些。
李重焌见此情状,莫名耳根一热,却听从了她的话,往后退让了几步。
甄华漪扯了扯衣裳,理了下鬓发,李重焌瞧着她细碎的动作,却是耐心地等了下来。
他定定看着甄华漪,甄华漪有所察觉,顿时动作僵硬,不知手脚怎么摆才好,她讪讪放下手,向李重焌回望过去。
李重焌移开眼睛,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昨夜为何不来?”
甄华漪狐疑望了他一眼,心里认定他在故意为难她。她不知晓其他人面对李重焌的指鹿为马会怎样做,想必会违心顺从他,毕竟是权势赫赫的晋王殿下,甄华漪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最好这样做。
但是,甄华漪愤愤盯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睛:“昨夜我等了你一夜。”
李重焌拧眉,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在哪儿等我?”
甄华漪道:“这里啊,”她蹙眉想了一下,“还能有哪里?”
李重焌眉头更深了,他正要说什么,忽听得砰地一响,有人重重推开了窗子。
甄华漪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李重焌背后一钻。而李重焌也与此同时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后藏。
窗子被推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宫女丹青说道:“是谁藏在这里说话?”
听见她的声音,屋里两个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李重焌绷着脸,走上前一步,将窗子重重合上,他侧身对甄华漪道:“你先走。”
甄华漪点点头,没有多话,她慌里慌张开门逃了出去。
李重焌确认甄华漪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开了窗,他看见那个傻宫女依旧站在窗外,她露出一脸思索的神色,她抬头看着李重焌,忽然高兴起来:“殿下,我想明白了!”
李重焌没有兴趣听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宫女究竟想明白了什么,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陡然一僵。
“上回睡在暖阁里的是殿下你呀,不是圣上,奴婢给才人娘娘指错了路。”
李重焌面色顿变。
他听这个宫女说过几回她认错了自己和皇兄,虽让人有些不快,但他并不会计较。
这一回,她提到了甄华漪。
李重焌霎时间想到那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
甄华漪像一只小猫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他那时感到愠怒,因为她的不知检点刻意勾引。
现在他感受不到愤怒,他只觉得自己分外地平静。
平静到,能够感受到浑身上下细微如针扎似的燥痒。
丹青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惊吓一般地逃走了。
李重焌缓慢又平静地重新合上了窗子。
他的确察觉到和甄华漪的来往中有一丝不太融洽的地方,有时候她柔情似水,有时又分外矜持。
他本该察觉到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终于显露了分毫。
若是甄华漪有时候将他当做了皇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重焌慢条斯理坐在美人榻上,他伸手往榻上一摸,抬起手,手上多了一根长长的发丝。
她昨天来了这里,她并不知道他说的地方是蓬莱台。
她为何不知道?
李重焌心中有一个猜测缓缓浮了上来,他攥紧那根发丝,面色黑沉如水。
他的目光忽然落下窗边的一只食盒上,雕漆木胎的食盒上浅浅覆了一层灰,应当是有几天没收拾了。
李重焌记得前几回他来的时候,这食盒每次都很干净。
他不知听谁讲过,或许是钱葫芦吧,他说甄华漪每日都会经过这里,放下她亲手做的糕点。
他起身走向窗台,伸手翻开了食盒盖子。
里头有几枚单笼金乳酥静静地躺在白瓷盘子里,乍一眼看过去是金黄饱满的,他伸手一捏,又硬又干,他稍微用力,就
在他手指上碎成了渣滓。
她的乳酥放得太久了,李重焌怀疑或许是放了月余。
只会做表面功夫敷衍他么?
好,好得很。
他捻起一块乳酥,塞进了嘴里。
又干又硬又涩,但他一块又一块,将这乳酥慢慢吃完了。
送到嘴边的东西,他想他不该放过。
李重焌将食盒收拾好,重新放到窗台上,他迈步走出了画室,招手让钱葫芦走了过来。
他想要唤钱葫芦将甄华漪带过来,但转眼又改变了主意。
“回府。”
他想他受了甄华漪的戏弄。
没有人能够戏弄于他并全身而退。
但在报复之前,他必须亲手查证。
*
甄华漪今日在学堂上破天荒地睡着了,她被推醒的时候还十分茫然,转头看见贺兰般若探究的眼神:“甄才人,你是生病了吗?”
贺兰妙法也看了过来:“你脸色不太好。”
甄华漪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端正坐姿,就看见魏大家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甄华漪紧张起来,不知魏大家会怎样刁难她,她小心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瞧见李雍容的身影,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魏大家只是淡淡道:“才人既是生病了,就回宫歇息吧,”她顿了一下道,“课业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抽时间去才人宫中教导。”
贺兰般若道:“何必麻烦先生,就由我们姐妹去就好了,甄才人,如何?”
甄华漪脑袋昏沉,她实在撑不住了,听见贺兰般若说话,只是点头。
甄华漪回了绿绮阁,养病的第二天,贺兰姐妹便登门拜访。
甄华漪原以为她们只是说客气话,倒是没想到她们真的来了。
贺兰姐妹两人将魏大家这几日的功课都给甄华漪讲了一遍,甄华漪忍着头痛认真地听后,三人将功课放下,闲聊了一会儿。
甄华漪和贺兰般若搭过几次话,知晓贺兰般若性格活泼,说话讨喜。她平日很少和贺兰妙法接触,今日一见,才知贺兰妙法比她妹妹更胜一筹。
她文雅端庄,却从不拿腔拿调,自有一股天真从容,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欢喜。
贺兰姐妹和甄华漪说起围猎的事。
贺兰妙法道:“过几日就要去围猎了,每年冬日,爹爹都要带我去围场,这次又是,这么冷的天,我还情愿待在府里。”
贺兰般若笑容浅淡:“我是这两年的冬日才跟着爹爹去的,倒是还觉得新鲜。”
她抬头看一眼贺兰妙法。
有时候贺兰妙法的天真其实有些伤人。
又闲聊了几句,贺兰姐妹起身告辞。
甄华漪从窗子里看贺兰姐妹往外走,却见到李元璟从凤仪殿正殿走出来,和贺兰姐妹刚好碰上。
贺兰姐妹齐齐行礼:“圣上万安。”
李元璟这才注意到这姐妹两人,他抬手让她们起身。
贺兰般若见了李元璟心中惊喜,她想给李元璟留下印象,但一时竟缩手缩脚,不敢贸然动作。
而贺兰妙法大大落落地对着李元璟笑了一笑。
李元璟一时有些新奇,他略想了一下,道:“贺兰六娘子。”
贺兰妙法笑道:“陛下竟记得我。”
贺兰般若站在他们身旁,她觉得自己恍然成了贺兰妙法的丫鬟。
又或者她一直都是。
贺兰般若陡然生出了一丝不甘。
究竟怎么做,才能赢过姐姐一次呢。
*
围猎的日子定在了十日之后,甄华漪的名字也在出行之列。
甄华漪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预料中的欢喜,她原先费尽心思要随驾围猎,是为了能够有更多机会接近皇帝,以免被甄吟霜随时转送给卫国公。
但如今皇帝已经改变了主意,她不用像从前那般殚精竭虑了。
玉坠儿兴冲冲地过来告诉甄华漪这个好消息,却见她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疑惑问道:“娘娘不开心吗?”
甄华漪道:“开心。”
她强打起精神,这几日她因为皇帝的允诺而懈怠了,但她也明白,既然走上了争宠这条路,她就不能退却。
这一天,玉坠儿打听到皇帝要去万寿殿看望太皇太后,甄华漪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望着镜中的美人,纤腰束素,弱不胜衣,与姐姐甄吟霜算是有七分相似的神韵。
只是她眉目间媚色隐约,不似甄吟霜清雅。
甄华漪站起身来,觉得胸口闷闷喘不过气来,心脏也突突直跳,她想也许是裹得太紧了,但心底总有些不安。
甄华漪出门前问玉坠儿:“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玉坠儿拧眉想了想:“没有啊,近日来风平浪静的。”
傅嬷嬷道:“娘娘,时间不早了。”
甄华漪便不再多想,乖乖让傅嬷嬷给自己披上斗篷。
玉坠儿撑开伞,和甄华漪一齐步入铺满雪的青砖石上。
甄华漪来到万寿殿,却并没有看到李元璟,玉坠儿稍微打听了一番,才知晓李元璟还没过来。
甄华漪于是按部就班,给太皇太后请了安,然后去学堂念了一上午的书。
散学的时候,高嬷嬷笑吟吟地走进了学堂,说道:“今日圣上过来同太皇太后用午膳,太皇太后高兴,特赐了几道菜过来,娘子们都来偏殿用膳吧。”
小娘子们便跟随高嬷嬷来到偏殿用膳,太皇太后赐下了一荤一素一道甜点,荤的是葱醋鸡,素的是冬笋玉兰片,那道糕点则是水晶龙凤糕。
甄华漪相信,它们刚出炉的时候是难得的美味,只是从正殿太皇太后的桌上传出来,又经由冷风一吹,到了这里时,热油都冷成了块,哪有半点食欲。
但长者所赐,是不能留下半点的,甄华漪和小娘子们都默默无声地将这赐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偏殿桌上令人食欲不振,正殿里,太皇太后却是胃口难得地好。
两个日理万机的孙子同时来陪她这个老祖母用膳,她的胃口怎能不好。
李元璟刚放下筷子,李重焌就举起酒盏:“皇兄,臣弟敬你一杯。”
李元璟一笑,喝下了手边的一盏酒。
他放下酒盏,问道:“二弟今日兴致颇高,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李元璟觉得李重焌今日有些奇怪。
今日早上,李重焌前来清思殿,李元璟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要事相见,他却说要与自己一同去万寿殿看望太皇太后。
今日又不是过年过节,为何非要去万寿殿。
李元璟这想法一闪而过,他转念一想,去见自己的祖母还需要什么理由,自己还是没有李重焌有孝心。
到了万寿殿,李重焌格外能哄太皇太后开心,不知不觉就到了用膳的时候,李元璟只得留下来一同用膳,期间,李重焌一杯又一杯地劝酒。
李元璟想,莫非是李重焌有事相求,是他手下的人犯了什么错事要请求宽宥?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借此事利用一番。
可李重焌直到用完了膳都没说什么。
李元璟饮了许多酒,有些晕晕乎乎,太皇太后命人将他扶到寝殿去休息。
太皇太后回头瞧李重焌,却见他啜饮着酒,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问道:“二郎不若也去休息休息?”
李重焌笑道:“好,孙儿借祖母的暖阁歇一歇。”
*
用完了膳,是时候回宫了。
甄华漪却有
些踌躇,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李元璟经过的路上去碰一碰他。
她走在花园小径上,看见贺兰般若赏了宫女几个金锞子,那宫女说道:“圣上席间饮了酒,在这里睡下了,想必一时半会儿的遇不见。”
宫女躬身行了礼快步走了,贺兰般若面色不豫地念叨着什么,也径直走了。
甄华漪想了想,决定放弃了,这时候一个青衣宫女走了过来,甄华漪认出来,这是万寿殿一个叫丹青的宫女,之前和她有过一次交谈。
丹青低着头走来,在甄华漪面前停下,她依旧低着头说道:“甄、甄才人,圣上、圣上在暖阁小憩,命奴婢来请甄才人过去。”
丹青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这句早已在脑子里滚过好多遍的话。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又想起晋王殿下吩咐她的神色。
门窗紧闭的暖阁,光线昏暗,她跪在晋王殿下的脚边,听他说:“你要走到甄氏身边,这样对她说。”
丹青慌张道:“可是丹青不会说谎,丹青说谎会害怕、会紧张。”
李重焌俯身温声说道:“不必紧张,想象你说完这句话后,会有好吃的糕点等着你。”
他神色转冷:“若想象不出,那糕点便可惜了,没有舌头的人,是尝不出咸淡滋味的。”
丹青一直低着头,害怕被甄华漪发现端倪。她费力去想象马上能得到的糕点,但怎么想象,她都高兴不起来。
好在甄华漪对她并没有起疑心,甄华漪问道:“是上次的暖阁?”
丹青道:“是。”
她说完这一个字,忙转了身,死死捂着嘴逃走,像是害怕自己的舌头从嘴里消失不见。
甄华漪看着丹青跑走的背影,她青色的衣裳翻飞,发髻上的红绳随着脚步一跳一跳的,甄华漪轻叹一声:“傻人有傻福,这样无忧无虑,可真好。”
甄华漪转身走向暖阁去见李元璟。
她走到暖阁外,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和上次一样。
她在外头等了片刻,听见屋里面男人沉滞的嗓音响起:“进来。”
甄华漪推门走了进去,暖阁里很暗,她转头一看,窗子都紧紧关上,竹帘也放了下来。
她没有多想,李元璟在此小憩,自是要屋内没有一丝光才好。
甄华漪慢吞吞向床榻走过去,不知怎的,李元璟亲密相触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抵触,可是每次即将走向他的时候,总让她想要退缩。
她看见青帷之后,男人坐起的身影,透过帷幔,他抬起手示意她走近。
甄华漪悄悄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帷幔之后,她察觉到帷幔内的人沉沉地看着她。
甄华漪等着他吩咐,里面却半晌没有言语。
一只手骤然撩开了帷幔,拽住了甄华漪的手腕。
甄华漪小小惊呼一声,被带到了床榻之上。
她趴在被褥上,仰起头下意识去看男人的眼睛,却被另一只大手覆盖在眼睫之上。
李重焌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蒙着眼睛,一脸懵懂无知,她的脸颊被他的手指勒出了软软的肉,她的睫毛在他手心紧张地上下扫着,但李重焌没有丝毫心思去管这些东西。
他心底的其实对自己的猜测已经有了九分的确认,但他不知为何非要来试探这一遭。
他要在甄华漪的口中,明明白白地听见她唤的是他的兄长。
但是试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她进门的时候不言不语,走过来的时候不曾说话,被他拽住手腕拖进来,也只是呼吸乱了一些。
如此缄默温驯,仿佛是在放纵他对她为所欲为一般。
然而她放纵的人究竟是谁。
第34章 试探每个深夜里,她将自己当做了谁。……
甄华漪眼前一片黑暗,她被捂住了眼睛,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她微妙地感觉到对面之人的怫然不悦,于是她连呼吸也变得轻微。
她听见他说道:“你的规矩学到了哪里?竟敢直愣愣地看着我?”
而后他的覆在她眼前的手拿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也随之松开。
甄华漪忙从床榻上挪了下来,她跪下,额头贴在地砖上,告罪道:“妾知错了。”
她依旧没有口呼“陛下”。
李重焌心思沉沉地想。
李重焌下了榻,他直直站在甄华漪跟前,不多说话,只是张开了双臂臂。
他只穿了绢白的里衣,大约是为了方便小憩。
甄华漪扭头,看到了随意搭在架子上的湖蓝色暗绣银线连珠纹锦衣,甄华漪欠身站起来,缓步走到架子前,她取下架上的锦衣,低头扫了一眼这衣裳,忽然顿了片刻。
李重焌负手看向了她。
这件锦衣并非是李元璟的旧衣,而是他自己的衣裳。
虽说他不打算干干脆脆地表明身份,但也没打算刻意隐瞒,端看甄华漪什么时候能发现。
甄华漪皱着眉盯着她手里的衣裳,李重焌则盯着她。
她向他看了过来,表情无措,李重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李重焌正要说话,却见她又低下了头,仔仔细细地瞅了瞅这件衣裳,先是将它拿倒了,而后眯着眼扯着衣领,这才将它搭在手臂上。
李重焌发现,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差。
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差点把衣裳拿倒了。
甄华漪将衣裳取来,她仰头一下,而后很快避开眼睛,她有些犯了难。
他的身量太高,她要为他穿上衣裳还要费上一番功夫。
她咬了一下唇瓣,见他还在等着,于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她费力踮起脚,将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肩上的肌肉结实坚硬,她碰上去的时候肌肉骤然绷紧,她心里一跳,手指慌忙蜷了回去。
李重焌感觉到微微的呼吸扫在他的后颈,而后细又软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停了片刻,倏然离开。
他却觉得肩上仍有什么东西,他很不自在,像是有蝴蝶落在他的身上,而他不好惊扰,注意力集中下,肩上那处酸酸麻麻。
甄华漪收回了手,仰头无声地叹口气,接下来是袖子。
甄华漪正烦恼着怎么开口,却见李重焌僵硬着伸开了双臂,甄华漪欢喜起来,专心致志对付起袖子来。
但她伺候人的功夫实在是不到家,连李重焌都看不过去了,自己将衣裳扯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穿到了身上。
甄华漪低了头,略显尴尬地挪了挪脚尖。
“腰带。”
他绷着脸吩咐道。
甄华漪转头看见几案上的玉腰带,双手捧来,她略一踌躇,在李重焌身前跪了下来。
窗牖缝隙漏出一丝光,斜斜刺了过来,因屋内的黑暗而更加明晰,浮尘在光中跃动着,李重焌垂下眼睛。
甄华漪的发髻被这道光擦亮,勾勒出蓬松温暖的轮廓,她微微低着头,鸦云般的乌发后漏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乌发和发与雪白的肤,撞出一丝惊心动魄的艳色。
而甄华漪毫无察觉,她往他的腰腹下贴了过来,让他不由得呼吸一紧。
她伸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手指一寸一寸地擦过,有些痒,有些难捱。他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直到她轻轻扣上白玉带钩。
咔哒一声,李重焌如释重负。
他舒缓片刻,打算后退一步,甄华漪却取了案几上的玉佩又摸向了他的腰间。
李重焌缓缓握紧手指,他阖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慢慢低下了头。
他看见甄华漪眯着眼凑近了些,目光注视着他的腰下,李重焌知道她是在看他腰下的玉佩,但他却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其他地方。
她仰起头,目光盈盈,檀唇翕张,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李重焌看着她的唇,贝齿间隐约见到软红的小舌,他心猿意马地想着它该有多软。
他不知不觉伸出了
手,他抚摸着她的发,手劲时松时紧,他拔下了她发髻上的玉簪,随手掷了出去,玉簪砸在了地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甄华漪担心摔碎了簪子,忍不住回头去望,却陡然被人拎着领子扯了过来。
甄华漪向前一趔趄。
大掌按住她的后颈,温热的手心让她忍不住一抖,她被压着往前,再往前。
李重焌心思恍惚,将要做出错事之际,她唇齿间的声音陡然大了些,李重焌听清楚了,她在说:“陛下。”
犹豫一瓢冷水迎面泼下,李重焌顿时再无半点旖。旎心思,他似惊似怒地看着甄华漪,骤然放开了掌住她后脑勺的手。
甄华漪仰头,声音犹豫:“陛下?”
她不知为何皇帝一直盯着她看,她已经为他穿戴好了衣裳,系好了腰带,佩好了香囊玉佩,莫非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
她只好小声唤他一声,开始的声音太小,他并没有听见,她便抬高了声音。
哪知皇帝竟勃然变了脸色。
甄华漪伏地,听见皇帝的声音冰寒刺骨:“出去。”
李重焌面无表情看着甄华漪退下,他对今日试探的结果并不意外,丹青已经将这件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在甄华漪眼中,那日午后,她爬上的是皇帝的榻。
虽足够令他动怒,但事情还算情有可原,她那时候与自己尚不亲近。
他心里更在意的是,蓬莱台每个深夜里,她将自己当做了谁。
*
李重焌从万寿殿回来后就一直冷着脸。
书房里,钱葫芦和张得福两人杵在一旁闷不做声,做了半天的柱子。
他们二人本是本兴冲冲等待晋王殿下回府好禀事的,现在却各自沉默,盼着不要引起殿下的主意。
幸好张侍郎和卫将军一同登门,钱葫芦和张得福便一溜烟地小跑出了书房。
张固问道:“殿下近日心情郁郁,是因为徐氏之事?”
李重焌揉了揉眉心,道:“不是。”
张固开门见山接着问道:“那是为了女人?”
此言一出,屋内安静了半晌,一向沉稳安静的卫离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李重焌。
李重焌道:“我知道先生想说什么,但不必说了,我非沉溺女色之辈,只是眼下有件事有些疑惑,所以才会有些许心神不宁。”
他顿了顿,道:“围猎之行之前,是时候做成点事了,今日,我与你二位一同,拜访京兆尹府上。”
*
抛开儿女之情这件小事,李重焌顿觉天地宽阔。
李重焌再次登门京兆尹府,潘育宛若惊弓之鸟,李重焌信步往前走,说道:“潘公,我想送你一份大礼。”
潘育的脸刷地变白了,疑心这位骄横晋王口中的“大礼”,是要送他赴黄泉,毕竟上次他拒绝了李重焌的要求,还向贺兰府通风报信了。
李重焌转头看他,问道:“潘公想做中书令否?”
潘育一怔。
李重焌微笑道:“我手下的卫离看中了潘公的位置,不知潘公可否割爱啊。”
中书令一职位置空虚,李重焌乃是众望所归,李元璟拧不过群臣,若是李重焌想要,中书令是他囊中之物。
若他想要让给谁,也是易如反掌,李重焌的拥趸不会有意见,李元璟更不会有意见。
近日李重焌多次试探,李元璟似乎对徐氏之事不知情,他不会知道李重焌要做什么。
李重焌要查徐氏灭门惨案,着实需要一把锐利的刀,一个可控的京兆尹就是这把刀。
潘育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只要有李重焌点头,接下来不用李重焌费心,潘育自然会在朝中办妥这件事。
中书令,与贺兰恕的尚书令也不遑多让了,竟然潘育在朝中孤木难支,不如贺兰氏深厚,但徐徐图之,未必没有风光的一日。
离开潘府,卫离不太开心道:“潘育可恨,殿下却帮了他一把。”
李重焌笑道:“未必是帮,他根基浅薄,未必能坐稳中书令的位置,贺兰舅舅不会容忍他与自己平起平坐的。”
他道:“舅舅不是良善之辈,到时候,他想当贺兰氏的走狗都当不成了。”
*
李重焌回到府上,想起了早上张得福似乎有话要说,他问道:“张得福,你道有事请示,何事?”
张得福心里发苦,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赐了一扇十二牒琉璃屏风和一对儿珍珠地花瓶给王妃娘娘,殿下看……这屋子是要开始布置起来吗?”
李重焌一向对婚事兴致缺缺,但也是因为兴致缺缺可有可无,张得福想,晋王殿下也无需去费力拒绝,那么这位准王妃就有很大可能进门了。
但眼下遇上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专门挑这一件鸡肋般的事情和他说道,恐怕会遭殃。
张得福屏息等待李重焌的呵斥,但李重焌淡淡道:“甘棠院。”
张得福心里一喜,晋王府中轴上是正堂及李重焌平日歇息的地方,西院一整个大院落是安置妻妾的,甘棠院最大最气派,是正室应得的院子,但殿下任意妄为,说不准会随意指给哪个妾室呢。
他肯按规矩来,倒是让张得福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更看重了还未过门的贺兰妙法一分。
李重焌又看向了钱葫芦:“你呢?”
钱葫芦见李重焌没有怒意,松懈下来,他笑着道:“奴婢已经将外头宅子布置妥当了,殿下上回让寻的珠帘碧帐已经寻找了,奴婢将它挂在了寝屋之中。”
李重焌上回亲自去看了宅子,走到卧房时,有些心旌摇曳,他欲将这方小小天地作为他案牍之外的温柔乡。
他忽地想到“水晶帘下看梳头”这一句,便吩咐了钱葫芦去寻一副珠帘。
长安有一户豪富家中有这样一副珠帘,碧帐薄如蝉翼、轻若云雾,缀以玲珑珠玉,明亮如银。这般奢靡精巧的物件,的确和甄华漪相配。
李重焌势在必得。
钱葫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这豪富家里得来了,今日是特意来邀功的。
但没曾想到,李重焌冷冷一睃,道:“僭越。”
钱葫芦面色一白,忙跪了下来,张得福也顺势跪下。
李重焌站了起来,平静说道:“外宅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处,怎配用这种东西,送去甘棠院。”
钱葫芦呐呐应是。
钱葫芦灰头土脸地出了晋王府,要往外宅里走,在路上碰见了骑马而来的贺兰璨。
贺兰璨跳下了马,对钱葫芦作揖问道:“钱公公这是去哪里?”
钱葫芦张口要说话,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听闻西市有一匹好马,我为晋王殿下挑马去。”
贺兰璨道:“过几天就要围猎了,这时候殿下还没寻到好马?不若去我府上挑上一挑。”
钱葫芦道:“那就先谢谢郎君了。”
又说了几句话,钱葫芦借口西市快到闭市的时候,拱手告别,贺兰璨转身看着钱葫芦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
贺兰璨身边的长随说道:“郎君,咱回府挑马吧。”
贺兰璨笑道:“马?晋王府要挑的可不是马。”
贺兰璨是李重焌自小的玩伴,对李重焌的了解比外人更清楚,前些时日李重焌的举动吓得长安勋贵犹如惊弓之鸟,但贺兰璨却并不认为李重焌就此要对他们开刀。
虽然钱葫芦行事谨慎,但他还是通过蛛丝马迹找出了李重焌置办的宅子,偷偷翻墙进去望一望,贺兰璨很容易就猜出这宅子将要迎来的新主人是怎样一个人。
是一个要被晋王私藏的女人。
贺兰璨想起宫里的流言,晋王看中了一个容色殊丽的宫女。
以李重焌的性格,这事贺兰璨原本是不屑一顾的,这时候却是信了三分。
贺兰璨心里发冷,他的姐姐贺兰妙法尚未过门,晋王竟在准备接这奴婢出宫。
这贱婢,
怎敢如此羞辱贺兰妙法。
贺兰璨狠狠攥住马鞭,心中暗想,若是让他找出了这贱婢,他会让她生不如死,熄了这攀附权贵的心思的。
*
在长安权贵翘首以盼即将到来的围猎之行时,朝中有了人事变动。
出任中书令的竟然不是晋王李重焌,而是京兆尹潘育,似乎是作为补偿,晋王府的小卫将军做了京兆尹。
更为奇怪的是,朝中晋王一党愤愤争辩了,看起来是气急败坏,实际细看却没有什么行动。
悄悄地,京兆府行事渐渐张狂起来。
职责所在,不能说卫将军做错了,更何况,卫将军背后站着的,可是晋王殿下。
于是满朝朱紫都关起院门,避其锋芒。
满城鸡飞狗跳,长安人便知道,是卫将军又在捕人了。
狱中,一个中年人被绑在柱子上满嘴污秽:“卫离小儿,快快放了我,等我出去有你好看的。”
中年人家世不凡,还在贺兰恕手下做事,他想不通,小小的京兆尹竟敢闯进他的家,绑了他的人。
他叫骂着,就见卫离走了进来,他丝毫不惧,对卫离怒目而视。
而后他看见,在卫离和狱卒之间,一身银黑团花锦袍衣袂翻飞,年轻的男人越过众人走了出来。
卫离和狱卒皆是一愣,而后行礼:“殿下。”
中年人的谩骂戛然而止。
李重焌迤迤然坐在高脚靠背椅,他抬头,甚是温和地开口:“是你纵的火?”
或许是气势隐约在身,中年人看见他竟不自觉抖了一下,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李重焌又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中年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低头,后知后觉发现手掌已经被剁下。
他想喊,却已经失声。
他听见李重焌的声音依旧淡然:“莫非你以为本王在和你开玩笑?”
中年人哭喊道:“我说,我说,是贺兰相吩咐的,我只是听从命令。”
李重焌沉默半晌,问道:“是谁灭了徐氏一门?”
中年人忍着痛楚疑惑:“徐氏?”
李重焌审视了他半晌,确认他真的一无所知。
他从架子上抽下鞭子和棍子,厌倦道:“打吧,死了为止。”
中年人惊恐:“殿下,我都招了,你要放过我啊。”
李重焌微笑:“我可没答应过这种事。”
而后求饶声不断,李重焌轻皱着眉:“用泥土把他的嘴封上。”
李重焌走出大牢,用丝帕缓缓地将手指擦了又擦,直到看不见血污,他收起丝帕时,看见马车上有女眷在偷偷看他,见他望过来都红了脸颊。
也许在她们看来,他这时很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如意郎君。
李重焌收回目光,对卫离说道:“过几日我就要随驾离开长安,皇兄和舅舅都不在,你可以放开手脚干,就算是出事,也有我给你兜着。”
他郑重道:“趁此时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卫离点头:“我明白。”
*
围猎将近,听说这几日皇帝又大肆打赏甄贵妃,什么雪白的狐裘,精巧的弓弩还有从大宛国远道而来的汗血宝马。
据说贺兰皇后因此闭了宫门生了几天的病。
甄华漪听到这个消息只是默然不语,她裹紧自己身上的半旧的狐青裘衣,想着,皇帝的喜怒到底不是全然无足轻重的。
可是前些日子,皇帝对她发了怒。
她看着窗外的飘雪,有时候忍不住想一想,若李元璟肯将当年的婚约当真,如今她的境遇,她全家以及族人的境遇会不会截然不同。
她猛地回神,苦笑摇摇头,这种想法太过软弱,她怎能沉迷于过去而不是向前看。
准备动身骊山猎场的这几日,甄华漪的绿绮阁鲜有地热闹。
先是柳娘子登门拜访,她登门的时候差点闹出了一场风波。玉坠儿一直对柳娘子为难甄华漪耿耿于怀,这次一见她来,哪有好脸色相待,玉坠儿呛声了两句后,柳娘子陡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玉坠儿尖叫一声跑回了屋,跪坐在地上,伏在甄华漪的膝上,哭着对甄华漪说柳娘子要杀人。
甄华漪一脸无奈看向了柳娘子,冷清自傲的柳娘子微微红了脸,道:“玉娘子,这只是练功剑。”
柳娘子手中的剑并不能伤人,玉坠儿瞧见甄华漪对她点点头,于是擦了脸颊的泪,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瞪着柳娘子。
柳娘子双手托着剑,道:“妾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一柄剑是妾的爱物,想要献给才人。”
甄华漪一阵无言,她知晓柳娘子是来表达她的谢意的,只是她做这事哪里是为了图柳娘子的东西。
甄华漪将剑推了回去,道:“柳娘子,我也没帮你什么,若不是我,定是你拔得头筹,你也是能出宫的。”
柳娘子摇头笑道:“圣上准许我回家看望父母,这却是才人为我求来的,我柳絮儿并非不识好歹的人,才人待我如此,我从前却对才人多有冒犯,实在羞愧难当。”
甄华漪道:“你我都是困在深宫里的人,帮你又何尝不是在帮我?”
柳絮儿比她幸运,父母尚且安在。
柳絮儿见甄华漪神色怅然,侧脸看了一眼玉坠儿,玉坠儿对她摇了摇头,柳絮儿便起身要告辞。
甄华漪送走柳絮儿后,情绪有些低落。
玉坠儿将黄铜手炉里的炭火拨了拨,递到甄华漪手心,说道:“皇后娘娘定然登上了那艘大船。”
玉坠儿口中的皇后并非是贺兰氏,而是甄华漪的母后。
当年长安城破,甄氏一族仓惶四散。
甄华漪流落民间的时候,听说母后陷入了叛军包围,之后香消玉殒。但亦有人说,有人救了母后,用一艘大船,将母后送到了海外。
后面的传闻多少带了些传奇的意味,怎会有凭空出现的大船来救走人。
母后出身寒微,没有亲族可以仰仗,大势一去,根本没有谁会对她伸以援手。
甄华漪理智上觉得母后登船离开的说法实在荒谬,心底却总是盼着这是真的。
甄华漪握紧了手炉,汲取着手心的丝丝热意。
她现在是束手束脚无法追查母后的下落,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
柳娘子拜访后的第二天,贺兰姐妹又登门了。
自上次贺兰姐妹来绿绮阁为甄华漪讲学过后,贺兰般若时时来找甄华漪说话,顺带她姐姐一起,三人莫名多了许多来往,这次她们二人来拜访,甄华漪竟不觉得突兀。
贺兰般若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将一同去骊山围猎的勋贵们说了个遍。
甄华漪倒是一直等着她说起李重焌,但她始终没有开口,不知是顾忌姐姐,还是顾忌晋王的威势。
可甄华漪听说了,据说前段时日,晋王府的太监在长安城里悄悄买宅子,尽管太监行事够小心了,但架不住晋王殿下树大招风,一时间长安人都晓得了这件事。
根据太监挑选屋子的风格,这屋主人显然是一位美人。
李重焌的打算昭然若揭,他是要金屋藏娇。甄华漪将此前宫里的流言一串,明白过来,李重焌是要将他在宫里私会的宫女接出去了。
像其他人一样,甄华漪也心生好奇,忍不住想要看看这神秘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重焌在宫里将她藏得够深,到了宫外,吃穿住行样样要和外头打交道,只要留心,说不准就能看见这美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甄华漪还在胡思乱想,突然间,贺兰般若竟说起了卫国公赵毅。
甄华漪回神,面上不显,手上端茶的动作却缓慢了不少。
卫国公赵毅自然是在此次出行之列的,贺兰般若并不知晓甄华漪对他的忌惮,只是聊到了卫国公最宠爱的小妾。
“卫国公亡妻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偏宠家中的小妾高氏,那高氏一个妾室,却常赴高官女眷的宴请,让那些正室夫人们面上无光,高氏又跋扈,旁人畏惧卫国公威名,只是敢怒不敢言。这次卫国公更是荒唐了,伴驾围猎竟也带上这妾室……”
贺兰般若说着说着,忽地被贺兰妙法扯了袖子,贺兰般若偏头看一眼姐姐,闭上了嘴。
高氏,是燕朝的翁主,燕朝长公主之女,甄华漪的表
姐。
甄华漪并不知晓贺兰般若是有意还是无意,贺兰姐妹近日来对她多有亲近,她欣然回应,心底也存着一丝防备。
她这时神色淡淡,不教贺兰姐妹看出一丝端倪,心里却有稍许疑惑,卫国公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开国大功臣,但身为燕室后裔,甄华漪自然清楚他对燕朝皇室有多恨之入骨。
当年战乱之时,燕室后裔有不少就是死在卫国公之手,对于容貌美丽的女子,他或许会留下一条性命,纳入府中。
表姐高兰芷怎会如贺兰般若所言,在卫国公府如鱼得水呢。
其中恐怕有什么隐情。
甄华漪记得高兰芷的模样,她自是生得十分美丽,身为长公主之女,被宠得性格张扬,无所畏惧。
这样的高兰芷,甄华漪很难想象会成为别人家的小妾,以色侍人。
贺兰般若不再议论卫国公府的私事,转而说起了围猎之事。
贺兰般若问道:“甄才人,你可会骑马?”
甄华漪笑道:“小时候顽皮,没有认真学,到如今是全给忘了。”
贺兰般若道:“那你可要找个好师傅好好学学了,圣上即位以来,每年围猎,不光儿郎们要比试,我们这些女眷也要比上一比呢,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不甘示弱,总之,圣上喜欢骑射功夫好的,每次奖赏都不少。”
甄华漪前几年没有机会陪同李元璟围猎,但她也听说过,每年在围猎中大放异彩的宫妃,都会得到李元璟的青睐,得宠好一段时间。
甄华漪想,她不该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她多年没有骑马,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学会呢。
贺兰般若转头问道:“姐姐,你今年可是有个好师父了。”
贺兰妙法不解:“我怎么不知?”
贺兰般若嬉笑道:“是我未来姐夫呀。”
她说道:“我记得,去年我求着晋王殿下教教我,殿下却不曾理会,而姐姐不曾开口,殿下却亲自在一旁指点了好久。”
她微笑着道:“毕竟,有谁人不喜欢姐姐呢。”
贺兰妙法脸红了一下,说道:“为何要去求郎君们来教,太过轻佻,般若,你以后也不要如此行事。”
贺兰般若撒娇道:“为何,自然是有难处啊,姐姐怎会知道。”
贺兰妙法点点贺兰般若的脑袋,道:“我竟不知有什么难处,非要去腆着脸找上郎君。”
贺兰般若半开玩笑道:“我去年呀,差点被爹爹嫁给一个鳏夫,还好腆着脸和晋王殿下走近了些,爹爹以为晋王殿下对我有意,这才打消了主意。”
贺兰妙法无奈笑道:“又在胡说八道。”
贺兰姐妹或真或假地闲扯了一番,甄华漪心却飘远了。
*
出行前夜,甄华漪和傅嬷嬷玉坠儿一同收拾好了行囊。
想起明日的围猎之行,甄华漪紧张又忐忑,她本打算早些歇息,玉坠儿刚吹熄了灯,忽地听见敲门声。
玉坠儿嘟囔着“谁啊”,取了一根蜡烛走了出去,推开门一看,是太监杨七宝。
玉坠儿揉揉眼:“杨公公,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杨七宝看上去心忙意急,他含糊说道:“那位请甄才人去一趟。”
杨七宝来之前,李重焌召见了他。
晋王殿下的面容隐在黑暗中,更添一分阴郁冷意,他吩咐杨七宝不许多话,更不许在绿绮阁人面前提及皇帝或晋王半个字。
杨七宝不知李重焌何意,走在冷飕飕的宫道上一琢磨,背上冒出冷汗。
杨七宝在堂上站了片刻,甄华漪徐徐走了出来,昏暗的堂屋霎时间像是明亮了几分。
杨七宝顾不得欣赏这分美丽,只盼着早点将甄华漪带到蓬莱台,以免自己遭了晋王的怒火,他道:“才人,请吧。”
甄华漪疑惑问道:“明日就要动身出宫了,这么晚了天了,圣上怎会突然要见我?”
杨七宝一听“圣上”这两个字,眼皮跳了个不停,他悄悄觑了甄华漪一眼。
甄华漪只觉得杨七宝的眼神奇怪又复杂,她等着杨七宝回答,杨七宝却像闷声葫芦一般,只支吾道:“才人请。”
甄华漪瞧他这模样,心里对今夜这一趟忐忑不已。没有办法,她只得披了斗篷,跟着杨七宝往蓬莱台去。
蓬莱台寂静昏黑一如往常,甄华漪知道皇帝在蓬莱台见她的时候不喜点灯,她心中有过猜测,也许,他不欲被旁人,特别是她的姐姐知晓。
甄华漪缓步拾阶而上,她推开了门,依稀看见高大瘦削的男人背对着窗站着。
甄华漪没有说话,男人转过身来,对着她抬了抬手。
甄华漪走了过去,窗外有微濛的月光,甄华漪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她头微微仰起,骤然顿了一下。
她想起男人的警告。
甄华漪垂下眼睛,突然下巴一痛,是被他紧紧捏住了。
甄华漪顺着他的力度低下了头,但是片刻后,男人猛地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甄华漪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睁开。”他冷森森地说道。
甄华漪长睫颤动着,柔柔说道:“你说过,我不能这样看你。”
“你?我?谁准许你这样称呼?”李重焌手指只多用了一分力气,就见甄华漪娇嫩的肌肤现出了红瘢。
他的目光落在这红痕上,眸光转深,分不清是欲或是怒。
甄华漪依言睁开了眼睛,双眸波光流动,无辜可怜,她颤巍着朱红的唇,唤道:“陛下。”
李重焌勃然动怒,他掐着甄华漪的腰身,将她压在窗台上。
窗外寒风呼号,夹杂着丝丝的细雨,甄华漪惊慌地抓住窗扇,只恐自己仰倒摔了下去,转轴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李重焌握住她的脖颈,用带着一丝凉意的拇指缓慢地揉她的唇瓣。甄华漪顺从地启唇,他生着薄茧的手指塞了进去。
他在她唇中搅动了两下,猛地抽出了手指。
甄华漪眼睫抖了又抖,李重焌绷着脸不去看,这目光太过烦扰,他伸手将她按在了槛窗上。
甄华漪扭着身子,挣扎了几下,却动弹不得。
她的脚腕被握紧扯开,腰后也被滚热的大掌托住,她不得不挺起腰身,几近是肉贴上了肉,甄华漪蹙着眉,禁不住抽动了一下。
薄薄的布料被扯了开,隐约听见粘连渍声,她听见身上之人冷冰冰地笑了。
第35章 围猎何时又得罪了他。
“来时不曾下雨,才人怎么湿了衣裳?”
他这样问道。
甄华漪听着这话,只觉羞愤欲死。
这几年来,也许是长开了,虽未经人事,有事也会做一做奇怪的梦,近些时候,她更是难以自持了。
眼下就是如此,心底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有一千个害怕,可身上就是不争气。
李重焌难以自控地撞了一下,她听见他细细吸了一口气,这气声不知怎的像是在她身上挠了挠,她咬住了下唇,没让自己出声。
李重焌看了她情动的模样,心里犹如沸火煎淹,他冷下脸,慢慢拨开她的衣裙。
回想回京以来的种种,他只感觉自己受到了的戏弄,没有人能戏弄他而全身而退。
甄华漪察觉到李重焌的打算,瑟缩不止,从她进门到现在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只简单说几句话,半分抚慰都不曾有,仿佛只当她是一个物件。
甄华漪心中涌起屈辱,更加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李重焌压住她,气息不稳地动了几下,槛窗响起咯吱声,他低声呵斥道:“别动。”
甄华漪被呵斥得更加委屈了,她哑着声音道:“妾不喜欢这样。”
她小心转脸,软软亲了亲他的手掌:“到榻上去好吗?妾害怕。”
李重焌僵硬地顿住,甄华漪听见咚咚的心跳,不安地等待着他的裁决。
可笑,她害怕又如何,今日他可不是要和她柔情蜜意,他是来和她算账的。
许久后,李重焌一言不发地抱起了她,往榻上
走去。
甄华漪双手搂住李重焌的脖子,僵冷的身体渐渐松懈了一些,她扭头看着床榻的轮廓,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今日皇帝心情不佳,定然不会怜香惜玉,她未经人事,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果然,她被扔到了榻上。
她感到身后之人欺压了上来,她跪在榻上,被捞起了腰身,她遽然呜咽了一声,额上冒出了一层汗。
她含住这声呼喊,一声不吭。
李重焌顿住身子,他将甄华漪的脸掰了过来,见到她发丝乱糟糟地黏在脸上,粉白的脸晕着潮红,但她却在咬着唇哭。
泪珠大颗大颗地凝在雪腮上,而后滚了下来。
李重焌定定看着她,神色变幻几回,终于僵着脸放过了她。
他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裳。
他背对着她道:“走出蓬莱台后,这里的所有事都不许再提。”
须臾,甄华漪听见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而后门重新合上。
甄华漪回头一看,屋内已经没有旁人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收拾了,慌慌忙忙逃了出去。
出门后,她瞧见杨七宝不声不响地站着,看见她神色有异也并不意外,只是缄默地将她带回了绿绮阁。
甄华漪在回绿绮阁前,已经恢复好了心情,回屋后,傅嬷嬷和玉坠儿没有看出丝毫端倪,只有玉坠儿咕哝了一句:“明日就要出行了,圣上怎么还要晚上闹娘娘。”
甄华漪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玉坠儿烧水沐浴。
沐浴的时候,甄华漪没有让人伺候。
她沉在浴桶中,怔怔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对这种事是一知半解的,只记得那时候他抵住了,那热腾腾的尺寸让她心惊。
若那时硬吃下去,只怕她会被撑得直冒冷汗。
还好他停了下来没有动她。
甄华漪烦躁地沉入了水里。
她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但今夜的拒绝,她应该是将皇帝给彻底得罪了。
她细细回想今夜之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今夜皇帝对她态度莫名,或许不是从今夜开始的,前几回的时候,他也是带着些情绪低沉和焦躁。
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今夜之事,甄华漪烦得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在前往骊山的马车上,她直打瞌睡。
囫囵睡了一遭,甄华漪醒来,看见玉坠儿红着脸好奇地盯着她,问道:“娘娘身上还难受吗?”
甄华漪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得头痛地厉害,她撩开车帘,想要透透气,只看见前面有一架饰以金翠,间以珠玉的华丽马车。
甄华漪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竟这般豪奢?”
傅嬷嬷和玉坠儿闻言凑了过来,但她们两人不曾出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赶车的太监随口说道:“世家大族都讲究个涵蓄内敛,这般夸耀的也就只有……”
雕车上的纱帘被吹开了些,露出女子娇艳的容貌,甄华漪喃喃道:“兰芷阿姐。”
太监也洋洋说道:“……只有卫国公府的兰夫人了。”
甄华漪抓着车窗边沿,费力探出头去,喊道:“兰芷阿姐、兰芷阿姐……”
她看见马车中的高兰芷慢慢转过头来,甄华漪眼角有些湿润,她扯着唇角对着高兰芷笑了笑,但是,高兰芷淡淡扫了她一眼,眼波妩媚而倨傲,而后放下了帘子。
甄华漪一怔,转过头问傅嬷嬷:“嬷嬷你看到了吗?我没有认错人吧,那的确是兰芷阿姐。”
傅嬷嬷摸了摸甄华漪的头发,说道:“翁主变了不少,或许不再是娘娘以为的那个阿姐了,娘娘也要放下从前的事才好。”
从前的高兰芷自信张扬,她的母亲是极得宠信的长公主,父亲是威武的大将军,自小到大,从未受过一点委屈。
而那时候甄华漪虽得燕帝宠爱,却因为生母出身卑微,时时被同龄勋贵之女暗中嘲笑。
高兰芷为了甄华漪的事,还教训过那些贵女们好几回。
在甄华漪心中,高兰芷不是嫡亲姐妹,却胜似姐妹。她真正的姐妹如甄吟霜等,一年常常是见不到几回的,甚至因母亲之间的嫌隙而彼此警惕。
听到傅嬷嬷劝慰她的话,甄华漪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兰芷阿姐的性格,我最清楚,她怎会是那些人口中的以色侍人恃宠生娇的小妾?赵毅手上有我们甄氏的血,阿姐怎会在这种人身下卑躬屈膝,定是有隐情。”
甄华漪拉开帘子对赶车的太监道:“公公,劳烦你快些,快赶上卫国公府的那架马车!”
太监耷拉着眉眼:“昨夜下了好大的雨,这地上都是水坑,路不好走哇。”
甄华漪给玉坠儿使了眼色,玉坠儿气鼓鼓扯下荷包,倒出几枚银锭子,扒拉了好几下,这才掀开帘子塞给了赶车的太监。
太监见钱眼开,笑呵呵道:“才人坐稳喽。”
话音刚落,甄华漪坐在马车里就一趔趄,可没走上几步路,马车就停了下来,玉坠儿打起帘子问道:“怎么停了下来?”
太监苦着脸道:“我就说不能快不能快,看吧。”
玉坠儿朝着他指的地方一看,原来是车轮深深陷进了水坑里,太监往马身上抽了一鞭子,黑马慢吞吞地只是小跑着往前了几步,这力道根本不能将沉重的马车拽出来。
甄华漪下了马车,四顾看了一圈,她本以为这是个小麻烦,毕竟这次出行的宫人可是不少,但这时候她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落下了。
她这次的马车很寒酸,人也没有配上几个,或许都是宫里的哪位贵人故意为之。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真的下起了雨。
甄华漪站在外头,玉坠儿为她撑着伞劝她回马车,但她却更想上手帮忙推车,她刚一动动脚步,嚇得玉坠儿伞都顾不上打,直来拦她:“娘娘,你就好好站着吧。”
甄华漪看着太监费力赶马,但一点用处都没有,雨越下越大,她的鞋袜都湿了。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有一人骑了红棕马过来,那人勒住马辔,转了个圈向着甄华漪:“这位娘子,可要帮忙?”
甄华漪仰头看着这位穿绯色锦衣的少年郎,少年颜色殊丽,气质不凡,正低头看着她。
甄华漪没有客气:“妾身多谢小郎君。”
这少年郎并非旁人,正是贺兰璨。
贺兰璨并非是好管闲事的人,只是骑马行至此处,看见单薄细弱的小娘子站在雨中,身旁只有一个丫鬟,一个老妇和一个仆人,莫名让他想到当年贺兰举家逃难时,贺兰妙法走向他的身影。
小娘子转过脸来,却和贺兰妙法没有半分相似,一张粉白的芙蓉面,罥长乌眉,春水般的双眸,这一眼让贺兰璨怔愣了一瞬。
贺兰璨跳下了马,命赶马太监去后头推马车,他自己翻身跨上了车前的马,甄华漪没有看明白他是怎么做的,只见一扯一拉之间,那倔强的马匹竟发疯似地向前跑去。
贺兰璨拍了拍马背,跳将下来,甄华漪快步走上前,欠身道:“多谢郎君相助,敢问郎君高姓,来日若有机会定登门道谢。”
贺兰璨并未回答,而是说道:“娘子家中的这个车夫实在马虎,怎竟往泥潭里赶车。”
甄华漪笑笑道:“不怪他,是我见了卫国公府的马车,一时好奇,就叫车夫跟紧了上去,没曾想到会这样。”
贺兰璨挑眉道:“卫国公府,莫非是那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