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洛缪环顾四周,尤卢撒看出他不想在这儿说,便带他进了里面的一个单间。
尤卢撒在沙发上随意坐了,对面的阿塞洛缪有片刻的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尤卢撒也不急,倒了一壶茶水慢吞吞地喝着。
终于,阿塞洛缪问:“委托你做事,一般要多少钱?”
尤卢撒不知他要做什么,玩笑道:“得看你要让我做什么,事先说明,我很贵的。你有多少钱?”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就是,”阿塞洛缪道,“我想委托你……去杀死‘收割者’的首领。”
尤卢撒一愣,他偏头望向阿塞洛缪,却见对方的双眼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委托他办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寻找阿猫阿狗之类的活。
“我以为这种事你更乐意自己做。”尤卢撒道。
阿塞洛缪苦笑一下,道:“实际上,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再狂妄的幻想总得屈服于现实,他对付一个霍西奥已是不易,“收割者”的首领绝非等闲之辈,若是阿塞洛缪硬闯,不亚于鸡蛋硬碰石头,必死无疑。
“行啊,”尤卢撒耸了耸肩,直接应下了,“有什么要求没有?比如说时间,地点,死法什么的。”
“没有要求,杀了他就可以。报酬怎么说?”
阿塞洛缪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心知像尤卢撒这样的三星赏金猎人的身价只高不低,若非与他相识,寻常人怕是这辈子都送不出一个委托,更别提报酬。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没攒下多少钱,如果尤卢撒答应,他之后还上几十年都没问题。
“这次就给你友情免费吧,看在你帮了伊斯维尔的份上,”尤卢撒却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没别的理由了吧?”
阿塞洛缪一愣,抬眸望向尤卢撒,却见对方也在看着他,墨绿色的眼里满是戏谑。
“瞒不过你啊,”阿塞洛缪暗叹一声,“但报酬我会付的。”
他确实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尤卢撒接下他的委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尤卢撒免费接下这凶险的一单,即便是他,对上“收割者”的首领想要全身而退也难度不小。
“再说吧,”尤卢撒敷衍道,显然他没把阿塞洛缪的话放在心上,“你应该知道,你真正的仇人不是‘收割者’的首领吧?”
“……我知道。‘收割者’必然是奉了魔王的命令……这就是我跟着你们的原因。”
“我们不一定会对上魔王,”尤卢撒耸了耸肩,“我们的目的只是救回精灵。我和伊斯维尔不过两个人,要对上一片大陆的最高首领,只怕得不偿失。这只是魔族内部的争斗,魔王到底是谁,对我们来说区别不大。”
阿塞洛缪沉默片刻,道:“你这话还真不像个魔族会说的。”
尤卢撒举茶杯的手一顿,意识到自己的思维确实过于偏向精灵了。
“这也挺好的,”阿塞洛缪勾了勾嘴角,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有归处是一件很好的事。”
归处?
尤卢撒想起那座几乎化为灰烬的小屋,这次回来尤卢撒没有去家那边看看,他不想去,或者说不敢。
“也许吧。”他耸了耸肩,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251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头发长了 伊斯维尔将……
其余三人在街道上等着尤卢撒和阿塞洛缪, 伊斯维尔去商会取了些之前存着的钱,接着便和两人闲聊。
巴纳多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口水润喉, 他想起什么,揶揄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伊斯维尔, 道:“还没来得及问呢,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没什么好瞒的, 伊斯维尔本打算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和尤卢撒举行婚礼的时候,请巴纳多他们到精灵族来参加婚宴, 因而他直言道:“我向他求婚了。”
“求婚, ”巴纳多发出起哄的一声,“怎么求的?”
“我告诉他我想跟他结婚,他同意了。”伊斯维尔如实回答。
此话一出, 巴纳多的神色一时变得十分古怪。
“就这样?”他问, “没别的什么, 比如说花啊草啊烟火啊这种?”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
“你,你们两个真是……”巴纳多扶额叹了口气,“求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好好筹备筹备呢?亏你还是精灵,我还以为精灵很懂浪漫呢。尤卢撒也是的, 怎么都不知道提醒一下你?嘶,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他望向维德亨,后者想了想, 道:“可能是仪式感?”
“啊,对,仪式感, ”巴纳多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颇为遗憾地感叹,“求婚怎么能没有仪式感呢?”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重复:“仪式感?”
“仪式感!”巴纳多嚷道,“总不能因为你们两个熟就忽视了这点啊!这多重要啊,你说是不,维德亨?”
维德亨点了点头,伊斯维尔看不出他是认同抑或是不认同。
伊斯维尔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和尤卢撒认识十几年,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法都是直接就和对方说了,他从未想过提出一个想法还要精心准备。
但经巴纳多这样一提,伊斯维尔突然意识到,他的求婚似乎……是有点随便?
毕竟这是和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一样的,求婚是婚姻的开始,两手相牵,便把自己的后半生彻底交给另一个人。
直到尤卢撒回来的时候伊斯维尔仍在想这件事,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伊斯维尔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尤卢撒笑问,“刚刚聊了什么?”
伊斯维尔莫名觉得方才的话不能让尤卢撒知道,在巴纳多开口之前,他扯开话头道:“没什么。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提到这个,巴纳多一拍脑门,“哦”了一声:“哎,我们仨也是傻了,都不知道在等你们的时候先把菜叫上来。走吧,我俩也在这儿待了一阵,吃到一家店的熏鸡特别香。”
几人一块儿吃了一顿午餐,这些日子伊斯维尔和尤卢撒的三餐都是随便应付,现在上了满满一桌丰盛佳肴,尤卢撒却也没有多少胃口,他心里挂念着另一件事。
待会儿得去药店一趟。
“几位接下来要往哪儿去?”伊斯维尔的声音打断了尤卢撒的思绪,他偏过头去,见伊斯维尔已经放下了餐具,知道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王都,”阿塞洛缪用手帕轻揩嘴角,回答,“魔王近期应当会采取行动。”
巴纳多把咬干净的鸡骨头往垃圾堆里一丢,随手抓起另一只鸡腿:“伦塔拜托我看着他,我们也跟着去。”
“或许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阿塞洛缪道。
午餐之后几人便道别了,巴纳多虽舍不得,但也知道伊斯维尔二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长吁短叹地把人送走了。
梅丁早已找好了旅店,两人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备好了热水,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尘灰。
尤卢撒进屋的时候伊斯维尔正在梳理头发,哥莱瓦停在精灵肩膀上,屋内飘散着淡淡的花香,亚盖斯总是充斥着各种香味,他们的洗浴香氛简直让尤卢撒喘不过气来。
他绕到伊斯维尔身后,用手指把哥莱瓦弹开,也不管白鸟叽叽喳喳抗议,把脸埋进精灵的发间嗅了嗅,明明是同样的气味,在伊斯维尔身上他就觉得好闻。
“旅店准备的香氛应该是一样的。”伊斯维尔失笑,他注视着镜子里的尤卢撒,银毛脑袋在他发顶蹭来蹭去,因为主人在擦干的时候比较随便,柔软的发丝一根根炸开,让伊斯维尔没忍住揉了揉尤卢撒的头发。
尤卢撒应了一声,脑袋滑到伊斯维尔肩上,从后面环住了他。
“我不在的时候,巴纳多和你说了什么?”尤卢撒戳了戳伊斯维尔的胳膊,问他,“你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伊斯维尔偏过头,笑问:“很明显吗?除了你,方才好像没人这么说。”
“他们都没我眼睛亮,”尤卢撒的尾巴得意地拍了拍,“说吧,你有什么瞒着我?”
伊斯维尔不回答,他察觉到尤卢撒的头发长长了些,头发的末端稍稍越过了眉毛,而尤卢撒眉眼的间距本就不宽,这样一来,像是发梢要扎进眼睛里。
“头发长了,”伊斯维尔捏起尤卢撒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捻了捻,“我帮你修一修?”
尤卢撒的头发以往是捷琳帮他剪的,就像尤卢撒擅长编各种漂亮的发辫一样,捷琳对自家孩子的头发很有想法,总是给他剪得利落又漂亮,现在得他们自己看着办了。
尤卢撒撩起自己的额发,似在掂量:“还行,这样也没挡视线。别扯开话题,你的回答呢?”
他没被带跑,用一个指头戳了戳伊斯维尔的脑门。
精灵见避不过去,眼睛转了转,反问:“这么说,你就没什么事情瞒着我的了?”
尤卢撒眨了眨眼,不明白伊斯维尔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地把话题抛到他身上。
“我们不是在说你吗?”尤卢撒气笑了,“如果你要这么说,我能问你一整天不停的……哎,你干什么?”
没等尤卢撒说完,伊斯维尔就一把将人拽了过去在怀里搂着,鼻尖在他颈间轻蹭,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尤卢撒的下巴。
“不管在哪里,有你陪着我真好。”伊斯维尔笑道。
伊斯维尔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生硬,就像他撒娇的本领一样,可尤卢撒偏偏吃这一套。
“别总是用这种方式转移话题。”尤卢撒不满地嘀咕,身子却不由得伏下去,在伊斯维尔肩头靠着,尾巴勾住了精灵的胳膊。
伊斯维尔拍了拍尤卢撒的尾根,这个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了,但伊斯维尔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就像尤卢撒说的,他们都有事瞒着彼此。
这样对吗?伊斯维尔记得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可现在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不约而同地把一些事藏在心底,就像坦诚对他们来说没有以往重要。
伊斯维尔惊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捏了捏尤卢撒的耳朵,把人从怀里挖出来,认真道:“尤卢撒,我有话要说。”
尤卢撒瞪着他,两个指头去揪伊斯维尔的脸颊肉:“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伊斯维尔的脸被捏得变了形,刚要开口,忽听门口传来了梅丁的声音。
“伊斯维尔大人,万汀大人,我想我们得启程了,领主大人的住处离这儿不算近。”梅丁道。
两人同时往门口看了一眼,又同时扭过头来,尤卢撒撇了撇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又不是不说有些话我俩就完蛋了。”
他从伊斯维尔腿上起身,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
伊斯维尔拉开椅子站起来,倾身在尤卢撒面颊上落下一吻。
“我会告诉你的,”伊斯维尔道,“如果秘密太多,让我们疏远了就不好了。”
尤卢撒一愣,伊斯维尔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忙跟在后面,戳了戳精灵的后腰。
搞什么,好像这是多大的事一样。
他回身关上门,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领主堡位于亚盖斯城郊的山谷中,漫山遍野尽是各色的花朵,像永远没有花期那样在风中舒展开身躯,飘散出阵阵馥郁芬芳迎接来人。
“这就是领主堡了,”梅丁领着二人走进大门,“能与二位同行,我十分荣幸。”
伊斯维尔笑着对他颌首,道:“
尤卢撒看了梅丁一眼,将一把金币放在了对方掌心。
“这,万汀大人,我不能收。”梅丁有些惶恐,沉甸甸的一把钱捧在手上,让他心生不安。
“算是答谢你这阵子对我们的照顾,收着吧。”尤卢撒头也不回道。
迎接二人的是克里格,这一次,雷与他站在一起,就像伊斯维尔记忆中的那样。
“伊斯维尔殿下,万汀阁下,”克里格笑着将二人迎了进去,“亚盖斯欢迎二位。”
雷向二人微笑行礼,解释:“领主大人现在应该在牢房里,她说若是二位希望,可以一同去地牢会见。”
伊斯维尔与尤卢撒对视一眼,问:“是盖古·曼克拉阁下?”
“您猜得没错,这些日子领主大人亲自审讯盖古,我们有一些问题要问他。只可惜曼克拉的那位领主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肯说,不知今天如何了。”克里格笑道。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如果领主阁下方便。”
雷自然不会回答不方便,他对下属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人领命下去了。
“族长大人,地牢阴冷,您看……”雷转向克里格,话语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
克里格也知道自己不便下到地牢里去,他顿了顿,笑道:“那我在餐厅等候诸位的到来。”
梅丁推着克里格走远了,雷对伊斯维尔二人行了一礼,领着他们来到了后院的地牢入口。
第2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喊就来 有什么事喊……
这里依然被无数鲜花笼罩, 雷与门边的守卫微笑问候,接着轻车熟路地拨开门边的花藤,带着二人顺着地牢的旋梯一直往下去。
地牢并不通风, 冰冷的、满是血腥气的风吹在脸上,哥莱瓦从尤卢撒的口袋里探出一个脑袋, 很快又缩了回去。
尤卢撒的嗅觉本就灵敏, 他皱了皱鼻子, 用衣袖掩住了鼻尖。
手腕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伊斯维尔轻轻拨开尤卢撒的手,指尖在他鼻尖轻轻一点, 尤卢撒登时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
“怎么总是把魔力用在这种地方。”尤卢撒偏头看了伊斯维尔一眼, 尾巴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一个小魔法而已,”伊斯维尔笑了笑,“下次你直接和我说就好。”
前方的雷微微偏头, 笑道:“许久不见, 殿下的魔法又精进了, 听说您在法顿岛一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精灵族有您坐镇实在是神明庇佑。啊,我们到了。”
雷点燃墙上的油灯,一条幽深的隧道出现在二人面前,此间血腥味愈发浓郁, 隐约能听见痛苦的呻|吟嘶吼从黑暗中传来。
雷面不改色地推开守卫站的门,问:“领主大人还在吗?”
“领主大人已经审讯完要犯,现在正在更衣。”那守卫恭恭敬敬道。
话语间, 走廊的那端传来了脚步声。
从脚步声就很容易看出一个人更擅长以哪种方式战斗,就像尤卢撒更习惯以悄无声息的方式行走,而来人没有特意压低自己走路的动静, 似乎对所有暗杀与埋伏不屑一顾。
紧接着,走廊拐角传来守卫问候的动静,两人回头望去,一名身材高大的女人携带一身极浓的血腥味走了过来。
这是伊斯维尔第一次见到迪莫南,她面容与雷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冰冷锐利,举手投足都带着魔族贵族的自尊与傲慢,如一头健壮的雌虎巡视她的领地。
“领主阁下,”伊斯维尔从容不迫地致意,“伊斯维尔久仰大名。”
迪莫南并不是个注重表面礼节的人,自然知道伊斯维尔二人往地牢跑,必然不会是为了早几分钟见她一面。
她沉吟片刻,道:“第一次见面在地牢里,是普里迪招待不周。二位有什么想要问的,可以自己去问盖古。雷,给二位贵客引路。恕不奉陪,要是有我在场,盖古的嘴大概又得紧百分之五十。”
迪莫南决定得干脆,伊斯维尔知道普里迪巴不得他们从盖古口中套出些话来,也没有推辞。
擦肩而过之际,迪莫南偏头瞥了尤卢撒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尤卢撒察觉到她带着打量的视线,不动声色回望过去,迪莫南却没了进一步的表示,光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盖古被关押在地牢最深处,大约是与迪莫南有相同的担心,雷没有跟随,只差了护卫领他们来到了那间囚室前。
一个模糊的黑影坐在地牢角落,双臂被铁链吊在半空,看得出此人的身材相当壮硕,这一方窄窄的囚室几乎容不下他,他坐在那儿,听见门外的动静,缓缓抬起了头。
守卫提起油灯,好让他们看清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什么事?”盖古·曼克拉皱了皱眉头,“她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花样?”
“我们的目的不是来拷问您,”伊斯维尔道,“我们有些事情想询问。”
他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让盖古多看了他一眼,似乎从没在这地牢里见过这样礼貌温和的人。
曾经的第一领主在地牢里调整一下姿势,四肢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你想知道什么?”
伊斯维尔注意到他的膝盖骨被剜去了半块,苍白的碎骨与血肉交融化脓,不时有虫蝇落在他的伤口上,盖古却像完全没有觉察,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伊斯维尔让开一步,把提问权交给了尤卢撒。
尤卢撒并不喜欢这种环境,尽管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见过魔族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手下败将的,但见过不意味着赞同。
他拧了拧眉,道:“你见过你们族长吗?”
“族长?”盖古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个词语。
地牢里响起了铁锤撞击木板般的沉闷声响,伊斯维尔的目光落在男人起伏的胸膛,意识到是盖古在笑。
他笑了将近一分钟,伊斯维尔猜测若非体力不允许,盖古说不定会笑更长时间。
守卫不快地敲了敲牢门,呵斥:“笑什么?认真点回答!”
盖古没有理会他,男人的胸膛缓缓地、大幅度地起伏,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尤卢撒的一头银发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叫尤卢撒·万汀,”盖古道,“族长吩咐过,若是你来,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守卫们面面相觑,领主亲自审问都撬不开盖古的嘴,这尤卢撒·万汀和曼克拉家族是什么关系,居然让那个神出鬼没的曼克拉族长亲自吩咐?
想到这里,他们望向尤卢撒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警惕。
尤卢撒没有理会他们,他上前一步,直直注视着囚室中的男人,重复:“告诉我和曼克拉族长有关的事。”
盖古摇了摇头,无声地望向尤卢撒身后的其他人,似乎在说,若非他们全都离开,他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尤卢撒回头环视一圈,守卫们站在原地,似乎并不准备离开。
“都下去吧。”一个声音道。
守卫们回过头去,见是雷抱臂站在阴影里,做了一个照办的手势。
雷在亚盖斯的地位仅次于迪莫南,守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依言退了下去。
伊斯维尔也一起离开了,他轻轻拍了拍尤卢撒的手,低声道:“有什么事喊我就好,我立刻过来。”
尤卢撒反握住他的手,二人指尖相贴一瞬,随即分开。
待在场只剩下尤卢撒一人,他抱臂望向盖古,道:“说吧。”
盖古垂下头去,低声道:“前些日子,普里迪家族曾大肆招揽前往极寒盆地探索的人,不知你们是否清楚。”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个,那你让我一个人留下没有任何意义,”尤卢撒面无表情道,“我们刚从那边回来。”
“这么说,你已经去过主宅了。”盖古意味不明道。
尤卢撒不满地拧眉:“别告诉我你脑子里和族长相关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盖古抬起那双深陷于眼窝中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嘶声道:“很遗憾,如果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弄明白族长的身份,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那个神秘的族长从未在人前露面,普里迪的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所有的命令都是从使者口中知道的。我没见过,蛇和狮子也没见过。蝎子或许领过她的命,但从没有曼克拉能说出族长到底是个什么人。见过她真容的人都死了。”
魔族语中指代女人和男人的代词发音完全不同,尤卢撒拧眉,问:“她?你们既然从未见过族长,又为什么会知道她是个女人?”
“这是个传说,”盖古长长吐出一口气,“曼克拉是一个女人创建的。曼克拉不算一个太古老的家族,在这几百年里,我们从没换过族长。”
“听懂了吗?那个女人或许一直统治了曼克拉几百年,或许有人暗中替代了她,无论如何,这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曼克拉唯一的使命是上传下达,就连我那个第一领主的位置,也是在族长的安排下收入囊中。”
尤卢撒挥手赶开试图停在他手背上的虫蝇,他敲了敲铁栏杆,问:“那魔王呢?魔王也没见过她?”
“这个……”盖古笑了笑,“你得自己去问他了。”
他突然张口吐出一口血,双眼翻白,身体疯狂抽搐起来。
尤卢撒一惊,扬声唤了一句“伊斯维尔”。
彼时的伊斯维尔正在向雷了解近期普里迪和曼克拉的情况,他本就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听见尤卢撒唤他,伊斯维尔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雷跟走了出去,带上护卫跟在了伊斯维尔身后。
伊斯维尔脚步飞快,他下意识将尤卢撒挡在身后,问:“怎么了?”
尤卢撒面色沉凝地往囚室里一指,伊斯维尔望向囚笼之内,却发现盖古低垂着头,胸前衣襟已然被鲜血染红。
跟上来的守卫见状也是面色一变,本想推开门冲进去,又怕是盖古故意为之,一时间在门外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着盖古的呼吸逐渐虚弱,伊斯维尔开口道:“您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
守卫有些犹豫,但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雷拍了拍他的肩,从守卫腰间解下钥匙,上前把门打了开。
“找医师来。”雷道。
那守卫这才如梦初醒,急匆匆地领命离开了。
伊斯维尔大步走进屋内,在盖古身前蹲下,伸手去触他的手腕和脖颈。
“能把他放下吗?”伊斯维尔站起身问,“这样不方便我检查和治疗。”
留在原地的守卫闻言愣了愣,吓得连连摆手:“不行啊大人,盖古力大无穷,心思狡诈,当初领主大人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制服,现在用这刻了特殊法阵的锁具和囚室才把他关在这儿,要是他暴起伤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既然如此,您把钥匙给我,门关上就好,”伊斯维尔催促道,“现在盖古阁下状况不佳,我想普里迪不会希望他现在死去,是不是?”
这是当然的,目前普里迪几乎称得上什么都没从盖古嘴里撬出来,要是这人真的就这样死了,迪莫南不高兴不说,他这个做守卫的也得遭殃。
而医师还在路上,此时此刻,守卫也只得交出了锁具的钥匙。
第253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麻烦 我们也很久没有……
尤卢撒本想跟着进去, 但囚室狭窄,伊斯维尔进去之后几乎没多少能走动的地方,尤卢撒心知自己进去也只能添乱, 只好紧张地守在门外,黑雾从栏杆的缝隙挤进囚室, 漂浮在伊斯维尔周身的空气中。
伊斯维尔飞快地松开盖古, 扶着他躺了下来, 背影挡住了囚笼外几人的视线,他们只看见伊斯维尔半蹲下身,囚室中随之散发出微光, 而盖古的呻|吟逐渐小了下去。
“大人, 我们刚刚没有在这边看着,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名守卫凑近雷身边, 低声道, “会不会是……”
他望向一旁的尤卢撒, 后者光是紧紧盯住囚室内的伊斯维尔,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或者说听见了懒得搭理。
雷摇了摇头,示意守卫不要再提这件事。
不多时,伊斯维尔站起身, 盖古的抽搐已经停止,精灵推门而出,门口的守卫忙迎了上来, 问:“怎么样了,大人?”
“我需要和领主阁下面谈,”伊斯维尔却面色凝重, 他退开一步让守卫将囚室的门锁上,道,“医师来了吗?”
“医师还在路上,盖古情况怎么样?”雷道。
“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伊斯维尔暗叹一声,道,“盖古阁□□内似乎有一种毒,就在刚才发作了,之后再让医师看看,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雷看出伊斯维尔有未尽之言,料想他是打算与领主一道去谈,于是道:“既然如此,二位请跟我来吧,领主堡已经为二位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伊斯维尔没有拒绝,尤卢撒深深地看了盖古一眼,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领主堡的餐厅里,迪莫南与克里格正在交谈什么,见几人进屋,迪莫南象征性地起身,让侍从请伊斯维尔二人坐了。
“您看上去有话想说,”迪莫南倚在座椅里,问伊斯维尔,“是盖古不肯开口,还是他开的口过于惊人了?”
雷伏在迪莫南耳边,将盖古出的意外向迪莫南说了一遍。
迪莫南面色不改,她推开侍从新呈上来的餐盘,道:“盖古的命说要紧也不要紧,若非二位今天来到亚盖斯,我约莫会给他一个痛快,您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伊斯维尔却摇了摇头:“盖古阁下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体内的魔力流动非常古怪,先前斯瑞舍家族用活死人对付精灵族的时候,那些即将转化的精灵就是这副模样,我再熟悉不过。
“最坏的结果是,若是盖古阁下死了,怕是会立刻转变成活死人,到时候会出现什么麻烦还未可知。”
此话一出,屋内其他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虽说迪莫南赢下了那场决斗,但盖古毕竟是魔族数一数二的战士,当初迪莫南负的伤至今没有好全,他们当然不想对付一个不知痛觉、不惧死亡的盖古·曼克拉。
“我会命人对盖古严加照管,多谢您的提醒。”迪莫南道。
她看上去并不是喜欢废话的性子,而事实也是如此,迪莫南见伊斯维尔已经把要说的话讲完,便直奔主题:“族长先前与二位的交往我已经知晓,今天我希望在这里商议的,是有关魔王一事。”
伊斯维尔没有急着把话题往他关心的方向上引,他笑了笑,道:“看来,您是得到了一些秘密的情报?”
迪莫南颌首,这两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并不一定是朋友,但在她眼里,也绝对称不上敌人。
“我们怀疑,魔王与某个魔女达成了合作,甚至正在利用魔女维持生命。”她道。
“您的意思是?”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雷与克里格对此并不意外,普里迪家想必不是刚刚才得到这消息。
迪莫南道:“我想您应该知道,魔族的寿命在六百岁左右,目前已知最长寿的活到了八百岁出头,一般人到了五百岁便会逐渐步入老年期。
“现任魔王阿德尔风流却无子,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坐稳魔王之位,按理来说,他的壮年期早已过了才是,魔王却依然看不出丝毫老态,我们的怀疑因此产生。”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尤卢撒翘着腿靠在座椅上,直言道:“光是这一点,似乎还不足以把魔王与魔女联系起来。”
“这不过是个开始,”迪莫南把话说了下去,“先前斯瑞舍家族在攻打法顿岛的时候用上了活死人军团,这并不是他们这个家族能够单独取得的成果。斯瑞舍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对魔王宣誓效忠,这些活死人正是出自魔王之手。”
“他们不止一次用过这支军队来对付普里迪,而我们也相应地对俘虏的活死人做了些研究,在这过程中,我们有了重大的发现——在那些活死人体内,含有魔女的血。”
此话一出,尤卢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偏头望向伊斯维尔,发觉精灵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想来也是,世人皆知巨龙血能够延年益寿,因而不少人铤而走险捕获巨龙,会把算盘打到永生魔女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但巨龙凶猛非常,死后血肉又会在顷刻间化为黄土一抔,目前试图利用巨龙血长生的成果稀疏,更别提珍贵异常的魔女之血。
“魔女的血?”尤卢撒重复,“你的意思是,魔王用魔女的血喂给了那些活死人?还是说用血做了某种原料?”
迪莫南道:“应当是后者。你知道,魔女即便被大卸八块仍能复活,她们的重生往往以某一块躯干为主体,在完整的身躯长成之后,其余分离的部位便会自行腐烂。
“而活死人的制造在掺入魔女之血的同时,用某种魔法抑制了□□的腐烂,那些血液在活死人体内增生,使他们的肉|体很大程度上恢复到生前的模样。
“活死人最开始就是由魔王下令秘密制造的,当然,目前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并非他们的最终目标,魔王想要的应当是一支不死的亡灵军队。
“魔王与魔女有联系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他到底有没有依靠魔女的血长生,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一番话下来,伊斯维尔也已经基本推断出普里迪接下来的计划,他没有开口,光是沉默地注视着三位普里迪,静候他们接下来的话。
“我这次邀请二位过来,是希望能与你们联手,”迪莫南的目光落在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二人身上,虽说是请求,但她的神色不带一丝恳切抑或是讨好,“迪莫南·普里迪会铭记二位的帮助。”
尤卢撒对接下来如何去做并不在意,换句话说,他把这事当成委托接了也未尝不可,但就像他来到波丹大陆的原因是伊斯维尔,如此重大的决定也该由他来做。
“你觉得呢?”尤卢撒偏过头,问伊斯维尔。
普里迪也明白谈成这桩合作的最终决定者是伊斯维尔,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远道而来的精灵王族身上,静候他的回答。
而他早已有了答案。
“感谢领主阁下与普里迪家族的赏识,”伊斯维尔站起身,一手抚胸,对迪莫南微微躬身,“但对于您的邀请,请恕我们拒绝。”
魔王究竟是谁,对精灵族来说或许有些影响,但影响并不算大,伊斯维尔并不会天真到相信一次帮助会让一位魔族领主将精灵族视为友邦,仅仅因为这个参与魔族的争王之战,未免有些僭越。
精灵族的未来,从来不会寄托在外族身上。
先前没有应梅丁的话直接来到领主城堡,也是有这一层考虑,若是在领主堡落脚,再拒绝迪莫南的请求未免有些束手束脚。
迪莫南定定地看着他,伊斯维尔镇定地回望过去,面上不见一丝怯懦。
半晌,迪莫南笑了一声,重新拿起了刀叉。
“既然您已经做出决定,继续纠缠未免显得普里迪过于掉价,”迪莫南很快收起了笑容,语气未见任何不悦,“希望我们能在各自的道路上相遇。”
这一顿晚餐双方都算得上愉快,宴会结束之后,克里格把二人送了出去。
“我们去极寒盆地一行,也没能给您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伊斯维尔叹道,“希望您不要怪罪。”
“极寒盆地凶险万分,除了二位和希尔戈大人,我还没有收到其他人的回信,”克里格摇了摇头,道,“二位能平安归来,已经是万幸。”
他望向伊斯维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尤卢撒瞥了克里格一眼,问:“希尔戈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已经平安离开盆地,与二位分开行动了。”克里格道,抬眸与尤卢撒对视了一个短暂的瞬间,接着目光又落在了青年微微晃动的尾巴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尤卢撒没有继续问下去,二人的马已经被侍从牵了来,他们没有让克里格安排马车,驾马离开了庄园。
“我们启程去王都吧,”伊斯维尔对尤卢撒道,“或许能在那里遇到其他精灵。”
尽管梅尔和的遭遇暗示了其他精灵的状态不会太乐观,但这不是伊斯维尔就此止步的理由。
即便只是骨灰,伊斯维尔也要将他们全部带回雾兰。
尤卢撒知道伊斯维尔心里依然在想梅尔和死时的惨状,暗叹一声,转移了话题:“亚盖斯的护城河夜间会关闭,要离开得等明天了。我待会儿去准备干粮,这样我们明天一起身就能出发。”
“我们一起去吧,”伊斯维尔笑道,“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逛过了。”
第254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醋意大发 假正经!……
精神总是高度紧绷不是好事, 有时候也得稍微放松些,出去散散心才好。
尤卢撒犹豫片刻,他可不仅仅是为了买干粮, 他得寻个只有他一人的时间把药备齐了,尤卢撒熬过发|情期的周期太久, 他不敢保证自己带的药是否充足。
不过, 找个机会去买个药总不是太难。
想到这儿, 尤卢撒也没再反对,两人先回了旅店安置了马,接着在周边闲逛。
又是一个不眠夜, 亚盖斯的人们似乎不知疲惫为何物, 酒馆的数量都较其他地方多一些,四处灯红酒绿,好不快活。
“今晚是有什么庆典吗?”伊斯维尔避让开从身边飞奔而过的孩子, 他们个个手里都拿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相互追逐着跑进了另一条街, “先前到过的那些波丹的城市都没有亚盖斯热闹。”
“或许吧,不过从雾兰出来,看哪儿都觉得热闹,谁让你们精灵一个个的欲|望约等于无,比教会的那些教士修女都来得禁|欲。”尤卢撒嘀咕。
周围过于嘈杂, 伊斯维尔从那些发光的藤蔓上收回目光,示意自己没听清尤卢撒方才说了什么。
尤卢撒含混地说了句“没什么”,他意识到人群聚拢过来, 将伊斯维尔拉到身边,抬头看时,发觉街道两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他们翘首望向街道那头,似在期盼什么。
“不好意思,请问今晚有庆典吗?”伊斯维尔问身边的一名魔族。
对方瞅了瞅他,看出他是外邦人,咧开嘴哈哈笑了一声:“你赶上好时候了,今天晚上维多恩大街的美人儿会在全城游行,一个月只得见一次呢!”
“维多恩大街?”伊斯维尔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词。
尤卢撒面色一黑,本想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嗨,维多恩都不知道?那你可是白来波丹了,”那人笑道,“全城的技院都开在那边那!”
此话一出,伊斯维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所以,维多恩游行是……那种集会?
他知道在魔族这是份正经的职业,但依然不大能想象那游行会是什么样子。
那人却看上去非常乐意为异邦人介绍亚盖斯的文化,热情道:“虽说波丹几乎每个城市都有维多恩大街,但我向你保证,亚盖斯的维多恩绝对是最繁华最漂亮的!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男的女的,乖的野的,你……”
那人后背一凉,抬头望去,却见是一名银发的青年站在那人身边,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尴尬地往人群中一挤,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走吧,”尤卢撒的眉毛拧了起来,面露不悦,“游行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他以前到波丹大陆的时候,也曾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游行,那些男男女女个个花枝招展的,他身上的一件衣服能被他们裁成十件穿,污言秽语不堪入目,他都受不了,伊斯维尔哪见过那场面?
尤卢撒护着伊斯维尔往外走,想趁游行的队伍来到他们面前之前离开这里,但得知消息的人们都早早地聚拢了过来,当二人想要回头时,发现后路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
伊斯维尔担心强闯会造成混乱,见状拉住尤卢撒,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留下来看看?”
尤卢撒脚步一顿,瞥了伊斯维尔一眼,酸溜溜道:“哦,你那么想看?”
他语气里的醋劲险些把伊斯维尔淹了,伊斯维尔觉得好笑,故意道:“先前没见过,当然是好奇的。”
此话一出,尤卢撒的脸立刻黑了,尾巴在身后不快地甩来甩去,有几次挥到了旁人,对方怒目而视,看见尤卢撒的黑沉面色,又讪讪地往外退了几步。
伊斯维尔忙按住尤卢撒的尾巴,一边给其他人道着歉,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凑到尤卢撒耳边笑道:“看看游行罢了,你在我身边,什么东西都好看,但终归没那么吸引人。”
这话说得直白,精灵的吐息轻柔地落在尤卢撒耳朵尖上,让他的耳廓登时红了一圈。
尤卢撒轻哼一声,尾巴缠住了伊斯维尔的胳膊:“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人真的来了,我还管得住你的眼睛?”
他本来有些消气了,现在这么一说,心里又是忿忿,这精灵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任尤卢撒先前怎么挑逗也碰都不想碰他,结果居然想在这儿看游行?
尤卢撒越想越气,连鼻子都有点酸,气呼呼地骂:“假正经。”
伊斯维尔以为尤卢撒还在气游行的事,也怕真把人惹恼了,笑着把尤卢撒一揽,道:“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两人话正说着,街道另一头就传来了欢呼声,他们偏头一望,见是一群花花绿绿的队伍从那边走了过来,乐声欢欣响亮,听得周围人群都躁动起来。
那队伍不多时便要来到眼前,现在离开也没什么意义,尤卢撒把胳膊一抱,哼道:“我倒要看看这游行有哪儿吸引你。”
伊斯维尔用拳头抵着嘴唇闷笑一声,那游行的乐声已然来到面前,他抬头望去,前方人头攒动,高大的魔兽拉着一辆又一辆装饰豪华的彩车走过,奏乐的队伍跟在两边,还有侍从不住抛洒五彩的花瓣。
游行队伍的魔兽车造得很高,打扮漂亮的男男女女热情地冲街上的人们挥手,他们穿得不多,皮肤上应当是涂抹了什么东西,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周遭的欢呼与口哨声一浪高过一浪,伊斯维尔只觉得热闹,他留心观察着那些魔兽,发现还有驯兽师在一旁守着,以免魔兽暴起伤人。
一只翠绿色的手套轻飘飘从半空落了下来,前方的人伸手去接,挥舞的胳膊吸引了伊斯维尔的注意。
他抬头一瞧,却见是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在花车上垂眸看着他,看见手套落入了他人手中,面上颇有些遗憾。
目光相接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伊斯维尔礼貌地笑笑,目光一转,瞥见了对方晃动不已的黑色长尾,以及他尾尖摇晃的粉色丝带。
那丝带轻轻巧巧地系了一个蝴蝶结,故意拖长了的两条尾巴在空中飞舞,黑与粉对比鲜明,像在猫咪面前晃动的狗尾巴草,引人注意。
不知道尤卢撒喜不喜欢这个。
伊斯维尔突然想。
尤卢撒向来不喜欢打扮,这种尾巴上叮叮当当的装饰品他也只觉得碍事,手中的丝带都是给伊斯维尔束发用的,全身上下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伊斯维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忽听身边传来一声用力的咳嗽,偏头望去,却是尤卢撒瞪着一双绿眼睛,没好气地瞧着他。
“看得还真是有够入迷的,”尤卢撒冷笑,“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漂亮的男孩聊一晚上?”
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伊斯维尔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尾巴收紧了,他心知不妙,刚要开口,尤卢撒却把尾巴一松,扭头就走。
伊斯维尔下意识去抓那尾巴尖,但那条漆黑长尾如蛇般灵巧,刷地从伊斯维尔掌心溜走了。
“尤卢撒!等等,你听我说。”伊斯维尔忙追上去,生怕晚一秒尤卢撒就不理自己了。
街上的人少了些,尤卢撒穿过人群,来到人少的地方时,留心放慢了脚步。
伊斯维尔果真追了上来,他轻轻握住尤卢撒的手腕,柔声道:“我刚刚不是在看人。”
“那你是在看什么?”尤卢撒不满道,“这游行除了人还有别的什么好看的?”
“他们扎着的丝带很漂亮。”伊斯维尔如实道。
尤卢撒方才光盯着伊斯维尔了,没留心那群人带了什么丝带,只以为是他们头发上扎着的,闻言伸手拨了拨伊斯维尔的发辫,嘟囔:“你这条丝带用旧了,确实该换一条新的了。”
虽说在外奔波,但伊斯维尔好歹是一国王子,总用旧的丝带像什么样子。
尤卢撒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环顾四周,街上的小店都还开着,道:“那就去看看,买几条丝带换着用。”
他反手握住伊斯维尔的腕子,精灵的指尖却向他的掌心一滑,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尤卢撒耳朵一热,也没挣扎,由着伊斯维尔拉住他,在街上慢吞吞地走。
零点的钟声在城市上空响起,伊斯维尔抬眸望去,那座钟楼屹立在城市中央,几乎从每一个位置都能看见。
游行的队伍仍在行进,两人没往那边凑,在粮店买了些干粮,就往旅店的方向一边逛一边聊。
街上的人大多都去看游行了,因而其他地方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冷清,尤卢撒打量着路边林立的店铺和彩灯,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家挂着药物木牌的店上。
他脚步一顿,偏头看了一眼伊斯维尔,精灵也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在看那药店。
尤卢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那店门口挂满了各色缎带,道:“看上什么丝带了?你去看看吧,我在别处逛逛。”
伊斯维尔本也想着买一条缎带送给尤卢撒,也应下了。
尤卢撒目送伊斯维尔进了那缎带的店,没察觉店门角落立着的一块木牌用魔族语写着“床上用品(丝带专营)”。
他脚步匆匆穿过街道,来到对面的药店,在店里转了一圈,却没见那些几乎在每家药店都有的标牌。
尤卢撒只好来到柜台边,一个指节敲了敲桌面:“有发|情期用的药吗?”
店主闻言,面上显出几分为难:“发|情期的药……我们没有,真是对不住。”
第255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丝带 这丝带的用处可……
“没有?什么意思?”尤卢撒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伊斯维尔没有在关注他这边,“这药应该随便哪家店里都有吧?”
店主忙解释:“您是外邦人吧?哎, 您算是找错地方了,您看见亚盖斯大街小巷种的那些花不?那些很大一部分都是安神静心用的, 领主大人命令我们每家每户都要种上一盆子, 为的就是避免发|情期到了在街上伤人啊。”
尤卢撒越听, 眉间的沟壑越深,照店主这么说,整个亚盖斯怕是都找不到卖这类药物的店了。
真是倒霉。他暗叹一声。
看来只能到王都再去看看了。
那厢的伊斯维尔正挑着货架上那些眼花缭乱的丝带, 店主见他犹豫太久, 主动上前道:“这位大人,您想要什么样的丝带,说出来我帮您挑。”
“除了颜色, 丝带还有别的讲究吗?”伊斯维尔问, 这倒是闻所未闻。
店主闻言搓着手笑道:“哎, 您看上去不是魔族,对这丝带的妙用也不太清楚吧?敢问您这丝带是要给自己用,还是送给旁的人?”
“我的爱人是魔族,”伊斯维尔道,“我想送他一条, 只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店主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笑了一声:“这丝带的用处可大了,不仅可以当尾巴的装饰, 还能蒙眼睛绑手腕,哎,您想绑别的地方也成。什么铃铛啊宝石啊都可以拿来做点缀, 您的爱人要是活泼些,就选有声响的,喜欢绑着就选软和些的,我们店里什么样式的都有。”
原来亚盖斯人喜欢用丝带做装饰。伊斯维尔想。
只是尤卢撒行动总是悄无声息的,有声响的不适合送他,颜色太花哨的他应该也不喜欢,伊斯维尔看了半天,最后挑了一条纯白的,触感光滑冰凉,十分舒适。
他又随便给自己拿了一条新的,结账的时候,那店主把一只小瓶一同包进了纸袋里,伊斯维尔留意到了,问:“这是什么?”
店主有些惊讶:“您不知道?是润滑用的软膏。”
润滑用的……软膏?
“润滑什么?”伊斯维尔不太理解,“我不常摆弄机器。”
那店主眨了眨眼,心说这客人该不会是个傻的吧?以前难不成一次都没用过?
左右这话不能直接说出口,店主想了想,道:“您收着吧,有客人来光顾,小店都会送一瓶软膏。您今晚用得上。”
伊斯维尔茫然地收下了,当他拎着纸袋走出店门,尤卢撒刚好从街对面过来。
他看上去有些心事,可在见到伊斯维尔的时候就笑了,问:“买了什么样的?你头发太长,要是太短的扎不出什么花样。”
“回去给你看。”伊斯维尔笑道。
两人回到旅店的时候城里依然热闹非凡,直到回了屋,才感觉清净些。
伊斯维尔进屋便把纸袋打了开,他先抽出一条素色的绸缎随意放在了桌上,接着取出了另一条白色的。
“这个送你,”伊斯维尔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尤卢撒搓了搓自己的发尾,有些困惑:“我的头发也没长到要扎起来的地步吧?”
“之前在游行的队伍里看见有人在尾巴上绑了一截缎带,我觉得很好看,”伊斯维尔解释,“不过你也不用非绑尾巴上,我只是想送你。”
尤卢撒愣了愣,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张脸突然渐渐红了。
“你刚刚是在看这个?”他小声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尾巴上绑丝带不仅仅是为了漂亮?”
“不为了漂亮,那是为了什么?”伊斯维尔奇道。
尤卢撒抿唇,尾巴在身后用力甩了一下,没有说话。
伊斯维尔只以为他不喜欢尾巴上系着什么东西,试探道:“那你这丝带……还要不要?”
尤卢撒不要也没关系,总归伊斯维尔束发要用,他留着也没什么。
“……要,”尤卢撒捏起那根缎带,只觉得滑不溜手的,“我就算不用,贴身收着也好。”
伊斯维尔想起店家说这缎带可以绑手腕,虽说不知道魔族什么时候流行了这种装饰,但他想了想,这样绑着居然也挺好看的。
他抽出缎带,在尤卢撒困惑的目光中拉过他的左手,把那条缎带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店家告诉我,这缎带可以拿来绑手腕,你觉得碍事就收起来吧。”伊斯维尔低头打量着,尤卢撒皮肤太苍白,这白色的缎带扎在手腕上不大相称。
早知道就买黑色的了。
伊斯维尔有些遗憾地想。
尤卢撒一噎,他下意识缩回手背在身后,伊斯维尔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垂眸盯着精灵骨节分明的十指,没有说话。
尤卢撒知道精灵欲|望很低,伊斯维尔身为王族,想必连需求都很少有,连续几次的拒绝让尤卢撒看出伊斯维尔并不想要更深一步的接触,有些事情浅尝一下就够了。
而尤卢撒不想强迫伊斯维尔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在自找苦吃,这种憋屈感简直像是回到了以前暗恋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却不知怎么和伊斯维尔说。
伊斯维尔察觉到他的目光有几分复杂的情绪,问:“怎么了?不喜欢的话,不用强行戴着的。”
尤卢撒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轻轻靠了过去,在伊斯维尔鬓角蹭了蹭。
“刚刚忘了去核实消息,”尤卢撒贴了一下就起身,准备往门外走,“魔王和魔女合作,我想不会一点儿风声都不走漏。”
怀里的温度一触即分,伊斯维尔抿唇,抓住尤卢撒的小臂把人拉了回来。
“明天再去吧,不差这一会儿。”伊斯维尔捧住尤卢撒的脸,亲了亲他的鼻尖,柔声道。
这些天喝下的药效果似乎不怎么好,尤卢撒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明天还要赶路,这才把心中的念想压了下来,这时候只想快些离开。
伊斯维尔却不想让尤卢撒走,见他还想找借口离开,上前一步把人抵在了桌边。
指腹轻轻抚上湿润的薄唇,伊斯维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吻过尤卢撒了,这段时间下来,一切的亲密几乎都是忙里偷闲,伊斯维尔几乎要忘了肌肤相贴的滋味。
“尤卢撒……”伊斯维尔用指腹蹭了蹭尤卢撒的嘴唇,声音缱绻,“亲一下。”
尤卢撒咽了口唾沫,搭在伊斯维尔肩头的手收紧了。
——“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虽然只有百分之八。”
女人的声音让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双双转向角落桌子上的那个木箱,尤卢撒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羞恼,他与伊斯维尔对视一眼,上前把金冠魔女拿了出来。
“不要做出一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的表情,”西娅懒懒道,“我听你们你侬我侬的,影响不好,我觉得我得在你们干起来之前阻止你们。”
“一个隔音结界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尤卢撒掀开玻璃罩,不快道,“你自己耳朵不听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原本用木箱把西娅随身带着,她又说自己无聊,死活不肯让伊斯维尔套一个隔音结界,他们没办法,也只好随她去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两个小兔崽子,”西娅控诉,“被一颗头丢在这儿一个晚上?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把我放到窗边让我看看风景!”
“看来你很想再次回到拍卖场上去被人指指点点的,魔女大人。”
“可不是所有魔女的脑袋都只能上拍卖场去,那还得看遇到的是谁。”
尤卢撒眯了眯眼,觉得西娅这话似有所指,狐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魔女的眼珠子转了转,含糊道:“什么知道什么?”
“你应该听见我们刚刚的话了,”尤卢撒没有上她的当,“关于魔王和魔女,你知道什么吗?”
“你说什么呢,好好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得了癔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睡了。”西娅干脆地把眼睛一闭,把尤卢撒当空气。
屋内一时寂静,直到尤卢撒单手把魔女头颅的底座提了起来,一把推开了窗。
“都说魔女能无限再生,那魔女的脑袋摔烂了还能复原吗?”尤卢撒把金冠魔女往窗外一递,语气暗含威胁。
这里是三楼,窗外是旅店的院子,彼时无人经过,但要是直接掉下去,免不得摔成一摊肉泥。
西娅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尤卢撒会把她摔下去,光是斜眼瞧着面前的青年,叹道:“脾气这么差,你情人还在边上呢,要是把人吓着,谁还敢跟你过?”
“过不过不是你说了算。”尤卢撒冷笑道。
一条胳膊从背后环住了尤卢撒,伊斯维尔顺手把魔女接了回来。
“不是情人,”伊斯维尔把西娅放回桌子上,认真纠正,“是恋人。尤卢撒,你也别吓西娅夫人,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吧。”
西娅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行行行,是恋人。这年头的小孩儿啊,懂得比魔女都多。”
尤卢撒没有理会她的讥讽,抱臂道:“你早就知道魔王和某个魔女有联系?”
“我可不敢说,”金冠魔女慢吞吞道,“波丹大陆确实存在魔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现在的王都那块区域,具体位置我没去过,并不清楚。”
“要说魔族王都,原先可是一片死地,土地贫瘠,寸草不生,连魔兽都见不着几头,不过那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听说那地方有几年长出了森林,但很快就被魔王带着他的手下踏平了。
“真要说起来,现在的王都……就建立在那片土地上。”
第256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夜 寂静的夜里,突然……
她只字未提魔女, 但似乎句句都与魔女相关。
魔女自诞生起便坐拥一片森林,那是她们的囚笼,神似乎根据她们的性情为这囚笼做了不少点缀, 如暗夜之森终年不散的阴云,霍密尔丛林变异畸形的魔兽, 以至于每发现一片丛林, 人们总会下意识编造魔女的传说。
如果西娅说的是事实, 有了魔王与魔女有联络这样一个假设,他们几乎可以认为,魔王就是在魔女的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王都。
但这结论几乎完全由假设支撑, 尤卢撒拧眉道:“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我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魔女, 能知道什么啊,”西娅叹了口气,“别为难我了行不?”
两人也知道, 西娅虽然长寿, 但毕竟被限制了行动范围, 知道的并不很多,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他们也只得作罢,打算之后再进一步调查。
“时间也不早了,睡觉吧。”尤卢撒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他们都没好好休息,一路奔波下来,现在也觉得累了。
伊斯维尔往窗外看了一眼, 城市的灯逐渐暗了下去,热闹的街道也冷清下来,亚盖斯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终于得以安眠。
“我不想睡觉, ”西娅宣布,“你们给我找点事情做。”
伊斯维尔关上窗户,知道她待着无聊,也不恼,下楼问店家给她借了一本书搁在面前让她读,又画了一个法阵,隔几分钟让书翻上一页。
两人上了床,西娅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字,听着脑袋后面逐渐平稳的两道呼吸,觉得有些无聊。
其实她并不爱看书,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书籍无疑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之一,因而无论是问来到霍密尔丛林的人买的还是抢的,她也陆陆续续看了些书,至今也能称得上一句博学。
有些时候她甚至想,像暗夜之森的魔女那样死了或许也不错。
西娅百无聊赖地听着书籍又翻过一页的动静,就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警觉地望向窗外。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西娅吓了一跳,这声音很远,二人又累了两天,这时候睡得正熟,一时也没有听见。
没等她想好到底要不要把他们两个喊起来,又一声哭喊响了起来,这次不远,就在他们楼下。
睡眠浅的尤卢撒先惊醒了,他从枕头上弹起来,拧眉问:“怎么回事?”
“似乎有人大叫,”西娅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三更半夜约架。”
尤卢撒侧耳去听,发觉楼下已经开始闹了起来,不时还有异样的风声,全然不像是约架的模样。
伊斯维尔原本抱着尤卢撒的腰睡得熟,怀里忽然一空,他睁开眼睛,发现尤卢撒披上衣服下了床,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哥莱瓦跟着飞了过去,凑在窗边往外望。
“怎么了?”伊斯维尔揉了揉眼睛,问。
尤卢撒面色凝重,示意伊斯维尔自己过来看看。
伊斯维尔掀被下床,来到窗边时,刚好有一支箭凌空飞来,插入了哥莱瓦脚边的窗框,吓得它跳了起来,一头钻进了尤卢撒怀里。
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只能隐约看见另一条街上的景象,但光是这狭窄的视野也能发现街上乱作一团,无数黑影从天而降,他们身形灵活,手持各类武器闯入居民家中见人便砸,门窗七零八落地挂着,一片狼藉。
西娅一颗脑袋没法动弹,只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窗外飞来飞去,她好奇得要命,急得直眨眼皮:“外面怎么了?快告诉我!”
“有敌军入侵,”伊斯维尔关上窗户,一把抓过了外套,“我出去看看。”
尤卢撒知道他这一出去怕是就不会回来了,忙把金冠魔女往床下面一塞,也不管她在背后怎么叫骂,跟着伊斯维尔跑出了旅店。
街上已然是一片混乱,无数魔兽从空中掠过,带来一群又一群入侵者。当地居民逃的逃散的散,有些已经拿起武器冲上大街与入侵者缠斗起来。
双方互不相让,伊斯维尔却察觉出入侵者的数量没有减少的趋势,他亲眼看见一人的胳膊被齐肩斩下,却有无形的力量与那具倒下的身体相互吸引,二者竟是自动重新合为一体。
伊斯维尔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活死人,但先前遇到的那些肢体僵硬,行动称不上灵便,而这群士兵身形敏捷不说,还能自动修复受伤的躯体,和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我们去领主堡问问。”伊斯维尔道。
话音未落,几步之外便传来凄厉的呼喊,伊斯维尔伸手一指,花枝骤然生长,将那些作乱的魔族拖入了路边的树丛,受困者见有人解了围,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雪白的巨鸟出现在大街之上,这条街对于哥莱瓦来说过于狭窄,尤卢撒顺着街边的树爬上屋顶,刚跳上哥莱瓦的后背,却见那群入侵者被方才的动静吸引,已经围拢过来,向伊斯维尔步步近逼。
伊斯维尔刚把几个居民送到楼中暂避,回头就见这群入侵者已经将他包围,他们面目僵硬,不见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伊斯维尔甚至觉得先前见过的那群亡灵士兵比他们更有人气。
“不知你们生前是否想过,自己会成为这副模样。”伊斯维尔暗叹一声,他拔出长剑,轻轻在半空一划,披散在身后的金色长发无风自动。
风吹起街头的落叶,在那些入侵者反应过来之前,一束龙卷风拔地而起,以风卷残云之势刮过街头,它巧妙地避开了亚盖斯的居民,却将那些入侵者一个接一个卷了进去,高高地抛上天际。
白鸟张开双翅向下俯冲,极速掠过街头,尤卢撒伸出胳膊,握住伊斯维尔的手,一把将他拽了上去。
“半座城里都是活死人,”尤卢撒理了理伊斯维尔散落肩头的金发,方才出来得急,伊斯维尔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束,“看来他们准备得很充分。”
伊斯维尔用缎带随手束起长发,垂眸望向下方飞速掠过的城市,低声道:“不知是魔王还是曼克拉。”
在去领主堡的路上,两人发现亚盖斯也并非毫无准备,这座花之都启动了它的防御机制,树藤攀上楼房,将四壁和屋顶包裹得严严实实,魔植挥舞着它们的触须,将入侵者尽数阻隔在外。
一层彩色的薄雾笼罩在城市上空,伊斯维尔察觉到什么,撕下内衬干净的布料用水魔法浸湿,捂住了尤卢撒的口鼻:“空气中有花粉,或许有毒。”
伊斯维尔现在已经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因而不怕这个,尤卢撒拍了拍哥莱瓦的后背,让它提升高度避过弥漫开的花粉。
领主庄园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刚来到附近,便发现周遭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靠近了才发现是双方士兵在激烈交战。
天空中不时有鸟兽飞过,它们很快察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立刻飞去给主人报信。
尤卢撒察觉到山坡上有一小群人正在聚集,他心头一动,一条胳膊护住伊斯维尔,扬声道:“哥莱瓦,爬升!”
白鸟发出一声啸叫示意收到,二人只觉厉风袭来,不得不压低身形紧紧贴住哥莱瓦的后背。
而几乎就在哥莱瓦纵身飞入云层的下一秒,无数燃烧的箭矢从地面射出,贴着白鸟的爪子在半空划出了一条赤红的抛物线,随即坠落地面,掀起一片火光。
有弓兵在周围守着,二人只得在盘旋着靠近庄园上空,虽说对方伤不着他们,但也同样没法着陆。
“我先下去,”尤卢撒抚摸着腰间的匕首,目光沉沉,“你们看准时机降落。”
见他纵身要跳,伊斯维尔忙拦住他,道:“等等,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尤卢撒察觉到伊斯维尔的目光在某处停住,同样往下方看去,却见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在山坡上穿梭,在那群弓兵发觉之前已然逼近,须臾间人头落地,敌方被那群从庄园出来的人打了个猝手不及,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
“是普里迪的人,”尤卢撒自语道,“哥莱瓦,抓住机会降落。”
白鸟收拢双翅向下俯冲,临近地面又立刻放慢速度,终于是趁着弓兵被拖住,在庄园内平稳落地。
“伊斯维尔殿下,万汀阁下,”雷快步走上前来,一贯的笑容换成了担忧,“二位没事吧?我方才看见你们在半空难以下落,就派了下属出去,好在他们任务完成得不错。”
二人跳下哥莱瓦的后背,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看您的模样,是知道这次袭击亚盖斯的是谁?我们夜半听见动静,发觉亚盖斯遭人入侵,于是冒昧前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尽管伊斯维尔是外族王子,但他们毕竟身在亚盖斯,与领主和普里迪族长也有交情,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领主大人已经带人出发前往城外,命令我留守领主堡,”雷叹了口气,道,“入侵者是曼克拉的人,他们突破了边界的哨兵,是故意趁着入夜入侵的。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活死人……不,或许称之为亡灵军团更合适些。”
这不是个好兆头,那些魔王控制下的活死人一天比一天凶猛可怖,要是再这样下去,魔王会带着这支军队踏平这个波丹。
……不,不止波丹。
整个世界,或许都会处于魔王利爪的威胁之下。
第257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钟楼 尤卢撒向来可靠……
伊斯维尔知道当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活死人由笛声操纵, 或许这支亡灵军团也是。”
“我已经派人前往寻找吹笛人,只是目前领主堡遭到围攻, 我们实在——”
没等雷将这句话说完, 一名侍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凑到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雷抬手示意侍从下去,对伊斯维尔二人歉意道:“我尚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二位……能否拜托二位, 帮忙寻找操纵军团的吹笛人?”
伊斯维尔颌首应下, 雷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这么大一座城,也不知那吹笛人藏在哪里,”尤卢撒示意哥莱瓦起飞, 叹道, “总不能一条街一条街地去听。更何况, 吹笛人未必只有一个。”
白鸟飞离了庄园,伊斯维尔注视着这座被夜色笼罩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曼克拉的人已经遍布了整座城市,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选择在什么地方控制亡灵军团?对方的主帅仍在城外, 但必然有另一个领头潜入城中,以统领整个战局……
就在这时,约莫是又到了整点, 悠长的钟声在城市上空响起,伊斯维尔顿了顿,望向了钟声传来的方向。
“去中心广场, ”伊斯维尔道,“或许我们可以在亚盖斯的中心找到些许线索。”
白鸟调转方向往钟楼的方向飞去,待他们逐渐靠近城区,发现沉沉夜色之下,成片高大的黑影在街道之间缓缓移动。
尤卢撒眯了眯眼,低声道:“是巨人。”
也不知曼克拉是从何处搜罗来的巨人士兵,他们如同一座座移动的灯塔,如炬的双眼八方扫射,监视着城市上空。
为避免被巨人击落,尤卢撒让哥莱瓦降落在了无人的角落,他们拣着小路行走,尽量避开混乱的战局,来到广场时,还没有人发现他们。
这座中央广场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混战,白天还茂盛的花丛此刻已经七零八落,随便一瞥便能看见树丛中躺着的人和残肢断臂,血泊东一块西一块,几乎将整座广场都染成了红色。
伊斯维尔留意到钟楼上方有不少小型鸟类盘旋,还有些停在钟楼塔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副场景更让他们坚定了曼克拉利用了中央广场的猜想,伊斯维尔释放了一个隐匿咒,二人没有耽搁,飞快地靠近钟楼。
钟楼底部的门与他们白天来时一样关着,尤卢撒上前一推,本想试着把锁撬开,没成想那门没锁,竟是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这并非偶然。
尤卢撒回头,率先走进了门内。
这座钟楼内部设有不少房间,据说在庆典之类的日子,会有音乐家来到钟楼演奏乐器,响起的乐声整座亚盖斯都能听得分明,一条旋梯从塔顶延伸而下,楼梯口在角落里向二人敞开。
钟楼内漆黑一片,一眼望去空无一人,二人警惕地将手搭在武器上,向楼梯口缓步前行。
就在这时,一声嘶哑的呻|吟在钟楼内响起,尤卢撒立刻停下脚步,抬眸望向旋梯角落的阴影,厉声道:“谁在那里?”
无人回应,伊斯维尔按住尤卢撒,试探地迈出一步,只见几人从角落走出,他们之中,只有领头那个神态紧张,其余几个都是活死人,在他们中间,夹着一位老人。
伊斯维尔一眼认出那就是他们先前在广场遇到的守钟人,他不由得拧眉,问:“诸位意图强占钟楼,又何必与老人过不去?”
领头人没有回答他,抽出武器便冲了上来,其余人也一拥而上,与二人缠斗在一起,只留下一人看住了那名老人。
换做普通人,对上伊斯维尔二人只有挨打的分,但这群亡灵士兵生前大概都是一等一的战士,现在拥有了不死之躯,钟楼内又空间狭窄,施展不开,一时竟也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就在一群人激战正酣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逐渐往钟楼靠近,连脚下的地面都为之震颤。
伊斯维尔似有所觉地回头,在钟楼敞开的大门外对上了一只巨大的、无神的眼睛。
是巨人来了。
那巨人观察着钟楼内的战况,将粗壮如树干的手臂挤进大门,五指张开胡乱扫着,有躲闪不及的被巨人一把抓住,五指随之收紧,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叽咕声,那人全身骨骼尽裂,内脏从口中喷射而出,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伊斯维尔扫了一眼钟楼内所剩无几的空间,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扬声道:“尤卢撒,你先救人!”
语罢,他便趁着那巨人缩回胳膊的功夫从门缝挤了出去,藤蔓疯涨,挡住了通往阶梯的路。
尤卢撒见大部分人都被伊斯维尔吸引走,一脚将纠缠不清的几人踹进墙角,黑雾随即削断上方的半截楼梯,碎石纷纷砸下,将那活死人砸成了肉泥。
守钟人仍在士兵的挟持下发抖,尤卢撒飞身上前,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扭断了他的脖子,又卸了对方的四肢,用黑雾覆盖住断面,以免断肢重新愈合。
尤卢撒一把将那老人拽了过来,他被吓得不轻,抱着胳膊一直发抖,由于耳朵不灵便,问一句话只能听清两三个词。
青年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遍,守钟人脑袋上鲜血淋漓,大概是混乱中伤到了,所幸只是皮外伤,被老人用手掌胡乱一抹,倒显得吓人。
尤卢撒本想去帮伊斯维尔,但钟楼外已经陷入了混战,一些亚盖斯当地居民也围拢了过来,他心知伊斯维尔的意思是让他趁机调查钟楼,暗自一咬牙,拽着那守钟人问:“这钟楼里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尤卢撒重复了几遍,那守钟人才慢吞吞地掀了掀眼皮,也不开口,光是伸出一个指头往上点了点。
有人上去了?
尤卢撒拧眉,只见守钟人又比划着说了几句什么,说是钟楼内有不少房间,每个都上了锁,那些人夺走了钥匙,如果尤卢撒要上楼找人,他可以用备用钥匙帮忙领路。
尤卢撒本不想带上这个半聋的老人家,但偏偏这地方除了这守钟人没一个活的,他暗叹一声,给守钟人喂了点止血药,一把将老人扛在了肩头。
走了一段,尤卢撒觉得右臂有些疼,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条血口,伤口不深,他暗自咋舌,没有去管。
老人额头上的血还没止住,顺着尤卢撒的肩头流下去,染湿了小半片衣襟。
钟楼外的巨响不绝于耳,尤卢撒强压下心头担忧,加快了脚步。
那厢的伊斯维尔站在房顶注视着广场上的一片混乱,面色沉凝。
伊斯维尔已经与众活死人交缠了许久,有亚盖斯当地人的参与,伊斯维尔不至于陷入苦战,但眼见着亚盖斯人负伤越来越多,而入侵者毫发无伤,战局扭转是迟早的事。
得想个办法,只有拖住他们也好……
胸膛忽然一阵滚烫,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一手按在了前胸。
“我想知道牵制亡灵的方法,”伊斯维尔低声自语,“请为我提供指引。”
他双眼微闭,金发无风自动,似有数道嗓音在耳边响起,伊斯维尔耐心听着,若有所思。
旁人只见他的双眼空茫了一瞬,紧接着,伊斯维尔伸出双手,试探地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法阵。
恰好一名巨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的脑壳被轰飞了一半,碎骨和脑浆淋了满脸,正在缓缓愈合。
他靠着周边建筑站稳身形,剩下那只独眼转了转,锁定了屋顶上的伊斯维尔。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让您安息。”伊斯维尔轻声道,他嘴唇翕动,一串咒语流淌而出,似有魔力加持,逐渐填补了精灵身前尚且残缺的法阵。
伊斯维尔抬手轻点,法阵旋转着飞出,缠绕上巨人迟缓的双腿,镣铐般束缚住了巨人的四肢。
伴随着一声巨响,巨人轰然倒地,那法阵似乎给他带来了无限痛苦,巨人嘶吼着,疯狂挣扎扭动,压倒了一片灌木花丛。
周围的人们都向这边望过来,惊讶地发现那巨人的头颅停止了愈合。
一个又一个法阵从伊斯维尔手中飞出,须臾间,广场之上便被金色光芒覆盖,那些亡灵士兵被法阵剥夺了再生的能力,即便普通的活死人照样难缠,但对于愈战愈勇的亚盖斯居民来说,显然是一大优势。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名释放法阵的金发青年,这类魔法并非魔族能有,难不成是领主雇佣的魔法师?可亚盖斯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魔法师,他们竟毫无察觉。
“是教会吗?”一人犹疑地问身旁的同伴。
那人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至少目前看来,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伊斯维尔没有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他俯视着广场,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担忧。
亡灵法师早已是传说中的人物,而镇压亡灵的咒语也已经成为了古代魔法,神器们交给他的咒语只能解燃眉之急,伊斯维尔能做的,也只有减缓他们愈合的速度而已。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担忧地望向了钟楼。
不知为何,他总有隐隐的不安。
伊斯维尔知道自己或许有些多虑,尤卢撒向来可靠,并不需要他来担心,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分头行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一定会没事的。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纵身跳下了屋顶。
第258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血蝶 要怪就怪你选错……
亚盖斯城外, 森林掩映下的山谷。
一支军队在此处驻扎,营帐内灯火通明,穿着刻有曼克拉纹章铠甲的士兵们在其间来来去去, 虽是值守,但也称不上有多警惕。
最大的营帐内, 第亚·曼克拉正躺在吊床上喝酒, 一名奴隶跪在他身边, 小心翼翼地为他捏腿。
“最近王都也不太平……唉,奴隶们什么时候闹事不好,偏选现在, ”第亚用雕刻着雄狮花纹的酒壶往口中一倒, 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这世道,要活下去可真够难的。”
几步之外的一张小桌后, 另一名男子盘腿坐着, 闻言举了举手中酒杯, 笑道:“魔王大人的问题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族长的任务最为要紧。”
“当然,斯卡皮恩大人说得对,”第亚笑道,在扭过头去的瞬间翻了个白眼, “搞了半天,也只有你我二人前来亚盖斯,嘿, 那群该死的蛇,嘴上说得好听要和普里迪谈判救出盖古,自己躲在千米之外的庄园里不知道有多享受。”
“万汀的事我得自己赶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斯卡皮恩道,他垂头理了理袖口,那之上绣着一只蝎子的纹路,“毕竟是梅戈大人的嘱托,我们总不能怠慢了。”
两名曼克拉的贵族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两人又喝了一阵酒,忽有一人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营帐,没等第亚开口,张嘴便道:“大人,迪莫南,迪莫南带着人打过来了!”
第亚一口酒喷了出来,一骨碌滚下了吊床:“她不是前两天才和盖古打完吗,恢复得这么快,那个疯子!我让人都盯着她,你们干什么吃的?”
“迪莫南手下高手云集,会冲破亡灵的阻拦也不意外,”斯卡皮恩安抚道,“左右城中还有亡灵牵制,我出去看看。”
语罢,他没等第亚回话,便整理衣物离开了营帐。
第亚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奴隶,那人吓得不敢作声,跪下来匍匐在地,浑身不住发抖。
第亚没理会他,对那报信士兵道:“传令下去,准备撤退。”
“撤退?可斯卡皮恩大人他们……”
“审时度势懂不懂?审时度势!”第亚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巴掌,“普里迪都打过来了,再在这儿苦苦支撑有什么用?命没了什么都没了,走就是了!再说,那些蝎子怎么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士兵只得领命下去了,第亚见奴隶还跪在原地,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行了,赶紧起来收拾东西!”
奴隶连滚带爬地跑了,眨眼间营帐中只剩第亚一人,他来到营帐外,听着那边山头不时传来的巨响,搓了搓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万汀那边就交给你了,斯卡皮恩,”第亚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族长知道了会怎么想。”
*
尤卢撒扛着守钟人一路飞奔上钟楼,他们将每个房间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却没见任何人的影子。
“难道在钟楼顶上?”尤卢撒拧眉,越想越觉得古怪。
很不对劲。
这钟楼平日里少有人来往,而这座钟每到整点便会自行敲响,守钟人起的不过是看门的作用,加上他一把老骨头,楼上都很少去,这旋梯上却没见多少灰尘,更别提这些房间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简直就像是……
“嘎吱”一声响打断了尤卢撒的思绪,守钟人收起钥匙,比划着示意尤卢撒可以上去了。
这是通往塔顶的门,那口为亚盖斯的人们兢兢业业敲响了几百年的钟就悬挂在此处,从这里能够俯瞰整个花之都。
尤卢撒扫了守钟人一眼,率先走上了台阶。
出门便是冷风拂面,尤卢撒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警惕地环顾一圈,不出所料,此处也是空无一人。
曼克拉的人没有来这里,还是来了又走了?
尤卢撒在塔顶转了一圈,此处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供一人通过,周围连个护栏都没装,脚下便是仍在激战的广场,场面过于混乱,他看不清伊斯维尔在哪。
一名行动迟缓的巨人从钟楼外走过,尤卢撒闪身躲在了立柱后。
小臂一阵痛麻,尤卢撒拉起衣袖,方才急着赶路没有来得及管,这时候他才发现那道划伤虽是止住了血,但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两侧青筋爆起,犹如无数漆黑的树根,从那道伤口向整条手臂蔓延。
就在这时,钟再次敲响,那声音几乎响在尤卢撒耳边,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画面不住旋转,他不得不紧紧扣住通道边缘,以免从高塔上滚落下去。
怎么回事,这钟声……
尤卢撒有些恍惚,他用力咬破舌尖,口腔中的刺痛与血腥味让他的神智暂时恢复了清明。
耳边响起巨声,尤卢撒抬头望去,却见是方才那巨人像是被打了鸡血,突然开始奔跑,厚实的脚掌碾过广场上的人们,霎时间一地血浆。
尤卢撒望向这座仍在撞击的余韵中颤抖的巨钟,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是这座钟。曼克拉用来操纵亚盖斯的亡灵军队的乐器,不是笛子,是这座钟。他们无需让吹笛人亲自来到亚盖斯,因为这座会自动敲响的钟,就是“长笛”本身。
可守钟人为何会毫无觉察?改造这座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除非……
尤卢撒心头一悸,下意识拔出匕首往身后一刺,只听一声嘶哑的低吼,匕首割开了老人的脖颈,一把刀从对方手中飞了出来,擦过尤卢撒的鬓角,扎进了他身后的地面。
守钟人僵硬的身躯坠下钟楼,尤卢撒惊疑不定地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臂,漆黑的纹路依然在蔓延。
那个守钟人是活死人。刚才对方的血,顺着尤卢撒小臂的伤口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了。
“该死……”他低骂了一句,单手抚了抚口袋中的哥莱瓦,白鸟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光是从尤卢撒的口袋里跳了出来,吸收了他另一条手臂流出的尚且干净的血。
黑雾勉强凝聚成型,重重击打在巨钟中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钟声,尤卢撒跪倒下去,十指死死抠住了地面。
他牙关紧咬,再次聚拢起黑雾猛击巨钟,钟声每响一次,他的头痛便剧烈一分,哥莱瓦不知他为何如此痛苦,急切地围着钟楼乱转。
广场上的人不知钟为何频繁地敲响,只知道面前的怪物在听见钟声之后兴奋了不止一倍,他们于激战的空闲抬头望去,只看见一只雪白巨鸟在塔顶盘旋,以为又是入侵者搞的诡计,纷纷咒骂不已,却又没法抽出身来冲进塔内。
终于,伴随着“咔嚓”一声响,巨钟应声而裂,金属碎片劈里啪啦摊了一地,而尤卢撒终于支撑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哥莱瓦……”尤卢撒哑声道,“到郊区去。”
他往外一滚,向钟楼之下坠落,白鸟俯冲而下,于半空接住了他,遵从主人的指令飞往亚盖斯外的山林。
亚盖斯外的群山荒无人烟,哥莱瓦在一片相对宽敞的山坡落地,它小心地俯下身去,让尤卢撒顺着它的翅膀轻轻滚到草地上。
青年的呼吸微弱得吓人,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向哥莱瓦伸出手去,口中低声念着白鸟的名字。
白鸟将脑袋拱到尤卢撒怀里,锐利的喙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好让尤卢撒紧紧揽住自己的脖子。
尤卢撒挣扎着划开了自己尚且完好的左臂,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哥莱瓦洁白的羽毛与同样洁白的丝带。他揉搓着白鸟的后颈,在不伤及动脉的位置轻轻划了一道。
“以尤卢撒·万汀之名……”他轻声道,“契约解除……”
哥莱瓦原本安安静静地趴在尤卢撒怀里,忽有一道红光亮起,它突然意识到什么,扑腾着翅膀往外一扭,挣脱了尤卢撒的胳膊。
尤卢撒的体力本就接近透支,又哪里制得住它,解除血契的咒语被硬生生打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莱瓦焦急地叫了一声,随即振翅起飞,雪白的身影须臾飞离了这片树林。
这家伙……
尤卢撒喉头一紧,再次吐出一口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强撑着拔出腰间的匕首,往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用力一刺,将胳膊钉在了地面上。
死就死了,要是让人操纵这副身躯为所欲为,那才是死得窝囊。
强撑了一路,尤卢撒的体力已然耗尽,苍白的手指揪住身下草叶,随即脱力地松开。
有什么东西从衣领里滑脱出来,尤卢撒逐渐黯淡的墨绿色眼珠转了转,在看见那条蔚蓝色的吊坠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纯白的丝带彻底被染成鲜红,如同一只血蝶停栖在尤卢撒苍白的手腕上,再无声息。
当斯卡皮恩来到山林中,看见的便是一身污血、昏迷不醒的青年。
他在原地立了一阵,确认对方确实已经不省人事,这才抬腿走了过去。
靠近了之后斯卡皮恩才发现,青年的左手紧紧握住了什么,他疑心有诈,拣了一根树枝试图拨开青年的手,偏偏尤卢撒的五指握得死紧,斯卡皮恩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那东西挑了出来。
是一枚蓝宝石吊坠,通体晶莹蔚蓝,如同无云的天空清澈透亮,饶是不懂行的斯卡皮恩,也能看出这条吊坠价格不菲。
他随意将那吊坠拨到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要怪就怪你选错了人,尤卢撒·万汀。”斯卡皮恩低声道。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羞死人啦! 干嘛非要……
最后一道钟声像是临终前的尖叫, 人们纷纷捂住双耳,痛苦地望向钟楼顶端。
伊斯维尔此时正在街上帮着亚盖斯的士兵们将伤员搬运到安全的地方,他似有所觉地回头, 以精灵的视力,他清晰地看见那座巨钟已然碎裂, 一抹雪白闪电般从天边掠过, 直奔亚盖斯的东面。
哥莱瓦?
伊斯维尔拧眉, 心下担忧更甚,他放下伤员,转身往广场中赶。
这时候他发现那些亡灵士兵不约而同停止了行动, 原本在街上厮杀的士兵们赢得突然, 顿在原地面面相觑。
“谁把钟毁了?”有人也发现了钟楼上的异状,奇道,“有人在上面打架吗?”
“还有功夫管钟呢, 赶紧把这些尸体处理掉, 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又活过来了!”
伊斯维尔将那些议论抛诸脑后, 脚步匆匆地来到钟楼之下,一群人正聚在门边,不知在讨论什么。
“这是怎么了?”伊斯维尔叫住一人,问他。
那人认出伊斯维尔是方才的魔法师,咽了口唾沫, 回答:“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伊斯维尔心头一紧,没等那人进一步开口,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躺在草丛中的是一名老人,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脖颈处有一道极深的刀痕, 伊斯维尔注意到他的血液漆黑,几步之外都能闻到血液发出的恶臭。
是那守钟人。
伊斯维尔几乎立刻明白了钟楼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约是曼克拉早已暗中将这守钟人送进了亚盖斯,尤卢撒毁掉那口钟,应当也是因为钟与那群亡灵军团有联系。
他越想越心惊,那尤卢撒呢?往常事情解决了,尤卢撒都会第一时间来找他,今天哥莱瓦却带着尤卢撒离开了,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守钟人趁尤卢撒不备,对他做了什么?
伊斯维尔不敢细想那个可能性,他按下心中惶恐举目四顾,试图在广场上寻找一匹坐骑。
就在这时,周身传来惊恐的呼喊,伊斯维尔回头望去,一只巨鸟跌跌撞撞地落在广场之上,人们只以为是曼克拉家族的魔兽,警惕地站在原地,观察着它的动向。
“哥莱瓦!”伊斯维尔大步流星上前,捧住了白鸟的脑袋,“尤卢撒怎么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怀中一沉,哥莱瓦半眯着眼,喙微微张开,不自觉地流出涎液,它身体剧烈起伏,似乎正在承受难以忍耐的痛苦。
伊斯维尔刚想为它治疗,就被哥莱瓦用翅膀在头顶拂了一下,他意识到哥莱瓦是在让他坐上去。
伊斯维尔没有犹豫,攀上哥莱瓦的后背,白鸟立刻振翅起飞,它身躯颤抖不已,半途一个趔趄险些从空中跌落。
契约魔兽与主人同生共死,哥莱瓦看上去没有皮外伤,它现在几乎气息奄奄,又急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尤卢撒出了什么问题。
伊斯维尔按在哥莱瓦后背,源源不断地为它输送魔力,不知不觉间,掌心已然被冷汗浸湿。
白鸟在亚盖斯郊外的山林落地,它的最后一段路程几乎是摔下去的,伊斯维尔忙用树枝接住哥莱瓦,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树藤缓缓收拢,将哥莱瓦脱力的躯体温和地包裹。
伊斯维尔的鞋底刚踩上地面,危机感骤然袭来,他立刻竖起结界抵挡,刺剑在结界表面擦出火花,对方见一击不中,连续后退了几步。
“伊斯维尔殿下,”对方一字一顿道,“真不凑巧,您要是晚来十分钟,我们就不必有这一战了。”
伊斯维尔罕见地没有给出回应,他的目光越过那人,落在了蜷缩在血泊中的银发青年身上。
“请您让开。”伊斯维尔道。
斯卡皮恩一惊,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刺剑。
这个精灵……怎么回事?他自认是曼克拉家族中的佼佼者,可对方分明连剑都没有拔,光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在那一瞬间,斯卡皮恩居然有了逃跑的冲动。
他压下心中思绪,扬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我会请您离开。”伊斯维尔道。
下一秒,金发的身影便袭至眼前,紧接着便是一拳落在了男人脸上,速度比斯卡皮恩见过的任何刺客都要快。
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怒意将斯卡皮恩紧紧包裹其中,他还没有从方才那极重的一拳中回过神来,便被拖进了树丛。
该死,会搏斗的魔法师真是不好对付。
斯卡皮恩暗骂一声,挣扎着抽出胳膊,紧紧抠住了身下的地面。
“您是来救尤卢撒·万汀的是吗?”斯卡皮恩艰难道,他努力提高声音,好让伊斯维尔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您没必要劳这个神,他已经没救了。魔族和精灵有不共戴天之仇,您难道真的以为一个魔族会真心帮助精灵吗?”
伊斯维尔置若罔闻,他小心地扶起尤卢撒,如同对待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将他揽入怀中。
斯卡皮恩见他无动于衷,继续道:“此人背叛同族,无情无义,您就不担心他背叛您吗?我……”
“够了,”平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请您住嘴。”
下一秒,坚硬的藤蔓堵住了斯卡皮恩的嘴,将他拖进了树丛中。
伊斯维尔没有回头,他轻轻拂去尤卢撒面庞上的尘灰,轻声道:“别怕,我来了,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没人回答。昔日里那双会笑着望向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漆黑的血管从他的脖颈攀援而上,像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蔓延至青年苍白的、干燥的嘴唇。
伊斯维尔嘴唇紧抿,摸索着与尤卢撒十指相扣,掌心的冰冷让伊斯维尔心惊,他试图用魔力温暖这具逐渐僵硬的躯体,指尖几乎陷进尤卢撒的皮肉,但青年毫无知觉,五指软绵绵地搭在伊斯维尔手背,再也不能回应他。
是假的。伊斯维尔想。
他在做梦。尤卢撒不可能就这样离开,连一句告别也没有。他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还没有结婚,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握住尤卢撒的手,告诉他的族人,这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伊斯维尔从没想过会这样失去他。
“别走,”伊斯维尔俯下身去,同以往无数次那样把脸埋进尤卢撒的颈窝,“别走……”
胸腔再次发热发烫,伊斯维尔毫无觉察,直到有几道声音在他耳边喊了半分钟,他才回过神来,恍惚地举目四顾。
——血是魔法的媒介,用你的血与他的血交融。只有你能救他。你能救的也只有他。
像海啸中的人拼死抓住最后的木板,伊斯维尔托起尤卢撒的后脑,咬破自己的舌尖,吻住了尤卢撒的唇。
极浓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伊斯维尔勾住尤卢撒的舌尖,牙齿轻轻滑开一道口,如共生的藤蔓般纠缠,生死相连。
相贴的肌肤如此滚烫,有那一瞬间,伊斯维尔以为自己的血液沸腾了,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流进他体内,被无数羽毛般轻柔的魔力包裹其中,褪去一身污浊,再次流淌回去。
——“干嘛非要亲亲啊,又不是只有嘴里有血,”金杯捂住眼睛大声道,“羞死人了!啊,你打我干什么?”
银戒抱臂瞅着金杯,哼道:“真是没有眼力见,人家恋人都快死了,亲一口怎么了?”
金冠笑着看他们闹,无奈地摇了摇头。
“您的一部分在他体内,”金冠轻声道,“您与他灵魂共鸣,也正因此,您能够净化他被污染的灵魂。待您回归,灵魂自会完整。”
伊斯维尔不知神器们又在怎么闹腾,感受到尤卢撒被他紧握的指尖微微抽动,伊斯维尔才起身,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了尤卢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我快喘不过气了。”尤卢撒眼睛还没睁开,他笑了一声,大概是被呛到了,偏头发出一声轻咳。
伊斯维尔忙把人扶起来,轻拍尤卢撒的后背给他顺气:“你还好吗?”
尤卢撒用一条胳膊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眼皮掀开一些,声音还有些哑:“哥莱瓦带你来的?”
伊斯维尔点头,揽住尤卢撒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想把人紧紧抱住,又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他。
尤卢撒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伊斯维尔光洁的侧脸,大概是力气还没恢复的缘故,他手一抖,不小心把掌心的血蹭到了伊斯维尔脸上,微垂的蓝眼睛下登时出现一条深红的痕迹。
怪好看的。尤卢撒想,坏心眼地没有去擦。
“你怎么做到的?”尤卢撒问,“我还以为我没救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先去找你了。”
伊斯维尔抿唇,似乎不大高兴:“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如果哥莱瓦没有来找他,如果它半途失去了力气坠落下去,那伊斯维尔是不是就永远错过了救尤卢撒的机会?这个可能性让伊斯维尔窒息,他咬了咬舌尖,把脸埋进了尤卢撒怀里。
尤卢撒叹了口气,指尖拨弄着伊斯维尔的金发,轻声道:“你知道的。”
他怕伤着伊斯维尔。要是他变成了活死人,又该怎么办?光是设想死后的他会对伊斯维尔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尤卢撒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生前那样护着的人,又怎么忍心让死后的自己伤他分毫呢?
如果换做是伊斯维尔,大概也是会这么做的。
伊斯维尔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树枝剧烈晃动起来,听上去有一人正在靠近。
他下意识搂紧了尤卢撒,警惕地抬头望去。
第260章 第二百六十章 亲个够 被亲哭了也太丢……
一名兽人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手臂的位置生着双翅,模样像只雌鹰。
看见伊斯维尔二人,她躬身行了一礼, 翅膀变成了人的手臂。
“您是……”伊斯维尔打量着这名混血兽人,全然被尤卢撒占据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 “布伦小姐?是雷阁下让您来的?”
梅·布伦颌首, 道:“亚盖斯内的曼克拉残军已经被基本清理完毕, 雷大人知道二位破坏了控制亡灵军团的座钟,命我来寻找二位。万汀大人这是……”
在伊斯维尔开口之前,尤卢撒在他肩头一推, 道:“稍微受了些伤, 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借着伊斯维尔的手试图站起来,但他体力还没恢复,双腿还软着, 还没站稳便身子一歪, 要不是伊斯维尔及时扶住他, 怕是得又跌倒下去。
伊斯维尔想起什么,道:“刚才有曼克拉的成员想要刺杀尤卢撒,应该还在附近。”
“您说他在哪就是,我会把他带回领主庄园。”布伦道。
她身后的树林传来异响,布伦回头望去, 却见是一团藤蔓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形从树丛里蛄蛹出来,一只白色的小东西在那人身上跳来跳去,泄愤似的一撅屁股, 一摊稀屎啪地落在了那人头上。
“哥莱瓦?”伊斯维尔也没料到哥莱瓦居然会和曼克拉的人待在一起,不过想来也是,尤卢撒苏醒过来, 哥莱瓦也应当恢复了,却没找过来,他应该想到哥莱瓦的脾气。
见到伊斯维尔二人,哥莱瓦张开翅膀飞了过来,它身上满是粘稠的血浆,精神却比最开始还要好些,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在尤卢撒肩头蹦蹦跳跳,沾了他一肩膀的血。
“你这家伙……”尤卢撒知道哥莱瓦是在给自己报仇,无奈地摇了摇头。
布伦上前探了探那魔族的鼻息,道:“这魔兽战斗力还真强,这个曼克拉的人已经没气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道:“是我们疏忽了。”
他话这么说,布伦也不可能蹬鼻子上脸的代表普里迪责怪伊斯维尔,捕获俘虏也得看运气,对于这个曼克拉的人来说,或许死了才是走运。
尤卢撒扫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的曼克拉,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哥莱瓦不出手,他也得除掉这人。知道尤卢撒险些被转变成活死人的,除了伊斯维尔二人就只剩下这名曼克拉的主使,目前能够救回的活死人只有那些程度不深的,像尤卢撒这种离下地狱只有临门一脚的,只有等死的命。
要是伊斯维尔能够将一脚踏进亡灵军团的人救回来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
“找个地方休息吧,”尤卢撒将额头抵在伊斯维尔肩头,低声道,“我累了。”
伊斯维尔应了一声,见尤卢撒脚步颤颤,索性把人抱了起来。
“二位不如来普里迪庄园休养,”布伦适时道,“这次亚盖斯能顺利度过危机,也是多亏了二位大人。领主大人和族长大人应当也希望当面感谢二位。”
事已至此,伊斯维尔也没有再拒绝,他偏头看了看尤卢撒,道:“我们走吧。”
天光破晓,阳光再次笼罩庄园,漫山遍野的花丛如今破败凋敝,只留一个个身披厚重工服的人穿梭在山野之间,收拾着一片狼藉。
雷屈指轻叩房门,屋内传来女人的应声:“进。”
他推门而入,躬身行礼:“领主大人,伊斯维尔殿下和万汀阁下已经来到了庄园,昨夜他们奔波劳碌,我已经招待了他们休息。”
迪莫南缠紧了小臂上的绷带,她伤得不重,因而没有找医师过来,只自己简单处理了。
屋内的窗帘没有拉,阳光洒落在她线条流畅的背肌上,磨平了那些斑驳的伤痕。
“做得不错,”她拉上衣领,随意拢起外套,夸赞,“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有一事正在考虑。”
雷笑了笑,道:“是万汀阁下的事?”
迪莫南没有否认,只是道:“我很欣赏他。”
若非伊斯维尔身份所限,迪莫南很乐意在领主麾下为这两人空出专门的席位,只可惜伊斯维尔身为精灵王子,不可能加入她的阵营,只有那个尤卢撒·万汀,至今还未皈依任何家族。
“先前在贝尔迪诺,我曾邀请过他,”雷道,“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他会为领主大人或是任何一个家族效命。若是非要划分阵营,我想他应当归属于精灵。”
一个魔族,居然将精灵族当作了自己归属,雷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但嘴角略带遗憾的笑容表明了他的态度。
迪莫南没有回话,她起身,一把推开了窗。
这处房间设在庄园的高处,视野极佳,以往入眼便是一片花海,今日却只剩下了一片枯枝败叶。
见过迪莫南·普里迪的人都会惊讶亚盖斯的统治者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冷硬的女人,毕竟一片花海更容易让人相信建造花之都的人必然内心柔软,而迪莫南与这类形象大相径庭。
她并不是爱花的人,比起柔软的花瓣,鲜血与王座更合她的心意,但迪莫南并不在意自己登基的道路由鲜花铺就。
“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决定了,”迪莫南低声道,“命运从不作弄人。只有人会。”
她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没有邀请他的必要了。让人准备,我要亲自审讯俘虏。”
雷微微垂头,恭敬地应了一声。
*
尤卢撒一觉睡到了中午,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哥莱瓦正在床头唱歌,发出的声音不亚于乌鸦被卡住脖子发出的凄厉哀嚎,偏偏当事鸟还唱得陶醉万分,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
“够了,吵死了。”尤卢撒一巴掌把哥莱瓦按了下去,他的喉咙哑得厉害,发出的只有空洞的气声。
哥莱瓦趴在枕头上不动了,尤卢撒环顾四周,这里是领主庄园的某个房间,昨夜伊斯维尔是与他一道休息的,现在却不见了人影。
“伊斯维尔呢?”他戳了戳哥莱瓦的屁股,白鸟哼唧了一声作为回应,“出去了?去哪了?”
话说到一半尤卢撒便觉得嗓子不舒服,偏过头咳了几声。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伊斯维尔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听见尤卢撒咳嗽,他立刻将餐盘搁在桌上,紧张地在床边坐下给尤卢撒顺气:“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
待尤卢撒咳嗽缓了下来,伊斯维尔起身取了杯水,小心地让尤卢撒喝下。
“我没有残废,”尤卢撒张口,声音还有些哑,但终归是不难受了,“没必要紧张成这样。”
他想起了先前雾兰大火之后,伊斯维尔也是这样跑前跑后地照顾他,分明自己还有数不清的族中事务,却每天都那样两头跑着。
尤卢撒叹了口气,搓了搓伊斯维尔的脑袋:“笨蛋,我没事了。”
伊斯维尔在离开之前检查过尤卢撒的状况,当然知道尤卢撒现在状况不错,但知道他没事是一方面,心中散不去的后怕又另当别论。
“我知道,”他轻声道,“但我还是……”
有点儿害怕。
伊斯维尔把水杯放在床头,偏过头去,在阳光中凝视着尤卢撒,浓密的眼睫像是镀了金,连那双温柔的蓝眼睛都变得模糊,让尤卢撒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尤卢撒微微眯起眼睛,吻住了伊斯维尔。
精灵的嘴唇柔软,尤卢撒几乎难以想象自己能够注视着伊斯维尔而不去吻他,想到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接下来又不知要挨多久,他就觉得心头憋闷。
伊斯维尔很喜欢在接吻的间隙哼唧几声,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暂时脱离王子那副优雅高贵的外袍,柔软得像只小动物。
……好吧,就算是小动物,也是很凶的那种。
尤卢撒的两只手都被伊斯维尔紧紧按在床上,精灵反客为主,亲得尤卢撒不自觉后靠,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这家伙……太过头了。
伊斯维尔察觉到尤卢撒想躲,有些不满意,索性直接把人压在床头,托住尤卢撒的后脑,揉捏着他通红的耳廓。
好久没亲了,今天机会难得,伊斯维尔想亲个够。
舌根被吮吻得发麻,尤卢撒攥住了伊斯维尔的一缕金发,尾巴紧紧缠住精灵的胳膊,眼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汽。
眼角突然有些湿热,尤卢撒还没反应过来,伊斯维尔的指尖就感受到了湿意,他顿了顿,很快退了开。
伊斯维尔轻轻拂去尤卢撒面颊上的水珠,关切道:“怎么哭了?”
尤卢撒还有些恍惚,伊斯维尔用指腹捻了捻他微张的嘴唇,还没来得及追问,指尖就被咬了一口。
“我起来了,”尤卢撒别过头去不让伊斯维尔看他,从另一边下了床,“肚子饿了。”
伊斯维尔捻了捻指尖,应了一声,背过身去把餐盘上的食物摆到桌上:“我想你也快醒了,就拜托他们做了些适口的食物过来,你来看看合不合胃口。”
尤卢撒套上外衣,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伊斯维尔背对着他,一头金发随意地用绸缎绑成一束搭在肩头,大概是方才亲的时候蹭掉了,有几缕落了下来,让尤卢撒有些手痒,想给他扎进去。
察觉到他的视线,伊斯维尔回过头来,笑道:“怎么了?来吃饭吧。”
尤卢撒飞快回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确认眼睛不红不肿之后,这才放心。
见鬼,被亲哭了也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