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堂内,水汽氤氲,雾气沿着池面蒸腾而上,连灯光都被晕染成了一片柔和的暖色。水面微微荡漾,映出男子挺拔的身形,宽肩窄腰,肌理分明,仿佛雕琢而成。
楚懿静静地靠在池壁,眼睫微垂,整个人浸在水雾之中。
他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也早该习惯她时不时的撩拨,可眼下身体的反应最为真实。
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因为那猝不及防的、轻轻的一个吻,让自己的四肢百骸和血液都涌上热意。
欲念自心口燃起,顺着经脉一点点蔓延,烧灼着理智。
不行,再想下去——
他微微阖眼,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舌尖抵住上颚,暗自咬紧了牙关。
正准备沉入水中冷静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第36章 第36章小鱼儿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后,楚懿蓦地睁开眼,敛去脑海中的杂念。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池边的单衣扯过来,迅速披在身上。衣料因水汽微微贴合肌肤,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几缕发丝贴着侧颊滑落,略显凌乱,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慵懒。
容今瑶?
她又要做什么?
楚懿低头,额角突突跳动,有些头疼地把手臂撑在两侧,指腹在壁面上轻轻叩击,与少女走近他的步调一致。
门口处,容今瑶端着一盏温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心跳如鼓声般急促,但目光却无法从池中少年的背影上移开。
水雾缭绕之中,女孩步履轻缓,裙角微微扬起,悄无声息地滑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她像一只误闯禁地的小兽,踮起脚尖,缓缓靠近池边。
等雾气散开些许,朦胧之中,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线条流畅的肩背,微微浸着水光,在摇曳的烛火中隐隐现出凌厉的力量感。
容今瑶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闪动,悄悄往前挪了一步,低声试探:“楚懿?”
楚懿眉梢轻挑,透过水面倒映出的影子,看见了端着温茶、鬼鬼祟祟接近自己的容今瑶。
“偷看别人沐浴?”
一声略微低哑的嗓音打破浴堂静谧。
他勾唇,淡淡调侃道:“看来我对公主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竟然能让你夜闯浴堂。”
容今瑶笑盈盈道:“怎么能叫偷看,应该是欣赏才对吧?”
她脸颊遁红,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托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温茶的。”
楚懿目光微动,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眉宇间透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刚煮好的温茶,加了桂花和枸杞。”容今瑶道,“桂花有安神的功效,枸杞则能滋补肝肾,晚上喝一盏,有助于睡眠。”
说罢,她端着茶盏又缓缓走近了几步,愈靠愈近,直至到楚懿身侧,乖巧地将温茶放在他手边的壁面上。
楚懿道:“既然是来送温茶的,茶送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偏不。
容今瑶维持着镇定的笑容,在池壁旁蹲下身,视线不由自主停留在他的肩背,水珠沿着线条分明的肌理滑落,顺着锁骨,经过胸肌,隐入水下。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她不自觉地低声感叹:“比白羽营里的新兵身材还要好上几分。”
话音刚落,浴堂内的气氛瞬间一滞。
楚懿眼神一沉,侧眸,冷冷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比白羽营里的新兵身材还要好上几分?”
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你见过?”
容今瑶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眨了眨眼,解释道:“啊,就是……今日我去营里找你,你不在……天气热,新兵们训练时脱了轻甲,我随便瞄了一眼……”
“随便瞄了一眼?”楚懿尾音微微上扬。
容今瑶试图用无辜的表情掩盖过去:“……几眼,不超过三眼。”
楚懿:“……”
“他们一看见有女子就立马把衣服穿上了,我发誓!”容今瑶轻咳一声,企图转移话题:“这么一看,还是你的身材最好,脸也好看。”
楚懿似笑非笑:“竟然还一一比对上了,看来公主平日里看得也不少。”
“……”深知越解释越可疑,容今瑶干脆放弃挣扎,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凑近他:“楚懿,你在吃醋?”
楚懿神色未变,懒洋洋地掀起眼睫,笑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容今瑶故意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吃点醋,这样说不定,我马上就会成为你的心爱之人。”
楚懿打量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
她凑得极近,眉梢微微扬起,分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秀面,温软随和,可眸光却狡黠得像是别有图谋。
“心爱之人?”楚懿冷笑,“做梦。”
成婚之前她就时常如此,明明算计着他,却还能用单纯无辜的模样伪装自己。书铺、碧桃林、南小街、茶馆小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了。
他知道,这些都并非真情实意。
营中那个自然的、不受控制的吻才是她最真实的反应,那一瞬间的情绪最为纯粹,不含刻意撩拨,所以才会让他震动。
又一次想到那个吻,楚懿心头微微一紧,喉结上下滚动,强行按捺那股莫名的燥意。
而这燥意不能被容今瑶发现。
楚懿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嗓音沉了几分,再次强调:“茶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容今瑶眸光微闪,眼波一转再转。
她作势站起身,却没有真的离开,反而自然而然地在浴池旁坐下,像是没听出楚懿话中的催赶之意。点了点一旁的茶盏,含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可是特意来给你送茶的,总要喝完才行吧?”
楚懿睨了她一眼,没说话,抬手端起茶盏,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略带桂花的清甜,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容今瑶见他喝完,眉眼弯起,正要开口,谁知楚懿却淡淡道:“可以走了。”
走?那是不可能的,她总得撩拨到楚懿的情绪有所变化才行。
容今瑶轻声道:“我帮你吧。”
楚懿神色微顿,“帮我什么?”
“当初新婚夜,你帮我擦身更衣,如今我也帮你沐浴,也算偿还你的人情。”
楚懿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直截了当地拒绝,声音平淡:“不必,我说过,你不欠我人情。”
“那就是谢过你教我扎马步。”
楚懿抬眼:“……也不必。”
他有些头疼,生出无奈之感,眉心微蹙,权衡该如何彻底掐断她这个念头,可容今瑶偏不肯罢休,声音仍旧很轻柔:“我帮你擦。”
楚懿极力克制,语气微凉:“容今瑶,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容今瑶道:“我哪有打什么主意?我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她语气理直气壮,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过浴巾。
楚懿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可容今瑶反手扣住他的手
背,竟是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水雾氤氲间,两人的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起来,楚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警告:“别得寸进尺。”
容今瑶笑意不变,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反而顺势探身,伸手要去扒他的衣服。
楚懿的耐心终于被她磨光,“这是你自找的。”
猝不及防的,楚懿起身夺过她手中的浴巾,抛出去,准确无误地盖在了容今瑶的脸上,遮挡住她的视线。
还未等容今瑶反应过来,他跃出水中,长臂一捞,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动作十分迅速,将她的身体一同拉入水池里。
“扑通”一声,二人跌入水中。
水花猛地炸开,溅起无数水珠,氤氲的热气骤然被打破,池水泛起层层波纹,四周的水汽都随着动荡的池水轻轻晃动。
方才端来的温茶也被碰翻,茶盏跌落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摔得四分五裂。
容今瑶晃了晃脚,声音止不住一颤,惊异于他的行为,还有手心触摸下的炙热胸膛。
她咬唇嗔怒道:“楚懿!”
容今瑶一把扯下脸上的浴巾,猛地抬头,楚懿的一只手仍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旁边,眉眼被水雾氤氲,显得有些幽深。
池水晃动,他眼睫上沾着水珠,微微一颤,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你怕了?”
容今瑶还没从骤然入水的惊愕中缓过来,唇瓣微张了一下:“你……”
话音未落,楚懿手上一用力,将她又往前带了一分。容今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微热,还有彼此的心跳,有点快。
楚懿垂眸看着她,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惊慌,戏谑笑道:“这位知恩图报的人,不是说要帮我沐浴吗,那就帮吧。”
“……”
楚懿:“公主不是说要还人情吗,这么快就后悔了?”
听出来少年的语气是在捉弄她,容今瑶默默静了。
她回想今日,从扎马步的疲惫再到亲吻后的不为所动,以及将她拉下水后的戏谑……
越想,越不甘。
容今瑶稳了稳心神,忽然笑道:“实话告诉你,温茶里我加了东西。”
楚懿皱了皱眉,定定看着她。
视线冷不丁地压过来,容今瑶不甘示弱地凑到楚懿耳畔边,声音似是在呢喃:“我在温茶里面加了合欢散。”
耳垂薄而敏感,偏偏她不规矩地咬了一下,一瞬间,连水汽都灼热了几分。
“你是不是感觉到有点热,还有点痒?”少女脸庞柔和无害,双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许是氤氲的热气所致,杏眼中似有明亮笑意。
楚懿垂下眼帘,倏地推开怀中人,冷然道:“你给我下了药。”
容今瑶身子往后一倾,身形顷刻间暴露在楚懿眼前。
轻衣渐透,楚腰腻细,玉酥肩轻轻颤抖,大片的如玉肌肤入眼,似是春日桃花沾染了露珠。
“这合欢散啊,一开始是微热,随之而来是浑身酥麻,”容今瑶眸光一闪,语调拖长:“再后来……你应该知道。”
一息、两息——
楚懿险些被气笑:“合欢散么?”
他将容今瑶堵在浴池的角落中,捏住她的下巴,不慌不忙地凑近,笑了声:“你是不是咬准了我不会对你动真格,所以才敢来挑衅。”
“忘了我和你说的吗,我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楚懿说得暧昧,甚至顽劣地在她耳旁吹了吹气,“给我下药之前,有没有想过是谁来承受?”
容今瑶被迫紧贴在他腹前,耳朵一痒,身子就下意识地扭了扭,不小心蹭到了一个东西,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它悄无声息的变化。
她愣了愣,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肉眼所见的脸红起来,声音发紧:“等一下!”
少女的肤色洁白嫩亮,因水汽氤氲而染上淡淡的粉色,似被晨曦晕染过的白玉,透着一股晃眼的艳。
楚懿眸色一暗,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等不了了,合欢散的药效开始发作了。”
“楚……”
下一刻,话音被少年覆下来的唇瓣所吞噬,急风骤雨般的吻让容今瑶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可以说是真真切切地亲吻,没有任何的克制,亦没有捉弄,甚至可以说,突破了某种防线。
容今瑶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卷入一阵狂风中,她的思绪变得轻飘,眸色发软,身子也发软,整个人被突然的亲吻震得发晕。
楚懿含住她的唇,起初是浅啄,缓缓揉捻,没有特别强势的长驱直入,反复吮吸。慢慢的,他开始侵略性地碾转,吻得极深,仿佛真的中了合欢散,要将怀中人彻底占有。
唇齿相依间,女孩的眼尾染上一片红,贝齿被迫撬开,一条小鱼顺势滑了进来。两条小鱼在水中无意间碰面,而后开始纠缠,沿着边缘一寸寸厮磨。
容今瑶睫毛颤着,似乎变成一条迷途的鱼儿,在温热的水中挣扎游曳,最终被楚懿这个渔夫打捞上岸,困在掌心,她断断续续地问:“楚,楚懿,你是……清醒的吗?”
“渔夫”半睁开眼,眸仁深沉得仿佛浸入了夜色,他细细观察着怀中人,放缓了速度,留给她喘息的间隙。
他很清醒。
清醒到能分辨出女孩的刻意撩拨,能判断她每句话的真假,亦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此时此刻,是不是真情实意,所图究竟为何,已然不重要了。
容今瑶软软地靠在楚懿怀里,唇瓣红肿,被吸得泛出水光,她只能余出来一点思绪,迷迷糊糊地想——
那温茶里,根本就没有合欢散。
第37章 第37章按兵不动,跑了媳妇。……
过完了夏至节,天气升温很快,大昭帝与后妃借此机会去了行宫避暑,朝臣得以休沐,各方将领也多了些闲暇的时间。
连日晴好,天幕清澈,这天午后,内区禁卫住所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槐树投下大片阴凉,屋内比外头要凉快几分。
楚懿斜倚在窗边,一边把手搭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木框,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屋外的景色,目光落在枝桠交错的树影间,似在若有所思。
陆玄枫神情淡然地坐在矮桌前,执壶倒茶,道:“难得你有闲情逸致来找我喝茶,说吧,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过了片刻,楚懿随意回答道。
陆玄枫瞥他一眼,似是意味深长:“自然可以。只是以往你不是带兵操练,便是忙军务,很少踏进我这住所。”眼神下移,落在他轻叩窗棂的手指上,“而且,你有心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敲着窗棂出神。方才你回答我的问题,反应慢了两拍,还说没事找我?”
楚懿微微挑眉,随即轻嗤一声:“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他走到陆玄枫对面坐下,抬手端起陆玄枫刚倒好的茶,轻抿了一口,茶香微苦,却也清凉,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陆玄枫颇为稀奇:“……你哪儿来的朋友?”
楚懿神色如常,懒得搭理这句揶揄,轻描淡写地道:“我的这位朋友,他最近遇到了一些情感问题。”
陆玄枫目光微动,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后清闲地靠在椅背上,煞有介事地道:“哦,那说说你那位‘朋友’的故事吧。”
楚懿垂眸道:“他和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以前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成婚也是因为两家的利益。”
“……”陆玄枫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楚懿不疾不徐地继续说:“这位朋友他性格好,待人和善,仪表也不俗。”
陆玄枫鄙视地看着他,嘴角微抽,忍不住讽笑出声:“呵。”
楚懿恍若未闻:“起初,他觉得他的妻子行为不安好心,总是别有所图,所以多加防备,时刻试探。一同经历了一些事,也相处了一段时日,他们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
顿了顿,步入正题:“前几日……因为种种意外,他主动吻了自己的妻子。”
这句话一出,陆
玄枫原本事不关己的神色微微一滞,视线落在楚懿脸上,死死盯着他道:“……然后呢?”
楚懿约莫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嗓音低淡:“然后,他的妻子,转头开始躲着他,应当是有些尴尬。”
陆玄枫语气微妙:“该不会是你那位朋友亲得太差劲,把人给吓到了吧?”
楚懿眼皮一掀,纠正道:“他的妻子,对于那个吻的反应,很好。”
神情甚至透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笃定。
陆玄枫:“…………”
屋内短暂地陷入一阵沉默,只有蝉鸣声断续传来,良久,陆玄枫问道:“那你的朋友准备怎么做?”
楚懿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睫低垂,唇角一弯,“反客为主,把主动权慢慢掌握到自己手中,循序渐进。”
“你还真是心机。”
“过奖。”楚懿谦虚道。
陆玄枫站起身来,双手掌心撑在矮桌桌面上,整个人向楚懿的方向倾去,注视他道:“我算是听懂了。他的妻子若是对他无意,那现在应该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彻底划清界限。但照你这么说,她的反应很好,就说明她不是抗拒,而是……”微微一顿,“心乱了。”
陆玄枫操着一副“成熟的情场老手”姿态,话说完,将手搭在了楚懿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楚懿没说话,眉心隐隐跳动,心觉陆玄枫不大靠谱。
“妻子别有所图,既然有目的,就意味着她有自己的计划,每一步都有预设。”陆玄枫眼底满是揣测,信誓旦旦地道:“可你朋友的突然主动,打破了她原本的预设。所以让她一时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害怕。”
楚懿皱了皱眉,终于开口:“害怕什么?”
陆玄枫刻意卖了个关子,而后才缓缓道:“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比你的朋友先沦陷。”
闻言,楚懿目光微敛,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那一晚。
那个吻落下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容今瑶微微颤抖的肩,能听见她紊乱的呼吸,能看见她略微震惊的眼神。
他知道她没有抗拒,甚至沉溺其中,连泄露出来的呢喃和轻吟都未曾察觉。
直至他松开手,退开半步,她才猛然回过神,愣怔地看了他片刻,而后手忙脚乱地裹紧浴巾,脚步虚浮地逃跑。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裙角扫过光滑的石砖,留下凌乱的水痕,狼狈而仓促。她走得急,甚至连浴堂的门都忘了关紧,只听“砰”的一声,门扉撞在墙上,震得屋梁轻微颤动。
随后几日,容今瑶不复往日那般主动亲近。要么是挑他不在的时间出现,要么是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楚懿看在眼里,暗自思忖以什么计策能打破僵局。
渐进之谋略,总要好过咄咄相逼。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道理亘古不变。恰因如此,陆玄枫一眼就看穿了楚懿在想什么,遂幸灾乐祸道:“女子不仅需要甜言蜜语相哄,更是需要行动上的主动偏爱,总要做些什么才对。”
他悠哉地补了一刀:“再说,另有所图又如何?无非是图你的钱、权、色、心。钱和权,六公主自己都有,图你的色和心还差不多。”
“……”楚懿漠然地觑了他一眼。
陆玄枫索性催促他离开:“行了,别整天想着谋略,这时候还谋进谋退,有用吗?小心按兵不动,跑了媳妇。”
……
另一边,容今瑶并不知晓楚懿和陆玄枫的相谈和心中腹诽。
外头日头正烈,夏日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她正欲拿过解暑的冰酪,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容今瑶怔了怔,揉揉鼻尖,低声沉吟道:“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提起我了。”
莲葵甫一进门,便见窗边软榻上的少女花容倦懒,正单手托腮,认真地翻看手中的话本。
她轻笑着把手中的冰鉴水果放下,清凉的梨香在午后的微风中弥散,“公主,您和小将军最近是怎么了,前几日不还一同参加了篝火宴,这几日倒是连个正面都不愿碰上。”
容今瑶正用勺子舀着冰酪,不由得眼皮一跳,诧异道:“很明显吗?”
莲葵捂嘴笑:“奴婢倒是觉得挺明显的,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
容今瑶低头,舀起一小勺冰酪放入口中,冰凉甜润的口感顺着舌尖蔓延,清爽又沁人心脾。可再美味的冰酪,也难以压下她心头的那点躁动。
她这几日确实在躲着楚懿,心乱只是占比份量很小的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另外两个缘由。
其一,那日在浴堂里,她不过随口捉弄一句“合欢散”,可他却似真中了药,把她的唇亲肿了。她不信他真的能心如止水,所以故意疏远他几日,自己也好整理心绪,顺便试探和观察他的变化。
其二,话本子中的追爱戏码里,女主人公不能总是主动。偶尔也要制造距离,才能让男主人公幡然醒悟,心生不舍。适当欲擒故纵一下,才能勾起在意的情绪。
楚懿既然主动亲了她,无论是否因为合欢散,都说明在那一刻,他有情动。
所以她不能在关键时刻乱了阵脚。
晾了他几天,按照进度,也该再给点甜头了。
容今瑶轻敛神思,正想着如何破冰,有丫鬟掀帘进来,道:“公主,孟姑娘来了。”
正堂内,一只花瓶放置在正中央的檀木方桌上,釉色温润如玉,映衬着瓶口那簇傲然绽放的四季海棠。
不多时,孟芙被引入堂中。
她今日穿着一袭缎面丁香色褙子,外罩一件月白薄纱,温婉柔和,手中提着雕花木盒,显然是备了礼物而来。
落座后,孟芙将木盒放在桌上,微微颔首:“小六,夏至那日的事,还要多亏了你与楚懿出手相助。我备了些薄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容今瑶不甚在意地笑笑:“举手之劳,何必如此郑重,江天凌也真是贼心贼胆,自然该受些教训。”
“这是该有的礼数。”说着,孟芙轻轻推开木盒的盖子,露出里面一对精巧别致的镯子,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江天凌之事,终究还是因我而起,也为难了你们。”
容今瑶接过镯子,弯唇道:“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便收下啦。”
孟芙轻轻吐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此外,江天凌说的那些话,是我的旧事,与旁人无关,希望你……”
容今瑶眸光轻轻一动,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了些许,打断道:“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那都是江天凌胡诌的,想要离间你我。”
少女语气轻盈,孟芙愣了愣,随即放松下来,微微一笑。
室内静谧,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檀木桌上,镯子的玉色泛着莹润的光泽,衬得四季海棠愈发娇艳夺目,隐约可以瞧见花瓣上尚未干透的水珠,折射出点点微光。
容今瑶杏眼微弯,神色如常道:“其实在凌云堂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来着。”
孟芙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她,如实说道:“也许你没发现,在学堂里你的戒备心一直都很强,表面上看似很好亲近,实则很难卸下心防。你认为我性子高傲,不易接近,我也以为你韬光养晦,不与人交心。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没能成为朋友。”
“但这并不代表我讨厌你,反过来,其实你内心里也不讨厌我。”
容今瑶指尖顿了顿,回想起凌云堂的日子,倒也不得不承认孟芙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嘴角噙着笑意,“原来这也被你看穿了。”
二人释然地相视了片刻,容今瑶隐约发现孟芙眉眼间似有愁思,想到那日江天凌的挑衅之言,她微微思索,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孟芙也不瞒她,“近些日子家中正在给我相看,已经有几位合适的人选了。”
容今瑶听罢,不由得想到陆玄枫,问道:“那你可有中意的人?”
孟芙轻轻一笑,却有些苦涩:“我是否中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辈们满意。人选暂未定
下,我刚好趁着今日出门,去云林寺走一趟。”
“云林寺?”
孟芙点头:“云林寺的月老庙香火极旺,尤其是七夕将至,京中的姑娘们都纷纷前去祈愿。我想着,既然家里要为我择婿,不如去试试,若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倒也算是缘分。”
她语气从容,仿佛对于婚事没有半分抵触,也甚无期待,习惯了听从长辈安排,并无任何个人想法掺杂其中。
容今瑶察觉到孟芙不悲不喜的状态,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惯常将心事掩藏在心底,就如同她此前喜欢楚懿一样,不曾有人知晓。
终归,在同一条分岔路口上,她们做了不同的选择。
容今瑶轻轻拨动着桌上的四季海棠,状似无意地道:“你觉得陆统领这个人如何?”
“啊?”孟芙声音低了低,诚恳道:“陆统领武艺高强,为人热情,是个可靠的人。”
话音一落,容今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陆玄枫若是一个热情的人,方云朗就不会如此畏惧他,想必他热情的一面,都留给了眼前这位女子。
“云林寺不仅能求姻缘,也能祈福,刚好我今日无事,可以跟你作伴一同前去。”
孟芙轻轻颔首:“如此甚好。”
“那就这么定了,”容今瑶笑吟吟地起身,“走吧。”
……
下个月初七是七夕,初七未至,云林寺已是人声鼎沸,尤其求姻缘的月老庙门口,更是汇聚了不少人。
云林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棵已有百年的“生死树”。一阴一阳,根茎相连,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却枯槁如柴,仿若命定的姻缘,有人长相厮守,也有人天各一方。
孟芙径直走向求签处,容今瑶百无聊赖,随意走逛,视线被一个摊位吸引。
这是专门售卖生死树种子的摊位,木盒内整齐摆放着一粒粒形状奇特的种子。
摊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她停下脚步,笑呵呵地开口道:“姑娘,可要买一粒?这是生死树的种子,传说夫妻二人若能一同栽种,并用心照料,待其生根发芽,便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容今瑶看到种子旁边还有精致的红绸,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这个啊,姑娘若是诚心祈愿,可在红绸上写下自己与夫君的名字,系在寺中的生死树上,求一世姻缘美满。”摊主笑道,“这几日已有许多夫妻和未婚的有情人前来,听闻灵验得很。”
容今瑶心念微动。
虽说有些事情不能单靠一粒种子就能决定,但这几日和楚懿僵持不下,如果借着这个机会破冰,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想到此处,容今瑶挑选了一粒饱满的种子,放进木盒里,又取过红绸,提笔写下了自己和楚懿的名字。
生死树下聚集了不少身影,树枝上挂满了成百上千条红绸,随风轻轻摇曳,心愿被风轻托,交由上天裁定。
容今瑶仰头打量一番,挑选了一个无人的位置,踮起脚尖想要将红绸挂上去,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挂稳。
她皱了皱眉,眼看着旁边的人三下两下就系好了红绸,微微叹气,想着等人群散些,再寻个合适的位置。
正当她四处张望,思忖是否该换个方向的时候。忽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接过她手中的红绸。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寺庙回廊下,两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过。
楚懿单手负在身后,边走边道:“陆统领真是奇怪,你得了消息来这偶遇佳人,非要拉上我做什么?”
陆玄枫冷哼:“也不知道是谁路上策马飞奔。”
楚懿耸耸肩,眉梢含笑,侧身道:“不过话说回来,云林寺这么多人,你怎么确保能偶遇她?”
他本就随口一问,话音落定时,却见陆玄枫的脚步突然一顿,目光朝着人群中某处望去,神色略微异样。
随即,陆玄枫看向楚懿,哂道:“没偶遇到我的佳人,倒是遇见你‘朋友’的妻子了。”
楚懿:“……”
短暂的沉默后,他顺着陆玄枫方才的方向望去,眼神穿过层层人群,落在了生死树下的两个人身上。
一高一矮,皆衣着浅色。
少年仍旧神情自若,不过眸色幽深几分,周围的温度随着他的目光沉凝下降。
第38章 第38章好似他是一个见不得人的……
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来,轻巧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红绸。
手上骤然一空,容今瑶微微怔住,还以为是哪位看不过眼要帮她忙的好心人。回首正欲拒绝,不料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叶凛?”
青年一身竹月色长袍,像是晨雾遮蔽山林时所透出的一抹青白,身姿如松挺拔,清隽的面容在日光下更显棱角分明。
容今瑶心道,不得不承认,这位状元郎的确生得一副淡雅出尘的好模样。
叶凛看了眼指尖的红绸,视线顿了顿,沉静道:“我帮你吧。”
清冽的声音传来,容今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了叶大人,这红绸是我自己求的,自己写的,自然还是自己挂比较好,才显得诚心。”
平心而论,她对叶凛的印象其实并不坏。
他的确是一个端方正直的人,在琼衣阁相遇时,他愿意出言相助一个陌生女子。后来在端阳宴会,他误以为她要拉拢自己,虽言辞犀利,但从头至尾没有半分迎合,并表达了自己不会趋炎附势的立场。这样的人,适合做大哥的臣子。
欣赏他是一方面,可容今瑶并不打算与其深交。
毕竟他们之间有一个横亘的隔阂。
被拒绝后,叶凛敛眉片刻,未再多言,缓慢递上红绸,“是我唐突了。”
容今瑶自顾自拿过叶凛手中的红绸,微微侧身拉开与他的距离,而后转头继续望向生死树,寻找一个稍微低些的位置。
人潮依旧熙熙攘攘,枝头悬挂的红绸织成片。
她倒也不着急,颇有耐心地绕着树缓步走动,仔细挑选着适合的位置。最后在一个地方相对空置的地方站定,只等前方挂完红绸的人离开。
只是——
身后跟随她的那道目光,如影随形,沉静而持久,仿佛一座静立不动的山,让她有些发麻。
叶凛的目光一向如此,不带侵略性,端庄持重,却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这种目光持续得久了,终究还是让人难以忽视。容今瑶秀眉微蹙,微微一叹,转过头,无奈道:“叶大人,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叶凛微微一愣,唇轻抿,正准备开口:“我……”
恰在此时,前方的有情人挂好红绸后,满脸喜色地离开,让出了空位。
容今瑶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踮起脚尖,将手里的红绸往生死树的枝桠上挂去。
叶凛声音倏地顿住,沉默站在原地。
她这次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轻轻一绕、一系,红绸便稳稳当当地悬挂在树枝上。微风拂过,绸带轻盈晃动,上面的两个名字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翩翩生辉。
容今瑶微微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才终于回过头来,冲叶凛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那一瞬间,叶凛望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眼前的少女神情坦然,不躲不避,不见刻意的生疏,而是自然而然地陌生,像是一走一过的陌路人。
皇帝与姑母的过去,姑母与容今瑶的关系、以及……新婚夜的那场意外,他已知晓全部。
还记得放榜之日,容今瑶出现在伞下想与他喝一杯茶,彼时的她,只不过是怀着与亲人相认的心思。所以,从来不是什么裙下之臣、不是为了皇子党政,她亦不是自己误会的那般。
她是他的表妹。
可叶凛却不知该如何唤她的名字。
两个字蓄在唇边,思虑良久才说出口:“阿瑶。”
容今瑶抬眸看他,神色很淡,眼神未有波澜:“叶大人,我想,你还是叫我六公主更为合适。”
阿瑶这个称呼听起来
还是有些亲昵了,外人喊出口,实在是让人不习惯。
叶凛依言躬身行礼:“六公主。”
容今瑶不打算与他寒暄,也没有绕圈子的意思,叶凛想说什么她心里大概有数,抢先一步说道:“今日偶遇实属无意,我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是要说什么。”
“依我自己的本心,我当然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依她的本心,她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亦不会原谅带给自己痛苦的人。而你,局外者,更是没必要同我道歉了。”
容今瑶目光澄澈,声音也平静:“各行其道,互不打扰,这是保全大家体面最好的方法。”
日光透过重重的枝叶与红绸,斑驳地洒落在她身上。她静静立在那里,肤色白皙如玉,光落入她的眼底,映得瞳色浅了一些,如同琥珀般剔透,微微流转间,仿佛能倒映出万千光影。
各行其道,互不打扰。
如容今瑶所说,叶凛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第一句劝告姑姑的话便是:“若是您日后无意间碰见了公主,还请绕道而行,莫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不希望被打扰。”
他不便再提其他人。
青年脊背瘦削挺拔,整个人如同一弯满弦的弓,他目光沉沉,顶着容今瑶的漠视,继续道:“先前端阳宫宴,我误会你……误会公主要拉拢我成为你的裙下之臣,言辞多有冒犯。”
“此事我一直想要同你道歉,不过往将军府递的帖子都被退回来了。若非今日陪同女眷一道来这云林寺,恐怕……”
剩下的那些话,容今瑶都没大听清,也不甚在意。唯独那句——“递的帖子都被退回来了”,她听得格外清楚。
容今瑶眼睫轻颤,目光在叶凛脸上停留片刻,有些失笑地重复道:“你递了帖子吗?”
叶凛颔首:“自然,不过每次都杳无音信。”
容今瑶弯了弯唇,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眉目间终于泛起些许动容:“这样啊……”
府中若有人给她递帖子,必会由管家亲自呈上,尤其叶凛于管家眼中还是个有官职加身的人。
若是她没收到,那就很有可能是被某人中途截走了,还不止一次两次。
楚懿一向心思缜密,断不会用在这种小事上,真是没想到他会平白无故在叶凛身上动小手脚。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没想到今日无意间翻了船。
思及此,容今瑶敛眸,心绪微微荡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道:“其实,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退回帖子,也是给了答案。”
叶凛有些茫然,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容今瑶却没有再继续交谈的意思。
少女眼睛转了转,握紧装着生死树种子的小木盒,眉梢眼尾藏着雀跃:“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府,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此时日头正盛,云林寺依旧人来人往,显然离“天色不早”还差得远。
叶凛沉默片刻,退后一步,端正地向容今瑶行了一礼,道:“叨扰了。”
容今瑶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几道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这里这里!这里没人!”
几名妇人和姑娘兴致勃勃地举着红绸,争着要在生死树上挂上自己的姻缘。因着人多,肩碰着肩,袖挨着袖,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容今瑶脚下微顿,下意识侧身让了让。
可她尚未退后几步,人潮涌动,推搡之间,忽然肩膀一沉,一股不小的力道突如其来地撞了过来,力道之猛,叫人猝不及防。
容今瑶脚下一滑,身形顿时不稳,裙摆翻飞,眼前的景象一阵晃动,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倾去——
“公……阿瑶小心!”
叶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身后便是生死树下的石阶,若是这一摔,恐怕会直接跌在台阶上。容今瑶心下一紧,本能地想要稳住重心,可脚下被人流挤得一乱,根本无处借力。
叶凛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带,试图稳住她的身形,“我帮你。”
不至于跌至台阶下磕坏擦伤,容今瑶微微松了口气,“谢谢。”
然而,就在她刚站稳的一瞬间,另一股更加强劲的力道突然而至——
那力道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轻而易举地将她径直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腰间被人牢牢扣住,一时间,喧嚣的人声在耳畔拉远,四周的声音都像被隔绝了一般,天地静默。
容今瑶还未彻底回过神,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挑衅:“不劳您费心了,叶大人。”
她怔了怔,微微仰头,撞入楚懿那双深邃冷沉的眼眸,下意识问出声:“你怎么在这?”
闻言,楚懿眉梢一挑,目光从上而下落至她的脸上,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她这话的逻辑。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他远远地看着她和叶凛站在生死树下交谈,心头莫名烦闷。直到后来,她不知听叶凛说了什么,突然笑起来,笑意毫无防备,甚至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轻快。
他明明觉得那画面极其刺眼,却还是站在原处,礼貌地等着他们说完。
要不是亲眼看到有人撞了她,他也不会出现。
眼前人故意躲了他几日,好不容易有接触,结果上来就是一句“你怎么在这”。这话说得,好似他才是那个介入其中,打扰他们相谈的“累赘”;又似富贵人家养在外边,见不得人的外室;还似无故闯入别人家的不速之客,生生破坏了原本和谐的景致!
楚懿越想越气,眉间微微拧起,眸色晦暗不明,不肯罢休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容今瑶后颈发烫:“……你能。”
叶凛的目光落在对面二人身上,轻咳一声,淡声解释道:“阿瑶方才险些摔倒,我只是顺手帮她。”
“阿瑶?”楚懿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挑了挑眉,唇角轻勾,意味不明地道:“巧了,我也是。”
语调听上去并无什么异样,甚至是含着笑说出来的。
可容今瑶能清楚地感觉到,在叶凛叫了“阿瑶”之后,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分。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意味,叶凛目光沉静,而楚懿则是不动声色地占据主导,气氛十分微妙。
容今瑶适时打破沉默,朝着叶凛微笑颔首,不经意地道:“叶大人,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对了,你还有事要忙吧?”
言下之意,这场偶遇可以结束了。
叶凛微微一顿,最后只是点头道:“是,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收回目光,再未多言,朝二人拱手,径直离去。
待叶凛走远,容今瑶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见楚懿仍看着叶凛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她直觉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下一瞬,他微微低眸,嗓音不紧不慢:“阿、瑶,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进别人怀里了?”
第39章 第39章“这回,你还是进我怀里……
“阿、瑶,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进别人怀里了?”
楚懿慢条斯理地叫着她的名字,尾音拖得很长,唇角微微勾起,却不是含着笑意的弧度,而是压着一股不悦。
容今瑶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瞳仁澄澈透亮,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心道晾了楚懿几日果真惹得他开始在意,还不如借此机会顺势破冰,遂主动环上他的腰,笑道:“怎么会?我当然是只会进你的怀里。”
只不过话音刚落,她便被楚懿不留情面地,轻轻地,推开了。
对方力道不重,却带着一丝冷淡的疏离。
“你和叶凛,倒是很有缘分。”楚懿抱着臂,平静地说。
容今瑶眉心一跳。
以她对楚懿的了解,越是这幅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模样,就越说明他不大高兴,所以尽量和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预感楚懿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
“之前在琼衣阁,他好巧不巧出面为你仗义执言。后来在茶楼,你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言谈举止,倒是对他十分温和。”
“宫宴那日你们狭路相逢,你对叶凛的误会言辞并不反驳,一副好脾气。”他略带讽意地低笑了一声,
“如今连云林寺,人来人往的生死树下,你们都能碰个正着……”
他垂眸:“真是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他。”
容今瑶被他这几句带有酸意的话噎住了,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她定了定神,收敛神色,道:“我拢共和叶凛见了不超过五次面,几乎次次都有你的身影。而且,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天生记性好。”
“……”容今瑶深吸一口气,“难不成在你眼里,还是我刻意接近叶凛,安排偶遇?”
“未尝不是。”他说。
分明仅有茶楼那一次!
容今瑶凝视着楚懿,因为他这句未尝不是,无故生出恼怒的情绪,语气透着几分锋锐:“对,我就是居心叵测,处处算计,包括和你成婚这件事也是,满意了吧?”
楚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得生生堵住。
“你不就是想听我亲口说,我凡事都是故意的,好证明你稳操胜券的聪明。”
楚懿喉间有些发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那些带刺的话,他道:“我没有这么想。”
可这句话在容今瑶听来,却又像是一种冷漠的推卸,她蹙了蹙眉,问:“那你是怎么想?”
少女的眸子亮得摄人,不禁让楚懿心头一颤。
他向来冷静自持,未曾被感情之事扰乱过心神,可方才那些话却是脱口而出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从他看见她与叶凛在树下交谈,甚至露出笑容的那一刻,他心底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郁结便始终挥之不去。
尤其是叶凛握住她手腕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甚至令他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焦躁。
良久,他低声道:“我也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为何独独因为你,失了分寸。
那一吻过后,他们二人本就彼此僵持了一阵儿,谁都未曾主动,都想在这场游戏里占据上风。
可感情之事哪里能争强好胜,总要有一人先低头。
容今瑶不介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毕竟她是追爱戏码里“主动”的一方。可讲究的策略、制造了几天的距离,男主人公非但没有心生不舍,温柔相哄,反倒是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楚懿总是对她处处试探,话里话外带着锋芒。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动声色,理智又平静,将她掌控在可进可退的距离之内,倒显得那晚的情动像个笑话。
原以为至少在那一吻过后,他应该有所变化。如今看来……图他的心做什么,干脆作罢算了!
即便是心里面知道楚懿在吃醋,可容今瑶的神色还是淡了下来,轻飘飘地回道:“你说的对,要不是你来得这么快,说不定我还真得进叶凛怀里了。”
“他比你温柔,比你端正,比你真诚,比你坦荡……当真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楚懿眉眼顿时一沉,瞳色深了几分,遏制心中翻滚的情绪与烦闷,语气凉凉地打断道:“不可以。”
容今瑶杏眼微弯,亦毫不退让:“为何不可?”
楚懿盯着她,嗓音不疾不徐,偏偏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亲我了。”
没想到他竟然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顿时好气又好笑:“你也亲我了!”
“你给我下了合欢散。”
容今瑶下意识反驳道:“根本没有!”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连寺庙里的人声喧嚣都变得遥远起来。
四目相对,楚懿凝着她的眸,眸色极深,唯有瞳孔深处似有细微的光芒闪烁,他轻声道:“我知道。”
容今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楚懿:“你知道?”
他嗯了一声,视线未曾移开,“我不仅知道,还很清醒自己在做些什么。”
容今瑶咬了咬唇,指尖不自觉地收拢袖口,“你既然知道,那这几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难道是在戏弄我?”
楚懿的眉头蹙得更紧:“我若想戏弄你,何必……”
他未说完,容今瑶往后退了一步,清亮的眸仁染上一层薄怒,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云林寺。”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手,掌心紧握的木盒倏然脱手而出,朝着楚懿狠狠地砸去。
“啪嗒!”
木盒撞在楚懿的衣襟上,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随后跌落在地面,滚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木制的盒盖被震得微微松开,露出里面那枚生死树的种子。
容今瑶已然甩袖转身,步伐极快地离开。裙摆在微风中翻飞,像是带着懒得再争辩的气恼。
楚懿望着那抹身影,指尖收紧,关节微微泛白,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闷得快要炸裂。他垂眸看向地面的木盒,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弯腰将它捡起。
种子形状独特,安安静静地躺在绸布里,仿佛正等着被人种下,陪伴着一对有缘人长长久久。
指腹摩挲着盒沿,微微施力,似是在掩饰心中的烦躁,而后视线缓缓上移,落在生死树的方向。
树上的红绸随风轻轻飘荡,层层叠叠的红色绢布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像是一片静谧的火焰。楚懿目光一扫,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某条熟悉的红绸——
墨色的字迹工整清晰,赫然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楚懿怔了一瞬,心头泛起异样的情绪。
她今日来云林寺,不止是随孟芙游逛,她认真地写了他们的名字,认真地买下了生死树的种子。
分明他们都想借此机会破冰。
可是却被他搞砸了。
回想起容今瑶方才毫不犹豫的决绝,甩袖离去时带着愠怒的背影,一瞬间,懊恼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本该察觉到她的心思,却又因为自己的莫名情绪,故意阴阳怪气地刺了她几句,反倒把她惹恼了。
楚懿低低叹了口气,半晌,缓缓合上木盒,拿在手里,迈步朝着容今瑶离开的方向追去。
……
远离了生死树,容今瑶脚步开始变得轻快,裙摆晃动的幅度小了许多。
她侧过脸,眼尾弯弯,嘴角故意抿紧,似笑非笑,恍若带着方才吵架过后的不悦。
可若仔细看她眉梢的弧度,便能察觉到她分明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她心里明白得很,楚懿那是吃醋了,且对她生出了占有欲,不想看见她与别的男人有肢体上的亲近。
可那些话实在是恼人,偏他还云淡风轻。
她就要撕碎楚懿的平静。
容今瑶朝着孟芙所在的求签处走去,只不过才刚走近回廊,脚步便顿住了。
不远处,陆玄枫正在制造一场不期而然的相遇。见到这一幕,容今瑶顿觉有趣,于是驻足在原地,并未上前打扰。
求签处香火旺盛,檀香的烟雾缭绕在半空。
孟芙在此等候多时,终于求到了签。她接过签筒中的竹签,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一展,黑色的墨字映入眼帘。
签文上的字句简短含蓄,看不出太多端倪,她略一思忖,走向寺中解签的师傅,将签文递了过去:“请师傅帮我解答。”
年长的师傅接过签文,微微颔首,随后淡淡道:“姻缘之事,讲求缘分,求得此签,究竟是好是坏,全在自己的抉择。”
孟芙微微一怔,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师傅含笑不语,指了指心口,只道:“世间之事,缘起缘灭,皆在人心。”
孟芙望着签文沉思片刻,似乎想要再问
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她心中隐隐明白师傅的意思,凡事无绝对,姻缘的好坏,并非签文能决定,关键在于自己的抉择。
究竟是顺从家中安排,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
思绪微乱之际,她缓步走向庙门,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打算去寻容今瑶,却在转身的刹那,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玄枫正从另一侧“无意”地走来。
孟芙脚步微顿,视线落在陆玄枫身上。
男人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如常,透着一丝凌厉。即便如此,因着一副好皮相,仍是惹得姑娘们频频侧目。
陆玄枫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扭头间,恰好撞上孟芙的视线,有些惊讶道:“孟姑娘?好巧。”
孟芙收起签文,声音一如既往清冷:“陆统领怎么也在云林寺,是来求姻缘的吗?”
陆玄枫摇头,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不是,是陪楚懿来的,他要求一下和公主长长久久。”
孟芙旋即笑出声:“楚小将军也来了?那还真是巧,今日是小六同我一道来的。”
“是挺巧。”陆玄枫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随意问道:“孟姑娘是来求姻缘签的?”
孟芙轻轻颔首,如实说道:“家中长辈在替我相看,我只是随意求个签。”
陆玄枫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见她捏着那枚签文,指尖似乎收得有些用力,思索片刻,问:“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孟芙眼神低垂,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仍是平静克制:“长辈满意最重要。”
话语落定,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她鬓边几缕细碎的发丝。她神色沉静,仿佛已然接受了这般安排,没有丝毫挣扎。
陆玄枫闻言,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认真:“你性子慢热,若是仓促定下,未必是好姻缘。”
孟芙未曾预料到他会这样说,眼底浮起淡淡的不解。
“孟姑娘,你的婚事,若是全凭长辈定夺,那求签又有什么意义?”陆玄枫语调平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你既然求了姻缘签,至少心里还是有所期盼的。”
孟芙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签文:“期盼?”
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归宿。她习惯了顺从,习惯了遵循安排,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期盼过什么。可如今,听着陆玄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心中竟起了一丝微妙的波澜。
她低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衡量些什么。
“孟姑娘,若你真不在意,签文写什么都不重要。”陆玄枫沉声道,“但若是有一丝动摇,至少该问问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多谢陆统领指点。”
孟芙默默记下了陆玄枫的话,抬头看向别处,目光扫过廊下时,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容今瑶正站在不远处,像是来寻她,却又迟迟没有上前,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孟芙愣了愣,唇角带笑地朝她招手:“小六,我在这里。”
听见声音,容今瑶这才循声抬步走来,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了一瞬,笑道:“我看孟姐姐和陆统领聊得正好,不便打扰。”
陆玄枫往四周扫了扫,见只有容今瑶一个人,不由得问道:“楚子瞻呢?”
“……”容今瑶抿了抿唇,语调淡淡:“没看见。”
“他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和叶凛说完话吗?”陆玄枫一怔,古怪道:“他没去找你?”
容今瑶心头一跳。
楚懿一直在周围等她……怪不得能那么及时出现。
陆玄枫与孟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诧异。
孟芙素来心思细腻,轻声道:“小六,你和楚懿……是吵架了吗?”
容今瑶正欲开口,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心下微动,不用想便知道是谁,目光微微一垂,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来人手里拿着刚刚被砸出去的木盒,神情看似自如,可眼尾微微发红,显然是情绪还未完全平复。
楚懿站定在容今瑶身后,并没有立刻说话。先是低头看了眼她的发髻,而后收回视线看向陆玄枫,眉峰上扬,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陆玄枫:“……”
眼神过于直白,他瞬间懂了,转头看向孟芙:“孟姑娘,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不如回家路上聊。”
孟芙心下了然,正好顺水推舟,温声道:“小六,我和陆统领一路,你和楚懿一路,如何?”
容今瑶本来也不想打扰孟芙和陆玄枫,便顺势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孟芙随着陆玄枫一路往寺庙外走,步履缓缓,虽说心思已然收敛,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楚懿与容今瑶的身影仍然伫立在原处,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凝滞。
她眸中浮起一抹担忧:“他们应该……没事吧?”
陆玄枫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担心谁?”
孟芙怔了一下,旋即别开目光,语气平静道:“自然是小六。”
陆玄枫双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我跟楚懿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他什么时候低过头。”
孟芙微微蹙眉:“这次也不会吗?”
“我觉得不会。”
“可若是他不肯低头,小六又怎会轻易让步?”
“所以我才说——”他望向天边渐渐西沉的暖阳,悠然道:“有些人啊,天生就得吃点苦头,摔个跟头,才会明白一些道理。”
……
容今瑶忽略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不想在此久留,正要径直离开。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手探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楚懿的手掌很有力,五指收紧,像是怕她挣脱。
“对不起。”他嗓音低沉,含着难以察觉的克制,“我向你道歉。”
容今瑶脚步一滞,回过身,笑了笑:“你是天之骄子,哪里会错?”
她仰起头,眼眸映着夕阳,目光里浮着几分揶揄、几分不满。她是真的生气了,亦或是故意气他,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楚懿低下头,黑沉的瞳仁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的情绪一寸寸剖开,片刻后道:“今日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他的神情一贯冷静克制,眉宇间少有波澜,可这一刻,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里,隐隐透出郑重和认真。
容今瑶指尖微蜷,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姿态弄得一愣,但很快又压下心绪,唇瓣微张:“我要回府了。”
楚懿不答,只定定地看着她,眸色里无声坚持:“我骑马送你回去。”
“不用。”
容今瑶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轻轻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楚懿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腕间的温度,垂眸,心头涌上一丝无奈。
她刚才的神情、语气,包括那不加掩饰的怒意,的确是在生气,可她的步伐又未免走得太快了些,像是故意赌气,又像是在等着他来追。
楚懿眯了眯眼,盯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是在故意生气,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等等我。”
容今瑶步子迈得极快,裙摆翻飞,仿佛并不是在走,而是在逃。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听见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稳稳地跟着她,不远不近,像是刻意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容今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懿神色如常,语调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微微一笑:“送你。”
容今瑶不想理会:“……随你!”
周围人来人往,信徒们手持香火,虔诚叩拜,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弥漫开,氤氲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她穿行其中,裙摆掠过石阶,耳边尽是人声鼎沸,唯独身后那道脚步声沉稳如初,如影随形。
至寺门前,容今瑶四处张望,寻找着马车的踪影。她的脚步微微放缓,边走边思索马车停靠的位置。
突然,视线天旋地转,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双脚腾空,被楚懿拦腰抱起。
“楚懿!”容今瑶惊呼出声,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难以置信:“放我下来!”
楚懿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容今瑶挣了挣,却被他轻轻一抬,轻而易举地安置在了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顺势落在容今瑶的纤腰上,将她牢牢扣住。
落日西沉,天色渐晚,余晖从天边倾洒下来,柔和的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轮廓深邃清晰。
少年歪了歪头,眉眼含笑,如春日湖面漾开的潋滟波光,他凑近至她耳畔,仿若轻叹:“这回,你还是进我怀里了。”
第4
0章
第40章 “晚上要不要到卧房睡?……
温热的吐息擦过耳畔,容今瑶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猛地回神,后肘抵在他的胸口,试图推开一些距离,咬唇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少年垂眸看着她纤白的脖颈,以及慢慢红温的耳根,“是你说的‘随我’,那我选择送你,有何不可?”
他漫不经心地控着缰绳,臂弯稳稳将她环在胸前,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容今瑶杏眼圆瞪,瞠目看着他,忍不住道:“强盗。”
楚懿低笑出声,像是听见什么趣事,意味深长地道:“强盗?”他顿了顿,咀嚼这两个字,眸光微敛,“那你怎么还抱着我这个强盗不放?”
容今瑶一噎,立时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几乎贴在他怀里。她脸色一僵,急忙松手,“我那是怕摔下去。”
“嗯,我知道。”楚懿笑道:“那就抱紧些,小心真摔了。”
容今瑶无言片刻:“你……”
话未说完,楚懿忽然一抖缰绳,马匹轻快地踏步向前。少女身形不稳,猝不及防地又撞进他怀里,重新攥住了他的衣襟。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气流带起容今瑶鬓边的几缕碎发,轻轻拂过他的颈侧,他唇角一弯:“怎么又抱上了?”
容今瑶索性不说话。
“看吧。”楚懿低眸,目光一闪,“还是逃不过进我怀里。”
容今瑶撇开脸,抿了抿唇,道:“我还没说原谅你。”
楚懿粲然一笑:“记着呢。”
马蹄声踏碎余晖,少女的发丝被风带动,轻柔地扬起,又悄然落下。拂过少年的肩头,似有若无的触感搅得人心神微动。
天幕之下,二人相拥共骑,身影与暮色交融。
分明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容今瑶却觉得很久很久。
久到她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这条归途可以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一个时辰后,将军府门前。
楚懿利落地翻身下马,正要伸手去抱容今瑶,怎料她自己轻盈地跃下了马背,丝毫不给他机会。
容今瑶径直往院中走去,未曾停顿半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楚懿的手还悬停在半空,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唤道:“青云。”
青云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公主这是……生您的气了?”
“嗯?”楚懿挑眉,转头将缰绳递给青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没听说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这是夫妻情趣。”
他笑了笑:“你不懂。”
青云:“……”
好一个夫妻情趣。
他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被娘子甩在身后,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还能笑得这么心满意足。
青云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公主的背影,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公主脾气那么好,若是生气了,那一定是主子的问题。”
“她就只会与我生气。”语气理所当然。
青云:“啊?”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楚懿耸了耸肩,“不会与你,不会与旁人,只会与我。”
在他面前,皱眉、怼人、不顾忌地甩袖走开,动怒、任性、嗔怪、不轻易退让……仿佛回到凌云堂时他们二人言语机锋、针锋相对的那些时日。
这些情绪是她一点点卸下“防备”与“面具”后的另一面,抛却了故意撩拨,心有成算,而是最本能的少女心性。
如果换做旁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楚懿不由得想起陆玄枫所言:“有所图又如何?无非图你的钱、权、色、心。钱和权,六公主自己都有,图你的色和心还差不多。”
图他的色和心,谁吃亏、谁受益,都还未有定论。
青云微微一愣,满脸不解,不过很快他便被楚懿手里拿的东西所吸引,忍不住询问道:“主子,这是什么?”
楚懿垂眸,落在掌心,装着生死树种子的木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盒沿已经被他反复摩挲,带着些许温度。
他盯着木盒看了半瞬,灵光一闪,突然道:“想到了。”
青云不明所以:“想到什么了?”
楚懿眸色一沉,径直往府中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想到该怎么赔罪了。”
……
子时一刻,月色如洗,府中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主院尚留着一抹微光。
卧房内,容今瑶侧躺在榻上,枕着手臂,眉心微蹙,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回府之后她仍旧没理会楚懿,一如平常地沐浴、更衣,临睡前还喝了一盏安神汤,未曾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心里头却思忖着,这场僵持起码也要延续过今夜,待明日再松口缓和。
以楚懿的敏锐,他定然能察觉出自己有一半的脾气是在欲擒故纵,所以不能冷战太久,适当就好。
容今瑶盘算完毕,翻了个身,正准备重新调整睡姿。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咔擦——”
她眉心一跳,心头微微一紧,顿时清醒了几分。
夜已深沉,府中侍从早已歇下,这个时辰,不会有人在卧房附近走动。更重要的是,那声音既不像风吹树叶,也不像虫鸣夜鸟,而是……像有人在地上刨土?
容今瑶揣着好奇心起身下榻,衣袖微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悄然走到窗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窗外的声响断断续续,似乎有人在院子里翻弄着什么,隐约还能听到些许翻土的闷响。
她抬手挑开窗纱的一角,借着月色朝院中望去——
这一看,她瞬间愣住。
院落里,夜色清冷,洒落一地银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庭中,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铁锹,正姿态专注地翻着泥土。
他低着头,一铲、一铲地掘开地面,翻出的泥土堆成一小座土丘,分明已经挖了许久。
容今瑶有些怔然,目光顺着他落锹的方向往旁边一撇,看到了一旁石桌上的小木盒。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懿是在挖坑种树。
她睫毛微颤,心绪不由得翻涌起来。
白日里她在云林寺买下生死树的种子,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破冰,没指望他真的会和自己栽树。后来又与他争吵,直接把装着种子的木盒砸向他,一时忘却了此事。
她原以为楚懿把种子捡起来之后便会随手丢置在一旁,却没想到他深更半夜偷偷挖坑。
容今瑶定了定神,手指轻轻收拢,捏紧了窗边的纱帘。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出去看看,却见院中的少年忽然停下动作,似有所觉,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
他们的目光在夜色中不期然地相撞。
四目相对,楚懿握着铁锹的手顿了一下,眉梢微扬,冲着窗边人勾唇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醒了?”
夜色如墨,庭院寂静无声。天幕上星辰点点,映着淡淡月光,微风轻拂,院中的树影随风微微晃动。
容今瑶撑着窗沿,静静望着院中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道:“我还以为家中进贼了。”
“贼?”楚懿玩味道:“有我这么勤劳的贼吗?”
楚懿侧身站着,脚边是刚刚挖好的树坑,泥土松软,四周规整,显然不是随意挖出的,而是经过细细考量,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的确是贼。”
容今瑶微微一愣,刚欲开口,却听楚懿慢悠悠地补充:“偷心的贼,算吗?”
这句话太过于直白,容今瑶倏地怔住,耳根微
微发烫,旋即睨了他一眼,古怪道:“吵个架而已,你怎么像是喝多了一样,胡乱说话。”
“我没有胡乱说话。”他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容今瑶眸光微动:“明白什么?”
楚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微敛,细细打量着她。
少女一袭寝衣,发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耳侧,未施粉黛的面庞在烛火与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柔和,眼尾微微上挑,眸子在星辉下亮得惊人。
容今瑶被他这么盯着,无故生起些尴尬,心底莫名发虚。
楚懿:“你很想知道?”
容今瑶点了点头。
他认真思索,片刻后,忽而弯唇,眼底晕着点点未散的笑意,“不告诉你。”
“……”就不该信他。
容今瑶指尖搭在窗沿上,闻言就要将窗扇合拢,然而恰在此时,楚懿忽然开口——
“容今瑶。”
她微微一滞,抬眼看向院中人。
楚懿眼神澄澈,在清冷的夜色下,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眉梢微挑,嗓音淡淡的,透着夜晚独有的沉稳和低哑:“坑我挖好了,种子你来放。”
说完,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凝视她,似乎笃定她不会拒绝。
微妙的沉默过后,容今瑶缓缓抬眸,眸光在楚懿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轻轻推开房门,步履轻缓地走向院中。
月色落在她肩上,勾勒出纤细清丽的轮廓,裙摆微扬,衣袖在夜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携着一缕星光而来。
容今瑶蹲下身,手心托着种子,指腹摩挲着表面微微粗粝的纹理。她看向楚懿,眼底映着夜色与星辉,语气轻缓道:“真的让我放?”
楚懿站在她身侧,低头看着她:“当然。”
容今瑶垂眸,指尖轻轻松开,种子随之落入松软的泥土之中。随后,她捧起一抔细软的泥土,缓缓覆了上去,掌心微压。
“好吧。”她轻声道,像是随口一句,“原谅你了。”
楚懿笑道:“公主大人有大量。”
他握住铁锹,将最后一抔细土填上、压实,跟容今瑶一同将生死树的种子埋在院中。
夜色之下,二人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半晌,容今瑶率先收回目光,手腕微微一翻,指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楚懿的手指,眉眼弯弯:“楚懿。”
楚懿感受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过自己的掌心,带着丝丝缕缕的挑弄意味,目光暗了几分:“嗯?”
容今瑶杏眼含笑,嗓音柔软:“晚上要不要到卧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