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送她玉珏不久后,他就因为父亲谋逆而被牵连,弃市街头。
因为他的这份心意,前世被宋元安记在心里,后来宋元安一并提拔了他曾经的姊妹。
这一世,换做筹码,用来要挟利用他的父亲。
崔璨说道:“陛下今日来找微臣,仅仅只是为了将玉珏归还?”
宋元安微笑,没有接话,只是说道:“生死关头,谁总有退缩的时候,崔大人当年选择,孤可以理解。”
“崔大人也是世家,世家好为文臣,崔氏一脉世代居于尚书台,与杨氏多有来往,孤祖母当年与汝母共研读《诗》《书》,相为同窗,不失为弈世通好。”
宋元安提起了杨氏,当年杨家的世交有很多,崔家也在其中,崔璨的母亲当初举孝廉,还是杨家做的保。
她缓缓说道:“文臣谋定国事,武将征战四方,到了崔大人这一辈,大人却选择成为武将,或许以崔大人心性,做个文臣更合适。”
崔璨心性的确不够坚定,说他背叛故国害死全家,实际上是因为他胆怯,不敢忍受楚国的重刑折磨。
说他人冷心冷情,为了孩子留下的一块玉佩,他可以毫不犹豫背弃故主,与宋元安合谋。
崔璨大概猜明白了宋元安的目的,“陛下,微臣只想问一句,此时府外,有多少人马?”
若他不同意交还兵权,那么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宋元安微微一笑,“你猜?”
片刻后,宋元安把玩着崔璨手中象征着郗麟荆州军的符节。
荆州军一直是郗麟在管,郗麟死后,底下人心不齐,军队也一直处于一种极端分裂状态。
谁给他们粮草,谁就是他们的头头,只不过因为兵符之前一直在崔璨手中。
郗麟之前信任崔璨不是没理由,毕竟一条丧家之犬,反复倒腾背弃旧主,人人喊打,除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宋元安抬眼看了一眼附近几个小辈,朝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姑娘招招手,“过来!”
小姑娘身子一缩,宋元安却道:“说的就是你,年纪最大的那个。”
小姑娘小心翼翼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崔盈,拜见陛下。”
宋元安垂眸凝视着她,在崔家的小辈中,她是年纪最大的,但看起来约莫也不过十五岁。
当初先帝斩首了崔家主支,以及旁支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她最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今年几岁,可曾念过书?”
崔盈背着手,声音清晰,抬起头,不卑不亢地道:“回陛下,臣女今年十五,已熟读四书,随前些年家道中落流亡在外,却不敢有丝毫荒废学业,如今蒙受陛下恩赐,回到洛阳,等过了及笄,臣女愿应征入朝。”
“小姑娘倒是口齿伶俐。”
宋元安弯了弯唇,收起了兵符,转身看向崔璨。
“崔爱卿,其实孤骗你的。”宋元安和蔼说道,“门外只有郎君,别无他人。”
崔璨:“……”
崔璨是助她登基的功臣,她当然不可能以兵刃相逼,不然这样做,只怕会寒了其他帮她的人的心。
离开前,宋元安问道:“爱卿口舌如何?”
崔璨哑了一下。
“算了,闷葫芦也有闷葫芦的好处,辩不出好处也说不出坏处,去尚书台领职罢。”
她揉了揉崔盈的小脸,“崔小娘子既然决定入仕,孤看御史台是个好去处,正适合你,等过了及笄,去吏部报道吧。”
拿到了兵权,宋元安出了中门上了马车。
等离了崔府,宋元安终于长长松了口气,靠在连书晏身上,摸着手中的黑金护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崔璨还算听话,真怕他不听劝。”
“陛下还有害怕的时候?”
连书晏也想要摸一摸那块黑金符,却被宋元安火速收回袖子里,连书晏遂敲她的脑袋,“小气!”
“孤害怕的时候可多着呢。”
宋元安拉了拉裙子,正襟危坐。
只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强撑着。
连书晏知道,她恐惧和害怕之时,是绝对不会将情绪透露半点,哪怕是她最亲近的人,即便是此刻,她也是在夺了兵符后,恐惧消散,才愿意将稍稍敞开心扉。
只不过,宋元安的忧愁解了,连书晏的心依然放不下来,那种不好的预感,依然没有消散。
宋元安忍不住凑到他面前,“怎么了?最近看你不怎么开心,还有什么顾虑的吗?”
连书晏摇摇头,伸手掐了下她的脸,稍稍用力了一些,“没事。”
“疼,无缘无故动我脸干什么?是不是还在想封后的事情?又或者是陈清蕴?”
宋元安说道,“孤知道该怎么对付陈清蕴。”
她反掐回去,马车中又是一阵倒腾,压得连书晏倒在软榻上。
“好了好了,陛下,我错了!放过我吧!”
车厢内传来一阵嬉闹声。
等车过闹市,宋元安才安静下来整理衣裳,她和连书晏的两个人半边脸都被掐得红红的,宋元安道:“再或者说,是最近冷落了你,让你不开心了?等孤这几天忙完,再多些陪你。”
……
全天下最了解陈清蕴,除了已经死去的宋寒山,莫过于宋元安。
这母女二人和陈清蕴缠斗多年,宋元安最清楚该怎么拿捏他的七寸。
在长途行军,带着擒获的宋澜回到故乡东海郡的陈清蕴,刚刚和弟弟接头,就收到了洛阳来的信。
是太后写来的。
宋元安登基后,封陈皇后为太后,按照辈分,陈皇后还是陈清蕴的长辈,当初他为了陈家的利益联姻嫁给宋寒山,在陈家颇有声望。
陈清蘅听说洛阳城来信了,火速穿过府邸,来到陈清蕴面前。
“哥哥,她
怎么说?”
陈清蕴把那封信扔进火堆里,“太后让我们回去,以往之事,既往不咎。”
而且,信中还隐晦透露,宋元安要立连书晏为后。
他眯了眯眼,陈氏倾注在下一位皇女身上的心血,怎么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就既往不咎?
宋元安凭什么有资格对他喊出既往不咎?
“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陈清蘅问道,“回洛阳吗?”
陈清蘅没敢告诉陈清蕴,自从得知太后来信求和,东海陈氏的族老们就开始有所松动。
即便东海才是陈氏的根,但是他们早已经迁居洛阳,归根到底,洛阳才是他们的家。
宋元安封陈氏为太后,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这是回到洛阳的好机会呀。
“回,自然要回。”陈清蕴说道,“还要让我们的陛下,亲自来请我。”
……
换了中书监后,又往尚书台安插了自己的人以后,立后的事情终于能够推进。
谢华穿着红色的官袍,来到宋元安面前,“陛下,这是新拟的旨意,请您过目。”
是封后的圣旨,宋元安扫过上面清秀的字迹,嘴边微笑。
“从前不知,谢卿亦是文采斐然。”
谢华眸光垂下:“不敢当。”
提拔谢华,是宋元安下的一步棋,她就是要寻求一个突破口,她要告诉洛阳世家,现在朝廷在她手中,顺她者昌。
朝她靠拢,就会得到好处。
宋元安看完拟好的奏书,盖上皇印,送去了尚书台。
这一日,连书晏受封为中宫皇后。
第97章 月光莫要操之太急
国丧三年,宋元安没有举办封后大礼,而连书晏早已经入主凝华台,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夜,除了称呼上的改变外,与平日并无差别。
国丧并没有针对夫妻礼节有什么规定。
女子最适合生养的年纪就那么几年,由于存慧的存在如今尚未公布于世,对外而言,宋氏皇族下一代依然后继无人,子息衰微。
礼部虽然不乐趣,还是捏着鼻子给凝华台送了温情的酒。
宋元安沐浴完,回到寝宫中,就看见床头摆放着酒杯酒觥,还压着小人书。
她十分坦然地翻书,在她现有的记忆里,她甚至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饶是里面的姿势逗趣又大胆,依然看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急切地翻找着想要发掘些什么东西出来。
“陛下。”
有人唤她,她抬头,看到连书晏掀起帘子入内,柔软的长发在丝绸衣裳上散落开来。
事实上,这些天他们都在同枕共眠,今日是册封之日,他应该是用心打扮过的。
衣服上熏着淡淡的兰花香,脸上未施粉黛,却用尚好的花露洗得纤尘不染,皮肤宛如羊脂玉般秀美。
宋元安眯了眯眼睛,趴在床上端详着他。
宫女们都识趣退下,留下他们二人与红烛。
连书晏拉起衣袖,遮住半边脸,脸色羞涩,“元安……”
宋元安抬头把书砸他脸上,“装什么害羞?孤和你认识多久了?到孤床上来。”
连书晏接住那本书,也不装了,笑道:“原来陛下喜欢直接的。”
他掀起帘子走进去,宋元安立刻从身后抱住他。
两个人发丝纠缠,连书晏听见她在耳边呢喃,“高兴吗,做了孤的皇后?”
在这种事上,两人大部分时候都有着一种默契。
前世连书晏没少用这些事情来换取宋元安对族人的一再宽厚赦免,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后来宋元安身体变得更加孱弱,连书晏往往会节制,即便她心里有想法,也会劝阻她。
这一世也是等她身体恢复,连书晏才敢做出僭越的举动。
大多时候连书晏努力在迎合宋元安的需求,宋元安这段日子忙,容易劳累,连书晏也识趣不会往她身上凑,夜里安分守己地搂着她入眠。
她今夜是主动的,看来她心情还不错。
他能够成功封后,说明宋元安已经在朝廷上获得了一部分支持。
“陛下欢喜,臣侍也欢喜。”连书晏看着她,眼神迷离起来,“陛下,作为回报,让臣侍来伺候你。”
连书晏想要起身,被宋元安按到被褥中。
两人一折腾起来,直到半夜才停了下来。
宋元安让人传来热水,沐浴更衣后,宫人们都换了被褥,屋内的暖香也换成了淡淡的清香。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宋元安已经想不清,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如今日这般尽兴的时候。
从前的她,所有的情绪,吃穿,都要压抑着,无从释放。
这些天,她感受着几乎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健康的滋味,好像鱼儿终于找到了水。
她甚至并没有特别害怕陈清蕴,因为她身体康健,她可以有很多很多时间陪陈清蕴折腾下去。
只是,连书晏究竟是怎么找到让她恢复的方法的?
“连书晏,”宋元安侧过身子,推了推身侧的连书晏:“你要不和我说说,上一世的事情?”
连书晏翻身问她:“陛下想知道什么?”
“在我死后,你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好好活着?”
这一夜月光如雪,照得凝华台中的水池泠泠发亮,锦鲤摇着尾巴,懒懒地沉入湖底。
连书晏对着烛火,苦笑一声:“陛下可真是好狠心。”
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了,宋元安看见他眼里有泪。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上一世临终前唯一放不下他,她给他递了迷药,装作毒酒引他喝下,将他送走,自此彻底斩断他与自己的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殉葬,事实上宋元安的陪葬中,只有连书晏曾经穿过的衣裳,此后哪怕连书晏身死,也与她再无关系。
她用那么决绝的方式,逼他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也不再逼问,连忙摸摸他的脑袋,伸手搂住他,“我错了,我不问了。”
“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宋元安坚定地道,宛如承诺,“我们都会活到老的,我们还能相伴很久很久。”
……
陈清蕴的回信在封后之后第三天。
彼时,宋元安正在武场射箭。
宋元安身体恢复后,处理政务之余,便开始学习骑术,并且摆弄弓箭等兵器。
她学着拉动重弓,这与她往拉动的轻弓不同。
木制的轻弓最多也就只能防身,想要一箭射穿头骨什么的,也就只有沉木做的重弓能做到。
从前宋元安身体弱,身边侍从根本不敢让她碰重弓这种杀器。
现在……
连书晏代替武场指导的校尉,站在宋元安身侧,用一只黑羽箭抬起她的手臂,比划道:“陛下没练过,能抬起弓已经很不错了,是拉不动弓的,不如先扎马步,等把步子扎稳,肌肉练好了,再试着拉弓。”
宋元安试了好几次,憋足了劲,脸色都涨得通红,还是没能拉开弓,弹回的弓弦险些划破她的鼻子。
她灰溜溜地收回手。
连书晏笑了笑,温柔地道:“你看,这就要受伤了。”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半侧脸笼罩在如痴如醉的光圈中,红色发带落在肩膀上,随着风轻轻扬起,少年气十足。
这句话激起宋元安好胜心:“孤就不信……”
连书晏丢开白羽箭,伸手托住了弓,“莫要操之太急……”
这个动作让宋元安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怔愣,“连书晏,你箭术如何吗?”
“陛下曾经见识过。”
宋元安知道,他是楚国皇族培养的帝王,若论阴谋算计,连书晏不一定比得上她,但是若论君子六艺,文治武功,兵法布阵,她这些从小偷懒耍滑的,还一定不如连书晏。
宋元安忽然觉得,将他放在这里当个金丝雀,未免也太屈才了。
连书晏接过厚重的沉木弓,宋元安以为他要卖弄自己的射技,他却只是轻轻地放下,又转过
来,“陛下在想什么?”
“孤在想,孤应该封你做亭侯,让你替孤去征战沙场,等天下安定,再入后宫。”
连书晏微微一笑,“陛下不能把牛马往死里折磨,白天征战四方,夜里还要为奴为婢,伺候陛下休息,陛下太看得起在下了。”
“而且,陛下就一定会笃定,臣侍会誓死效忠陛下,而不会领兵谋逆的?”
宋元安突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在这件事上,两人算是对对方知根知底,连书晏知道,宋元安永远是大魏的皇女,她对这份身份的责任感比她的情绪感情都要高。若是当初灭国的是大魏,她恐怕会直接以身殉国。
宋元安知道,连书晏早就明白楚国已经没有翻身那日,连氏皇族这一辈子息衰微,以至于让裴家把控天下,他付诸的努力全部都成了裴氏的垫脚石。
若非当初大魏灭楚,楚国也会沦丧在裴氏手中。
他要赎的罪,早就在上一世赎清了。这一世,他只会为了自己而活。
说到底,宋元安的禁锢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两人身份的使然,宋元安更不想让他为难,那就断绝他接触权力的机会,让他彻底失去复国的选择。
宋元安抬手拔掉他的发带,“挑衅孤?”
连书晏去抢,却被她闪开,将飘逸的发带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冷哼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陛下,陛下!”宋元安在武场外看到荀蕙,就知道东海来信了。
“他疯了吧,要孤亲自去迎他?”
宋元安翻看着信件,直接甩在书桌上,冷笑出声。
荀蕙说道,“陛下不能离开洛阳,若是您前往东海,就如同羊入虎口,等到了他们的地盘,便是会任人宰割。”
“孤明白,陈氏盘踞东海,不受招安,也不谋反,反倒要令孤去见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元安分析道,“陈家人手里有多少兵力,若是以强兵压之,胜算几何?”
荀蕙道:“陈氏镇压夏侯氏,吞并了幽州数万众,若是倾九州之力与之抗衡,胜算还是有的,只不过,陛下,你真的要……”
这些天荀蕙与宋元安接触良多,这对君臣对彼此了解加深。
宋元安不敢对陈家动武,一来是为了求稳,二来是纪念着上一世欠陈清蕴的一个人情,三来…她的父亲还在陈清蕴手中。
无论从何角度而言,宋元安都不愿意和陈家交恶。
两人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宋元安道:“让太后写信,再谈。”
……
宋元安处理政务同时,连书晏也开始以皇后的身份,协理六宫事物。
远在西蜀的存慧,已经学会了爬和扶着墙走路。
宋元安是失去过孩子的人,即便那个孩子不是存慧,她对存慧的保护也远超寻常母亲。
陈清蕴的事情一日没有摆平,她都不可能将存慧接回自己身边。
第98章 去东海“那不走寻常路呢?”……
连书晏叹了口气,将繁琐事务安排下去。
宋元安要召见大臣,下午还没有回寝宫。
已经快是晚秋季节,宫女支开窗户,有冷风吹了进来,连书晏感觉到有些恍惚,忽然想到,宋元安外出时,有没有记得添衣。
就在这时候,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他冷汗直冒,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君上?”
有人喊他,他却径直冲了出去。
……
宋元安此时刚到太后宫中。
宫变时,陈太后元气大伤,至今没有好起来,被移居别宫,卧床养病。
宋元安到时,六皇子并不在寝宫中。
“小六呢?”宋元安随便问了一句,宋添锦这几日忧心父亲茶饭不思,这个时候不在宫中,有些难得。
“太后见六殿下守得辛苦,让他出去和世家公子们走动走动,互相散散心,六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能和哪家小姐看合眼缘,就更好了。”
听了宫女回答,宋元安眉头皱起,“皇子才十岁,婚姻之事,不必操之太急。”
虽然如此,但是宋添锦毕竟是太后的儿子,婚嫁由太后做主,她说不得什么。
她走到床前,太后裹着厚重的被褥,艰难地抬头,示意宫女扶着他躺下,不必起身。
宋元安行过礼后,坐在她身边,“太后病情好些了?”
陈太后摇摇头,有些忧伤地道:“这次只怕是生死难料,我已无太多留恋,只是可惜我的添锦,我无法见到他出嫁。”
宋元安替他掖被褥,安慰道:“太后福寿安康,定能挨过此劫。”
寒暄得差不多了,陈太后大抵也知道宋元安的目的。
宋元安愿意待他礼遇有加,一方面是因为心疼六皇子,爱屋及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还有通过太后,联络陈清蕴。
“太后,您的侄儿说,让孤亲自前往东海,去迎他归京,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陈太后微笑,“清蕴这孩子,自小就有主见,我还记得,小时候想要让他听话,必须要给他拿出一些好处,比如说,要拿着块点心,等他大一些,不吃点心了,就要那木雕玩具,金银珠宝,再大,得要是用珍藏的典籍,才能哄得他听话。”
“以利诱之,陛下哄不懂他,是因为给的好处不够,若走寻常路,陛下只怕将整个天下送给他都不够。”
陈太后出言不逊,宋元安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她说的也是事实。
她轻轻挑眉,“那不走寻常路呢?”
“陛下,您还记得大殿下吗?”
宋元安的眼神凝了一下。
“当初,大殿下身死,他将自己反锁于屋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是家里仆人砸了门,强行给他灌流食才让他活下来,说他感情寡淡,实际上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感情是他不能放弃了。”
太后声音很缓,娓娓道来地说道:“但是他又似乎比任何人要长情,长姐早逝,姐夫重女轻男,从小忽视他,他一出生就没有体验过太深刻的爱,大殿下与他年少相识,陛下您又与二公子自幼相识,当初他逼着你与二公子,或许正是因为想到了他自己和大殿下。”
自己没有完成的圆满,强行安在别人身上,宋元安腹诽,难不成就不是为了他陈家的利益?
“孤知晓,太后还想说什么?”
陈太后长叹一声,“帝王后宫,妃妾三千亦是常有的是,陛下已有皇后,此事无法更改,陈氏需要有人入宫。”
绕来绕去,原来最后还是落在这里,宋元安挑眉,“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陛下有没有想过,求娶的是……清蕴。”
太后说道,“清蕴只要入了宫,卸兵权,保全陈氏一族,陛下亦无需再有压力。”
宋元安笑了,让陈清蕴入宫?
她都没敢想,太后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太后,剑走偏锋,可不适合你那侄儿。”宋元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除了以利相诱,还可以以权为逼,陈氏家族,不可能葬送在陈清蕴手中。”
陈太后却道:“对不起,陛下……”
宋元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门口传来连书晏的声音,“陛下……”
宋元安抬眼望去,心想他怎么过来了,全然没有留意身后被褥中闪过的一丝冷光。
一声“小心”,连书晏几乎是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来,将她搂进在怀中。
下一刻,刀刃没入肉中。
宋元安感觉到面前的人身子微微颤抖一下,瞳孔猛地睁大。
“陛下!”
“君上!”
宋元安看见太后的刀刃刺入了连书晏腹部,连忙伸手捂住伤口。
“等等,不要拔出来!”
侍从们已经一拥而上,将太后控制住,宋元安惊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六皇子还留在宫中,他怎么敢?
陈太后笑了,瞳孔却开始涣散,“若非添锦在他们手中…我亦是,迫不得已,你待我很好,我对不起你……”
说着,宋元安察觉到了什么,“拦住他,他不对劲!”
侍从强行撬开他牙齿时,他已经咬碎了毒药,吞入腹中,喉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堵住喉管,发出喑哑的声音。
他救不回来了。
连书晏的情况也不太好,宋元安抱着他,看着他发青的嘴唇,心中陡然震颤,她感觉自己的双唇都有些不受控制直念叨,也不知道是安慰连书晏还是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他们已经去叫御医了,刺得不深。”
她一垂眸,对上他的眼睛,眼眶开始发热。
连书晏的手指头动了动,朝她伸了过来,“别哭。”
“幸好赶上了,这次没错过……”
这句话好似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刚刚说完,手就重重摔落。
“连书晏!”
宋元安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御医也赶到,连忙给他止血,捆绑绷带,宋元安双眼放空,呆愣愣地站在一边,完全失去了方向。
侍从们来来往往,由于太匆忙,好几次撞到她的身上,她都浑然不觉。
许久之后,御医终于暂时歇了下来,走到宋元安面前。
她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在袖子下交织。
“如何?”
“君上失血过多,陷入了昏睡之中,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是,殿下……”
宋元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刀上有毒,是西域特制的‘七日散’,若想要解药,唯有东海陈氏有。”
宋元安闭上眼睛,湿润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知道了。”
在凝华台安顿好了连书晏,宋元安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陛下!陛下!”
声音急切,宋元安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出事了,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是荀蕙。
荀蕙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看到她一身血迹,先是一惊,然后拉着她的手,道:“陛下,荀莘失踪了。”
宋元安脑子轰的一片空白。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陛下,已经查到了,六殿下外出的马车忽然被劫,现已搜寻不到踪迹。”
太后刺杀,连书晏中毒,六皇子失踪,荀莘现在也失踪了。
宋元安来不及想陈清蕴是怎么做到了,他总是可以这样,绝地反击,反客为主。
陈清蕴一出手就是找准了宋元安的命门,宋元安告知自己要冷静,她握紧荀蕙的手,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眼睛微红地道:“孤必须要去东海一趟,若是孤遭遇不测,又或者陈清蕴挟持孤以命相逼,不必救孤——”
“去蜀地,替孤接一个孩子回来。”
……
变故来得太快,六皇子和荀莘可以慢慢想办法接回来,但是连书晏的毒等不的。
连书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由于伤势和毒性,他的身体此时格外虚弱。
宋元安坐在他的身边,落日洒满她的裙摆,好似水波般荡漾着。
“殿下……”连书晏有些恍惚,以至于称呼都喊错了,他又再次唤了一遍,“陛下。”
“终于醒了。”
连书晏逆光抬眼望她,她的脸上还有着两道痕迹,他抬手替她擦去,“陛下哭了?”
宋元安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只是握住他的手,忽然发觉,“你的手好冰。”
她在连书晏病榻前待了一个下午,终于能够明白从前她生病时,连书晏如火烧般的心情,什么也做不下去。
她轻轻地说道:“没事的,你伤了身子骨,需要好好养着,这些日子,都别离开凝华台了,过阵子天气转冷,记得要穿衣裳,御医开了补血的药,你要每天喝,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了很多很多,多到连书晏打断她。
“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他虚弱的声音中全是担忧。
她平日不是多话的人,连书晏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如今的叮嘱的异常。
宋元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终于笑出来了,“没什么。”
没什么。
她终于能够理解,前世到最后,自己抛下他,令他活下去,是如此残忍的决定。
她想要救他,抛下一切,不顾一切地救他。
如果她能拿回解药,那他们就一起活下去,如果拿不到解药,她也不必回来了。
她忽然俯身,去亲吻他的唇。
亲吻这种事情,好似她从来很少主动,她小心着,生怕伤到他。
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唇,短暂接触,又分离,然后起身,磕磕碰碰地道:“我…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她往外面走去,不敢回头看。
绕过庭院,流风已经在等她了,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和她的剑,“陛下,你真的要……”
宋元安接过佩剑,“走吧。”
第99章 谈判“陛下,美人计是没有用的。”……
东海郡距离洛阳城,车马日夜奔袭,也有大约十日左右的路程。
宋元安一刻不敢耽搁。
连书晏的“七日散”从中毒到毒发暴毙,只消七七四十九日,若她取不回解药,连书晏就得死。
此时,东海陈氏府邸。
陈清蘅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六皇子和荀莘,命令道:“放了表弟。”
于是侍从们解开了六皇子的捆绑,宋添锦缩在角落,露出一双水灵灵大眼睛,依稀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这边请。”
他懵懵懂懂,被侍从带去休息了。
对于死对头荀莘,陈清蘅可没有那么好脾气,荀莘嘴巴里被塞了棉团,说不了话,就瞪大一双眼看着陈清蘅。
“瞪!再瞪,把你眼睛挖了!”陈清蘅恶声恶气道,“我可不会放了你!”
荀莘气急,身子扭成麻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带他下去,关起来,可不准让他逃了!”
“是!”:
安置好二人,陈清蘅回去找兄长。
路上,他猛地撞见一个人。
是挺着大肚子的裴望舒,两人拐角处相遇,险些撞在一起。
“你来这里干什么,吓我一跳!”陈清蘅道。
裴望舒的胎儿已经有好些月份了。
她救了陈家族人,即便假装怀孕,陈清蕴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只不过……
陈清蘅凝视着她隆起的腹部,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居然真的怀上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如果说是陈清蕴,那绝对不可能!
陈清蘅脸色极臭,他可没他哥那么沉得住气,可以忍受自绿,也不可以忍受他哥被绿。
“记住你的身份!“陈清蘅没好气地道,“别到处乱跑!”
没想到裴望舒却径直欺身压到他身前,掐住他的下颌,“小公子,我是你嫂嫂!”
陈清蘅吓了一跳,将她推开。
“你干什么!你疯了!”
看着陈清蘅逃走,裴望舒的眼睛变冷,冷哼,“没出息。”
她扫向远处,关押荀莘的牢房。
裴望舒过目不忘,认人也是如此,只一眼,记忆判断出那是曾经在大魏庆功宴有过一面之缘,六皇子,荀莘。
她抚摸着小腹,抿紧双唇。
她记得见到陈清蕴那日,陈清蕴对她说,“既然你‘怀’了我的孩子,那可以选择‘流产’,也可以继续怀下去。陈氏需要一个继承人,你若是能够生下她,今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庭院内排着一行陈氏家族的青年男子,供她挑选。
裴望舒挑了一个看得最顺眼的。
救了陈家族人,获得诞下陈家继承人的机会,自此高枕无忧?
裴望舒可不这么认为。
陈清蕴阴狠不可信,这个孩子落地,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
这几日陈清蕴在府中沐浴焚香,在庭院中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点也不心急,就好似知道宋元安一定会来找他。
果
不其然,很快就收到了宋元安入东海郡的消息。
“敢问公子,需要拿下吗?”
陈清蕴微笑,“不急,她自会来见我。”
虽然没有将毒下在她的身上,但是连书晏对她而言那么重要,加上荀莘也在他手中,宋元安不可能不来。
果然,不出两日,他就得知了宋元安抵达的消息。和他抢回六皇子以及荀莘的时间,不过只是前后脚的事情。
日落之后,宋元安上门求见。
陈清蕴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里看书。
他清楚,宋元安肯定是急了,不然不至于一抵达此地,甚至都没落地驿站休息,就连夜求见,于是故意不紧不慢地道:“客房收拾妥当,让殿下前去休息……”
说到一半,他突然间戛然而止,似乎想起来什么,又笑道,“不,现在是陛下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个命令是拦不住宋元安的,加上陈府里的人没有刻意阻拦,片刻后,宋元安出现在书房门前。
裹着一身黑色披风,风尘仆仆,许是多日赶路,脸色累得有些难堪。
她声音沙哑地道:“孤来了。”
“陈清蕴,如你所愿。”
虽然早已得知她病情痊愈,当真的见到她时,陈清蕴依然有些意外,微笑道:“陛下的身子安好?”
他挥手,让侍从端上一杯茶,“陛下不妨喝杯茶,歇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如玉,不急不缓“你的嘴唇都干了,先润润,别的事情,不值得您那么费心。”
“你想要什么?”宋元安推开茶杯,茶水洒落在陈清蕴手上。
他淡然拂袖,扫去水渍。
“孤说得明明白白,你只要愿意回京,从前之事,既往不咎,孤与你,还能保持先帝与你之间的关系,你还是当朝太傅。”
宋元安说道,“孤不是母皇那种喜欢卸磨杀驴的人,孤已经杀了褚兰,你陈氏依然可以是第一世家,或者你有忧虑,不甘心回京,若是安分守己,孤可以容忍你在东海郡当个郡王。”
她几乎要掀桌子,“交出解药,还有孤的父亲和荀莘。”
陈清蕴笑了笑,“陛下,谈判的时候,将所有条件都摆上桌,可是不成熟的举动。”
宋元安有些气:“你想要什么?”
陈清蕴拐了个弯子,才说道:“这样吧,陛下,那一味‘七日散’从中毒到毒发,满打满算,也要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如今皇后已定,我亦左右不了大局,清蘅若嫁于你,只可为妾,日后处处低人一等,但若是陛下的长女身上带着陈氏血脉,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若是陛下能够怀上清蘅的孩子,那么,解药,殿下的父亲,荀莘,都会送回洛阳。”
宋元安惊诧,“陈清蕴,你还不死心?”
还是想要促成她和陈清蘅的婚事,他真的是疯了。
陈清蕴垂眸喝茶,将考虑的时间留给宋元安。
宋元安默了默,忽然笑了,“陈清蕴,你这样做,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你自己,亦或是,为了你的私心?”
陈清蕴说道:“殿下此话何解?”
太后临终前说的话浮现在宋元安耳边。
陈清蕴年少时就不受父亲疼爱,那时候只有大殿下愿意陪着他。可是后来,为了保住陈氏,也为了保住他自己,他亲手将毒药端给了宋善溦。
宋元安从不知道陈清蕴对她长姐是否动过真心,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通过单纯通过依附她长姐,成为太女妃,进而成为皇后。反正最后在权力和她长姐之间,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可是这些年来,他阴魂不散地缠着宋元安,拼了命把他弟弟往她身边塞,若说是单纯为了陈氏,他还能想出更多提拔陈氏子弟的方法,为何近乎执拗地沉迷于此,屡败屡战?
多亏太后提点,宋元安才完全确定了,他对长姐,是有感情的。
这仿佛他心中永远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宋善溦和他,宋元安和陈清蘅,他想要在宋元安身上复刻一遍宋善溦没有死,登基以后的他与宋善溦的另一种未来。
宋元安闭了闭眼睛,想清楚之后,她笑了,“何必要陈清蘅?”
她忽而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微笑道:“清蕴,我娶你如何?”
陈清蕴这才发现,宋元安此时穿着一条粉蓝色的花边裙,这种样式的裙子不像是她通常的穿衣风格,而且布料似乎放了很久,显得陈旧发黄,有的地方已经有些褪色了。
陈清蕴呼吸一滞,“你穿的是什么?”
宋元安大概知道,她和长姐的样貌相差无几。
加上岁月容易模糊记忆中容貌的痕迹,她长姐的样貌已经渐渐褪色,在还记得她长姐的人眼里,她的这张脸应该能够以假乱真。
她和宋善溦最大的区别就是,宋善溦待人总是那么和善,笑容单纯而明媚,温柔亲切。而宋元安眼中,总是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比长姐更聪明,更机灵,只要故意去学习,在加以模仿,她几乎能将长姐的这些气质学个八成像。
这件衣裳,是她从旧日的库房里找出来的,是她长姐的旧物,多年以后再次穿在她的身上,尺码大小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宋元安明显察觉到,他的神色动了动,于是一字一顿地道:“孤娶你,一样可以全了十年前你与长姐的遗憾。”
陈清蕴恍惚着,这一刻,似乎过了很久,宋元安紧张地等待着,却只见他一笑,所有的理智回归,“陛下在开什么玩笑?”
他入宫了,那么谁来主持陈家?
他比宋元安想象中的,还要理智。
他抬手,轻轻触碰宋元安的脸颊,明明是笑着,声音却如此冰凉,“陛下,美人计是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候,忽然门口传来“啪”一声响动。
两人齐齐望去,只见裴望舒站在门口,地上是不小心撞倒的花瓶,似乎是准备进来时,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宋元安。
陈清蕴冷声道:“出去!”
裴望舒退了下去。
陈清蕴吩咐道:“今天夜深了,陛下去休息。”
话罢,便起身退去。
第100章 夜行如果你还想经历一次寒疾的痛苦……
宋元安被带到了客房之中,整个东海郡都在陈家人的掌控之中,犹如大魏的国中国。
宋元安被迫和侍从分离,还有陈家仆从如影随形地盯着她,就好像是活在金丝笼中的一只玩物。
“奴来伺候陛下就寝。”见她就要休息,有两个女侍走上前来,就要替她脱去衣衫。
“滚开,”宋元安转过身,“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碰孤!”
她躲进屏风后,可侍从却跟了进来,她们虽然低着头,但是目光却一直往她身上瞥,纹丝不动。
宋元安怒斥道:“还不快滚!”
两人道:“公子让我等跟在陛下身侧伺候。”
那就是陈清蕴让她们寸步不离盯着她的意思,宋元安拉开衣带,假意避开他们脱去衣裳,陡然拔出衣袖内的匕首,“滚开,今夜不需要你们守在这里!”
刀刃出现,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在衣中藏到,两人也是吓了一跳,即便害怕,但是依然是摇头,“陛下,公子吩咐了,今夜必须要有人陪在你身边。”
“孤不要你们!”宋元安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孤即便是死,也不会甘愿受此折辱,你们去通告你们公子,要么都退下,要么把裴望舒给我换上来!”
“可是……裴夫人…夫人有孕在身。”
两人还在犹豫,宋元安举刀就要自刎,两人这才连忙去通报。
陈清蕴听后笑了,“伺候陛下亦是夫人本分,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夫人了。”
……
对峙到半夜,宋元安见到裴望舒进屋以后,才稍稍松懈。
她的脖子上被刀刃压了一条红痕,鲜血顺着滴落,她却因为精神紧绷,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陛下,找我来何事?”
比起宋元安在洛阳城里见到的她,她体态丰盈了不少,想来是有孕所致。
宋元安将刀压在自己身侧,目光依然带着一丝警惕。
随着裴望舒靠近,屋内的人也终于是退去。
宋元安抬头凝视着她,“不是你想要见孤吗?”
从她摔碎花瓶的那一刻,宋元安就猜到,她是想要来找自己。
裴望舒微微一笑,“陛下凭什么这么以为,我是公子的侍妾,还怀着公子的孩子。”
宋元安说道:“陈清蕴颠覆皇权,你应该知道,在大魏,女子可以封侯拜相,然而在陈家,你只是他用以生孩子的工具。”
……
夜深了。
陈府之中,守卫森严。
在一行巡逻队经过后,宋元安果断找准时机,翻过墙头。
裴望舒的话萦绕在她心头,她一边说着,一遍用茶水在桌面上描摹着地图——
“荀莘,你父亲,还有六皇子,他们三人被分开关押,他知道六皇子对你没什么威胁,所以看守得宽松些,我见过荀莘,他在西边的柴房里,你父亲应该在东边,但是具体方位,我并不确定。”
“四公主和夏侯氏的叛贼被关押在外面的地牢里,重兵把守,不在府中。”
“至于解药,那是陈清蕴自己才知道的,也不知道陈清蘅知道不知道……”
她父亲精神失常,六皇子年岁尚小,这两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宋元安打算先去找荀莘,翻过墙头往西边而去。
深夜,柴房门口守卫也倦怠。
大概是因为荀莘被五花大绑,加上府内有人巡查,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放松了警惕。
宋元安躲在屋后,等待时机,不久后,有个守卫内急,说道:“我先去方便一些,你继续守着。”
“知道了,快去快回!”
他离开没多久,就在这时候,宛如鬼魅般的身影闪过,忽然捂住剩下那个守卫的嘴巴,抽刀割喉动作宛如行云流水。
守卫眼睛陡然瞪大,然后涣散,宋元安头回这么杀人,没有经验,又利落地朝他心窝窝捅了一刀。
眼前人的身子僵直倒下,她才放松紧惕。
宋元安拍拍裙子,然后去摸他腰间的钥匙,打开门后,里面的荀莘被瞬间惊醒,月光下洒满宋元安全身,点亮她带血的衣襟。
荀莘眼泪都快出来了。
“嘘——”宋元安示意他小声,马不停蹄上前去割断他身上的麻绳,她不知道另外的守卫什么时候回来,只想着赶紧带他跑,刚替他松绑,就拽着他往外奔去。
然而,也就是在此刻,四面霎时间燃气点点火光,明亮如白昼,无数人举着火把鱼涌而入。
荀莘惊诧道:“陛下!”
宋元安下意识将他拉至身后,只见有一人从簇拥的火光中走出来。
陈清蕴的脸色阴冷,与炙热火光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宋元安死死凝视着他,以及挺着小腹,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裴望舒。
“陛下还真是不听话。”他说道,“你凭什么认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孩子的母亲。”
宋元安仰着头,不卑不亢。
或许是认为帮助宋元安还是不切实际。裴望舒临时变卦,将地点告知宋元安之后,转过头来就通知了陈清蕴。
“既然是交易,陛下还是拿出点诚心来”
陈清蕴走上前来,宋元安和荀莘顿觉危险,荀莘想要上前护住宋元安,却被人死死扯住,“你想对她做什么!陈清蕴!”
下一刻,陈清蕴揪起宋元安的长发就往外拖去,剧烈的疼痛让她尖叫出声。
“陈清蕴,你疯了!”
两人力气悬殊,宋元安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荀莘见此,双目赤红几欲滴血,大喊道:“陈清蕴,你放开她……唔!”
侍从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现在正值秋天,天高气躁,屋外放着蓄水的大缸都是满着的,陈清蕴揪着她的头,用力按进水中,宋元安半个身子几乎悬挂倒进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涌入宋元安的喉咙之中,她瞬间陷入短暂的昏迷中,连反抗都来不及反抗,被陈清蕴揪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湿哒哒的,身子不住颤抖,虚弱得甚至无法站立。
“陛下,眼看又是冬季,你体内的寒疾大概才刚治愈,但是如果你还想经历一次寒疾的痛苦的话,我不介意在这里为你搭一座水牢。”
陈清蕴几乎失去了耐心,“本来还想宽限你几日让你想明白,但是如今既然你还是不听话不听话了,一心只想着捣乱的话,那么,就定在明天吧。”
“让清蘅过来,今夜我有话要跟他说,至于陛下——”
他松开双手,失去支撑的宋元安跌落在地,虚弱地咳嗽,十指深深陷进泥土之中。
“带陛下回去沐浴,别冻着了。”
……
宋元安平生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被人抬回来,泡浴热水,整理干净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折腾的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死。
另一边,已经睡去的陈清蘅被兄长叫到书房之中,看见的,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件嫁衣。
他一惊,“兄长,这是?”
陈清蕴说道:“你明日,就可以和陛下成婚,诞下子嗣。”
嫁衣应该是很早就准备好了的,陈清蘅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宋元安,只是没有想到,婚期来得这么快。
“之于男女之事,今夜你要多加温习,尽早让陛下怀上陈氏的血脉。若是能够让陛下诞下长女,就算一时得不到中宫之位,今后也有的是机会。”
陈清蘅问道:“可是…陛下愿意吗?”
陈清蕴轻蔑一笑,“轮不得她不愿意!”
陈清蘅不可置信,“她不愿意,那兄长的意思岂不是让我逼迫……”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声音带着颤抖,“可是,这有意义吗?”
陈清蕴说是为了陈氏着想,但是陈清蘅想不透。
用这样的手段,即便拿到了中宫之位,即便是生下了嫡长女,和宋元安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他们凭什么能保证控制宋元安一世?又或者是,宋元安若是不受控制了,他们还能弑君不成?
“你忘了先帝和大公主吗!”陈清蘅竟是按耐不住脱口而出,“陈氏一再逼迫,是想要做下一个杨氏吗?兄长,一旦这样做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
“宋元安只要活着,十年,二十年,迟早会报复回来。就算今后她真的生下了有陈氏血脉的孩子,也不能改变什么!”
陈清蕴愣了愣。
他还是头一次被陈清蘅这么顶撞。
“你在害怕吗?”陈清蕴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这个人,哪怕有所恍惚,也会很快恢复镇定,他按住书桌,止不住笑声。
“那能有什么办法,除了这条路将她与陈氏绑定,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道:“你们成婚了,生下了孩子,今后就算她不顾念你,她恨我,她也会顾念孩子,有了皇子皇女,今后陈氏回到洛阳,才有立足之地……”
他早就因为一个念头,不顾一切前行,偏执走到了尽头,他已经无法再回头。
陈清蘅看见,兄长眼里,闪过了一丝泪光。
陈清蘅喃喃道:“可是兄长,我不是你,陛下她也……从来不是大殿下。”
……
这一夜,陈清蘅做了一个恒久的梦,梦中,他似乎真的嫁给了宋元安,成了她的皇后。
梦中似乎一切都按照他兄长所安排的轨迹前行。
可是……
宋元安爱的人是连书晏,她每日只需要连书晏陪伴,她收养的孩子,也是由连书晏教导,最后死去的时候,也是拼尽全力,替连书晏打点前路。
宋元安病重,死得很早,他兄长未几也因旧伤复发而离世。
新帝封他为太后,高高在上地敬着他,却大刀阔斧地对陈家动手,修剪陈家枝叶。
他不是他兄长,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穿着华服在深宫中穿行,看着天空中落下的白雪,他觉得自己宛如天地中的一粒尘埃,孤单地飘零。
除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其实,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