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计谋我这一世,算是赖上你了
“别闹!”
荀蕙呵退了他,疑惑不解,“为什么会现在来,殿下请回避,我来会会她。”
宋元安连忙与连书晏退到屏风后,熄了屏后的烛火,她和连书晏二人就藏匿在了黑暗处,从外面看,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不久后,褚兰进了书房。
“荀大人,许久不见。”
“尚书令,别来无恙。”
四目相对,褚兰眼含笑意,她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幼态,以至于别人总觉得她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恍惚中感受到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坐在屏风后的宋元安却看见她曾经眼睁睁看着她微笑着杀人放火,再次看见这个笑容,她只觉得后背发寒。
荀蕙和褚兰的谈话还算寻常,褚兰先是拉家常,鸡零狗碎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始聊朝廷的事情。
“荀大人,您这几日呈上官衙的文书,字字句句都说要告病休养吗,可我现在看来,您现在好得很呐。”
她凝视着桌上的烛火,若有所思道:“今日见荀大人,居然还有心思见客?”
荀蕙微笑,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听闻尚书令被殿下召进皇宫,殿下与您说了什么,先帝停灵多日,殿下久不为君母发丧,尚书令与殿下亲厚,何不劝劝殿下?”
褚兰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一来一回礼尚往来,两边都没落到好处。
荀蕙到底是个老狐狸,说话件无懈可击。
褚兰年轻,想要找荀蕙的破绽,被反将一军,硬生生吃了个瘪。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忽然间灵光一动,想到了些什么,她看到荀蕙身后屏风,表情愣了愣。
她抬眼凝视着烧到一半的烛台,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宫禀明殿下。”
“多谢荀大人的劝告,你的提议,我会回去向殿下说的。”
她起身想走,然而还没迈出房门,躲在屏风后的宋元安立刻觉察到了些什么,骤然站起身来,高声喊道:“荀莘,拔剑!”
荀莘猛地回神,抽刀贯穿褚兰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外面的侍卫也反应过来,割破了褚兰随身侍从的喉咙。
褚兰痛苦地倒在地上,死死盯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宋元安,咬牙道:“你…你……果然……”
果然是宋元安。
难怪荀蕙一直犹犹豫豫,原来她和宋元安早有勾结。
她用力地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宋元安,却被涌上来的侍卫堵住嘴巴,只剩下伊伊啊啊喉咙里发出的嘶吼,血溅得地上到处都是。
通过烛火的燃烧以及屋内的摆设就猜到了宋元安在此地,褚兰脑子转得很快。
只是可惜,聪明人依然玩不过会发疯的,她大概是没有想到,宋元安会直接掀桌。
连书晏和荀蕙扫了地上的褚兰一眼,荀莘没有刺中要害,如果现在找人医治,还有的救。
他们齐齐转眼看向宋元安,等她做决定。
——留,还是不留?
宋元安提着衣摆绕开血珠,凝视她的眼睛,“先帝最信任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先帝?”
她当年被陈家逼到走投无路,是宋寒山拉了她一把,即便是宋寒山这么做,是为了对抗陈家,然而女帝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承受女帝恩泽,却成为乱臣贼子,弑君谋逆,宋元安的心脏在抽痛,褚兰即便恨陈氏,却不该直接踩着宋寒山的血肉的复仇。
褚兰死死盯着她,仿佛眼神能够将她杀死,宋元安轻叹一声,“好吧。”
“那我换一种问法,遗诏是在你那里吗?想要命的话就给我老实点说!”
侍从松开了她的口,她一口血喷向宋元安脸上,宋元安被溅了满脸。
“想要遗诏,你…做梦!……咳咳咳…咳咳……”
褚兰用尽最后一口气挤出最后几个字,开始拼命咳嗽。
“不可能有的…不可能!”
宋元安本就有些许洁癖,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看了,万分嫌弃地抬手擦去脸上的血珠,失去了所有耐性,也不再和褚兰说话,转身对荀蕙说道:“荀大人府中大概有能够撬开人嘴巴的方法?”
荀蕙说道:“交给我吧。”
作为世家大族的家主,谁不会几套逼宫刑讯的手段,当即吩咐人带下去,先止血,再继续审问。
做完这一切,连书晏忽然开口道:“尚书令深夜进了荀府就失踪不见,荀大人想好怎
么应对了吗?”
荀蕙说道:“我明日去上朝。”
“上朝?”
“一切不过是利益权衡,失去一个褚兰,却得到了荀氏的支持,哪怕明知道尚书令在我府中消失不见,上面那二位也会缄口不言,不会对我做什么的,郎君放心。”
荀蕙看向连书晏,说道,“何况,殿下不是想要我假意投诚吗?这真是个机会。”
“荀大人,多谢。”
宋元安说道,“那么约定三日以后,我们再见。”
时间不早,宋元安也该回城外传递消息了。
临走前,荀蕙喊住宋元安,“郗麟毕竟是楚国臣子,殿下始终无法将他当成自己人用,殿下可以将郎君留在府中。”
荀蕙的意思是,连书晏是楚国的国君,若是将连书晏也放回军营,郗麟若是挟持连书晏,很有可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将连书晏留给荀蕙,可以防范于未然。而且,洛阳城中要比城外要安全。
宋元安没有说话,看了看荀蕙,又看了看连书晏。
荀蕙的眼神在连书晏身上徘徊,似乎想和他说什么话,察觉到宋元安的眼神,立刻收回。
连书晏突然嗅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挺直脊背。
下一刻,宋元安问道:“郎君想要留下?”
连书晏毫不犹豫地回答:“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很好的回答。
宋元安依然面无表情,连书晏提起的心是一点也不敢松懈。
“郎君与我一同出城,不劳烦荀大人了。”
宋元安露出了微笑,“其实本宫一直有些疑惑,荀大人最初愿意帮本宫,是为了荀氏,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荀蕙回道:“因为先帝,因为我是大魏的臣子。”
她轻笑一声,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微臣相信,遗诏上的名字,是殿下,所以,微臣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清君侧,诛肖小,扶殿下御极无上之位。”
……
回去的路上,连书晏一直能够感觉到宋元安对他若有若无的疏远。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宋元安没有跟他说任何话。
她脸上沾上褚兰的血迹没有擦干净,连书晏撕开自己的衣摆,替她擦脸,她直接掰开他的手,躲到一边。
连书晏明显地觉察到——宋元安肯定是生气了。
而且这气可不小,回到军帐后,宋元安更衣完毕,准备休息之际,连书晏进来,从背后抱住宋元安。
“殿下今天怎么不理我?”
他的声音放软,卑微乞求可怜。
宋元安还是不说话,连书晏转到她的前面,轻轻地亲吻她的嘴角,“殿下是不是吃醋了?”
听到这话,宋元安说道:“有些想存慧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连书晏搂着宋元安,低头玩弄她的发丝,“撒谎。”
他说道:“殿下还是在意我和荀蕙吧,说了多少次,我心里只有殿下,殿下别想那么多,我和她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来,这辈子我们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宋元安笑了,既然连书晏非要戳穿,那她算账可就不客气了。
她二话不说按住他的脑袋,说道:“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可她却惦记着你。”
或许连荀蕙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连书晏身上周旋。
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为什么非要长着这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陈清茹觊觎你,荀蕙的眼神都快钉在你身上了,如果我不是大魏皇女,如果我不去争不去抢,或许我还守不住你这个人。”
她从见连书晏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漂亮,漂亮得惊天动地,漂亮得水性杨花,天下女子,大抵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男子。
连书晏笑了,“可是如果我相貌粗鄙丑陋,殿下恐怕也不会被我吸引,所以啊,我还是生得漂亮些。”
“我的心就在殿下这里,殿下若不推开我,那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不,你就算推开我,我也不会走,生同衾,死同穴,我这一世,算是赖上你了,生死不离。”
他搂着宋元安倒在床上,轻轻地念着诗句,“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郊野之外夜空中繁星点点,草虫喓喓,连绵不断的虫鸣声在山野上起伏。
有萤火光辉在树林里浮动。
帐内的两人相拥,双双闭上眼睛,不知谁已经入了梦乡。
宋元安久久无眠,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很多画面。
前世宋澜掌权,连书晏也得宠,宋元安怀孕的时候,连书晏承受的宠爱几乎达到了顶峰,他甚至可以陪在宋元安身边,以主君的名义,陪宋元安出席宴会。
他和荀蕙的关系,就是在这时候被撞破的。
宋元安孕期辛苦,不能时刻关注到自己的郎君,一次更衣,回来时候发现连书晏已经离席,不知所踪。
她找了半天,却在角落里听见他和荀蕙的谈话。
“听说她很宠你,想要扶你做正君,可是我刚才看你表情,似乎并不开心,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好,还是只是想看在孩子的份上,在外人面前演戏?”
“当初在回洛阳的路上,我就说了我会带你回府,本想向陛下要你,却被她抢先一步,让你成了她的郎君,受她侮辱。”
“如果她对你不好,你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找我,我收留你。”
第92章 一些过往本章全是前世
连书晏往回走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宋元安。
她站在回廊后面,扶着廊柱的手有些苍白,似乎艰难发力,才让自己站稳。
两个侍女在身后扶着她,生怕她跌倒。
连书晏的表情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平静。
“你都听见了?”
宋元安问:“你和她早就认识了?”
“没错,”连书晏说道,“她是曾经押送我来洛阳的人。”
“她想要带你走,是你和她曾经的约定吗?那我呢?”
宋元安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我当初带你回府,是我搅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吗?”
彼时,宋元安毕竟已经怀胎七个月,小腹挺起,身子更是虚弱,连书晏不想在这个时候气她,也不想说任何过激的话,伸手去扶她,带过话题,“我扶你回去。”
宋元安甩开他的手,“不必,我会自己走。”
记忆中,那是宋元安第一次和他闹脾气。
前世宋元安对他很好,比这一世还要好,骨子里高傲的公主,却愿意不顾一切地放下身段,总是软下声音来哄着他,笑着应对他的冷脸。
哪怕是生气,宋元安的气也没有持续太久,回去后宋元安腹中胎儿就出了问题。
兴许是外出劳累,回来的路上就见了红,往后许多天,她都需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养胎,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出血流产。
卧床无聊,宋元安总是每时每刻需要连书晏陪在身边。
往后许多天,宋元安再也没有提过荀蕙与连书晏的关系,随着孩儿月份渐大,对他也愈发信任,只要他能哄自己开心,几乎对连书晏言听计从。
连书晏许多被俘虏的亲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回了故乡。
连书晏甚至以为,她并不在乎自己和荀蕙的感情。
曾经在他看来,自己不过就是宋元安养的一时宠物,她只想要占有他,想要他乖乖听话,至于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并不在乎。
很久之后,连书晏才意识到,宋元安不只是单纯地喜欢他,喜欢他的美貌,记挂他的恩情,而是真的爱上了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宋元安在他身上倾注了如此多的感情,连书晏始终只是应付式的,一板一眼地回应着,让她如何不伤心?
……
再次提到荀蕙,已经是在宋元安登基之后。
安葬好孩子后,宋元安开始依靠陈家人的力量,在外面招兵买马,布局自己的势力网。
多年来女帝病重垂危,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其实是宋澜凭借自己未能平定世家势力,所以只能强行用丹药给母皇续命,借助母皇的威望平衡世家。
在宋元安斩杀宋澜当日,昏迷多年的女帝终于咽下了一口气,留下遗诏,立宋元安为皇太女,而后登基。
为了回报陈家,宋元安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陈清蘅入宫,为她的中宫皇后。
彼时,陈清蕴已经卧病在床,身体虚弱,御医诊断其命不久矣。
陈清蕴无力再掌控朝廷,为了陈家族人考虑,头要宋元安娶陈清蘅,要陈清蘅当唯一的皇后。
大婚以后的第二日,宋元安找到了连书晏。
宋元安入宫之后,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偏殿中。
皇宫比公主府大上许多,她想要每天都能看见他。
她已经和做皇女时完全不一样了,厚重的衮服下包藏着瘦弱的身躯,巨大的发冠几乎要将她的腰脊压弯,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彼时连书晏已经枯坐一夜,看着她房中的烛火亮了整整一个晚上。
再次见她,真的很想上去抱一抱她,可是她站在殿门前,迟迟没有靠近。
连书晏直到她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所以即便她娶他人为夫,连书晏也没有任何怨言,只是看着她,笑道,“陛下想给我什么名份,是贵侍吗?”
她却反问:“连书晏,你想要自由吗?”
连书晏愣了愣。
宋元安继续说道:“你如果想要回楚国,孤可以送你回去,荀蕙至今没有成婚,如果你还和她有旧情,孤可以封你为郡公,嫁给她做正夫,如果……”
“够了,”连书晏打断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宋元安笑了笑,“那就和荀蕙结亲吧。”
她拢着身上的披风,“孤累了,孤已经为孤的阿霜复仇耗尽心力,孤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你周旋。”
她曾经很爱很爱连书晏,想要把他永远捧在掌心,可是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爱人的力气和欲望。
她只想给连书晏寻找一个好的归宿,让他能够爱度余生。
“元安!”连书晏伸手想要握住她,却被宫女拦下。
她的衣摆好似一片轻盈的云朵,转眼间消失在殿外。
第二日,他被送到了荀蕙的府邸。
或许是宋元安曾经与荀蕙谈过,荀蕙对他礼遇有加。
只不过,在荀府中还没有待够半天,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陈清蘅拉回了皇宫。
陈清蘅已经是皇后了,然而还是个活脱脱性子莽撞的大公子,连书晏看见他的时候,他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了。
“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陛下,”他拉着连书晏,“或许就只有你还能劝得动她。”
“她怎么了?”
“陛下自尽了。”
连书晏回到皇宫时,宋元安手腕上包扎了厚厚一圈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她躺在床上,眼窝深陷,那么瘦小虚弱,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御医围着她忙里忙外,她好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呆呆地看着床帐。
“元安!”
连书晏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好像冰块一样寒冷,连书晏捂得她更紧了,心仿佛被活生生剜出来,扒皮抽筋般剧痛。
听到他的声音,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宋元安声音沙哑着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连书晏眼眶湿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元安微笑道:“我好像听见我的阿霜在叫我。”
她已为孩儿复仇,对于她而言,活着,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连书晏抱紧她,那是他第一次抱紧她,眼泪落在她的身上,他平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害怕,害怕会永远失去她。
连书晏完全输给她了。
卑躬屈漆,彻底臣服于她。
往后的日子,连书晏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吃饭睡觉,总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一心想寻死的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但是连书晏终究是凡人,总会有遗漏,连书晏每日带着她去花园散心,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和侍从失散。
他心急如焚,等找到她的时候,她的怀中抱着个小女孩。
她拿着木偶在逗小女孩玩,连书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了。
她转过头来,微笑道:“阿晏,原来她是三姐的孩子,存慧。”
“她原来一直被养在幼育所,由奶娘照看,我们把她抱回去养,好不好?”
第93章 入洛阳城宋元安去灵堂内见了宋寒山最……
从洛水北岸瞭望洛阳,高耸的城池耸立在原野之上。
白云苍苍,风疾如驰。
宋元安换上了一身银色盔甲,阳光下衣摆光辉闪烁。
可惜她穿得不是特别习惯,穿惯了柔软的锦衣,甲胄硌人得慌,她皱了好几次眉头。
终究是娇生惯养的皇女,宋元安还是不习惯行伍的生活,这几日在军帐中,她都没睡过一夜好觉。
“殿下身着甲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连书晏骑马与她并肩而立,夸赞道。
宋元安被夸得心花怒放,行军的疲惫消散,冲他回眸微笑。
连书晏松了口气,即便前些天因为荀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宋元安对他纵容一如既往,只是生气了短短一个晚上,就没再也提起这件事。
宋元安看见郗麟往这边来,抿唇道:“少贫嘴,郗大人来了。”
连书晏也认真起来,抬眼看着郗麟,“大将军,都准备好了吗?”
郗麟握住缰绳,道:“末将准备就绪,听凭殿下吩咐。”
“去吧。”
宋元安一声令下,郗麟策马奔向黑压压的甲兵。
无数荆州兵跟随在他身后,攻向洛阳城,战鼓声气,隆隆如震天之雷,长风卷起白云,大地为之震动。
“不好了,不好了!”
洛阳城察觉敌军突袭,立刻戒备起来,守城将领快马入宫禀告淑贵君和宋鱼涟,“殿下,不好了,敌军攻城了!”
“列阵,给本宫守好城门。”
淑贵君并不慌。
洛阳城本就是易守难攻,何况荆州军并不完全听命于宋元安,这一波攻势只是开始的小菜,他有信心拿下。
果然,不久之后,就传来敌军败逃的消息。
彼时,荀蕙正陪伴在二皇女身侧,宋鱼涟本来就和褚兰不对付,并没有过多追究。
听到消息,荀蕙当即献计道:“敌军已溃逃,二殿下何不乘胜追击,重挫敌军?”
宋鱼涟听到这话,立刻说道:“荀卿说道没错,派兵出城,追击残军!”
“这…这……”
守城的将领一时有些为难,“请容臣先禀告贵君。”
没等她出去,旁边的荀蕙忽然嗤笑:“殿下的话,你都不听?”
宋鱼涟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怎么,孤还指使不了你办事?”
前几天宋鱼涟才和淑贵君吵了一架,归根结底宋鱼涟能力不足,淑贵君一心为女,不得不出面替她筹谋,替她大包大揽处理诸多政务,劳心劳力。
可惜宋鱼涟却不喜欢这种被父亲约束的感觉,在诸事决议上就爱和父亲对着干,短短几日就积累了不少矛盾。
那个将领听到宋鱼涟这么说,当即冷汗直流:“怎…怎敢……”
宋鱼涟说道:“那就听孤命令,出城追赶!”
荀蕙垂下眼眸,明白此事已成,转身离席。
宋鱼涟问道:“荀卿将往何处?”
荀蕙头也不回就说道:“更衣。”
……
正如三日前与宋元安计划的那样,她令郗麟攻城,佯装摆脱。
然后在宋鱼涟派兵出城,乘胜追击之时,设下埋伏截杀军队。
军队中了埋伏,溃散而逃,就在他们想要回到洛阳城时,却猛地发现——荀蕙已经倒
戈,登上城楼喊道:“洛阳城已被占领,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一时间,二皇女军队哗变。
前线守不住,后方镇守皇宫的军队很快倒戈。
禁军正在攻占皇宫,淑贵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宋鱼涟殿中,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双眼赤红,筹谋许久的计划在此刻毁于一旦,淑贵君自然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他扬手就要打下去。
宋鱼涟被一把闪懵了,傻傻地看着父亲,甚至忘了躲避躲避,可是淑贵君就这样举着手,始终没有落下。
下一刻,他一把将宋鱼涟抱在怀中,紧紧搂住。
短暂的拥抱后将她松开,扯下头上昂贵的玉簪已经身上所有的配饰,一个劲往她身上塞,“走,快走,你快跑,离开洛阳,想办法活下去,阿爹还能替你拦一阵子,你快走,再慢些就来不及了。”
宋鱼涟喉口一哽,“爹……”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喧闹声。
淑贵君把他往门口推,“快啊!”
来不及了,成群的甲兵涌入,将二人团团围住。
荀莘握着佩剑,带着人走上来,“二殿下,贵君,你们想要去哪里呢?”
……
另一边,成功擒住贼王的荀蕙彻底降服城内守军,打开城门,迎接宋元安入城。
听闻消息,郗麟也带着下属来到宋元安帐前。
“微臣恭贺殿下,成功降服逆贼,入主洛阳。”
彼时,宋元安正在翻看文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郗麟身后的随从。
战事已经平息,然而这些人进入主帐后一个个都带着配剑,目光中藏着寒意。
“郗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郗麟抬起目光,手按在剑柄上,扫过宋元安以及她身侧的连书晏。
连书晏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
他冷笑,“殿下已经知道了?”
“那就别怪臣下——”
话音未落,一声清冽的剑鸣声,长剑破空而出,挥落间,砍下郗麟的头颅。
鲜血喷涌三尺高,连书晏眼疾手快地打开折扇,拦在宋元安面前,替她挡在溅向她的鲜血。
郗麟的头颅不甘心地滚向阴暗角落,高大的身躯双膝下跪,重重倒在地上
动手的人,是郗麟的副将——崔璨。
他转身扫了一眼一同入主帐,想要趁机挟持宋元安的诸位将领,说道:“诸君皆为我大魏将领,若愿效忠我大魏未来帝君,以往之事,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诸位将领尚未开口,只听他又道:“真是对不住,有件事情,我曾瞒着诸位,当初自荆州北上后,我下请帖将诸位家眷请入敝府之中做客,这是他们留给诸位的家属,今日抉择,想必诸位心中自有考量。”
说着,他扬手拿起书桌上的一叠书信,挨个发给帐内将领。
看着信上的内容,众人渐渐色变。
不知道从谁开始,忽然跪下道:“末将唯殿下马首是瞻!”
然后是齐整的声音,“末将愿忠于殿下!”
宋元安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请诸位随孤,共入洛阳!”
……
宋元安急匆匆策马进宫,穿过回廊,走向一处宫室。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嘶声裂肺的哭声。
宋元安一进门,就被人扑了个满怀,她连忙揉着怀中孩子的脑袋,问道:“怎么了?小六,让五姐看看,你还好吧?”
少年蓬头垢面,面色蜡黄苍白,和从前的富贵公子完全不一样,说话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那么虚弱。
宋元安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些天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姐姐,母皇不在了,”他抽泣着道,“还有…你…你去看看父后,他为了救我,他也快不行了!”
宋元安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荀蕙比宋元安更早赶来,比她了解情况,解释道,“御医都已经来了,这些天他们二人被关在这里,褚兰断了他们的口粮,想要把他们活活饿死,他们啃树皮掘草根为食,一直坚持到了现在,陈皇后为了让六皇子能活久些,一直割腕放血喂养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她话刚说完,御医就喊道:“殿下,皇后找你!”
陈皇后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宋元安刚到床前,他就一个劲抓住她,“添锦,添锦,你要——”
露出被子的手臂上,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血痕,新旧伤疤交织,触目惊心。
宋元安大概知道他想要叮嘱什么,说道:“添锦是我的弟弟,父后就算不说,本宫也会一辈子护着他。”
得到了宋元安的承诺,陈皇后彻底力竭,双眼闭上,失去了意识。
“父后!”
宋添锦扑在父亲身上,一个劲的大哭,“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
御医被嚷得耳朵疼,连忙说道:“殿下莫急,殿下莫急,皇后只是晕过去了,晕过去了!”
“殿下还是让皇后先休息片刻。”
宋添锦哽咽着,努力收住自己的声音,乖巧点了点头。
安抚好了弟弟,宋元安也要开始着手解决更重要的事情——为先帝发丧。
先帝死后,尸身一直停放在灵堂之中,酷暑时节,前一阵子又下了几场雨,幸而淑贵君想到要维护好先帝尸身,用上好沉香木封棺,又注入水银,再再灵堂内放置冰块,才让宋寒山尸身不腐。
宋元安去灵堂内见了宋寒山最后一面。
即便早早知晓宋寒山的死讯,可是真正当她看见生她的母亲双目紧闭躺在自己面前,那种直观的视觉冲击给她带来了强大的不真切感受。
恍惚间宛如大梦一场。
一年以前,她还是洛阳城里最不受重视的小皇女,在母亲与姐姐中间周旋,寻求一线生机。
转眼间,姐姐死的死,谋逆的谋逆,母皇身死,她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皇女了。
她闭上眼睛,下令封棺。
朝廷内外易服,为先帝守孝一月。
皇宫内外,终于挂起了白幡,女帝逝世的消息,使臣们带着封存已久的女帝死讯,从洛阳城传向四方。
第94章 登基封侧夫连书晏为皇后,入主中宫。……
宋元安换上了一身白衣,为母亲守灵。
此时,距离宋寒山逝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差不多两个月。
素衣白袍,青烟缭绕。
深夜的灵堂中寂寥无人。自从几日前回到皇宫,她忙于处理各种政务,已经接近两日没有入眠。
只有在这个为母亲守孝的深夜,她才能稍微安静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火光将手心映得通红,好似烧着的烛火流淌在指缝中。
又回到了这种掌握权势的感觉,这些天她见了很多人,一时间还有些应付不来。
一声火爆声,唤回她的思绪。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悄咪咪的声音。
“殿下。”
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还没回头,有人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
没说完,就被宋元安一巴掌拍下来。
“放尊重点,母皇在这里看着!”
连书晏目光不屑地扫过棺椁,“殿下,死人罢了,和这屋里的其余摆设并无区别。”
哪怕看在宋元安的面上,他对宋寒山依然毫无尊重可言。
“我已经有快三日没有见过殿下了。”
宋元安未行登记大礼,连书晏依然称呼她为“殿下”。
与宋元安不同,连书晏这几日被放养在皇宫中,无所事事,闲得发慌。
他知道宋元安最近忙,所以没有打搅她,给她平白添堵,只是选择个她得空的时间来找她。
连书晏挑眉:“存慧那边的来信我提前看了,这几日存慧已经能够抬头了,比寻常的孩子慢一些,但总归是会了。”
听到孩子,宋元安
的眉头松了松,这才没有将他赶出去。
只不过这一放松,困意就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
连书晏微微一笑,顺势将宋元安搂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头枕在自己双腿上,“殿下累了,睡一会吧。”
宋元安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可是还要守灵……”
“先帝活着的时候你都没这么装过,现在人死了,殿下何必惺惺作态?”
虽然是讽刺的话,但是着实说到了宋元安心里去。
连书晏将带来的被褥盖在她身上,这是他保留的习惯,总是随身带着斗篷或者毯子等可以御寒的东西,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给宋元安加上,担心宋元安身体受凉,引发恶疾。
“睡吧……”他拔下宋元安头上的发簪,头发散落下来。
“明天群臣觐见,殿下先要商议如何发落二公主,然后就是应对陈清蕴,很多事情等着殿下处理。”
他知道他的身份与宋元安有别,很多事情选择回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他没办法与她比肩而立,就只能为她做点小事情,分担她的压力。
连书晏数落着明天她该做的事情,宋元安愈发困倦,等她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次日清晨。
连书晏已经离开了,是侍女将她叫醒,宫女们在灵堂里走动,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整理好仪容,给她端上一杯温水和一碗小米粥。
“殿下,郎君离开前说,无论如何,殿下一定要按时用膳,莫要熬坏了身体。”
宋元安喝了几口粥,慢慢问道:“郎君为何离开?”
宫女等她喝完粥,才小心翼翼地道:“慕白公子来了,在外面等着?”
宋元安眼睛一睁:“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郎君嘱咐,一定要等殿下喝完粥才通报殿下。”
宋元安:“……”
所有人都看得出宋元安对连书晏的重视,他与慕白,孰轻孰重小宫女是清楚的,所以选择听从连书晏,把慕白晾在外边吹风。
慕白进来的时候,宋元安扶着宫女起身,她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久了,睡得有些迷糊。
慕白以为她是累着了,说道:“殿下要紧着些身子。”
宋元安摸了摸鼻子,“无碍。”
“说吧,要你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宋元安逃出洛阳那些天,慕白从荀蕙口中得知她离开,带着和公主府的几个亲信将江无尘转移,这些日子一直在洛阳里东躲西藏,等宋元安回来。
宋元安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肯定没少受折腾。
“找到了,陛下留下的遗诏。”慕白审问了二皇女的人,在她那里得知了死去的容徽所做的一切。
是她在宋寒山死后拼死撞响丧钟,才没有让淑贵君成功封锁消息,若不是有她,只怕宋元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杀了。
慕白推测,容徽能够提前逃离怀仁殿,可能是得了女帝的遗诏,于是沿着她曾经逃跑过的轨迹一路追寻,果然在钟楼的墙隙上发现了藏匿的血诏。
“上面写的……”
“是你。”
话音刚落,屋内寂静无声。
宋元安垂下眼眸,凝视着烛火和烟灰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容徽是先帝的女官,尽职尽责,封山阴侯,陪先帝共眠陵寝,同受祭祀,其家人按例封赏。”
“你去南方一趟,三姐生前遗愿想要安葬在寿春,你去盯着她下葬,顺便帮我敲打敲打庾氏。”
慕白十分利索地接下任务,“殿下想要微臣以什么样身份去南方?”
“使持节,都督扬、荆二州诸军事。”
宋元安显然是考虑过的,她不能放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陈清蕴在北面,她要稳住洛阳,也要稳住江南。
若是今后她真的与陈清蕴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她还会有退路。
慕白应下了。
“还有二皇女,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斩草除根的道理宋元安不会不懂,现在遗诏也查出来了,那就不妨送她们一个体面。
“赐,鸩酒。”
“那那个仙师呢?”慕白又问,“这几天,他一直被关押在狱中,倒也安分守己。”
宋元安抬头,对于江无尘,她倒是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处理他。
一来自己的确欠他人情,二来宋寒山早逝,多多少少和她这些年吃的药脱不了关系。
从理性上说,江无尘该死,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帮了她的忙。
“先帝喜欢他,就让他去为先帝守陵,永远陪伴在先帝身侧。”
例行公事在三言两语间已经交代明白,短短几日不见,慕白凝视着宋元安,却好似恍若隔世。
他知道她已经治好了病,但是从前的稚气和退让仿佛随着她的病弱也一起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锐气,更加不近人情,杀伐果断的女子。
她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慕白总感觉,随着她长大,自己越来越抓不住她。而此刻,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愈发充斥内心。
“慕白,”宋元安托着侧脸,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慕白找回了一丝熟悉感觉,她似乎看出慕白的心事,微笑道:“你永远是我的兄长,我这一生之中,最信任的人。”
……
先帝下葬之后第二日,宋元安即帝位,于太庙受百官跪拜,改元永宁。
宋元安隔着九鎏垂头看着下面黑压压的群臣,和上一世一样,再一次登临帝位,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也是这一天,宋元安还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在宋元安的命令下,二皇女与淑贵君被赐死于冷宫中。
连同二皇女的党羽,褚兰等人,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第二,封慕白为使持节,二州都督,即日带兵南下驻守。
对于宋元安一上来就大封亲信,朝臣们颇有不满。
但是,他们并没有太多反对声音,一来是因为宋元安比起宋鱼涟已经收敛太多了,也就只大封了一个人,对比之下他们觉得还能接受,二来是……宋元安紧接着干的第三件大事是——
封侧夫连书晏为皇后,入主中宫。
第95章 送别长安陌上无穷树
宋元安送慕白离开洛阳的那天,天空刚刚飘了一场小雨。
道路两旁的垂杨带着水珠在飘散,天空薄雾冥冥,连风也带着丝丝寒意。
“陛下其实不必相送。”慕白下了马车,来到宋元安面前,“你身体不好,今天又是下雨天。”
宋元安撑着伞,“不妨事,这次离别,只怕一年内再难相见,孤从前身体不好,鲜少外出走动,今天就算是出来散散心。”
自从她八岁那年起,她和慕白朝夕相处,几乎没有怎么分离过。
她入蜀地治病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跟慕白打一声招呼。如今这次分离,总得正正经经地道个别。
慕白习惯性地给她拉了拉斗篷,禁不住絮絮叨叨道:“你身体弱,记得穿衣,切莫贪凉,最近天气变得快,你不要乱吃东西,还有别忙到太晚,记得好好休息,知道吗?”
宋元安微笑抬头,“这些孤知道了,孤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吗?而且郎君也常提醒孤,你别担心。”
慕白有些恍惚,他盯着她头上华贵的珠钗,有些走神,伸手想要替她扶一下步摇,却停留在她鬓角一寸之地。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地收回手,躬身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人生若非相聚便是离别,随着一路的碧草,护送他走向远方。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离别。
送走了慕白,宋元安又要送江无尘。
对江无尘,宋元安可没有对待慕白那样有耐心。
只是听说他去替先帝守陵前要求来见宋元安一面,所以她便吩咐人带他进宫。
江无尘依然是一身素色道袍,对于宋元安的安排,他并没有太大反应,淡然行礼,
“多谢陛下,留在下一命。”
只是抬头的时候,神色微微动容,“陛下是真的记得在下,还是骗我的?”
宋元安摇头,“孤确实不知道。”
江无尘说道:“那年大殿下带着小殿下出宫游玩,曾在小巷前,救过一个快饿死乞儿,您的一句‘可怜’,求大殿下给了他银钱,让他得以饱腹,度过冬天,您记得吗?”
宋元安有些恍惚:“所以,那是你?”
其实宋元安还是没想起来,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即便她努力去想,这段记忆对于她而言,还是模糊不清。
江无尘却释然地笑了,“殿下,无论你记得与否,只要你现在知道了就好。”
只要她知道就好。
这些年他从一个乞丐拜师学艺,混成江湖术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从大公主逝世,他就立誓要为她复仇。
他步步走到宋寒山身边,诱惑她敷下容易成瘾且含毒的驻颜丹,就是要一步步磨损她的寿数。
为了不牵连宋元安,他几乎很少会主动找她,只要她需要,他一定会站在她身边。
他的付出和当初的一顿饭钱相比,孰轻孰重,已经不重要了。
……
对于宋元安封后一事,惊讶的不止有朝臣,还有荀蕙。
她入宫觐见宋元安时,宋元安正坐在凝华台的荷花池边,往水里撒一把鱼食。
穿着一身湖蓝色长裙,倒映在水光潋滟中。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元安轻轻抬手,示意流风直接放她进来。
“陛下,”荀蕙行礼道,“微臣知晓您喜爱连郎君,可是如今时局如何您再清楚不过,是不是应该把封后的事情缓缓?”
宋元安微笑着回头,“孤说过,孤会娶他,以正夫之名。”
荀蕙说:“不是不给您娶,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现在先帝刚下葬,您是不是应该为先帝守孝三年?”
宋元安道:“可先册封,暂不行大婚之礼。”
连书晏本就是她的侧夫,他们早已经成婚,侧封连书晏为皇后,就好像册封陈皇后为太后,并无需等三年丧期。
荀蕙气急,卡了许久才说道:“现在陛下皇位未稳,外部群狼环伺,陛下此刻需得稳定民心,他毕竟是楚国的……”
“孤,心意已决,”宋元安打断她的话,“你是要来劝孤的,就没有必要了,现在不册封,今后反对的人也会以各种理由反对。”
她册封连书晏,一来是为了分散大臣注意力,将兵权交给慕白才不会受到太多阻碍。
最重要的是,现在不册封,只要但凡一天留着皇后之位,就会被源源不断的人盯上。
宋元安也害怕会无限期拖延下去。
荀蕙长叹,“既然如此,就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她离开后,连书晏才从假山后露头,“陛下……”
宋元安抬眼看他,“你也想劝孤,你不想做孤的皇后?”
连书晏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做梦都想。”
“只不过,即便陛下此时没有立刻封后,我也知道陛下心里是有我的。”
连书晏说,“就好似陛下赐我的凝华台,我一样住得开心。”
这座凝华台,是宋元安前世安置连书晏的地方。
前世,连书晏一直都是一个侧夫,无论宋元安怎么喜欢他,他也不曾成为宋元安的皇后,与她真正并肩而立过,哪怕到了最后,曾经许下“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的诺言,也不曾实现过。
当初,他在来到洛阳的第一天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因为宋元安身子更为虚弱,相比之下,很多人都忘了,其实连书晏也一样需要照顾。
凝华台并非中宫居所,但此地景色雅致,冬暖夏凉,无论对于宋元安而言,又或者是连书晏,都是养病的绝佳居所。
将凝华台赠予连书晏后,宋元安也搬来,当做寝室一样,在这里常住。
他凑近宋元安,“所以,陛下不必对我感到愧疚,即便你此刻不对我那么好,我也能够理解。”
他握紧宋元安的手,“如果实在撑不住,我也可以暂时委屈一下的。”
“连书晏,”宋元安提起裙摆,忽然有些好奇,“你不是能委屈自己的性格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快,宋元安就知道连书晏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她如今暂住凝华台,已经身为女官的流风和徐有思帮她将所有的文书都搬到这里来,厚厚的几大叠,从地面叠到桌面那么高。
宋元安随便翻看了几封,果然,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开始上奏,劝谏宋元安不要立后。
想必连书晏方才是看见了这些奏章,所以才会和她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所有人都反对,那么立后这件事,是没办法做成的。
不过从上一世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这点小事压根吓不到她。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忽略过中间反对的词句,按照家族把奏章分类好。
小世家的意见对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她只需要采纳大世家的意见,荀蕙也没反对,陈清蕴的手也伸不进洛阳来。
宋元安整理着文书,忽然问道:“如今的中书令是谁?”
徐有思说道:“是谢家女,谢莹。”
“是谢家人啊……”宋元安呢喃着,很快从分类好的奏折堆里翻出了她的奏章,文人骂人都脏,对于批判宋元安色迷心窍,竟然册封敌国国君为后,谢莹没有笔下留情。
身为中书监,不仅拒绝替宋元安拟旨,还顺便把宋元安骂了一顿。
“那好办,既然她不愿意做,那就换个愿意做的人来,穿孤旨意,将她贬出洛阳,让她姊妹来做中书令。”
宋元安说的人是谢华,谢华和谢莹,是同胞姊妹。
谢华曾与宋元安合作过,算是半个宋元安的人。谢家之前因为谢崇弦颜面尽失,二皇女上位后谢家为自保对她们极尽讨好。
宋元安和这群世家大族斗多了,自然清楚他们秉性。
合起来一起对付,那当然是十分困难,但是若是找准其中间隙,分而以利益诱之,逐个击破,那就很容易了。
……
这一夜,宋元安又翻看文书到深夜。
“殿下,郎君在外面。”
徐有思通报宋元安的时候,连书晏隔着屏风,已经凝视她很久了。
他这几天总是恍惚,看着她穿着玄色帝王常服,时常会梦回从前。
前世,她登基后,身体江河日下。
不仅仅要承受丧女之痛,还要日夜操劳国事,他经常会看见她深夜挑灯执笔。
昏黄的灯火闪烁,恍惚间龙袍下披着的,是一具累累枯骨。
连书晏一阵胆战心惊,她登基后这几天,他总是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好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所以他想要宋元安暂缓封后之事,但是……他也希望自己的思虑是错觉。
“怎么来了?”宋元安揉揉眼睛,眼神有些懵懂,抬头时发现了躲在屏风后的连书晏,“还不去休息吗?”
“陛下,城中的兵防布置得怎么样了?”
连书晏忽然提起这个问题。
昔日,城中的禁军由荀蕙、陈清蕴、以及各大世家把手,宋元安引来荆州军,城中禁军势力重新调整。
皇城禁军被宋元安重新调整,兵权掌握在宋元安手中。
其他的西园八校尉在荀蕙手
中,城外的禁军则是由清河崔氏,崔璨掌管。
宋元安疑惑:“你是觉得,崔璨此人信不过?”
崔氏本来也是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可惜当初魏楚交战,崔璨叛投敌国,成了楚国大司马郗麟的走狗,其家人受牵连,要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后来郗麟叛逃魏国,崔璨十分戏剧性地又再次跟随主子,为魏国效劳。
宋元安能够在千钧一发取郗麟性命,夺走他手上的兵权,都是因为提前策反了郗麟这位走狗。
连书晏说:“两面三刀之人,陛下不得不防。”
上一世,宋元安没有接触过崔璨,却和崔家人打过照面。
“四殿下在陈清蕴手中,陈清蕴手握重兵,谁也搞不准他的心思,洛阳城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宋元安凝思片刻,道:“孤知道了。”
第96章 崔氏夺兵权,封后
次日,宋元安带着连书晏出了宫。
崔家旧日的府邸,其实就坐落在宋元安曾经的五皇女府不远处。
洛阳城的名流权贵都爱住在这一块,同在这附近的还有陈家的府邸,荀家人的府邸,足以说明崔氏旧日名望之高。
只是可惜,昔日的世家大院,如今人烟稀少,偌大的院子百草丛生,崔璨归来这些天才安排人手打扫,但显然有些忙不过来,除了主院,很多地方的杂草都没来得及处理。
宋元安穿过门庭,来到后院。
崔璨在后院中,带着几个小辈们玩耍。
崔家的直系,大多数都被先帝赶尽杀绝,只有一些小辈们侥幸存活,年纪轻轻就被发配边疆。
崔璨是个年过四十的武将,比先帝还年轻一些,只是先帝直到死都依然顶着一张芙蓉面,他的头发已经发白,脸上带着疲惫和沧桑。
见到宋元安来此,崔璨带着小辈们行礼,“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平身,”她扶起崔璨,“孤来是为了归还一个东西。”
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珏,送到崔璨手中。
崔璨看了玉,眼光微动,露出隐忍的神色。
“这块玉,为什么会到陛下手中?”崔璨道,“这是微臣孩儿的随身之物,微臣的孩儿已经……”
“他已经死在了四年前。”
崔苑是崔璨的私生子,世家大族的男儿不愿意放弃高官厚禄,不愿意出嫁,崔璨便是其中一员。他的儿子的母亲,或许是家中的女侍,又或者是买来的女奴,反正压根不知道是谁。
崔苑那年刚满十六岁,在宋元安记忆之中,他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
十四岁时的宋元安容貌已经初展露,病弱不掩盖琉璃之姿,一张芙蓉面,对她动过心思的,可不止荀莘一人。
这块玉珏,是崔苑送她的。
那时候他说:“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凭借这块玉佩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