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火光“不想死的话,就按孤说的做。”……
因前日窒息呛水导致,宋元安睡了将近一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比起最纯粹的利益熏心,真心掺半,连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的陈清蕴更加恐怖。
和他谈真心,他非要谈利益,和他谈利益,他又要谈真心。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宋元安怎么样和他谈!
陈清蕴不疯,宋元安倒是要先疯了。
自她清醒起,她被关的这个小院人来人往,张灯结彩,不知道在忙碌什么。
裴望舒来了,手中捧着红色的嫁衣,施施然来到她的身边。
长裙曳地,她跪在宋元安身边,“换上吧,陛下,若是你不听话,待会他们就要强迫陛下了。”
宋元安单手支起脸,道:“什么风把你给吹出来了?”
裴望舒说道:“或许是他认为你会听我的劝。”
宋元安垂眸凝视着她,眼睛眯起,打量着她这张清丽的面庞,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力气没用多大,但已经足以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红印。
“你是不是认为孤的承诺很廉价,”宋元安说道,“许诺然后背叛,难怪你当初这么快忘了楚国攀上陈清蕴,不愧是个……三姓家奴!”
裴望舒笑了笑,似乎混不在意,“陛下莫要忘了,真正的三姓家奴,是你的皇后呀。”
她摆弄好嫁衣,拍拍手,起身说道:“殿下,更衣罢。”
……
宋元安从来没有穿过嫁衣,当绣着织金的合欢花红色嫁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不知道从何下手。
屏风后的侍女催促,“陛下,请快些更衣。”
宋元安厌恶地换上嫁衣,缠绕上腰封,她自己摆弄了许久,总算还是将衣裳穿好了。
夜幕降临,府内为公子的婚事而忙碌,明明是昨夜才定好的婚期,然而陈府中却将红纸、窗花都贴了出来,可见是早早就开始准备好了。
宋元安被关在房子里,已经一天一夜了,大概是为了防止她折腾,陈清蕴连吃食都没有给她送来,只是给她送了写茶水。
她在房子里摸索,发现里面的窗户都封死了,她用力推,根本推不开。
屋内所有尖锐的东西全都呗收了起来,她左右搜索,只找到了一张椅子,举起正想要砸门,忽然间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她连忙将椅子放下。
侍女们推开屏风,走到宋元安面前来,手上是凤冠和珠钗,“陛下,奴来为您梳妆。”
侍女握起宋元安的长发,用放了薄荷叶的清水梳洗,她昨夜才沐过一次发,长发乌黑柔顺,没有一丝杂乱。
“你们大公子在哪,让他来见我。”宋元安说道,“告诉他,现在停手,还有转圜的余地。”
侍女们只是梳发,不讲话,似乎可以回避与宋元安的交谈。
宋元安又道:“你们如今不与我说话亦无用,陈氏为非作歹,今后迟早会覆灭,你们没有父母亲人吗?你们就甘心助纣为虐?”
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宋元安:“……”
漫长的梳妆过程,三个人就这样挨着,宋元安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回应她,就好像对着两个木头人一样。
直到景致的妆容倒映在铜镜之中,或许是担心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她的发饰中的珠钗都将最尖锐的部分给磨去了。
她抬起头,脖子有些重。
有人将一碗汤药端上来,侍女才开口道:“陛下,请服药。”
宋元安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新婚燕尔的药。”
宋元安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按住下颌,硬生生撬开嘴。
“唔——”
苦涩药汤灌入她的喉口,她强忍着恶心拒绝吞咽,然而那碗奇怪汤药依然沿着她的食管往下。
“放肆!”等灌完汤药,侍从松懈,她抬手拍掉汤药,银碗落地,她趴在梳妆镜子前,不可遏制地干呕起来,眼角带着泪水。
有人温和地替她擦去嘴角污渍,道:“陛下,已经好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心中生出一种未知的恐慌。但是现在催吐,大概也是不可能,她吐了,这些人能再给她灌一碗,就和从前公主府的人一样。
以陈清蕴性子,大概不会真的杀她,她强行镇定起身,往屋内跌跌撞撞走去,可是还没走到床沿,她忽然就双眼一闭昏迷了过去。
今日,自从陈清蘅醒来以后,他就有些魔怔,魂不守舍似的。
他平时看着不着调,但是他此时莫名变得沉稳了许多。其实,长得相似的何止是亲姐妹,亲兄弟也一样有着近乎相同的容貌。
他的气质沉淀下来,活脱脱有了几分兄长的模样,五官俊美无铸。
檀郎谢女,郎才女貌。
侍从们替他戴上玉冠,整理婚服。
陈清蕴站在窗棂边,隔着窗户看着他,婚礼有条不紊地惊醒,虽然省略了拜堂成亲吃喜酒等诸多环节,但是最后洞房花烛夜是必不可少的。
“兄长。”
陈清蕴喊他,他才回过神来,微笑道,“去吧,殿下在院子里等你。”
殿下在等你……
凤冠霞帔,喜结良缘。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生儿育女,共缔桃李。
如此一来,方算得上是完美。
陈清蘅点头,“清蘅定不负兄长所托。”
陈清蕴含笑目送他离去,可是他看不见,陈清蘅朝宋元安的院子中走去,每一步都尤为艰难。
已经是深夜了,院子中安静得可怕,快入冬了,百草枯寂,也听不见螽斯鸣叫,好似进入的不是人居住的院子。
侍从们次第行礼,迎接他入府中,“陛下累了,已经在床上熟睡,大公子吩咐了,小公子切莫露怯,陛下是你的亲自。若是需要侍从替陛下褪去衣衫,尽管唤奴婢。”
“下去!”陈清蘅吩咐道。
已经倒在床榻上的宋元安双目紧闭,呼吸却带着一丝急促,双颊上露出罕见的红晕。
陈清蕴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他知道,若是让宋元安清醒着,他肯定是什么都不敢去面对对方的哭喊和哀求,所以必须让宋元安睡去,像个木偶一样受他摆布。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内跳出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被兄长预定,迟早有一天要嫁给宋元安。
对于宋元安,他向来是以一种“嫌弃的未婚妻”来看待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但是实际上,他对她也讨厌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厌烦对方和他兄长作对。
事实上,宋元安恐怕也是同样地嫌弃着他。有的时候,他也会同情宋元安,他感觉宋元安和他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地受制于人,一样地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人生。
他轻轻触碰包裹她的被褥,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自由。”
然而,就在这时候,宋元安陡然睁开眼睛,一直被她藏在胸口的短刀抽出,架在陈清蘅的脖子上。
陈清蘅没有躲,只是疑惑道:“你的刀,是从哪来的?”
……
“不好啦,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陈府之中,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呼喊声。
天气干燥,秋风萧瑟,稍微有点火苗就燃起熊熊烈火,就算有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这一声激起千层浪,很快,府上的守卫就发现,着火点不止一个。
东南,西南,好几个方位都燃起了火花。
在陈小公子大婚的当日出现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同寻常,人们奔走着呼朋引伴,取水救火。
然而,就在人群慌乱中时,黑暗中,一群人影闪过,按住腰间的长刀,侍从无意中撞见,即刻被一刀封喉,不留活口。
关押囚犯的院子,有人摘下荀莘口中的棉布,“公子,没事吧?”
“你们是……?”
“陛下抵达东海时,命我等分批便衣潜行进入东海郡,先控制郡守,后渗透入陈府,摸清状况后,救人。”
荀莘说道:“那陛下呢,她还好吧?你们快去救她!”
“已有人去了。”
一声声爆破声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涌入耳边,外面已经慌乱不堪。
婚房之中,身着一身红衣的宋元安握着短剑,和陈清蘅对峙。无穷热浪在窗户外翻滚。
陈清蘅说道,“你的手在颤抖。”
药效如外面爆破的火药,烧得她双目几乎失明只是凭借着理智强撑着,她终于明白陈清蕴喂她的是什么药。
这不仅仅是迷药,迷药之外,
还有一种更加令人恶心的东西。
她咬破嘴唇,用痛感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所以你给我听话,不然我会担心我控制不住,真的杀了你。”
陈清蘅如沉水般宁静的眼神凝望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元安身子无法遏制地颤抖,心中的饥渴汹涌澎湃。
她攥紧刀柄,总算是忍不住,一刀割开自己的手臂,鲜血流淌出来的时候,她总算稍稍恢复理智,她豁然起身,满头珠宝叮咚作响。
“你们陈家,不止你兄长一人,本来就人心不齐,自然有隙可乘,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问你的父亲。”
她盯着陈清蘅说道:“不想死的话,就按孤说的做。”
第102章 雪夜最后一次见宋善溦,也是这样的雪……
宋元安闯进东海陈家的时候,只是充当一个障眼法的作用,转移陈清蕴注意力,其他方面的事情,是流风和荀蕙替她处理。
陈家主君与陈清蕴结怨许久,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宋元安早在入府之前就派人串通陈主君,得他协助成功在府中埋伏兵力。
只是宋元安此次目的主要是救人,动手前首先要把人质救出来。
宋元安父亲来得早,关押的地点比较明确,但是荀莘他们前一日才被押送抵达东海,被陈清蕴亲自看管,藏身之地只有陈清蕴知晓。
没有办法,宋元安只好提前寻找裴望舒了解情况。
裴望舒不可信,所以她没有贸然命人出手抢人,而是昨天亲自前往打探,确认地点是否正确。
虽然被陈清蕴折腾得不轻,但起码这样一折腾,便证明裴望舒说得没错,而且昨夜动静闹大,也能将具体方位透露出去。
外面火光冲天,暗卫杀了门口的看守,闯进她的婚房之中,接替她控制住陈清蘅。
流风进来后,看见宋元安散乱的嫁衣和染血的衣袖,几乎要尖叫出声:“陛下,你的手!”
没有人比裴望舒更清楚该如何两头下注,告知她陈清蕴所在,又转头告密,告密之后,又将刀压在她的嫁衣下,送到她的面前。
宋元安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臂,摇头,“无碍,人都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流风连忙答道,“郡守家眷也被控制,如今东海已经在掌控之中,只是……”
“陈清蕴跑了,身上还携带着‘七日散’的药方。”
宋元安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陛下,没事吧!”流风连忙扶住她,当看到她的脸色时,当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竟敢给陛下用这种龌龊东西,实在不行的话陛下先歇歇,让臣下带人去追,其实在洛阳的时候……”
宋元安回过神来,“你说方才什么?”
“没什么,主要是陈清蕴跑了。”流风想要扶起宋元安,不料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她陡然往回缩,像是极其害怕他人的触摸。
流风一愣:“陛下,你?”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消息:“陛下,这是陈清蕴留下的信。”
宋元安越过流风,拆开信件,只见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欲求解药,今夜子时,只身往后山。”
想要解药,必须要宋元安一个人出城前往后山,子时,距离现在不过一个时辰,若是想要及时赶到,只怕现在立刻就要出发,一刻不得停留。
宋元安捏紧纸团,手心攥紧,浑身上下都写着难受。
“不行呀,”流风急切地道:“陛下,你身上药性未发,这样贸然闯过去,恐有性命之危!”
宋元安说道,“我绝不能让他毁了解药。”
她闭紧眼睛,“迷情的药罢了,待孤挨过这几个时辰就没事,又不会死。”
流风又道:“那让暗卫……”
“不可以!”宋元安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她何其了解陈清蕴,在这些事情上,她不敢出半天披露。
但如果远在洛阳的连书晏不能够得到解药,那他才会死,她吩咐道:“备马。”
离开的时候,荀莘来到府门前送她,小公子被饿了几天,脸色苍白了不少,披着侍从给他的大氅。看着宋元安,欲言又止。
宋元安注意到,跟随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
侍从们搀扶着他,他目光空洞,有的呆滞。
宋元安上马前,忽然转身,越过侍从,深深地抱着眼前人,声音微微哽咽,“父亲,等我回来。”
流风替她加了一件斗篷,她戴好佩剑,翻身上马,按照地图中所指的方向奔去。
……
下雪了。
白茫茫的雾气掩盖深夜漆黑的群山。
本来就是临近初冬时机,东海郡位于洛阳以北,下雪的时间也要比洛阳要早。
细小的冰霜随着风乱舞,宋元安裹着厚重斗篷,风打在她的脸上,宛若刀割一样痛。
夜色浓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辨前路,幸好山坡不高且地形相对较缓,上山也就只有一条路,她不至于迷失了道路。
提着两盏风雨灯,骑马摸索前行。
天气转冷,宋元安低头喘息,每呼吸一次,口中就会呵出白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