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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风吹风枯草的声音,没有人回答她。

“阿沅没本事,多年来只能让你屈居一方孤坟,连这方坟墓也是陈清蕴替你修筑的。”

宋元安说着,哑了一些,“不过,这里离父亲近一些,你或许不会那么孤单。”

她抬眼望向下方深黑的堡垒。

站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堡垒的全貌。

堡垒前,禁军森严,远远的就能看到穿戴整齐盔甲的士兵巡逻。

金镛城。

这座武帝时修建在洛阳城郊外的堡垒,原来只是用以屯兵,防止敌军攻城而建成的军事堡垒。

但是多年以来,皇族贵戚若犯了重罪,大多会被遣送到这里来,重兵把守,关押起来。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监牢”,走进这座堡垒的人,这辈子兴许都没办法出来了。

杨皇后在得知杨家兵败,长女身死的消息以后整个人精神就不是很好了。

女帝当着他的面,将他手下所有的亲信侍从都杀掉后,他就彻底疯了。

宋寒山很会折磨人,心狠手辣起来连同床共枕了二十余年的丈夫也不曾留有余地。

对于杨皇后这种生来高贵的人来说,龌龊苟且地过完这一生比要他死更难受,所以她下令“恩赦”杨皇后的罪过,发配金镛城,让他在里面疯疯癫癫过一辈子,反正杨家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就算活着也不成威胁。

金镛城守卫森严,即便杨皇后尚在人世,但身为他女儿的宋元安却没有办法与他见上一面。

宋元安想救他,却无能为力。

她没办法去见他,不敢去见他,也害怕见他,她害怕见到自己原本端庄华贵的父亲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

陈清蕴站在远处,没有靠近。

这个时候,宋元安不会想要让他来打扰。

但是看到连书晏,陈清蕴眼色微黯。

能将连书晏带到宋善溦的坟前,这说明,宋元安真的很喜欢连书晏,也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宋元安如今虽然落魄,但小时候也是金枝玉叶过来的,她父亲与她长姐从来不吝啬给她宠爱,要什么给什么。

陈清蕴也算是看着宋元安长大的人,这样优渥的条件,养成了她不懂珍惜、眼界高的性子,她是很难真正喜欢上什么,把什么东西放在心上的,人亦如此。

荀家小郎君眼巴巴在她身后跟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能得她多一个眼神。

至于连书晏——

莫非真的是因为长得好看吗?

侍从们端来火盆,陈清蕴将一叠纸钱扔进火中。

他疑惑了,怔怔地看着火盆上盘旋的气流。

侍从们看见,他们的大公子自嘲般地笑了笑。大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宋元安拍了拍裙子,这才发现,裙摆有些地方已经沾上了泥点。

因为长久跪在冰冷的石砖上,她的腿也有些麻了。

陈清蕴见她起来了,示意人捧一杯茶给她,“用碳炉温好的,殿下喝些吧,外头天冷,该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宋元安脸色不虞,一半大概是祭拜完宋善溦,心情不好,另一半大概是被冻的。

虽说已经入了春,但风依然凌厉,郊野外的山风要比洛阳城内要冷得多。

宋元安的身子是出了名的弱,陈清蕴带她来看宋善溦,是出于好意,可不想把她冻伤了。

她裹紧了狐裘,蓬松毛领只露出两只乌溜浑圆的眼睛。

她扭过头,不想和陈清蕴说话。

小公主压根不领情。

连书晏当然关心宋元安,接过茶杯,“殿下,喝一些吧。”

她这才动手,接过杯盏抿了一口。

暖流自上而下,温暖着她的肠胃。

她看着倾斜的夕阳,目光有些迟钝,正想着说要不要回去。她身后的连书晏忽然间脸色一变,然后就是一阵天翻地覆。

连书晏按着她的后脑勺,抱着她滚下了一边的小坡。

她撞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书晏的身子直接欺压在她身上。

“殿下,小心!”

风声陡然凌厉。

宋元安承认自己身子弱,连带着四肢不协调,对外界的感知有着一种钝感,以至于连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浑然不觉。

一只白羽箭从身后破空而来,宋元安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脖子一侧有些温热,还有些麻麻地,原来是被箭风刮蹭出了一个小口子,要不是连书晏及时发现,这支箭将要贯穿她的脖子。

小坡上陈家的侍卫立刻就慌乱的起来,大声喊着“有刺客”,“保护公子”这样的话,拔出雪亮的刀,斩破飞来的白羽箭。

洛阳城世家权贵,为了争权夺势不择手段。居于越高的位置,往往要伴随着更多的危险,福兮祸之所依。

这种身居高位的危机感宋元安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这得多亏了她透明人的身份。

但是陈清蕴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所以说这一次的刺杀主打是冲陈清蕴而去的,宋元安是差点被误伤的一个。

白羽箭不止一支,更多的是奔向陈清蕴。

宋元安被连书晏按到在一边的草地上,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抬头看看情况,却被力气比她大的连书晏按住。

“殿下,还不能动。”

生死攸关的时候,宋元安很会判断形势,当即就安静下来,躲在连书晏怀中,心跳如雷。

陈清蕴的佩剑出鞘砍断朝他飞来的白羽箭。

刺杀贵在

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陈清蕴和侍卫已经回过神来,那么刺客就已经失败了。

陈清蕴很快就锁定了刺客所在的方向,冷声道:“拉弓。”

不待他吩咐,给随在他身边多年的陈家武士立刻就抽出的弓箭,顺着那方向发去,连续几箭过后,刺客倒地。

侍卫们上去追杀逃跑的人。

连书晏将宋元安扶了起来。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有些懵,头发完全散了,上面的珠翠掉落在地上。

连书晏给她一一捡起,想要递还给她,但是在伸出手的时候停顿了下。

“你的手怎么了?”

宋元安看着连书晏的满手血,惊诧不已。

“哦,可能是被枯草边缘的锯齿割伤了吧。”

连书晏方才一只手护着宋元安的后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在箭矢缝隙中躲闪。

宋元安浑身裹在狐裘里,皮肤不会和碎石和枯草接触,当然没感觉,连书晏一心顾着宋元安,也是方才发觉

他的双手,乃至于手臂一截露在外面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细小长条的伤口,往外渗着血。

他有些局促,握着的珠钗还僵在半空中,他想要递给宋元安,却似乎担心自己身上的血污沾到宋元安身上,最后收回手,藏到身后,“殿下没事就好,这些看起来吓人,不过只是皮外伤。”

宋元安的眉头皱紧,“怎么可能没事,你给我看看!”

第47章 陈家内讧“陈家最近怕是要内讧了。”……

陈清蕴这时走了过来:“殿下没事吧?”

他看到宋元安脖子上的划痕,愣了愣。

宋元安回头:“你有带医师吗?”

片刻后,宋元安和连书晏两人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敷药的敷药,包扎的包扎。

在宋元安看来,连书晏突然变乖了,一动不动地让医师帮忙缠纱布,低头不说话。

是伤口太痛了吗?

正在宋元安偷看他的时候,他居然抬眼望了过来,乱发在风中飞舞,他莞尔,“殿下没事就好。”

他还没从心悸中缓过来,还好方才赶上了……

宋元安转过脑袋,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孤坟,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一句,“或许是阿姐泉下有灵保佑……”

虽然这样念叨,但是她心里清楚,是连书晏又救了她一次。

陈清蕴随身携带医师,完全是担心宋元安半路上出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救治。

用宋元安的话来说,她是跟陈清蕴出来的,皇女人身安全的重要性对于宋元安来说是一门玄学,她没出事什么都好,如果她在外面出了什么问题,女帝抓住机会重罚陈清蕴,趁机给他撸掉个一官半职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当然不是因为女帝多心疼宋元安,她只是想要削弱陈清蕴。

陈清蕴带人清理了残局,给刺客搜身,什么都没有搜到。

敢刺杀陈清蕴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手脚做得干干净净,不然留下痕迹,要是让陈清蕴寻仇可就不好了。

陈清蕴和侍从在远处交谈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宋元安听不见,也与她无关。

齐楚捧来一个手炉,“殿下,先暖着吧,别冻坏了身子。”

宋元安把暖炉捧在怀里。

快要夜晚了,陈清蕴留下几个打杂的把尸体处理干净才离开。

宋元安血脉毛茸茸的领子被血染红了一块,她冷着脸上了马车。

经历过刺杀后,处于风波中心的陈清蕴啥事没有,反倒是她和连书晏两人身上挂了彩。

她心情不太好,为什么受伤的不是陈清蕴?哪怕是中了一箭或者被砍上几刀也好呀。

“殿下,此事必有蹊跷,还望殿下不要告诉别人。”

陈清蕴隔开连书晏,先一步走上马车,坐在了她的对面,低语道:“作为赔偿,在下愿意答应帮殿下做一件事。”

宋元安这才掀了掀眼皮,“什么事?”

“官位、金银,封地,我且应下,殿下什么时候想要,可以随时向我提。”

嚯,好大的口气,不愧是陈家的公子,竟然直接许诺不讲代价。

不过宋元安才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低下头,“行,我答应你。”

陈清蕴遇刺,作为受害一方,理应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把背后刺客揪出来,但他为什么会想要压下这件事呢?

要么就是他察觉了刺杀中的端倪,想要冷处理,暂且压下这件事,要么就是他已经猜到了什么,揪出刺客的结果对他不利。

他不想要让别人知道他遇刺。

或者可以说,别人真的知道与否另说,反正他要的是别人哪怕知道他曾经在城郊遭遇刺杀,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没发生。

反正经历刺杀的就只有他、宋元安和连书晏,堵住嘴统一言行咬死没有就是没有。

只要他说没有,宋元安也说没有,那么连书晏也听宋元安的,那今天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自己不想追究,也要让人没办法再追究这件事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元安即便再讨厌陈清蕴,也不会想让他死。

一旦陈清蕴死了或者失权,那么偌大的世家就要回到陈清茹手里,还不知道这个疯子会怎么折腾,魏国朝廷怎么天翻地覆。

宋元安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是这火要是头一把烧到她身上来,她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宋元安要了陈清茹最想要的连书晏,陈清茹掌权,肯定不会放过她。

除非整个陈家一起死绝了,不然,宋元安还是希望陈清蕴安安稳稳掌管陈家,别发生什么意外。

这次,宋元安和陈清蕴利益一致,该怎么做她自己知道。

想到陈清茹,宋元安微微皱了皱眉头,脑子里闪过了一种可能。

但她瞟了一眼陈清蕴,他隔着车厢,开始翻看文书,两相无言。

……

“哥哥的手绑成猪手了。”裴今月看着连书晏裹满了布条的手,十分好奇,“殿下,你们今天去干了什么?”

宋元安伤得轻,伤口在脖子上,她又爱穿毛绒绒的狐裘,遮住了伤口,裴今月只是看到连书晏包扎的手,以为只有连书晏受伤了。

宋元安说,“你哥哥摔了一跤,被山上的枯草划伤。”

裴今月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为什么只有手上有伤,没有伤到脸上,是不是意味着他这张脸是得上天眷顾。

宋元安发现,裴今月小朋友在禁足过后,好像变得活跃了,没有以前那么腼腆了。

或许是因为禁足之后,府上的人闲来无事,只能逗小孩玩,裴今月是唯一的小孩,逗来逗去,反而让他和府上的侍女们都熟稔了。

察觉到宋元安在看自己,裴今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宋元安一拍脑袋,又想起了禁足前送他去私塾里念书的事。

宋元安于是去慕白,想催催裴今月念书的事,顺便朝他说了今天外头发生的事情。

陈清蕴让宋元安不要告诉别人,但是慕白不是别人。

“陈家最近怕是要内讧了。”

慕白听了这些话,如是说道。

能够让陈清蕴不遗余力压下去的刺杀,其幕后凶手,一定不简单。

宋元安点点头,当初陈老家主去世的时候陈清茹还小,是陈清蕴撑起了整个陈家。

开始,陈家老主君和一干原来对男子掌权并没有持有太大反对意见。

反正陈清蕴迟早要嫁出去的,只要他一出嫁,就会交权。

然后所有人就眼睁睁看着他独身多年,地位愈发牢固,期间倒是有人想要设局给他订婚,他来者不拒,然后在他成婚之前,他的未婚妻连带着做媒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天下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给他说媒。

他就这样握着陈家的权势一直到了三十岁,大概率为了家族,终生不嫁。

陈家兄妹关系恶劣,陈清茹被打压良久,陈清蕴认为陈清茹大了不好控制,已经开始筹划在旁支中抱个孩子来,顶替陈清茹的家主之位。

最近陈清茹那蠢货犯了那么多事,陈清蕴大概已经快忍无可忍。

届时,陈清茹失去所有的价值,沦为废子,就离死不远了。

“今日我见那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密谋在郊

外动手,按照陈清茹的智商,大概操练不出这样的人。”

宋元安眯了眯眼,“我怀疑,这背后还有人。”

有人在帮陈清蕴。

慕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殿下猜是谁?”

陈家那群元老不是傻子,看着大公子步步提携陈家,比那蠢货家主好不知道多少,对这位大公子的作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白心里有答案吗?”

慕白说:“我不知道啊。”

“……”

那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干什么?

“有猜测,但不确定,陈大公子树敌那么多,也有可能是别人做的。”

只是猜测,慕白不想误导宋元安。

宋元安看着慕白,忽然问:“慕白,你想要出仕吗?”

慕白一愣。

慕白的政治敏感度一向是很可以的,能够通过细枝末节之处推测出很多东西。

如果不是被困在公主府,他肯定能走得更远。

宋元安说道:“不是公主府的文职,而是朝廷文官,今年的举孝廉快开始了。”

慕白一口拒绝:“当年我已经答应了皇后殿下,我此生只做公主殿下的臣子。”

他明白宋元安的意思,只是,他放不下宋元安。

行吧,这个话题略过不提。

“我们来说说陈清蕴什么时候动手吧。”

陈家的热闹宋元安还没凑上。

那头宋澜就来找宋元安。

宋元安低头喝茶,没精打采。

“怎么,你还在怪我?”宋澜笑眯眯着,她最近正在策划婚事,婚期在三月,过庚帖和纳吉,都要在这几个月内完成。

“怨我没有帮你?”宋澜双手托着下巴,“我这不是担心母皇责罚吗,这不,我把你要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宋元安:“……”

也不知道说她是实诚还是缺心眼,明晃晃地把“担心责罚”说出来。

宋元安起身去看她搬来的箱子,不仅有她想要的药材,还有一些别的玩意。

比如:一扇七折缂丝屏风,上面还绣着兰花,大概是宋澜姑姑送给她的,虽然的确贵重,但是宋元安不开心。

这些是给她的补偿,可是宋元安并不缺身外物。

许诺的一千兵力,还有她丢掉廷尉司实职,宋澜只字不提。想要用这些东西来打发她。这让她如何满意。

“四姐拿回去吧,我不缺这些。”

宋澜凑上来,“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宋元安深深叹息,“我怎么敢生气?”

她目光复杂,但凡宋澜的道歉没那么敷衍,她也就原谅这个缺心眼的姐姐了。

宋澜不需要她的时候,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是呀,你怎么敢生我的气。”

宋澜回答得理所应当,她打开折扇,“说起来,我还要约荀公子上元节去看灯会呢。”

她嚷嚷着,就这样离开了。

侍从问:“殿下,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宋元安看着那扇屏风,深深叹息,“这个,搬过去,给郎君。”

第48章 元夕灯会郎君好像一只狐狸

屏风被宋元安直接赏赐给了连书晏。

宋澜送给她的全部东西她都原封不动搬到了西苑。

宋元安坐在茶几前,盯着连书晏,心想。

叠加起来,她欠了连书晏两次救命之恩。

“殿下?”连书晏从屏风后绕过来,“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唉?”

宋元安总是爱走神,听到连书晏喊自己,才回过神来,她温吞地道:“对啊…都是给你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连书晏在她身边绕着,“但是我还想要些别的。”

“你想要什么?”

连书晏绕到了她面前,捧着她的脸。

她的脸小,在他手里好像两个小面团子,宋元安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然后就在她的目瞪口呆,连书晏轻轻吻了下她额头,笑眯眯地离开,去收拾宋元安送他的东西了。

宋元安一时摸不着头脑。

……

慕白总算处理好了裴今月上学的事情。

皇女府隔了几条街有一户名叫林氏的商贾家族,士农工商,商贾在权贵遍地的洛阳城就是人下人。

即便家财万贯能够在洛阳最好的地段落户立府,也一样被人看不起。

被看不起,就会想要去拉拢权贵。

这个年代,权贵们兼并土地私藏人口,根本不缺钱,商人想要向上结交很难,林家扣扣搜搜,舍不得钱,也就只能和几个小世家结交,所以当听到当朝五皇女要将家中的孩子送到他们府中的私塾去念书,还要给他们送钱时,他们立刻就答应了。

送走了裴今月,西苑里冷清了很多。

不过没了裴今月,连书晏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琴音会打搅到他学习。

连书晏养好了手,给宋元安弹他新练的曲子,西苑曲声连绵多日。

虽然知道陈家即将发生内乱,倒是年节过去后几天,洛阳城安安静静的,这让宋元安产生一种平和的错觉。

洛阳城内几乎没有人知道陈清蕴曾在郊外遇刺。

更没有人知道陈清蕴想要怎么做。

如果是放在往常,宋元安高低得把宋澜找来,谈谈陈家的局势。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一旦朝廷动荡,她多多少少会被牵连,不如掌握先机,趁机从中浑水摸鱼捞一把。

但是现在,宋元安鬼使神差地没有透露半个字,做到了绝对守口如瓶。

宋澜已经很多天没有来找宋元安了。

最近宋澜在和荀莘培养感情。

据说,订婚之后,荀莘为了不让老主君担心,特地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告诉父亲自己是真心喜欢宋澜,嫁给宋澜,是他心甘情愿。

单是说还不够,还得让老主君信服,那么演戏给老主君看肯定是必要的。

老主君让宋澜多带荀莘出去走走,他平时忙着习武和当差,连女人都没有怎么接触过。

于是荀莘就经常和宋澜外出,成双成对。

和宋澜朝夕相处,还要假装恩爱,对于荀莘来说,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但是宋澜恰恰与他相反。年底休沐,宋澜乐得清闲,她最爱的就是带着荀莘去拜访别的世家,谈合作,似乎要将“荀氏和我联姻”写在脸上一样。尤其是曾经嘲笑过她身世、拒绝过她的那些家族,她尤其喜欢去。

然后看着世家家主们朝她点头哈腰,最后荀莘看不下去了,外出的时间地点要由荀莘自己定。

于是,荀莘还要亲自规划和宋澜外出幽会的时间、地点和活动,更加痛苦。

新年后,宫中传来女帝病情。

宋寒山病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连上朝也不去了。

毕竟这头女儿拉帮结派,那边陈家氛围诡异,两边都对她有所防备,她身为国君管不了,也不敢管,最体面的方式的就是对外事充耳不闻,等混乱过了再冒头。

宋澜告诉宋元安,在宋元安禁足的时候,荀恬曾经想办法逃出地宫,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荀恬杀了,尸体烧成灰撒到郊外。

……

很快元夕到了。

从除夕到十五,洛阳城内不再宵禁,元夕还有花灯会,男男女女相携出门看花灯。

宋澜和荀莘会去看灯会。

宋元安也打算带着连书晏和裴今月出去走走。

裴今月还好,现在每天都会去林家的私塾学习,但连书晏出门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

宋元安要趁着元宵带他出去看看。

一大早,各式各样的灯笼早早挂在市集上,等到黄昏,齐齐点燃灯芯,太阳沉下去后,洛阳城大街小巷依然亮如白昼。

集市上热闹极了,仿佛洛阳城里的人一夕之间全部都涌到了街上,熙熙攘攘,几乎人贴着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街边小摊叫卖着洛阳小吃、糊糖人、灯笼饰品的,长街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宋元安本来带了慕白他们一起出来,但是因为人太多了,公主府的人很快就被冲散,只有几个侍卫跟在宋元安身边。

宋元安融入了人流之中,

她今天没有刻意打扮,人太多也不热,大氅早就脱下给侍女。衣衫朴素,看起来不像个贵族,跟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倒是连书晏,因为出色的样貌,总是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元宵灯会,走在街上的,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

裴今月是个很识相的小孩。虽然一直跟在连书晏身侧,但一直在东张西望,直到在人群中发现了走散的徐有思,立刻就冲了过去,留下宋元安和连书晏两人。

平时两人在府中独处,从来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的,这种人多的环境下,竟然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宋元安看着四周牵着手的伴侣,凝视着连书晏的衣摆,平时他们经常牵手。

但此时此刻,宋元安却似乎胆怯着,不敢握上那只手。

连书晏察觉她微妙表情变化,很自然地牵住了她……

“殿下的手好冷,没有带手炉,我给殿下捂着吧。”

宋元安眼里倒映着灯火,心口好像也燃烧了一把火。

他是想要真的捂热她的手,还是想要找借口牵她的手?

连书晏那双忽闪着的桃花眸,总是笑意盈盈,难辨真心。

宋元抬头,忽然停下,“等等,这个给郎君。”

她取下旁边小摊上的一个动物面具,当头盖在了连书晏的脸上,是狐狸的造型,“郎君好像一只狐狸。”

连书晏顶着面具,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宋元安笑而不语,狐狸狡猾多情,连书晏被覆盖了脸,只透过黑洞露出两只眼睛,狭长的眼眸一眯,更像了。

作为回报,连书晏也在小摊上搜寻起来,“那我也看看,哪个面具适合小姐。”

出门在外,不便暴露身份,连书晏只称呼宋元安为“小姐”。

宋元安看着他的指尖在一行的动物头像中掠过,他的手停留在一个兔子面具前片刻,正当宋元安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是只兔子时,他又向下移动,将一个奇怪的兽头面具取下,温柔地替宋元安戴上。

宋元安转头问摊主,“这个是什么?”

侍从们给了钱,买下这两个面具。

摊主赚到了前,喜笑颜开地道:“是玄武,四神兽之一的那个。”

宋元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只王八。”

透过两个黑黑的眼洞,宋元安看见连书晏眼里带着笑意,他好像隔着面具在笑话她,宋元安有些不明白,隔着衣袖掐了他一把,“为什么给我选这个,那个兔子不好吗?”

被掐疼了,连书晏明显“嘶”了一声,他说道:“虽然小姐有时候呆呆的,和小兔子很像,但我知道,小姐从来不是什么小白兔。”

“那你也不能给我戴个王八!”宋元安反对,“给我换一个……”

连书晏眼疾手快地在她摘面具之前按住,“不是王八,是神兽。”

连书晏坚持道:“神龟长寿。”

宋元安动作一顿。

“而且呀,”连书晏笑着道,“乌龟很聪明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提前把头缩起来。”

宋元安忽然想到,起风的时候,她也会把头缩进宽大的毛领里,茅塞顿开,好像确实是有些像唉。

不对不对……

她咬牙,“你骂我是缩头乌龟?”

连书晏的眼睛眨巴眨巴,好像默认了她这个猜测。

“好呀,连书晏!”宋元安伸手去捶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我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了。”

两人带着面具,走过了人流拥挤的小桥,宋元安在连书晏的安抚下渐渐消停。反应过来后发现,她方才好像并不生气,只是不知不觉,自己也耍起了小性子。

她看着四周的人流,有些茫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哪走。

远处有人放天灯,因为担心城中走水,所以官府对天灯严格管控,敢放天灯的,大概是某个权贵家。

天上零星飘着几盏火,与月光相照。

民间传说,将愿望写在天灯上放飞,风就可以传达给天神。这是魏国人的祈福方式。

不知道怎么的,宋元安又想起了让连书晏写下祝福的那个“阿霜”,她究竟是谁呢?

在热闹的人群中,一旦冷静下来,就很容易变得寂寞。

连书晏注意到了宋元安忽然的失落,收敛笑意,俯身道:“怎么了?”

第49章 陈府裴今月落在陈清茹手里。

就在这时候,宋元安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元安?”

宋元安回头,看见一男一女正在朝这边走来。

宋澜今日也带着荀莘出来灯会游玩,和宋元安正好碰在了一起。

“原来真的是你。”宋澜微笑道:“方才远远看见有个带着面具的身影和你相似,看来我没有认错。”

宋元安摘下了面具,凝视着宋澜和她身侧的荀莘。

和宋元安一样,宋澜没有带太多随从,准确来说,是随从们都装扮成平民分散在守卫,营造出一种他们二人与民同乐的氛围。

看到宋元安的时候,荀莘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中遇见宋元安。

经过上次的事件,他大概也知道订婚的意义。他已经比没订婚之前要好沉稳多了,不再缠着宋元安闹。

他低下头,似乎不愿意与她对视,让她看见自己和宋澜走在一块。

宋澜接过她的面具,“这是什么?”

宋元安答:“面具,小摊上买着玩的。”

宋澜复问:“我知道是面具,这是什么动物,看起来四不像的。”

宋元安答:“玄武,四神兽之一的那个。”

“哦,”宋澜点点头,把面具还给她,“你为什么要买个王八?”

宋元安:“……”

在审美上说,宋澜和她真的亲姐妹。宋元安瞟了一眼连书晏,好像在暗示着:看,你的品味多差。

连书晏没有摘下面具,掩盖住如玉的面庞,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带着温柔与笑意。

宋元安又说道:“这是神龟,寓意长寿,这你就不懂了吧。”

宋澜嗤笑,“说到底还是个王八呀。”

宋元安很快注意到,宋澜身侧的荀莘有些魂不守舍,宋澜毫无察觉,只是光顾着玩玄武面具上垂落的流苏。

宋元安给她打了个眼神,好歹是她的未来夫婿,人家情绪不对劲,她得哄哄呀。

奈何媚眼抛给傻子看,宋澜压根没有动,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只要有人知道她今天出来和荀莘在灯会夜游就行了,荀莘的情绪,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宋元安叹了口气,只好道:“荀公子,你对这种面具感兴趣?”

荀莘听见宋元安喊他,眼睛亮了一下。

宋元安说道:“可以让四姐姐给你买一个,在那边有很多小摊卖这个。”

荀莘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宋澜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要不我们到对岸去看看?”

荀莘却道:“不了,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府了。”

话罢,他摇摇头,转身走进人群中。

宋澜疑惑:“他怎么了?”

宋元安:“……”

两人也不好继续再说下去,分开后,宋元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找到了慕白和裴今月,人已经齐了,就等宋元安。

裴今月怀中捧着流风和徐有思给他买的各种糕点小吃,他两只手都拿不过来。

宋元安摸摸他脑袋,“今天逛得开不开心?”

裴今月说:“开心。”

孩子的笑容很容易感染人,宋元安笑笑,牵着他上了马车,离开灯市。

灯火煌煌,宋澜穿过人群后,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少的小巷。

她问侍卫:“找到了吗?”

侍卫说:“荀公子方才遇见了荀家主,他们一起回去了。”

宋澜慵懒地道,“走了

呀?”

侍卫拿不懂她的意思,“殿下,既然荀公子不在,我们也要回府吗?”

宋澜却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抬手中断了侍从的话,转过身去,“二姐也出来了呀?”

一场花灯会,让平日窝在府中的士族公卿都出来游玩,皇家三姐妹直接凑齐了。

宋鱼涟身侧跟着的是她的夫君,谢崇弦。

两夫妻关系一直不好,平时一个月都不见同房。

眼看着他们成婚多年无所出,宋鱼涟的生父淑贵君着急得不行,灯会催他们赶紧出去逛逛,培养感情抓紧时间生个嫡女。

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仇人一样,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貌合神离。

宋鱼涟和宋澜不对付,一个父亲出身世家贵族,一个父亲草莽出身,还有鲜卑血脉。打小时候起,他们的爹就不对付。

最近,宋澜与荀莘联姻,导致很多原本依附宋鱼涟的世家变得模棱两可,随时准备当墙头草。

宋鱼涟的脸很黑。

她抬了抬头,“四妹孤身一人游荡在外,不妨和我到楼上去坐坐。”

宋澜抬头,旁边是一座挂满了灯的高楼,上面还有打扮花枝招展的男子。

哦,花楼。

宋澜瞥了一眼谢崇弦,“四姐夫在,四姐这样做,这不好吧?”

“妹妹这是不敢了?”宋鱼涟讥讽道,“妹妹莫不是个怕男人的软货?”

宋澜虽然品行下流与宋鱼涟不遑多让,但是好歹在男女之事上洁身自好,不会自甘堕落去干逛青楼这种事情。

听到这话,立刻就给宋鱼涟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对她的鄙视。

青楼楚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有纨绔子弟才会去,想不通她竟然还嘚瑟上了。

宋鱼涟继续自己的喃喃自语,“是呀,妹妹费尽心思拿下与荀公子的婚事,自然战战兢兢,生怕被嫌弃,逛花楼这种事情,你怎么敢去?”

“是不是呀,妹妹?”

宋澜不想理她。

这会儿轮到谢崇弦黑脸了,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是在外面收敛点。”

宋鱼涟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你还好意思说!”

这巴掌打得很是响亮。

四周的人看到有女人打夫君,纷纷探头看热闹,宋鱼涟身边的侍卫连忙散开驱散人群。

宋澜眉头一皱,“姐姐,适可而止!”

宋鱼涟回头,整理仪容,恢复成文质彬彬的模样,仿佛方才发狠和狰狞打人的并不是她。

“我的事情,你少管我!”她说完这句话,就带着人走上花楼。

虽然淑贵君耳提面命让她先生下嫡子,再考虑怀侍妾的孩子。

可她每次碰谢崇弦都会觉得恶心,哪怕孩子的生父是个男妓也比谢崇弦强。

宋鱼涟带着侍从们走了,留下的都是谢崇弦自己的亲信。

宋澜走到谢崇弦身边,“姐夫的脸还好吧?”

谢崇弦移开目光,阴阳怪气,“现在殿下还愿意接近我,就不怕落人口舌吗?”

宋澜又道:“她这是狗急跳墙,这次算我对不住你。”

这巴掌打得倒是有种迁怒的意味,她不敢对宋澜实质性做什么,反倒打起自己的男人。

欺软怕硬,这也是当初宋澜能轻易撬动谢崇弦的原因。

宋澜眨眨眼睛:“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压低了声音,忽而笑了,“像我这样出身低贱的人,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世家贵族所谓百年积累,我这不是患得患失,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

“上次我和你说的是气话,成婚前不能见,不意味成婚后不能见,等我有朝一日强大到不用畏惧贵族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

她在衣袖下捏住谢崇弦的手,将一个小瓶放在他的掌心,“她打得疼还是我打得疼?”

谢崇弦压了压嘴角。

……

出了正月,天气回暖。

院子里百草回春,宋元安喜欢把摇椅搬到院子里,在睡午觉的同时晒晒太阳。

连书晏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在院子里晃着晃着人都快睡着了。

连书晏摇醒了她。

一般情况下,连书晏大概会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她醒来,然而这次连书晏却很着急。

“殿下……”

连书晏说道:“阿月这个点还没有回来。”

宋元安睡得迷迷瞪瞪,一开始,她还没有识别到连书晏的急迫语气,只是道:“是不是和同窗出去玩耍了,现在什么时辰呀?”

裴今月和林家的几个公子打成一团,下学后时常结伴研讨学问,所以偶尔不会那么快回来。

侍从说:“殿下,已经是申时过半了。”

“什么?”宋元安脸色凝重,彻底清醒。

裴今月平时最晚未时过半就会回来,现在已经申时,他居然还没回来。

“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快,派人去找!”

宋元安下令道。

人没出去多久,就回来报:“殿下,小公子的马车,被陈家人扣下了?”

“陈家人?”

陈清蕴扣她家的马车干什么?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对方继续说的话却让她心脏一跳。

“是陈家家主,陈清茹,她今日在家中宴请,要了罪奴司里的罪奴来助兴,小公子下学回来时,官衙正要把他们押去陈府,小公子下车想要拦下队伍,结果……被对方扣下了。”

当时,裴今月正坐马车回来,忽然听见街上传来喧闹声。

他好奇地撩开车帘看过去,用囚车押着的,是一群蓬头垢面的男囚。

经过几个月的囚禁,这些人变得憔悴,样貌和从前大不相同。

最开始,裴今月还没认出他们是谁,只是和路人一样看着。直到他听见里面有人朝他喊了一句“裴三公子!”

裴今月眼神一震,立刻掀起车帘扑向押送队伍,“停车!”

在这样的场景下,想要保持理智实在太难了,连成年人都难以做到,别说是个小孩。

只怪当时的车夫与侍从疏忽,没有拦下裴今月,五皇女府的人也跟着一起被扣了。

宋元安深深吸了口气。

裴今月落在陈清茹手里。

她下意识按住连书晏的手,“别怕,我派人去陈家交涉,阿月必不可能有事。”

第50章 声色“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进去!”

裴今月被推进了柴房里,他从地上爬起来拍门,“放我出去!”

“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他,任由他喊得口干舌燥。

陈家的下人们还搬来模板和钉子,把窗封上了,柴房内阳光渐渐被封死,最后只剩一片漆黑。

裴今月看着光束一点一点收拢,不再大喊大叫,他摸着门板,抿紧双唇,靠着角落坐了下来。

……

男俘们被赶进了陈府浴池,让他们洗好再出来更衣,服侍宾客们。

女扮男装多日,裴望舒早就习惯了被当成男人,罪奴司中只有男子而没有女子,沐浴更衣吃住睡全部都要在一起,这种尴尬的场面她经历过无数次,已经能应对自如,从前要守的那些女贞女德在遮掩身份、保住性命面前不值得一提。

她没有迟疑,脱下衣裳就潜入水中,为了不让侍从发现她发怪异,她还特地往人多的地方钻,迅速冲洗干净身上的泥垢。

她趁着侍从不注意,先一步上岸,立刻抓起陈府准备好的衣裳穿好。

换好衣裳后,她又被带去了隔壁,梳妆打扮。

贵族设宴,会请罪奴助兴。

取乐贵族就是这些罪奴们的职责,据说是陈家大小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大摆筵席,宴请好友饮酒,一下子要走了罪奴司七成的罪奴。

其中,被带来陈府的人中,不仅有楚国的俘虏,还有犯了别的事被贬为奴的人,都是年轻英俊的公子。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影,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罪奴司的景色。

原来桃花树已经开始抽枝了。

时间过得真快。

陈清茹审美浮夸,就爱男侍们穿得大红大紫,还穿金戴银。

打扮好了,裴望舒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成了雌雄莫辨的小郎君。

她心中有了判断,陈清茹,宴会的主人……就是庆功宴上连杀数人的酒鬼?

“快点,别拖拉!”

人催促,裴望舒立刻站起身来,被驱赶到旁边的屋子待命。

……

宋元安让慕白去交涉,让陈清茹把裴今月放了。

并且威胁:不放,宋元安就要找她哥了哦。

结果是——交涉未果,陈清茹居然把慕白扣下了,陈清茹也放话,宋元安如果想要裴今月和慕白,就带着连书晏过去换人。

听到慕白也被陈清茹押在了陈府,宋元安心脏怦怦跳,心口的地方因为太过激动而刺痛。

她捂住胸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侍从还说,“陈小姐还让人转告殿下,陈大公子不在府中,管不了她,殿下拿大公子压不住她……”

真是作孽。

陈清蕴不在陈府,那他去了哪里?

宋元安联想起前些日子陈清蕴在郊外遇到的刺杀,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要是放在平时,陈清蕴坐镇陈府,是不可能令陈清茹大张旗鼓地将罪奴带回家来的。

有亲哥压着,陈清茹调不动陈家的府兵,也不敢随便招惹宋元安,别说将她的人掳走。

陈清蕴大概是出事了。

有陈清蕴控制陈家还好,起码陈清蕴会权衡利弊,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陈清茹性格阴晴不定,手段残忍什么都做得出来。

看来,这次真的没有人能镇住陈清茹了。

屋内的侍女们露出来担忧的眼神,她们和裴今月相处了几个月,已经有感情了,这会儿裴今月被抓走无不担心。

何况,现在就连慕白也被扣在了他们手里,要是陈清茹发疯,对他做出些什么……

宋元安坐在原地思量片刻,霍地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连书晏见状,正要跟上来,宋元安立刻指着他,对侍卫们吩咐道:“拦下他,今天别让他离开主苑半步——”

连书晏被赶来的侍卫挡住,忙道:“殿下,你让我跟着一起去,我不放心……”

“你不能去。”

宋元安再清楚不过,他一去了,怕是和裴今月一样有去无回。

宋元安捋了捋乱发,让自己保持清醒,“你在府里待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宋元安看着下属们,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流风,你和我一起去陈府赴宴。”

“有思,你去……”宋元安目光转向徐有思,本想找宋澜帮忙,毕竟她还欠着自己一笔账,但是想了想,找她大概没用。

她只能临时改口,“去荀家找荀蕙,你就问问她想不想为弟弟报仇,这里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宋元安深知,和陈清茹这种疯子,不能讲什么道理,她也没打算讲道理,一开始就做好要动武的打算。

能够调动洛阳守军的人不多,司隶校尉荀蕙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宋元安前一阵子对荀莘有搭救之恩,她对自己曾经的伴读的姐姐的性格有所了解,人情世故这方面,荀蕙还是挺仗义的,一报还一报,荀蕙不可能不会帮她。

话罢,宋元安穿上披衣,往屋外走去。

跨出大门的那刻,她转过身,眼神温和地安抚连书晏,“别怕,郎君,阿月会平安回来的。”

五皇女府和陈府就隔了两条街,宋元安很快就抵达,匆匆跳下马车。

陈府大门前人来人往,宋元安环顾了一眼,都是些陈清茹平日里交好的纨绔小姐,看来今天陈清茹宴请的人还不少。

她们见了宋元安,笑着道:“呦,五殿下怎么也来了?”

“可真是稀客呀,你不是体弱多病一直窝在府里不出来的吗,是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你就一个人来,没有带你那郎君?怎么不带出来,让大家看看嘛!”

宋元安在笑声中绕开她们,走进大门。

侍从领着她走到宴会厅,给她安排好位置,要离开时,宋元安低声问道:“你们家主呢?”

侍从摇摇头,不言语,白着脸出去了,看得出,陈清蕴不在,府里的下人被陈清茹压迫得紧。

陈家的宴会,比国宴还要豪奢。

上好的葡萄酒,被一坛子一坛子地搬出来,摆满了食案。

陈清茹嗜酒如命,她结交的朋友大多都是和她臭味相投的酒鬼。宾客们也都是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宋元安混迹在她们中间,颇为格格不入。

葡萄的甜香气氤氲,萦绕着大厅,让人有些微醺了。

忽然间,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抬头望去,打扮好的奴侍们就已经被赶进屋。

小郎君们赤裸双足,身上挂着金玉组成的配饰,一个个战战兢兢,低着头不说话。

“陈小姐就是豪横,竟然还请了美人呢!”

“来来来,美人,让我抱抱!”

陈清茹的宴会就是不一般,看到这些奴侍走上来,已经落座的宾客两眼放光,早就等不及了,还没等他们全部走进大殿,就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把好看的奴侍抢到自己的身边,局面瞬间变得不可控制,杂乱无章。

宋元安正想要趁机浑水摸鱼逃出去找陈清蕴,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角。

宋元安回头,对上一双清丽的眼眸。

“你……”

眼前的“少年”乌发如墨,唇红齿白,眼眸清澈如水,她跪坐在宋元安身边,“殿下,让我来服侍你好吗?”

裴望舒?

有些宾客已经按耐不住,饥渴难耐,居然开始去脱奴侍的衣裳,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葡萄酒香漂浮着糜烂。

裴望舒方才见到宋元安也在,趁乱直扑宋元安而来。

她服侍宋元安,就不用服侍别人,裴望舒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儿身,别人摸两下就会暴露。

她知道宋元安身体孱弱,不能人道,服侍她,起码不用担心被动手动脚。

宋元安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又看着满屋群魔乱舞,犹豫片刻,还是坐了回去。

宋元元和裴望舒想到一起去了,要是她走了,丢下裴望舒,裴望舒的身份被那些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宋元安耐着性子跪坐在宴客厅,忍受着靡靡之音的折磨。

裴望舒倒好了一樽葡萄酒,端到宋元安嘴边,她眼眸压了压,不经意间,勾出一线媚眼如丝,痴痴地缠绵在宋元安身上,手臂不经意间轻触宋元安的胸前。

在罪奴司中,她从一个年纪大的男奴学了些勾引女人的方法。

技巧不难,魏国的女人,楚国的男人,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都喜欢清纯,无辜,和温顺。

裴望舒不太清楚魏国的政局,但是宋元安能够带走连书晏,能够带走裴今月,可见她有办法能够将罪奴带出罪奴司。

如果宋元安能把她也带出去,就好像连书晏那样……

宋元安伸手接过了酒杯,滴酒不沾,放回食案上,裴望舒疑惑抬头,对上她深黑浓郁的眸子。

下一刻,宋元安俯下身,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宋元安的声音擦着裴望舒的耳边过,宛如空谷回响,顷刻间刺穿她的心脏。

“皎皎。”

裴望舒的瞳孔一阵,方才伪装出来的清澈瞬间震碎,她眼底先是浮现不可思议的眼神,片刻后变为警惕犀利,最后,她双眸中竟浮现了一丝被看破了的狂喜,似笑非笑,眼光盈盈在宋元安身上流转。

“原来你还认得我呀,”她挺直了脊背,不复卑微恭顺,无所谓地撑在坐垫上。

“你刚刚喊我什么?谁告诉你的,我那个没用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