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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殿下的小名宋元安一生与水相克

禁足之后,整座府邸好像安静了许多。

小侍女

恹恹地在院子里扫地,被封禁之后,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有些失落。

女帝的迁怒来得太过突然,府中人心未免浮动,惶恐不安。

宋元安来到西苑时,裴今月已经偷偷地跑上阁楼,待在哥哥的身边。

他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着泪水,像只小兔子,趴在椅子边上,正和连书晏低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看到宋元安过来,他闭上了嘴巴,乖乖地行了个礼,安静地待在一边。

连书晏已经从床上起来,披着紫色的大衣,坐在摇椅上,隔着雕花窗台,怔怔地看着微风卷动枯叶影子。

窗外枯枝败叶,一片萧条,显得狐裘簇拥下的身影更加单薄虚弱。

宋元安惊讶,“你怎么这么快起来了?”

“你昨天还发烧呢,大夫让你好好休养,你这样乱动,伤口再次开裂该怎么办?”

宋元安严肃地警告道,一边上前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额温冰凉,早就退烧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如水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宋元安,倒映着她的影子。

宋元安愣了一下,才续上话:“……郎君要爱惜自己呀。”

“殿下,我没有你那么脆弱。”他笑着捂住宋元安的手,他总是习惯性地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宋元安的手,可不,即便他身上有伤,他的手掌还是比宋元安要温暖。

“一点小伤罢了,现在已经不疼了,想必过不久就会恢复,殿下不必为我担心。”

是呀,连书晏和她不一样。

还好,连书晏没有她那么虚弱,就算没有用药,他也能够自己痊愈。

想到自己昨天奔走为他求药的场景,宋元安不由得笑出声,“是呀,我怎么忘了,郎君身体强健,倘若是我受了这三十鞭,只怕现在还是生死未知呢,是我担心过头了……”

他轻轻地捏了一些宋元安的掌心,眨巴着双眼,“听下人们说昨夜殿下一直歇在屋里,方才起来时却没有看见殿下,殿下去了哪里?”

“没什么,”提到这里,宋元安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出去做些事情。”

连书晏观察到她的表情,似乎一瞬间猜到她心中的想法。

他轻轻咳了一声,忽然道:“殿下和四殿下的关系很好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连书晏微笑,“没什么,突然想到而已。”

“倒是没什么好不好的,就是年纪相仿的姐妹,时常会有所来往罢了。”

想起方才禁卫的话,宋元安目光荡漾。

一直以来,她和宋澜交好,是因为彼此对方都有着一定的价值,所以暂时合作,当出现分歧,她们之间的脆弱联盟很容易土崩瓦解。

这次宋澜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拿了所有好处,让宋元安承受了一切恶果。

虽然对于宋澜的两面三刀宋元安早已有所预料,但没想到宋澜可以做得这样绝,还真是……不厚道。

宋元安很快将这个话题带过,“其实,这次真的不怪阿月,是我不小心惹怒了母皇,所以她拿我出气,连累了郎君。”

她探头去看躲在角落的裴今月,“阿月,别哭了好不好,真的和你没关系。”

裴今月眨巴着眼睛,从角落里出来,趴在连书晏的膝弯处,连书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殿下在哄你呢,不要再自责了。”

他点点头,擦了一把泪水。

“是因为四殿下府上的事吗?”连书晏抬头看着宋元安,问道,“和那位荀姓的公子有关。”

“算是吧。”

宋元安没有提太多,连书晏知道她不想说,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午膳是在西苑里用的。

因为府内封禁,所以这一个月以来,吃食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没有办法挑选菜肴,午饭的菜品比往常的当然没得比。

宋元安清淡惯了,在吃的方面没什么要求,反倒是连书晏和裴今月,要他们也要清汤寡水过一个月,她颇为愧疚地道:“这些日子恐怕要委屈二位了。”

连书晏说道:“没关系,我很好养活的,吃什么都可以。”

裴今月也点头,“我也一样。”

宋元安被逗笑,“你们两个怎么说话这么有意思。”

禁足的日子跨越了整个年末,除夕也在封禁之中。

十二月末,家家户户采买年货,与皇女府一墙之隔的市集热闹非凡,喧闹声隔着院墙传出来,而皇女府却因为禁闭而显得孤寂,冷冷清清的。

宋元安每天没事干,都会来找连书晏。

连书晏的伤好得很快,三两天过后,已经能下楼走动。

今年的年画没有办法从外面采买,幸好库房里有红纸,可以拿出来自己裁剪。

十二月末,阳光如水般寒凉,像月色一样,在庭院中铺开,竹叶影子摇摆。

宋元安拿着剪子,喊上慕白和徐有思,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剪窗花。

由于都是第一次做,他们挑选了一些看起来比较简单的图案,对着纸上的花样在红纸上裁剪。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看着很简单,实际上上手却是特别麻烦。

剪了半天,宋元安看着一桌的碎纸,终于放弃,叹气道:“这图案看起来明明挺简单的,为什么怎么也剪不出来呢?”

流风说:“殿下,给点耐心,你看,你的头都剪出来了,身子会比较容易……”

宋元安的剪子一歪,把老鼠头“咔擦”一下,直接斩首。

“……”

流风尴尬地笑了两声,“我看慕公子就剪得很好。”

“我看看,”徐有思听了,立刻好奇地探头过去,看慕白剪的年画,“唉,你那两个凸起是什么?老鼠有两个脑袋吗?”

“这是脚。”慕白面无表情地道。

徐有思对着图案看了又看,“不对呀,那老鼠也不至于两只脚呀。”

“这是脚。”慕白倔强地坚持着。

因为有两只脚刚刚不小心被他剪掉了。

宋元安抬眼看着流风,“我就说这不是寻常人能剪出来的吧。”

流风依然在众人中张望着,似乎想要寻找例子反驳宋元安,忽然眼前一亮:“快来看,殿下,郎君已经剪出图案来了。”

埋头和红纸相互折磨的众人乍一听见连书晏剪出来了,纷纷聚拢过来观看。

今年是鼠年,时兴的年画也是老鼠图案,连书晏将新剪的图案铺在桌子上,他已经剪了好多个,每个图案都不一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和被人剪出来歪歪扭扭的不同,他剪的窗花边角整齐,没有多余的刀口。

“好厉害!”徐有思走上来,拿起一张年画,对着阳光看,“郎君这手艺,简直可以到外面去摆摊卖年画了。”

小侍女接话道:“要是能出去,我们可就不用在这里剪纸了!”

裴今月也耸动着小脑袋,探头去看连书晏的剪纸。因为年纪太小,大人们不给他碰剪刀,他就在旁边写春联和福字。

这些天,在连书晏强制要求练字下,他的字迹已经方正多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歪歪扭扭。

他拿过一张窗花,有些好奇地“咦”了一下。

连书晏抬头对宋元安说,阳光将他的面颊打得一片柔和,“殿下,别担心,我会剪。”

宋元安微笑,“之前还以为郎君只是说笑,原来你还真的心灵手巧。”

裴今月在旁边疑惑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学了这些?”

连书晏说,“以前在皇宫中无聊,学来消遣时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小侍女们打量着窗花,嘻嘻地笑着,将这兄弟二人的短暂交谈压了下去。

宋元安听着笑声,心想,总算是有几分新年的氛围了。

她微笑对连书晏道:“那今年府上的窗花,可就要拜托郎君了。”

……

这天大家散去时,连书晏单独喊住宋元安,“殿下,你有小名吗?”

“小名?”

他解释道:“在我们故乡民间,除夕之夜,我们在木片上刻上自己亲近的同辈或者晚辈们的小名,用红绳悬挂在高处,希望来年他们能够得到庇护”

他摊开掌心,是问侍从们要来的打磨完好,正准备刻字的小木牌,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征询着宋元安的意见,“可以吗,殿下?”

“还

有这样的习俗?“宋元安感到新奇。

裴今月在旁边补充道:“哥哥说的是真的,的确有,以前每到除夕,母亲就会给我们刻木牌,他不是单纯想骗殿下说出自己的小名。”

话罢,还一脸真诚地道:“是真的。”

“小名而已,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这兄弟俩,还真能打配合,你唱我和的。

宋元安无奈笑笑,从石桌上胡乱扯开一张红纸,提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大字。

——沅。

“阿沅?”

宋元安凝视着这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不觉间变得悠远,“母皇怀我前,曾与父亲同游沅水,生我之后,他们便想要用‘沅’为我起名。”

皇族这一辈的孩子,从字中都带着水,唯有宋元安是个特例……

宋元安继续说道:“但在我百日那天,有个云游的老道为我行谶,说我此生与水相克,名字中最好不要带着和水相关的字样,父亲信了,所以这个字只留作我的小名,小时候亲近之人就是这么称呼我。”

“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人会这样喊我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给宋元安算卦的那个老道,确实有两把刷子。

宋元安这一生的确与水相克,名字上的变动,也无法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第42章 除夕四时平安,福禄延绵。

除夕那天,侍女们将剪好的窗花贴上,青砖白墙,在红色的装饰下,瞬间变得喜气了不少。

大家把厨房的面粉都拿了出来,大家聚在一块,捍饺子皮,包饺子。

“这是我们府上的传统,郎君和月公子第一次在咱们府上过年,恐怕不知道。”

流风跟连书晏和裴今月解释道,“每年除夕,殿下都不爱进宫去参加国宴,往年都会找病推脱,自己在府上关起门来,和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过年。”

“虽然有厨娘,但是大家都觉得,自己做出来的饺子有成就感。”宋元安笑着说道,“今年被禁足在这里,也没办法进宫参加除夕宴,幸好之前留了几袋面粉,外面给的肉也足够做馅料……阿月以前包过饺子吗?”

“没有……”裴今月低头摆弄着饺子皮,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不过我阿娘以前给我包过饺子吃,我只看阿娘包过,我从来没有包过。”

想到裴夫人,裴今月喉口有些哽咽。

自从上次宋元安派出去的信使被拦截,他就算再思念母亲,也没办法联系她。

也不知道这个新年她们过得想么样了,有没有吃饺子,她是不是也在想他?

连书晏说得对,他们国破家亡,只能先顾好自己,压根没办法去想别的家人。

宋元安意识到他情绪不对,连忙说道:“看着我,我给你演示一次,其实包饺子很简单的,只要放好了饺子皮和馅料,捏上花边就行了,我记得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包饺子,还是慕白教的,没学多久就学会了,你说是吧,慕白。”

宋元安纤细的指尖灵巧地活动着,很快就在饺子边边上缝上了好看的花边。

旁边的慕白听到宋元安喊自己,转身看来,正好对上动元安清澈的眼眸。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殿下说得对。”

宋元安将一枚铜币放在饺子里,往里面堆馅料,手指灵活地捏着花边,“将钱币放在里面,要是谁吃到了,那就他来年一定会走好运。”

“对呀对呀。”

大家在起哄,边包饺子边说说笑笑。

宋元安一转头,忽然发现,连书晏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刚刚趁着大家说笑,一个人悄悄溜出去了。

她跟流风说了一声,在水盆里洗干净手,跑出去找连书晏。

徬晚的风很大,余晖在天空中铺展开来,宋元安顺着侍女指向在后院的大树下找到了连书晏。

他架着梯子站到高处,将用红绳缠绕的小木片悬挂在高处,风掀起小木片,似风铃般哗啦啦在枯枝上飘动。

宋元安眼力好,隔着大老远望过去,正好在其中的一块小木片上看到了自己的的小名,旁边跟随着一行小字。

——四时平安,福禄延绵。

她一愣,心中生起融融暖意,随即提着裙子跑过去,“郎君,饺子快煮好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

宋元安过来的时候,连书晏从梯子上爬下来,平稳着地,微笑着道,“这就来。”

“这就是你所说,你们楚国祈福的小木片?”

宋元安站在树下,风吹动她的裙摆,风中洋洋洒洒。

连书晏呼了口气,暖气瞬间凝结成白霜,太阳落下时,外面的温度也渐渐变冷。

“是呀,阿月也刻的好几个,我都一起拿出来,挂在这里。”

“为什么一定要刻小名呀?”宋元安很疑惑。

“这是一种寄托,不求旁人得知,小名只有亲近之人知晓,写上小名,只有写上祝福的人和承受祝福的人心心相印,别的人辨认不出来。”

连书晏解释道,“要是用大名,这些木片都挂在外面,让有心人看见夺去,可就不好了。”

连书晏说话间,宋元安又抬头望向树梢。

树梢上挂着七个木牌,她能够很容易分辨出裴今月和连书晏雕刻的木牌。

几个刻的歪歪扭扭的木牌,大概是裴今月刻的,有好几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大概将从前与自己交好的堂姊妹们都写了上去。

连书晏刻字很工整,和他表弟刻的完全区别开来。

连书晏一共刻了三个祈福木牌。

上面有她的、裴今月的小名,最后一个……

木牌写了一个“霜”字。

宋元安心脏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字的时候,她莫名感觉心口有些难受。

她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风扬起木牌,红绳飘荡。

宋元安看见雕刻在上面的祝福。

“岁岁无虞,平安喜乐。”

她眨了眨眼睛,呆滞在原地,直到连书晏喊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殿下,”连书晏拉着她的手,“不是说饺子已经煮好了吗?”

“哦……”

宋元安的情绪有些失落,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问那个“霜”字代表着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失去了勇气。

究竟是谁,能够让连书晏记挂着在除夕挂上她的小名,并且写上“岁岁无虞,平安喜乐”的祝福?

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可能,眼眸微黯。

她握紧了连书晏的手,“我们回去吧。”

……

大家在花厅里分饺子吃。

方才不知道是谁在包饺子的时候多放了几个铜币,几乎每个人吃饺子的时候都被硌到了牙。

徐有思捂着门牙,还不忘打趣道,“这样好呀,这样大家来年一起走运,去去晦气。”

吃完饺子,宋元安拿来红布包,给大家做了红包,一个一个发下去。

宋元安对公主府的人向来很好,赏赐也大方,红包里包着的碎银都是鼓鼓的。

侍女们得了赏钱,都是高高兴兴的。

发完了裴今月,到了连书晏这里,宋元安微笑道:“郎君,新岁欢愉,来年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也愿殿下来岁欢愉。”

连书晏轻轻地碰了一下宋元安的鼻子。

远处,有烟花蹿上夜空,在天上炸开,璀璨的光化为星辰,散落大地。

大家闹着跑出去看,民间会放烟花,烟花飞得老高,隔着院墙,远远的也能看见。

“那饺子里的铜币是你放的吧。”

徐有思走到慕白身边,“我记得去年除夕,殿下病了,大年三十夜,在梦里闹着说想吃饺子,你连夜给她和了面皮包了给她,她迷迷糊

糊中咬了一口,又说饺子里没有吃到铜钱。”

她说的是去年的事情,去年的这个时候,宋元安病情恶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昏睡中度日,所有人在除夕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难得清醒过来,就说要吃饺子,大家甚至以为她这是回光返照。

“我记得,那时候你抱着殿下,对她说,府上没有铜钱了,等她好些了,来年除夕,你一定让她吃上放了铜钱的饺子。”

徐有思缓缓地回忆起这段过往,“殿下兴许就是惦记着那口饺子,就这样熬了过来,一年过去了,她大概早就忘了去年病重时说的话,但你往饺子里包了那么多铜钱,就是想让她吃到吧?”

慕白手上捏着宋元安给他的红包,看着远处的和众人一起看烟花的宋元安,她牵着连书晏的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与连书晏亲近,脸上笑容如绽放的烟花般灿烂动人。

“这是我对她的承诺,总归要兑现。”

晚风寒凉,徐有思打了个哈欠,“看来,殿下心情还挺不错,没有因为禁足而感到扫兴,该过的节还是一样过。”

“话说,自从殿下八岁起,都是我和你,还有流风就来了公主府,这几年都是我们几个陪公主殿下过年,今年终于多了些生面孔。”

慕白转身看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嗐,”徐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说呀,慕白,殿下年纪到了,迟早要成婚,这不过只是个郎君,以后还会有主君,她喜欢一个人与否和我们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看见殿下和别人更加亲近,心里会有落差,但必然之事不可逆转,顺其自然就好,你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殿下是我带大的,我心里有分寸。”慕白冷淡地回应着。

……

除夕夜,皇宫之中。

除夕夜宴散场,众人回家守岁,宋澜扶着荀莘,将他送上马车。

路过的宾客见了,纷纷过来道贺,“四殿下,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过了年吧,到时候一定给诸位大人发请帖。”

宋澜回道,她喝了些酒,脸色有些红晕了。

“行了,他们走了,不用再装了。”

等众人都散去后,荀莘甩开宋澜,没多分给她多余的眼色,他没有上宋澜给他准备的马车,而是一把牵过自己的马。

他轻拍自己的衣袖,策马扬鞭离去。

宋澜脸上的笑意被夜风逐渐吹散,她转过身,看见有一道黑影立在自己身后。

四下无人,冷风寂寂。

“怎么了?”

宋澜问道。

谢崇弦盯着她,眼眸深沉浓黑,“你年后就要成婚了?”

“是,”宋澜说道,“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我为了你喝了三年的避子汤,”他步步接近宋澜,眼神渐渐癫狂,“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你却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要跟那个人成婚,你们以后还要有孩子?”

“一厢情愿的事情,”宋澜冷笑着道,“又不是我逼你喝的。”

“你要认清事实,我和你这叫偷情,你还想期望我为你守身如玉?我从来没有跟你承诺过,我不会和别人成婚和生孩子。”

第43章 阿霜殿下吃醋了吗?

“殿下来了?”

裴今月搬着张凳子坐在外面,借着天光翻阅书简,转身时宋元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殿下怎么来得这么早,昨夜哥哥守岁到深夜,睡得迟了,到现在还没醒,我去叫醒他。”

他放下书就要往阁楼跑,宋元安拦住他,“等等,你哥累了,就让他多睡会,不要打搅他。”

“哦。”

裴今月只能回来,侍从们给宋元安在石凳上铺上垫子,她就这样坐了下去。

这些天天气回暖,宋元安也不再拘束在屋内,阳光好的时候,她也会到屋外晒晒太阳。

裴今月问道:“殿下用过早膳没有,要不要我给殿下倒杯茶?”

宋元安摇摇头,“不用麻烦,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专心看你的书就好。”

裴今月于是再次打开竹简,竹子晾晒后熏染了松香,随着裴今月翻阅,古朴的松墨香气萦绕。

宋元安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朝裴今月勾了勾手,“阿月,过来,问你一个问题吗?”

“殿下想要问什么?”

裴今月坐正了身子,双手交叠在石台上,眼眸清澈地等待她的发问。

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宋元安不由得说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阿霜’的人?”

阿霜——那个被连书晏刻下祝福挂在高处的名字。

自从昨天看见这个名字,宋元安时不时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这个字。

她几次想要将这个名字甩出脑后,但那个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盘旋,深深扎进她的心脏之中,无法拔除。

“阿霜?”

裴今月在脑海中搜索片刻,摇头,“没有听说过唉。”

“你有个姐姐叫做望舒……”不知怎么的,宋元安无由地想起裴望舒。

她知道,当初在楚国,裴望舒和连书晏是表姐弟,也是他们各自父母长辈钦定的未婚夫妻。

两年前在楚宫中和裴望舒见的第一面她已经快要淡忘,她只记得前不久在罪奴司见到的裴望舒,她觉得,那是个坚韧顽强的女子。

要是当初没有裴家和裴望舒中间一搅和,或许当年宋元安真的要留在楚国嫁给连书晏做皇后。同样的,要是没有北魏的攻打,到了年纪,连书晏大概会迎娶裴望舒为皇后。

连书晏和裴望舒之间的关系可见不一般,如果说连书晏还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裴望舒。

然而,这个猜测被裴今月一口否决,“殿下别瞎想,望舒姐姐的小名叫皎皎,不是这个。”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殿下不就是在意哥哥刻在木牌上的那个名字吗?我们裴家兄弟姊妹没有人叫这个,不是我家的人,我也不太清楚,殿下真的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哥哥,哥哥从前生活在宫中,这个名字不是我们姊妹,也有可能是他身边的宫女和女官。”

“不用了。”

宋元安一口否决,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没想到这小孩心思透彻,悟性极高,不仅一下子把她心中所想猜透,还全说了出来。

她说道:“阿月呀,和你说件事,别跟你哥哥说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好不好?”

裴今月恍然大悟道,他放下竹简又要往阁楼上走:“殿下是不好意思去问吧,怕自己吃醋了让哥哥知道,那我替殿下去,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哥哥是替殿下问的。”

“等等,回来!”

宋元安把他拽过来,按住他的肩膀,笑容和蔼,却是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你知我知,不要向别人透露半个字,尤其是你哥!”

……

宋元安直接到阁楼上去找连书晏。

连书晏从小被礼官规训,睡姿规矩而优雅,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上面,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极了。

宋元安坐在床头,她喜欢看连书晏安静的模样,五官宁静而柔美,好似一副美人画像。

连书晏生得貌美,放在她的府中,就好像一个漂亮又有趣的摆设,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她单单是看着,都会忍不住心生欢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抚摸着连书晏丝绸般的长发,心中默默,想着,像连书晏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可是能走进他心中,得他惦记的人,又有多少?

宋元安单手托腮。

所以,“阿霜”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

他从前的女官、又或者是与他相熟的玩伴,她在连书晏心中,究竟占据怎么样的地位?

宋元安深深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个名

字了。

真是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在意一个人?

明明都和连书晏说好了,各不干扰,做假夫妻,连书晏心里有谁关她什么事?

她为何偏偏要抓着这个人不放?

她还在沉思中时,床上传来了声音,“殿下。”

连书晏醒了。

宋元安像是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悻悻地放下他的长发,“是我吵醒你了?”

连书晏睡眼惺忪,“感觉到殿下在,自然而然就醒了。”

宋元安心里头有鬼,垂下眼眸不敢看连书晏,也没有继续接话。

阁楼上一时阒寂无声。

“殿下,”两人安静了片刻,连书晏先开口打破沉默,“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宋元安发现,连书晏的声音有些哑,她抬头看见那双眼睛也有些红红的,心口不由得一颤。

“什么梦?”

“梦里,我找不到殿下了,”连书晏很温柔地凝视着她,声音温煦如阳,缓慢地说,“在我的梦中,天上下了大雪,殿下和我在雪中走散了,我在雪中喊着殿下的名字,找了好久,找了好久,久到我失去了奔跑力气,都没有看到的殿下的身影,殿下消失了,我再也没有办法找到殿下了。”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眸中涌动着情绪,虽然带着笑意,但是宋元安能够感觉到,他好像很伤心。

宋元安心中动容,碰了碰他的脸,微凉的指腹从他的眼下划过,不知道怎么的,她居然就开口道,“找不到我,那你就别找了,回家去呀。”

他摇头,“我早就把家安在了殿下心上,殿下在哪,我的家就在那,殿下如果没有了,那我也就没有家了。”

“别瞎想,要是我和你在雪中走散,你只要喊我的名字,我都会回应,”宋元安拍了拍他的脸,“何况,这只是一个梦,我就在这里,你醒过来,不就能看见我了。”

“是呀,是个梦罢了……”

他喃喃着。

“如果梦中找不到殿下,那么醒过来,就能看见殿下了。”他牵起宋元安的手,虔诚如祈祷,“如果今后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行了,”宋元安说道,“咱们该出去了,阿月在等你用膳,上次的那盘残局还没有下完,就等你今天和我继续下。”

说着,侍从们进屋来,替连书晏梳洗。

就在这还好,忽然有人匆忙走过来,对着宋元安耳语道:“殿下,陈家大公子来了。”

……

陈清蕴穿着一身仙鹤流云的大氅,端正身子跪坐在茶案前。

墨发玉冠,身姿瑰伟挺拔如松,容貌出尘,举止投足仙人之姿,守在客厅前的侍女忍不住往他身上瞟去。

不愧是第一世家出来的公子,年近三十了,还是那么风姿绰约。

点燃的线香燃到了末尾,陈清蕴双目禁闭,有节奏地伸手敲着书案,一下,两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睁开眼睛,看着公主府派来应酬他的慕白,微笑从容道:“殿下还没来吗?”

慕白行礼道:“公子身份贵重,殿下来与公子相见,需得正装打扮。”

“今日陈公子谒府,并未先下请帖,故而殿下事先并不知情,只能临时准备,梳妆打扮,恐怕还要一些时间,还请公子喝杯茶,稍等片刻。”

他冷声道:“如果公子政务繁忙,等不及了也没关系,可以先行辞去,将想要与殿下说的话告知在下,在下会代为转达。”

陈清蕴听懂了慕白的阴阳怪气,不就是想请他走吗?

不过他的脾气一向很好,笑容不减地将茶杯放下,“五殿下莫不是不愿意见我,故意拖延着时间?”

慕白没有回答。

他就继续闭目继续养神。

“无妨,新春休沐,在下有的是时间,在这里等候殿下。”

看来,他今日是铁了心想要见宋元安,见不到宋元安的面,他就不愿意走了。

慕白看着点燃的线香,燃了一节又一节。

在第三根线香烧尽之时,慕白见他还不走,心知今天是怎么拖也拖不住了,无可奈何,只能给侍女们使了个眼色,她们这才去西苑将陈清蕴到来的消息告知宋元安。

听到陈清蕴来了,宋元安骂了句晦气,大年初一的好心情瞬间溃散。

磨磨蹭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从西苑过来。

绕过七折屏风,宋元安看见了那位等了她半日的男子。

冷笑道:“母皇责我御下无方,禁足期间,不允我与外面任何人有往来,禁军包围府邸,连只苍蝇都难以出入,陈公子究竟是怎么说服禁军,放你进来的?”

第44章 老师“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陈清蕴睁开了眼睛,深黑的眼眸宛如世上最纯粹的玛瑙,仪容出尘。

东海陈氏的大公子,一样有着过人的美貌。

如果说连书晏的貌美是锋芒毕露,惊鸿乍现,一眼摄人心魄,而陈大公子的美,则是五官与气质杂糅的浑然天成。

他眼眸宛如蒙上了一层柔光,温婉朦胧,仪态万千。

他微笑,并没有因为宋元安的讥讽和嘲笑而露出半分不悦。

“自然是在下苦口婆心,说服了陛下。”

“元安可算来了,”陈清蕴说道,“我等你很久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拖拖拉拉的。”

宋元安掀起衣袍坐下,“大公子僭越了,虽然本宫只是个小小的皇女,不受母亲喜爱,不得朝廷重用,更不及陈氏位高权重,但还请公子看在母皇的面子上,能够唤我一声‘殿下’。”

陈清蕴还是微笑,躬身行礼道:“殿下。”

他早就习惯了宋元安对他甩脸色和冷淡,小时候教她念书写字时是这样,长大了也一样。

“殿下真的长大了,也与我生疏了……”

他凝视宋元安秀丽的面庞,感慨道:“现如今,现如今见了面,殿下只会唤我一声‘大公子’,在下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殿下称呼我为‘老师’了。”

宋元安垂下眼眸,别看她她现在和陈清蕴相处宛如仇人,但是在从前,陈清蕴还曾经做过给她传道授业的恩师。

宋元安六岁那年,父亲为她在世家中寻找了两位伴读的同时,也千挑细选,选中了陈家富有才名的大公子,做她的太傅。

听到这话,宋元安笑了,不加掩饰地讥讽道:“真奇怪,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被拒绝多次,还乐此不疲。”

“大公子,你说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陈清蕴笑眯眯地道:“若是对殿下,在下甘之如饴。”

宋元安问道:“有什么事直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叙旧。”

陈清蕴便直说了:“昨夜宫宴,我入宫劝谏陛下,殿下与陛下是母女,总不能因为一个间谍就生分了,不如趁此新春,赦免殿下,陛下认为此言甚善,于是当场撤去禁足令,待会这些人就会散去,殿下可自便。”

宋元安心想,他口中的这个“劝谏”肯定不是普通的“劝谏”,世家大族凭借权势逼迫君主也是常有的时,宋寒山用荀莘设局,已经令荀家失望,陈清蕴可不得更无法无天。

她狐疑不定:“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不会想趁机又撺掇你弟弟和我的婚事,别想了,这件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殿下……”陈清蕴看着她,“你知道初五是什么日子吗,你不想出去吗?”

宋元安愣了片刻,抬手就将桌上的茶杯茶盏摔碎在地。

外面的侍女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她的脸色几乎瞬间变得阴云密布,十指按住书桌:“还敢在我面前提这件事,你想找死!”

正月初五,是当年皇长女的忌日。

宋元安怎么会忘记?

她在八年前的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陈清蕴看着一地的碎片,目光又回到宋元安身边,她从小就这样,生起气来的时候会张牙舞爪,像只小猫一样。

陈清蕴垂下眼眸,“前些日子,我让人去翻修了阿善的坟,迁到了金镛城对面的山坡上,也算能够与你父亲遥遥相望,如果你想要出城祭拜,初五日可以乘陈氏的马车,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宋元安起身,冷笑道:“你这是在炫耀,还是向我邀功?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她盯着陈清蕴,“要不是你,我长姐用得着沦落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你,用得着你替她修坟?”

被陈清蕴这一激,宋元安心口翻涌着怒火,五脏六腑,如刀绞般疼痛。

她捂着心脏,缓缓道:“当年你不过只是一个二流世家的公子,你父亲当初为了跟我父亲扯上关系,死皮赖脸像条狗一样跟在我父亲身后讨好我爹,你比你爹更不择手段,用龌龊手段攀附上我长姐,要是没有我长姐,你哪来的今日?”

“可你是怎么做的?我姐姐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她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拦住你与我长姐相见。”

宋元安虽然憎恶陈清蕴,但大部分时间对陈清蕴留有余地,很少会对他像今日这般恶语相向,贴脸开大。

但他今天属实是自找的,明知道宋元安最讨厌他什么,偏偏提什么。

用宋元安的痛处来戳她,不骂他骂谁?

“慕白,送客。”

宋元安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离开,她双手按住捂着胸口,闭上眼眸,深深吸气,消化着情绪。

侍女连忙进来扶着她,“殿下,没事吧?”

宋元安走出屋子,身后传来陈清蕴的声音:“初五日午时三刻,我会让车马过来接你。”

“无论殿下愿不愿意去,我都会等你。”

……

宋元安被陈清蕴气得浑身颤抖,回到房间后,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流风给她端来安神的药汤,又在香炉中丢了几块药香,替她揉着太阳穴:“大夫说了,殿下不能大喜大悲,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不过好在外面的禁军撤了,殿下需要文御医来看诊吗?”

宋元安禁闭双目养神,正心烦意乱。

“不用。”宋元安努力平复着情绪。

宋善溦是谋逆而死,在她死后,尸身只是用草席一卷拉到荒野之外,草草葬了,女帝不允许任何人去祭拜。

包括陈家在内的曾经依附大皇女的世家大族担心惹火上身,避之不及。

宋善溦死那年宋元安才八岁,在水牢里出来后,躺床上养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地。

因为女帝的禁令,她只能夜里提着灯,带着慕白和刘嬷嬷,几个人偷偷跑到郊外,循着零星的线索,一个冢包一个冢包地挖,在麟火的幽光下连续挖了好几个晚上,才挖到宋善溦的尸骨,收敛重新埋葬。

这些年来,虽然女帝严令禁止,但宋元安每年清明中元,还是偷偷给她烧纸钱。

陈氏现在本事大了,能压女帝一头,可以大张旗鼓,踩着女帝的脸给宋善溦迁坟,不用像宋元安这样躲躲藏藏。

但他早干嘛去了?

宋善溦当初死在他的手上,人都死了,过去了那么多年,他才来做这些虚的缅怀故人,还有什么意义。

宋元安又想起了小时候还在永清宫中念书的时日。

她认识陈清蕴的时间比宋善溦要早,可以说,她长姐和陈清蕴是通过她才认识的。

那时候的陈清蕴还是个少年。

陈清蕴开悟早,年幼时被名儒伏山大师收为子弟,年纪轻轻就已经随师傅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出口成章。

而且很难得的是,他身上没有名师弟子的傲气以及游子的任侠之气,倒是出落得温文尔雅。

当时杨皇后选中他,完全是因为他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谦虚守礼,又不似那些酸儒文人那般死板。

年少时的陈清蕴没有现在这般,执掌权势多年的杀伐果断,笑里藏刀。少年总是面带笑意,和蔼可亲,像个领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宋元安小时候并不是什么爱好学习的乖孩子,上学过了头两天的新鲜感后,开始疲惫厌倦,生出了小情绪,逃课,或者瞒天过海让宫女代自己抄作业。

谁都知道宋元安被杨皇后无度溺爱,要是放在别的夫子那里,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如果陈清蕴只是普通人,连宋元安都降不住,如何能带领陈家成为第一世家?

逃课,罚站。

背不出书,打手板。

他总是笑眯眯地拿着戒尺,走到宋元安面前,“殿下,把手伸出来哦。”

宋元安哭着去找杨皇后告状,杨皇后心疼宋元安,出面和陈清蕴交涉,但是陈清蕴居然直接将此事禀报女帝,直接表明:要是杨皇后再插手他管教宋元安的事,他可就撂挑子不干了。

念书也是宋元安自找的,她身为学生逃课不在理。

这件事的结果是,在女帝的调和下,杨皇后被说服了。

宋元安失去了靠山,甚至还因为告状被罚抄了几遍《弟子规》。

直到有一次,宋善溦进宫。

宋善溦比宋元安大十岁,宋元安念书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见了宋善溦,宋元安似乎找到了救兵,立刻委屈地给她展示被打红的手掌心,并且将这些天陈清蕴罚她抄书,让她罚站,用戒尺打她手掌心的恶劣行径一一诉说。

宋善溦对宋元安的疼爱不必杨皇后少,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样对她小妹妹稍稍大声说话,陈清蕴是谁,居然敢这样对待她?

看到趴在自己膝盖上可怜兮兮的妹妹,宋善溦忍无可忍,第二日就去找陈清蕴理论,一脚踹开了永清宫大门。

“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对本宫的妹妹出言不逊!”

然后,她就看到了素衣白袍的陈清蕴,微微一愣。

陈清蕴依然从容不迫,施施然起身行礼,“在下陈清蕴,敢问殿下,有何指教?”

宋元安后来不止一次回想起自己朝长姐告状的那个下午,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就算被陈清蕴打死她也不会跟长姐说半个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也是他们此生孽缘的开始。

第45章 同车三人行

“殿下,要去吗?”

慕白说道:“已经午时过半,陈大公子的车马还在外面。”

宋元安已经穿好的狐裘,坐在梳妆台前发怔。

其实,她从早上就开始起床梳洗,一副准备要出门的模样。

慕白向来了解她,见她这副模样,叹息道:“殿下也很想见大殿下一面吧,毕竟,自从一年前那件事后,殿下就再也没见过大殿下了。”

她没有给宋善溦立碑,只是在她的坟前种了一棵柳树,无名孤坟,路过的人不会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

从前宋元安祭拜宋善溦,都是悄悄套了马车,披上黑色斗篷,在傍晚时分出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女帝是厌恶宋善溦的,即便这个女儿是她的长女,她和结发夫君成婚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曾经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她最优秀的女儿。

但是自从这块从身体里掉下来的肉反噬她,反咬她一口后,她不再为宋善溦保留任何为人母亲的爱意。

宋元安不求宋寒山哪天母性发作,想起从前母女相亲相爱的好时光,饶恕她已经死去的长姐。她只想等女帝百年之后,姐姐们登基,她有机会,可以给宋善溦修个好点的坟墓。

她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了去岁清明。

去年清明,她出城的时候,正好和结伴到郊野畎猎的世家子弟偶遇。

那时候她的黑衣裹面,很容易当成是祭祖的平民。

世家弟子调戏平民是常有的事,洛阳城世家,仗势欺人,依傍家族权势,无恶不作。

她们想要拿宋元安寻欢作乐,甚至想要当着宋元安的面,挖宋善溦的坟。

当时宋元安孤身无援,没有办法,只能在这些人面前亮出身份。

他们虽然不敢动宋善溦的坟,但是转头就上报女帝,宋元安多年来偷偷祭拜宋善溦的事情就这样暴露。

是陈清蕴拦下了这件事,当时的陈清蕴,已经是当朝三公之一,还架空了自己妹妹成为文官之首,在朝堂上有着绝对的权势。

宋元安虽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惩罚,但是从此不敢再出城祭拜长姐,烧纸钱也是偷偷摸摸在府上进行。

记忆中,宋善溦与父亲的长相已经在宋元安记忆中淡去。

八年前,他们一死一疯,疯的那个被关押

在坚固城墙中,此生不复相见。

“如果陈清蕴将长姐葬在父亲身边,他们……他们或许能在梦中团聚,我从来没有梦见过长姐,到现在已经快忘记长姐的样貌了。”

“那时候殿下还年幼,年纪小忘性大,”慕白说道:“其实……公主殿下和大殿下样貌有七分相似。”

“是吗?”宋元安喃喃着,抚摸着镜子中自己的容貌,目光怔然,好像在与故人叙旧。

宋元安站起身,叹了口气,“走吧。”

长姐的忌日,她还是要去的。

她刚走到院子外面,迎头就撞见连书晏,他好抱着琴,像往常一般,来寻她弹琴,消遣时间。

在连书晏看来,今日或许只是寻常的一天。

他看见宋元安的打扮,一下子就猜到了:“殿下今日要出府?”

宋元安说:“抱歉,忘记让他们跟郎君说,我今日外出,夜里才回来,恐怕无法作陪。”

“这样啊。”连书晏若有所思地低语片刻,微笑道,“本来还想着把新学的曲子弹给殿下听,不过没关系我等殿下回来就好。”

他一如既往地乖巧识趣,没有问宋元安和谁出去,去的哪里。

宋元安带着人走到门口,陈家的马车等候多时。

陈清蕴身边有个小厮名叫齐楚,见了宋元安,立刻给她掀车帘,“我们公子等候殿下多时,他就说殿下肯定会来,殿下快上车吧。”

宋元安正想上车,但是探头进入车厢,看到陈清蕴的那刻猛地意识到什么。

偌大的车厢,陈清蕴独坐在一侧,一副“早知你会来”的模样,车厢中摆着个茶案,正用小碳炉温着茶。

他见宋元安迟迟不入,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她要和陈清蕴同一台马车?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别的马车了吗?”

陈清蕴笑容如沐春风,“这辆马车车厢宽阔,别说是容两个人,哪怕是坐上四个人也是用空余的,殿下上来吧,莫不是嫌弃在下?”

她缓缓地收回了脚。

开玩笑,她虽然不知道陈清蕴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是猜也能猜个七八分。

她可不敢和陈清蕴同乘一辆马车,从这里出城,一来一回,好说也得几个时辰,她肯定忍受不了这么长时间与陈清蕴独处。

要不是她被陈清蕴气死,就是她忍无可忍将陈清蕴谋杀。

见她不动,陈清蕴的疑惑,“殿下?”

宋元安轻轻地拂了下衣袖,“大公子稍候,本宫有东西忘在了屋内,等我取了再过来。”

陈清蕴保持笑容,“但愿殿下不要去太久。”

……

连书晏刚回到西苑,把琴放下。

裴今月鬼鬼祟祟走过来,一脸好奇地道:“哥哥,殿下又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连书晏说,“她今日要到外面去。”

“哦。”

裴今月见没乐子看,抱着书,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为什么还有点失望的样子?

连书晏心想,这孩子……

就在这时候,外面就传来宋元安的声音,“郎君!”

连书晏回头,宋元安过来就拽着他的手往外走,“我改变主意了,还请郎君陪我外出一趟。”

……

陈清蕴目光反复在宋元安以及她身侧的连书晏身上逡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宋元安在心里默默念数字,一、二……没到三,陈清蕴的表情还是绷不住了,笑容出现了裂痕,“殿下,这就是什么意思?”

“你马车不是能装下四个人吗?郎君,上去。”

宋元安一挥手,连书晏真的太会看眼色了,当即就掀起车帘,不顾陈清蕴溢于言表的反对,径直坐在了陈清蕴的身边。

然后转身,一脸无辜地看着陈清蕴。

“见过陈公子。”

陈清蕴哑了:“……”

他看向宋元安,“殿下,这就是你落下的东西?”

他扶着车上的横木,“这样不好吧?”

“郎君也想去见见长姐,毕竟都是一家人,”宋元安转身又道:“慕白也想去呢,这车不是能坐四个吗,慕白要不要来?”

慕白作势就要上。

“……够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清蕴终于松口,“既然郎君想要随行,那就随行吧,不过仆从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了。”

宋元安这才上车,陈清蕴身边的座位已经被连书晏占了,宋元安不想和他面对面,直接挤在连书晏同侧,和陈清蕴中间隔了个连书晏,并排而坐。

她认为陈清蕴还是保守了些,马车不仅能容纳四个人,坐下六个人恐怕都不成问题。

她对陈清蕴说:“启程罢,今日你为我长姐做的一切,而是你在弥补当初欠下我长姐的,我不会因此而欠你任何人情。”

陈清蕴说道:“我知道。”

……

如果是二人同行,那么陈清蕴肯定会跟宋元安谈天说地,要么叙旧拉家常,要么搬出以前的旧事给宋元安添堵,要么就是继续叨叨他弟弟的婚事,揪着宋元安不放……

但是连书晏在,他的嘴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缝上了,一言不发。

反倒是连书晏礼貌性地和他寒暄了几句,诸如“上次四殿下生辰宴我也曾见过陈公子。”“陈公子是陈大人的哥哥?”“陈公子真是风雅之人,竟会在马车中熏香品茗,不像我,来自南楚粗俗之地,是蛮夷之人。”……等等。

陈清蕴刚开始还会敷衍几句,到后来像是忍无可忍,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连书晏被冷落了,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往远离他那侧挪了挪,靠在宋元安身边。

事实上,当初陈家和宋元安两姊妹的婚事是陈家老主君求来的。

但是杨皇后最初的设想,并没有许诺正夫之位,以当年陈家的地位,陈家大公子能够做宋善溦的侍妾,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最后陈清蕴能够和宋善溦订婚,成为准太女夫,完全是因为宋善溦爱上了他,非他不可。所以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宋善溦已经死了,陈清蕴倒是惦记着想连宋元安一起算计。

女帝生宋添锦的时候年事已高,若不是为了扶持陈家,她才不会冒险去怀这个孩子。

陈家翘首以盼这个孩子诞生,却得了个没有办法继承皇位的男孩。

女帝生了五个女儿,唯独这一个是男孩。

魏国只有皇女才能继承皇位,这是武帝开国时留下的规矩,魏国世家皆是女家主,哪怕陈清蕴再厉害,也没办法做陈家家主。

宋添锦就算再受宠,中宫嫡出,有陈家做靠山,他也没办法像几个姐姐一样继承皇位。

宋添锦诞生后,为了稳固陈家的地位,陈清蕴三次奏请女帝让陈皇后收养宋元安。

那年宋元安才八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她成了皇后的孩子,那就要做陈家的傀儡,一世不得自由,所以她哪怕要孤身出宫立府也不愿意在皇宫里待。

现在她已经十六,陈清蕴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复刻从前的方法,让陈皇后收养她这个好大儿,便改变策略,转而让她娶自己的弟弟。

宋元安还看不懂他这点小心思?

想要以联姻为牢笼捆住她。

她不会让陈家人得逞的。

马车离开喧嚣的市集,离开繁华的洛阳城,自南城门出了城,往南边去,上了一座小坡。

宋元安掀起车帘,抬眼望去,一座漆黑、庞大的堡垒立在不远处,俯眼瞭望,堡垒肃穆斑驳。

就在宋元安愣神时间,马车停了。

“到了,殿下。”

第46章 郊祭有刺客

“阿沅

不用和姐姐们一样努力,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了,长姐一定会保护好阿沅和父亲,阿沅要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姑娘……”

这是宋善溦从前最经常对她说的话,她喜欢捏着宋元安的脸玩,像揉面团子一样。

她说,阿沅是软软的,很好玩。

她还会将宋元安举高,让她能够采到树枝的桃花,那时候她们的父亲就坐在一边的躺椅上,晃悠悠地看着她俩姐妹打闹,叮嘱道:“慢一点,慢一点,别把你妹妹摔了……”

虽然这么说,但杨皇后很少实质性地徐兰。

宋善溦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家,她是习武之人,臂力过人,怀抱稳稳当当,宋元安趴在她的怀里,从来不会担心掉下来。

宋元安走下了马车,来到了新修的坟冢前。

墓碑是青色的石砖,旁边种着两棵柳树,一棵是宋元安八年前葬她的时候种下的,被挪到了这里,已经亭亭华盖。

春信将至,风吹得柳枝上冒着新芽,那一点翡翠似的碧绿颇为喜人。

曾经言笑晏晏,将她举高高的人和所有的欢声笑语在脑海中退散。

宋善溦早已经埋葬在了土地中,尸身腐朽,剩下一具森严白骨。

侍从们将祭祀的东西放下。

他们顺着风,将纸钱往天空中一抛,宛如四散的白色蝴蝶,偏偏起舞,风中打着旋,在宋元安发梢上停留片刻,又辞去。

她捧起一壶酒,洒在深褐色的泥土上,掀起裙子跪下,额头轻轻触碰冰凉的墓碑。

沉寂许久,石碑无声。

“长姐,阿沅来看你了。”

她抚摸着墓碑,“一年不见,阿沅已经娶夫了,我带郎君一起来见你了。”

“从前你不是总是说,娶夫之前,得带回来给你和父亲看看吗?让你和父亲掌掌眼吗?可是事急从权,我没办法提前带他过来,成婚已有三月,但愿现在带他来不算太迟。

连书晏在宋元安下跪的同时也一起跪了下去,他能够感受到宋元安此时的哀伤,他伸手,握住宋元安扣在墓碑上的手。

很冰冷。

如此这般,算是和九泉之下的宋善溦,遥遥相见。

宋元安哽着,“他很好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