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皇帝和先生 皇帝喜欢听故事
屋里沈宁和裴母一个煎五花肉,一个炸锅包肉。
沈宁把锅包肉复炸一遍,控油,然后调糖醋汁儿,再起锅把锅包肉过一遍料汁,然后撒上切得细细的葱丝姜丝。
裴母也煎好五花肉,一半放在盘子里蘸椒盐料吃,一半用来包煎饼果子。
沈宁让宝儿去喊姐姐们回来吃肉肉。
屋里屋外都是又香又甜的气息,不用宝儿叫小鹤年他们就回来了。
沈宁让阿年他们上炕吃。
她又拿剪刀剪了一些锅包肉和五花肉,再拌上腌白菜、萝卜,然后让裴母煎一个大煎饼,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堆放在大木盘里。
她去草棚里给孩子们下课,让他们也来吃几口。
小孩子们在这里学识字,沈宁发现有俩孩子会捡榆木花子往嘴里塞,就拿煎饼和卤素鸡给孩子们吃。
家里做素鸡呢,每日总会有些次品,她都卤起来,干活儿的和孩子们谁饿了就吃两串。
小孩子们不肯主动吃,都说吃饱饭的,沈宁就给他们发。
这么一发,她发现有俩小孩子吃得狼吞虎咽,显然饿得很。
按理说,现在村里人家没那么穷,不至于给孩子饿成这样。
豆渣总能吃饱吧?
她问问二蛋那俩孩子是谁家的,才知道怎么回事。
二蛋跟这些孩子非常熟,谁是谁家的都清楚。
那俩孩子一个叫锁头,爹娘都是亲的,也没听他说吃不饱,就是饿得快。
沈宁就怀疑锁头肚子里有虫,特意跟锁头娘说一声,让她去镇上医馆抓包药给孩子打打。
果然,吃了药锁头饭量就正常了。
锁头娘感激得不行,逢人就说豆腐娘子厉害,还懂医术啥的,又让别家饭量大却面黄肌瘦的孩子赶紧吃药打虫。
最近村里孩子大部分都吃药了。
另外一个孩子叫蒜苗,他堂哥就是蒜头,顶馋的那个孩子,不过蒜头大点要在家推磨,捞不着脱产学习。
蒜苗家并不困难,但是他娘喜欢占小便宜,觉得不占便宜就是吃亏。
她属于那种从你家门前走,不拿点东西也得薅把草或者捡块土坷垃才甘心,否则就是吃亏了。
她听说豆腐娘子让村里人免费跟阿年学识字,就让不能干活儿的七岁蒜苗过来。
她也尊重豆腐娘子,但是豆腐娘子往常对她来说像一个符号,一旦和她发生具体联系,就算庙里的泥胎菩萨她都要抠点金粉走,何况一个豆腐娘子?
送豆腐啥的她占不到便宜,可难受呢。
她就问蒜苗:“豆腐娘子给不给你们吃东西啊?”
蒜苗还小,不会撒谎,就说给吃煎饼和素鸡。
她越发觉得占了大便宜,很爽,每天都给孩子少吃几口,让他到豆腐娘子家蹭吃的。
当然满村也没两个这样的家长,绝大部分家长都感激豆腐娘子让阿年教孩子们识字,自家不给束脩,哪里还好意思吃人家的东西?
为了不让孩子嘴馋,她们特意给孩子吃饱饱的,临走口袋里塞上煎饼和豆腐干啥的,馋了啃两口。
沈宁知道以后也没找蒜苗他娘说什么,就每天都给蒜苗吃的。
她很认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以前自家没脱贫,她不会轻易给外人吃食,现在自家逐渐宽裕,她才不吝啬那点煎饼和素鸡呢。
当然,她现在是有功利心的。
她要培养他们成为自家的铁杆儿助力,让这些孩子以后追随阿年和珍珠。
人对自己的童年偶像是有滤镜的,感情比后来喜欢的分量也更重。
她要的就是这份更重的感情。
蒜苗娘可能想不到,她只是占个便宜而已,怎么好好的孩子后来更亲豆腐娘子和阿年,对自己这个亲娘反而恁冷淡呢?
她压根儿不知道她每天跟孩子叨咕“别吃饱,去豆腐娘子家再吃”这些话对孩子的影响力。
她想让孩子养成和她一样占便宜的习惯,殊不知,在一群觉得占便宜可耻的孩子堆里,蒜苗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反而羞耻,不好意思。
等孩子能独立思考以后,会为此懊恼,明明家里不饿肚子,亲娘为了省两口吃的每天让他饿着肚子去阿年家蹭吃的。
幸亏豆腐娘子和阿年是好人,不但不嫌弃他,还想法子让他吃饱又不让别的孩子笑话他。
当他发现豆腐娘子对自己比亲娘还好时,可想而知他的感情天平会怎么倾斜。
每次他吃完,豆腐娘子会温柔地问他:“吃饱没啊?你小孩子消化快,吃饱也能再吃两口的。以后饿了就过来,这里一直都有煎饼和素鸡吃的。”
那温柔的话语一直温暖到他心坎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就发誓,自己一辈子都忠于阿年先生。
普通人很少遇到那种爹娘为了孩子拼命的极端情况,他们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积累的只有更深的不满。
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哪里让他感受到爱,他的爱就会流向哪里。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此时,眼下,孩子们闻着隔壁传来的肉香已经无心上课。
即便他们努力控制自己,努力回想娘的威胁,让他们不许丢人,还努力回想二丫说的信豆腐娘子有肉吃,不许说给大人听,不许去豆腐娘子家要吃的,否则就不灵了。
可馋虫它不受控制啊。
他们悄悄啃完自己口袋里塞的豆腐干和煎饼,还是忍不住,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眼神发直,口水直流,年纪小的直接开始嗦拉手指头了。
呜呜呜,好香,好馋!
豆腐娘子,我们要吃肉肉!
二蛋虽然跟着小鹤年吃了不少好东西,可又没吃腻歪,闻到自然也忍不住。
不过即便再馋,他们也坐在草棚子里没有去西屋要。
他们只专心祈祷:豆腐娘子,让我娘也做肉肉吃吧。
就在这时候,豆腐娘子温柔甜美的声音响起来,“孩子们,下课啦,过来吃点肉吧。”
嗷嗷嗷嗷!
豆腐娘子万岁!
信豆腐娘子有肉吃,二丫蒜头不骗人!
小少爷和阿鹏跟阿年几个坐在裴母那屋的炕上,用专门的炕桌吃饭。
咬一大口煎饼果子,鸡蛋香香软软的,嘎吱,咬到了酥香脆甜的薄脆。
然后是煎五花肉,香浓Q弹,一咬还爆汁呢。
再就一口腌白菜,爽脆酸甜,哇,好好吃啊。
还有这个锅包肉,小少爷以前没吃过,咬一口,炸得酥酥的外皮又甜又酥,里面的肉软嫩多汁,嗯,好吃!
饭菜好吃,吃饭的氛围也温馨融洽。
裴奶奶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是真慈祥,看他的眼神和看自家孩子一样,让他感觉到满满的怜惜。
珍珠和宝儿嗷呜嗷呜大口吃,阿年一边吃一边给他推荐这个好吃,师兄你尝尝这个,师兄你就着腐乳更香。
小少爷眉眼带笑,神态无比放松。
再有堂屋那群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小声讨论好香好香,果然信豆腐娘子有肉吃我信一辈子之类的话,他就觉得这顿饭更香了。
他吃得心满意足,啊,原来吃饭是这么幸福的事儿呀。
阿鹏毫不客气地干掉四个大煎饼果子。
珍珠和阿年是知道阿鹏饭量的,倒是没怎么惊讶,宝儿却惊得捧着自己的煎饼都忘记吃了。
阿鹏看他跟被定住一样,拿食指悄悄点点他眉心,笑道:“锅包肉还吃不吃?”
宝儿回神,立刻往自己碗里夹,他怕阿鹏说你不吃我就包圆儿了。
锅包肉好好吃啊,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啊呜,好好吃啊。
他以前没吃过!
吃饱喝足,他们去院子里遛弯儿,然后一起去上课。
小少爷去旁听阿年给孩子们上课。
他们学的是拼音和算术。
为了增加小少爷对拼音的信心,阿年把那本标注拼音的三字经拿出来,随便点孩子上来拼。
这些孩子如今都不识字,但是他们把拼音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拿到拼音,他们就能拼,一开始磕磕绊绊有点慢,渐渐地就熟悉起来。
“r-en-人,zh-i-之,ch-u-初,性本善……”,如此他们慢慢地读得越来越顺溜。
小少爷即便已经接触拼音,自己也研究过,但是他毕竟早就识字,所以对拼音的效果没那么直观。
现在看到大字不识几个的孩童竟然能流利地读三字经,他真的惊呆了!
太、神、奇!
真的太神奇!
如果让普通人学会拼音,只要给他们带拼音的书籍,他们完全可以诵读。
只要他们肯用功,完全可以自学。
若是如此,那普天之下,全都识字……小少爷吓一跳。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且叛逆的想法。
因为谢炽他们整天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一个普通庄户人如果能读书科举,那他就会脱离普通百姓的身份,成为一名士人,就不是普通黎民。
可如果天下人都识字,不可能天下人都做官,那将是什么样的天下?
小少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身体微微发抖。
如果都识字,那他识字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便八岁识字很多也不算神童。
看这些孩子,有的也就五六岁呢,不也跟着读得很流利么?
这说明神童是可以教的。
即便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普天之下也有不少了。
如此想着,小少爷便越发谦虚。
先生说得对,他之所以聪明,是因为家境好,从小吃得好,又见了世面,多看了书,所以显得聪明。
同样,自己也是如此,自己的聪明是随了爷爷,是因为跟着家里见了世面,看了很多书,并非天生如此。
阿年不聪明么?
若是阿年在自己的位置上,怕是比自己更聪明,读更多书呢。
这些孩子不聪明么?
若是他们也生在富贵人家,谁又说他们不聪明了?
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先生总说一个人如果能在学问、思想上启发世人,便可成圣。
这珠算、这拼音,皆可成圣吧?
他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也是一个孩子,思想还没受禁锢,不会像大人那样受身份阶级限制,觉得只有名满天下的大儒才值得敬重。
在他看来,研究这珠算的豆腐娘子一家,值得天下人敬重。
因为他们会造福天下,造福这个国家。
有了珠算,从六部到地方衙门,到各大商户、粮仓等,人人皆受益。
有了拼音,普通人可学识字,识字是开启智慧的开端,开启了智慧他们就会懂礼仪知羞耻,整个国家就会进入一种文明有礼的状态。
小少爷越脑补越兴奋,很想立刻就给先生写信。
他觉得只有先生懂他这种想法,也只有先生支持他,可以跟他讨论,其他人只会斥责他不务正业!
晚上他要和阿年一起给先生写信!
因为学了一白天,所以等光线变暗,看不大清的时候小鹤年就给孩子们放学,让他们回家自学。
“如果家里人愿意,你们可以一边复习一边教他们。”
孩子们排队立正,给小鹤年鞠躬,“阿年小先生,辛苦啦。”
小鹤年笑起来,“明天见。”
明儿他也不去书肆。
小少爷:“阿年,你很有先生的样子。”
小鹤年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师兄比自己学问好嘛。
小少爷已经拉住他去商讨给萧先生写信的事儿了。
小鹤年听闻他要把茅厕都写在信里,表情惊恐起来,“师兄?”
不必,大可不必!
小少爷:“先生跟国子监熟,经常去讲课,让他把国子监的茅厕改改,方便以后咱俩去读书。”
小鹤年眼睛瞪得更大了。
国子监?
师兄?
不是,我连正经学堂还没去过一天呢!
就国子监了?
小少爷却不管,拉着他就往屋里走,“还有肉签子、锅包肉、煎饼果子,都要告诉先生,让他教给厨娘,这样先生也就有口福啦。”
之前红烧素鸡什么的他都告诉先生了,不知道京城能不能买到素鸡,希望成家镖局往京城走的时候会带一些给先生。
小珍珠和阿鹏练拳热气腾腾的回来。
小珍珠现在除了跑步、站桩、扎马步、打坐,还跟着阿鹏学一套简单的拳法。
非常简单,只有几个动作,无非就是出拳、踢腿,但是又有很多变化。
阿鹏要求她先练力量,让拳头又沉又重,达到一定力量以后再追求速度,让拳头又快又狠,最后一个境界就是拳头看似轻飘飘,却是快准狠,收放自如、举重若轻。
这就是一辈子的功夫了,欲速则不达,慢慢练,而且常练常新。
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练,在一天天的练习中自己发掘招式,拳头从不同的角度打出去,从不同的角度收回来,不管直拳、冲拳还是左勾拳右勾拳的,都是出拳。
你只要把拳头练好了,什么招式都是信手拈来。
这是阿鹏教给小珍珠的。
小珍珠是个好徒弟,毫不质疑地接受这样的教学方式,就是一个练,一点都不打折扣。
阿鹏告诉小珍珠,以后你会认识很多人,会有很多人想当你的师父,告诉你他有什么什么独门武功。
那些说自己飞天遁地的,无敌剑术刀法的,都是骗人的。
招式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打的。
你只要练好了自己的拳脚、眼睛、耳朵和感觉,不管敌人从哪里出招,你都能瞬间破解。
只要你找到对方的弱点,你够快、够狠,敌人再花哨的招数也不够看。
所谓一力降十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便是这个道理。
阿鹏说如果性命攸关,不要管任何招式,也不要管别人出什么招式,你只需要尽快杀掉对方,这比什么都强。
哪怕你没有招式,哪怕你参加不了什么比武大赛,那你也是赢家。
小珍珠还小,一下子听不懂,但是她会牢牢记住阿鹏的话。
晚上小鹤年和小少爷一起给萧先生写信。
阿鹏则回镇上取他和小少爷的被褥。
阿年家还没脱贫啊,家里都没待客的被褥,不是,是自家盖的也不够。
没看珍珠还和娘一个被窝么。
阿鹏临走前小少爷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儿。
以阿鹏对小少爷的了解,这是叮嘱他别拿平时的被褥。
他们平时盖的是蚕丝被,这边儿谢家给准备的还是丝绸的。
以前他没觉得如何,就是被子么,现在看着阿年家朴素的被褥,他觉得要是阿鹏把七奶奶给他准备的奢华被褥拿过来会很奇怪。
阿鹏自己骑马回镇上速度是很快的,不多久就回来了,驮着两个铺盖卷。
小少爷看到以后松口气,还好是棉布的普通被褥,不打眼。
阿鹏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怎么会那么没眼力见儿呢?
为了招待小少爷和阿鹏,裴母晚上搬到沈宁炕上,小鹤年和宝儿则回去。
男人一炕,女人一炕。
毕竟大户人家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嘛。
信写到一半儿,宝儿困得里倒歪斜的,时候不早了他们也收拾睡觉。
小鹤年就邀请师兄一起去茅厕。
沈宁在西间听着就笑,虽然俩孩子早慧聪明,可孩子就是孩子,小学生么,结伴儿上厕所。
为了招待阿恒,小珍珠很大方地把给娘摘的野花放到东间窗台了,这样阿恒明早一醒来就能看到美丽的野花。
睡着热乎乎的暖炕,小少爷的心就被填得满满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生出来的那点遗憾就被补满了。
京城,萧宅。
萧先生前儿偶感风寒,怕给宫里过了病气,便告假在家休息。
他既不出门也不待客,而是关门闭户亲自指点庖厨做红烧素鸡、油焖素鸡、素烧鹅以及油炸豆腐再塞肉。
他的习惯使然,庖厨一直用俩,多是三十大几的夫妻。
这个年纪懂事,又不爱惹事,会踏踏实实钻研厨艺。
一边指挥庖厨,他一边看看来信。
信是成家镖局来的。
他把心爱的阿恒留在乡下,自然不会全然不管,小谢庄谢家就是场面上的照顾人,实际是成阳镖局。
但是为了避嫌,成家和阿恒又没多少接触,只是从旁保护。
成家来信比阿恒快,阿恒的信走正常途径,镖局的信会加急。
他让成家帮忙关注裴二郎一家,如果有麻烦就帮一把,但是不必告知。
镖局定期给他写信,他对裴二郎和豆腐娘子的事儿自然了如指掌,也知道不少趣事儿。
既然让阿恒跟这家人接触,他自然不会不加调查。
信里说裴二郎夫妻俩挺谨慎周到的,即便做着豆腐坊的生意也没得罪什么人。
柳家大爷只是打听素鸡方子,收买不到也没出下三滥手段,县城各大酒楼和饭馆甚至茶楼戏楼青楼的都跟豆腐村做生意,因为进货价公道,所以大家合作愉快。
成家没帮上什么忙,倒是通过酒楼饭馆的拉拉杂杂下了不少单子,还学了几个新菜式。
新学的菜方还在路上,之前的素鸡素烧鹅什么的就到了。
顺便也给萧先生送了一篓子素鸡。
得亏天凉,北方都冷了,素鸡一路坐车坐船骑马的,到了萧先生手里也没变质。
闻着香喷喷的红烧素鸡,萧先生看看信纸,上面还说豆腐娘子有比别家更好吃的腐乳、腌白菜,只是还没拿到货,听说还有一种神奇的变蛋、麻酱鸡蛋。
因为各酒楼饭馆也还没见过,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变蛋和麻酱鸡蛋什么样儿。
萧先生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了。
这些年大江南北的他什么没吃过?却没听过变蛋。
不会是腌咸鸭蛋臭掉了吧?
有人专门爱吃臭掉的咸鸭蛋,也叫变蛋,不过想必豆腐娘子不会如此。
“先生,红烧素鸡和素烧鹅好了,油炸豆腐慢一些。”
毕竟还要塞肉嘛。
萧先生也不讲究,就在厨房空地落座,面前是做熟食的面桌,摆着几盘新菜。
为了品尝素鸡的味道,他特意让庖厨做了两种,一种不加配菜,一种加上木耳香菇等。
他夹起一块红烧素鸡,因为事先炸过,外酥里嫩,再下锅红烧,又香浓又软嫩丝滑,吃到嘴里都是说不出的享受。
他慢慢咀嚼,享受唇齿间的美味,微微颔首,“确实是美味的素食。”
等炸豆腐塞肉做好以后,萧先生就让两名庖厨一起享用。
夫妻俩却不敢,忙告罪。
即便先生说他在乡下田间地头都吃得饭,可这是京城,如今先生是国子监的先生,是帝师,他们哪里敢和先生平起平坐啊。
萧先生微微叹息,罢了,让他们在旁边自用。
就在此时,门子疾步来到灶房前,小声禀告:“先生,贵人到访。”
萧先生神情一凛,其他人来访,门子会直接说某某大人老爷,贵人只有一位。
他当即起身正衣冠,快步迎出去。
皇帝已经带着四名随从进了二门。
见着萧先生快步迎出来,在对方即将跪地见礼的时候皇帝抬抬手,温声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身体可好些了?”
萧先生自是一番谢恩,感谢皇帝遣人送来的药丸补品,又表示自己基本康复,明儿便可出门。
皇帝微微颔首,“先生万望保重。”
萧先生谢恩,请贵人入会客室。
行至厨房位置,皇帝吸了吸鼻子,尽管贵为九五之尊,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但是御膳不代表他的口味。
光禄寺尚膳监离乾清宫有些距离,甭管什么菜都要装在食盒里捧过来,夏天不新鲜,冬天不热乎。
这个季节为了让他吃上热乎的,尚膳监又开始做各种锅子、炖菜。
那一大碗一大碗的炖菜,炖久了看着就没食欲。
他也只是看看。
在宫里他日常没有食欲,想想好了,你吃什么都有人盯着,但凡多吃口少吃口,就有人不断询问,要不要请太医,要不要请脉。
烦死了。
看什么都饱了。
他转首,微微示意,“先生做甚美食?”
萧先生:“民间寻常饭菜,贵人浅尝也可。”
他看向皇帝身边儿的大太监,“有劳张公公。”
张公公自元丰帝少年起便近身伺候,是皇帝最信任的身边人,衣食皆由他检查。
皇帝心情不好想任性一下的时候也由他做恶人,所以内阁几位大臣都不喜他,背地里骂他老阉货。
萧先生却对他很正常,既不巴结谄媚,也不鄙夷轻视。
张公公留下俩人保护皇帝,自己带着另外一个带刀侍卫去厨房端菜。
俩厨子早跪地匍匐,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看来人。
张公公笑道:“咋家来取饭菜,二位不必惶恐。”
他自取了托盘,把几盘菜肴放上,亲自端去正堂,自己先在一边试菜,然后上桌给皇帝布菜。
皇帝已经和萧先生聊了一会儿,表示三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也不聊政事儿,只闲话家常儿、见闻等。
皇帝很欣赏萧先生。
如果说之前是受谢相爷举荐为了解决朝廷日渐失衡的一些局面,不得不把萧先生请来朝堂,而跟萧先生聊过几次之后,他便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若是幼年、童年、少年时相见,定会成为挚友,如今萧先生肯定也是国之重臣。
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却只能委屈先生领个闲职,实在是浪费人才。
这可是他三封御笔亲书请来的先生,本想让先生在六部轮值,谁知先生竟然不愿夺人权势,反而宁愿在国子监领个闲职,平时给学生们上上课。
皇帝再三授职,先生都坚辞不受,最后他便封先生为国子监司业,同时为太子授课。
先生又委婉推辞,言太子有极好的启蒙先生,无需更改。
皇帝也清楚,不管内阁还是六部,都不是那么容易变动的。
最后就请他做自己的拾遗,采取古称以示尊重,实际就是私人秘书,当然萧先生可比秘书高级,皇帝要请他讲课。
一开始三天一次,后来两天,再后来皇帝每天都想跟萧先生聊聊。
不必讲课,而是随便聊聊,聊聊天下、百姓、各地风土人情,能让他明智见心、见天下、见百姓。
若是以往他想设置这么一个职务,大臣们就够扯皮的,但是如今萧先生没抢六部主官的位置,没抢太子授业恩师的位置,间接地给了他们大人情,自然也没人反对他进宫给皇帝讲学。
皇帝感觉先生是个好老师,能在不经意间为人解惑,却又擅长讲故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往往让他听得欲罢不能。
之前那个《镖师千里走单骑,为民女伸张正义追杀五凶》的故事已经收尾。
今儿说的是成阳县一户贫寒农家,靠自己的辛勤和智慧一点点改变家徒四壁的处境,不但自己过好日子,还带着全村吃饱饭的故事。
男的叫裴二郎,女的姓沈,人称豆腐娘子、福气娘子。
第92章 皇帝的难题 县衙来人
故事就从裴二郎去大哥岳家修房子摔破头讲起,一直讲到豆腐娘子开了豆腐坊,跟里正合作生意,裴二郎自己盖了房子,现在正四处为人盘火炕赚大钱。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贵为天子,表面说富有四海,可实际除了宫里,不,即便宫里,他也不是全然了解。
更何况朝廷、京城、地方?
他连国土到底多大都不知道,虽然有舆图,舆图却只是一张纸,并不能给他直观的感受。
萧先生讲的东西却有血有肉,让他知道在他的治下有这样一户有名有姓的人家,他们勤劳、勇敢、善良、正直,他们把原本穷苦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让人听得心生向往。
皇帝年幼时受过诸多苦楚,身体不是很好,后来虽然多加调养,可总归身子有亏,时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又不服输,被立为太子之后勤奋读书,继位后更是十分勤政。
这样的经历让他尤其爱听这样的故事。
这给他一种自己和国家也如此蒸蒸日上的感觉。
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他吃的那些苦,读的那些书,批改的那些奏章,上的那些朝会,都不是空谈,是具体有效的。
也给他一种安慰,他这个皇帝做得还行,不是朝臣昧着良心歌功颂德。
萧先生一边讲故事,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天子。
天子正当青年,却总有不足之相,这是娘胎里带的,加之幼年吃苦过多导致的。
没人能劝一个壮年皇帝保重龙体,不要殚精竭虑。
身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没法避免,除非他不想做个英明的好皇帝。
而他不像先皇那般昏庸,这是百姓之福。
萧先生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自懂金钱权势以后就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他而今要做的事情,一个户部、吏部没用,甚至整个六部、内阁也没用。
他必须借重九五至尊的权势。
可天子身处紫禁城,宫墙深深,他能接触的人有限,能看到的真相就更有限。
他看见的、知道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看见、知道的。
在萧先生看来当今天子是个合格的仁君、明君,他勤政,不像先帝那般数月不朝,他施行仁政,从不打朝臣廷杖,更约束特务机关从不监控百官,不因为多疑制造冤假错案。
他的仁慈,让文武百官爱戴他,同时也妄图掌控他。
萧先生作为旧派贵族子弟,不但熟悉历史,也熟悉一些君臣套路。
他跳出自己的家族以后,不以一家族兴衰为目标,就能更好的研究皇权和朝堂。
皇权和朝堂是此消彼长的。
皇权想世世代代传递下去,想天下百官、百姓永远臣服、忠诚,供养皇族。
而朝堂是谁的朝堂?
说穿了,并不是皇帝的,而是天下读书人的朝堂。
他们用科举交织成一张朝堂的网,兜住上面的皇帝,网住下面的芸芸百姓。
他们自然想要更多,想让皇帝让渡更多的权力给他们。
而他们之间又有自己的野心,都想不断升迁,从地方到六部,从司官到主官,从六部到内阁,从末位到首辅。
从为皇帝服务到左右皇帝。
这期间他要发展庞大的关系网,培养接班人,门生故旧遍天下。
只要没有限制,他的野心就会让他想要当皇帝之上的皇帝。
而皇权是一定要压制他们的,除了正面打压,还会扶持其他党派互相争斗攻讦,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如此一代代帝王和朝臣斗智斗勇,一朝朝臣子尔虞我诈,党派林立。
最后都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无一可免。
除非大家都退一步,都往一处使劲儿,如此你好我好,团结奋进。
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肯让步。
因为眼前的利益是真实的,我让一步,万一对方反而进一步呢?
再者这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个人都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奋斗,怎么可能拧成一股绳,一起团结奋进?
除非眼前有座金山,取之不竭,又或者外族入侵,国将不国,在灭亡之前大家才会收起私心暂时团结。
想清楚这些,萧先生就不想踏足这权力漩涡。
因为一旦他踏入其中,结果就是被其他势力缠上,每日消耗大量精力与人缠斗,根本没有余力做什么事情。
所以他宁愿置身事外,做个旁观者,去国子监给他们讲讲课,给皇帝讲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五花八门,从不针对谁,也从不映射、说教,更不会明确给皇帝任何观点,别人也无从窥探他的内心,自然也不会防着他。
他讲个豆腐娘子的故事,你可以听八卦,可以听美食,可以听小人物奋斗,也可以发掘背后深层次的寓意。
皇帝怎么想都行,他从不干预纠正。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对方是皇帝。
吃着豆腐娘子做出来的素鸡,听着豆腐村的故事,皇帝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遥远的百姓有了模糊的认知。
他微微颔首,点评道:“这个素鸡虽非肉却有肉的口感和味道,用高汤红烧了甚至比肉更加美味。”
萧先生:“陛下若是喜欢,可让成阳县进贡。”
皇帝却又摇摇头,“那倒不必。”
他知道,每一样贡品,都必然劳民伤财。
唐玄宗好荔枝,千里迢迢自岭南运至长安,这中间耗费的民脂民膏不敢想象。
若他从小锦衣玉食,不会多想,可他幼年被太监宫女藏在偏僻的宫殿里,很是过过一段苦日子。
后来做了太子,虽然接受着皇家高于一切,皇帝就该受万民供奉的教育,可幼年深刻的经历还是会让他时不时反思。
现在他知道豆腐娘子家买鸡蛋夏秋季节两文三个,后来一文一个,隆冬和初春三文两个,贵时候甚至两文一个。
他吃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他不知道光禄寺采购的鸡蛋多少钱一个,但是他知道皇宫账目。
皇帝饮食所费,一月差不多万两银子!
他比先皇少一些,却也高达九千两。
从前他觉得自己节俭朴素,不似先帝奢靡,毕竟父皇一个月要一万二三千两银子呢。
现在他郁闷的是即便一个月御膳花费九千两,他也没吃到什么舒心的饭菜。
这素鸡倒是不错,谁知道进了宫又是什么样儿?
六七文一斤,怕不是得变成六七两一斤?
罢了,各地贡品已经够多,不必再折腾。
每样吃了两口,皇帝夸赞其美味,虽说不要进贡,却又想着给皇后和太子也尝尝。
萧先生会意,亲自把剩余的素鸡等食材捧出来交给张公公。
皇帝随口道:“豆腐娘子兰心蕙质,做得这等美食佳肴,先生帮朕转赠福字银饼五对。”
萧先生说老百姓称呼她为福气娘子,还给她家房子集福,他听得很是动容。
即便他贵为天子,有几个真心为他祈福的?
当年不满父皇的大臣们为他祈福,可当他长大自立,有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后,他们怕是又要为太子祈福了。
萧先生并不意外,虽然君心难测,做臣子的不可妄测圣意,可有几个大臣不揣测圣心的?
满朝文武、满宫奴仆,个个都在揣测圣心。
萧先生自然不例外,他觉得皇帝……内心是矛盾的,而且有些孤独。
越是高处越不胜寒。
他没有朋友,他的世界只有君臣。
“臣替沈氏谢恩领赏。听酒楼饭馆老板们说那豆腐娘子厨艺了得,很会琢磨新菜式,这素鸡、素烧鹅、豆腐塞肉便出自她的奇思妙想。若臣不曾得陛下赏识,便会打发家里厨子常去豆腐娘子家学新菜式。”
皇帝洒然一笑,“倒是朕耽误先生品味美食了。”
萧先生:“虽然远隔千山万水,臣与陛下还是能品味到豆腐娘子的新菜式的。”
旁边的张公公揣测圣心,给皇帝当嘴替,小声进谏,“万岁爷,要不老奴派几个机灵的小子去跟豆腐娘子学学厨艺?”
萧先生笑道:“张公公好主意,再派俩懂厨艺的嬷嬷,以后回宫也方便为娘娘差遣。”
帝后感情好,群臣皆知。
他若建议派人去学厨艺,为皇帝开小御膳房做准备,皇帝未必答应,提皇后娘娘就容易些。
毕竟单开小御膳房就要另外开支,会牵扯户部、礼部、光禄寺等,到时候扯不完的皮,皇帝为了避免麻烦,估计宁愿继续没食欲地吃光禄寺和尚膳监提供的御膳。
可皇帝食欲不振,健康便不佳,若是英年早逝可是天下之大不幸。
萧先生观皇帝有不足之症,不是长寿之相,可……太子资质着实一般,且性情有些顽劣差皇帝甚远。
相比之下,萧先生希望皇帝长寿一些。
当然,派人去尚膳监学可能有点问题,但是悄悄出宫去京城大酒楼学也可以,但是萧先生却点了豆腐娘子。
他有私心,既然看中裴鹤年堪为阿恒助力,自然要拉拔豆腐娘子一家。
同时也为皇帝张一耳目,让皇帝自己的人去了解豆腐村,了解民间,证明他所言非虚,并非投其所好,故意编造。
皇帝虽然有内卫,但是牵扯了利益,总归没有心无杂念的小太监老实。
皇帝意动。
他的确吃够光禄寺筹划尚膳监做的御膳,很想开小灶,只是懒得跟大臣们扯皮。
他想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设小御膳房,走流程估计得扯皮三年。
像萧先生说的悄悄派人出去学厨艺,老古板们一开始不知道,知道也管不着。
等他们学成回宫,就说是太子专为皇后准备的。
孝字为先,他们也不好拦着太子孝敬皇后吧?
之后他就以朕和皇后体恤万民,奉行节俭为上,让后宫膳房准备日常膳食,让光禄寺和尚膳监只负责祭祀、大宴。
如此光禄寺和尚膳监的厨役便可以缩减,争取把现在的七千人缩减为三千。
而他的御膳花费,一个月顶多两千就够。
这么一想,皇帝都有些期待了。
他微微颔首,唇角带笑,“准。”
出宫时间不短了,皇帝虽然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起身回宫。
他不像父皇那样动不动打朝臣们的廷杖,朝臣们就胆肥得很,喜欢跟他……耍赖撒娇。
他幼年受苦,后来靠朝臣们扶持坐稳太子之位,又靠群臣们扶持顺利即位,与阁老们是有感情的,对他们也多有纵容。
可他们一边扶持他一边又妄图掌控他,也让他越来越不舒服。
他和几位重臣的关系可以说是爱恨交织的,不会撕破脸,时不时又要较较劲。
还有几个臣子仗着他仁慈就喜欢谏言,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进谏。
他甚至怀疑他们妄图挑动他的怒火,让他打他们廷杖,然后他们就……爽了?
能青史留名是怎么的?
就好比今儿他带着侍卫和张公公出宫来萧先生家,他们若是知道就得膝行至乾清宫,涕泪横流,劝谏皇帝陛下保重龙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云云。
总之,你是皇帝,你要出宫就得大张旗鼓,前呼后拥,绝对不许轻车简从。
万一有危险呢?
您让老臣们还怎么活啊,不如现在就撞死在这里吧。
你能让他们为这点事儿撞死?
还不得好言安抚,感谢他们把你这个皇帝安危时刻放在心上吗?
你要真不管,有几个老头子是真撞,一把年纪了,估计觉得活够本儿了,要是死谏成功那可留名千古。
朕才不会让他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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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装饰低调的马车里,微微合眸,张公公跪坐一边儿给他轻轻捏腿。
皇帝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忧虑道:“知县去了竟然凑不齐干活儿的人手,还得自己花钱从外地招募师爷?朕听来匪夷所思。”
刚才萧先生给他讲豆腐娘子和裴二郎跟着七岁的小儿子识字,说夫妻俩十分勤奋,没有灯油,常常拢着火堆学到半夜。
他们学会以后还教村里孩子识字,大家进步很快。
讲到这里又拐出去说民间识字的人极少,某些偏远地区满村找不出个识字的,即便里正都不识字。
甚至一些偏远县城,知县去了凑不齐干活儿的人手,什么县丞、主簿都是没的,勉强有个负责治安、缉捕盗贼的典史也识不得几个字。
皇帝当时听得大为震撼。
再从故事里提取一下关键词,那些地区识字的人全集中在几个大家族,他们岂不是可以长期把持一县?
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大户。
知县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皇命更是天上的云。
总有那么一些县的主官出缺,常年没有知县到任。
山高路远,做官的不爱去,去了也是被拿捏的下场,根本无所作为。
因为整个县衙从上到下都是地方豪强的势力,知县就是个摆设。
实际不只是偏远地区,甚至中原腹地都有此类情况。
一些大族一边供本家子弟科举入仕,一边把持本县胥吏差役的职务。
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为朝廷命官,具体做事情的却是当地胥吏。
往往这些胥吏勾结弄权,再和当地家族的主簿、典史沆瀣一气,便能轻易架空知县,掌握一县命脉。
知县为了反击,往往会带幕僚和师爷们上任,与当地势力斗智斗勇。
不少知县上折子反应此类情况,而当地胥吏也会托人上折子指责知县失职等等。
他曾经无数次和众臣讨论这个问题,内阁也拟定了不少措施,然后效果都不好。
久而久之,他有一种这些新兴的庶族、寒门终于变成了老派士族的感觉。
他也跟萧先生聊过这个话题,萧先生思考片刻给出一个徐徐图之的办法——朝廷需要新的寒门学子来充盈人才库,尤其是地方县衙、府衙的胥吏队伍。
这些人要家境普通,无力科举入仕,也就不会变成新的大家族。
但是他们在朝廷的支持下,可以进入胥吏队伍,对抗那些当地家族的影响。
可是让普通人读书识字多难啊。
太/祖当初雄才大略,曾经在地方广立社学,意图为朝廷培养人才跟那些豪强大户对抗,可实际不过三五年社学就沦为地方大户的敛财工具,根本培养不出一个真正的庄户读书人。
太、祖都做不到的事儿,他要如何?
可百姓又不可能自己学会识字,非得有人教,那就要银子。
说到银子。
户部整天哭穷,说难死了,国库永远不够。
工部整天哭穷,说没钱没人工程做不完,皇宫的一角还塌在那里没钱修缮呢。
做个好皇帝真难呀,需要日日重复这些琐碎的、好似永远找不到解决办法的难题。
哎,他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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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光线从草帘子、袼褙缝隙里透进来,小少爷就醒了。
他眯了眯眼,看向那光亮处,高的芦苇花,直立的是香蒲穗,还有不知名的红果果,水草以及黄的红的白的野菊花。
半明半昧的光线给它们镶上了明暗不一的光边儿,像一副绝美的画作。
真好啊,温馨又迷人。
他笑起来。
小鹤年醒了,歪头看他,笑着道:“师兄,早安!”
早安晚安是沈宁说,他们学会的。
宝儿小少爷也学会了。
小少爷回之一笑:“阿年,早安!”
小鹤年一跃而起,“快,一会儿那些学生就来上早读课了。”
上完早读课继续给先生写信。
吃过晌饭,蒜头跑来邀请阿年他们去家里摘柿子。
他家有一棵很多年的柿子树,每年都硕果累累,最先熟的都被喜鹊麻雀给啄了,他们只能吃下面的。
之前摘过一批,过几天要入冬了,得把最后这些摘了。
蒜头这是自以为的回礼来着。
因为昨天堂弟蒜苗过来上课,下午豆腐娘子给他们吃肉了!
香煎五花肉和锅包肉,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面裹着肉,不叫面包肉要叫锅包肉,但是真他娘的香。
就算冷了也香!
豆腐娘子可能觉得蒜苗可怜,就多给他两块肉,他没舍得都吃掉,拿回来跟他分享了。
哎呀,给蒜头香的啊,感觉一切都值了。
昨晚上都悄悄给豆腐娘子磕了三个响头呢。
今儿他娘终于发话可以把柿子都摘了,他就赶紧来还人情——请阿年和尊贵的客人去摘柿子吃!
孩子们去摘柿子,沈宁和裴母在家里忙活。
正忙着,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两人穿着官差制服,腰间挎刀,骑着高头大马,一副煊煊赫赫的架势。
可给大伯娘、四婶儿等干活儿的妇女们吓得不轻,毕竟大家都有共识,官差上门没好事。
只有交不上税粮,粮差才会拎着鞭子上门抽打,甚至会锁人。
早就是发生了命案,可能有官差上门拿人。
这平白无故的,官差来干啥?
裴父和裴大伯等人听见动静也赶紧出来。
二郎不在家,他们这些老头子得顶上呢。
大脚板和高大山送完货回来,见状也赶紧回村码人儿。
里正爷不在家,要是官差来使坏,他们就得抱团儿!
冯三和刁五是县衙陆典史的手下,平日里领着筹集军饷、军用物资的差事,油水喝得足足的。
若不是借住陆家,他们一个差役哪里有快马骑?
这都是四海驻军那边拨过来给他们用的。
前两日陆典史去陈记酱菜铺买了几坛子腌白菜、腐乳,觉得好吃,就让把这两样加入军需物资里。
四海驻军和别地卫所驻军不同,卫所有自己的军屯田,士兵们也种地,四海驻军却是脱产的,主要任务是严守海岸,以防倭寇海盗登陆。
周边三府要负责四海驻军的物资,从粮食到肉菜、被服、衣物、武器等全部包括。
而负责筹备军需的几家大户,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跟着他们办差的差役,自然也是大户吃肉他们喝汤。
若是别家,他们会直接上门让送多少多少货,至于货款,那得压两年,最后给一半就是不错的。
但是这家不同,陆典史特意交代他们,要以礼相待,只谈生意不谈其他。
那就是不能克扣货款?
不过陆家管着那么多军训物资,都是交给手下人筹措,陆典史自己可没精力检查每一笔账目。
所以俩人也不是那么上心。
老油子就是这样的,阴奉阳违习惯了,而且套路玩得熟,即便皇帝都能被太监耍弄蒙蔽,更何况普通官吏。
狐假虎威他们最会了。
先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往门前一站,断喝一声,就够对方吓破胆的。
甭管有罪没罪,主家都会奉上至少半吊钱讨好他们,换他们一个好态度。
他们抱着这个心态,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压根儿就没收敛。
结果到了跟前直接傻眼——这特么的什么破烂地方?什么穷泥腿子?
一个土坯院子,三间草屋子,这边儿连个院子都没,摆着一溜溜的缸和坛子,还有那三间破草屋,都裂缝了,不怕塌了吗?
另外,这一片片的破草棚子、地窝子是怎么回事?
挂着破草帘子,压着黄泥茅草,实在是太寒酸了!
不像话!
陆典史,你了解他们吗?你就要跟他们进货?
真是有史以来最寒酸作坊了。
冯三和刁五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得,这种穷酸泥腿子,估计也没几个钱,你指望他们上道儿奉上半吊压惊钱?
做梦更快一点。
果然,很快他们就看到一群穿着破衣服烂草鞋的村民拿着铁锨棍子的过来了。
那些破草棚子、地窝子里也出来几个老头子。
这些老头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瘸腿的、没脚的?
这他娘的能榨出什么油水儿?
不是,他们打了个激灵。
是不是陆典史对他们有怀疑,想处分他们,所以丢给他们这么一个破差事?
别说榨油水,保不齐他们还得出点血。
沈宁领着裴母裴父和大伯娘裴大伯几个迎出来,笑着行礼,先自我介绍是豆腐坊的当家人,又问:“两位官爷,可有贵干啊?”
哟,这小娘子长得倒是不寒酸,顶漂亮,有气质,让这寒酸的破草棚子都亮堂贵气起来。
俩人心里疑惑,也不托大了,翻身下马,手叉腰,腆着肚子,略扬着下巴,把来意说明。
沈宁惊讶道:“官爷要进货?腌白菜和腐乳我们刚发走,新做的要等上半个月二十天的再吃,官爷可还要?”
冯三:“无妨,你做好就发,路上要走几日,到了那边放几日,差不多也就好吃了。”
他看沈宁不只是生得俊俏,更重要的是气度出众,一个乡下娘子竟然如此进退有度,见到官差笑语晏晏,半点不见畏惧,真是平生少见。
想到陆典史的叮嘱,他们先前的气焰就收了收。
即便是横行乡里的恶霸,那也是有眼力见的,知道谁能欺负谁不能惹。
这娘们儿摆明是有靠山的,否则咋可能这么镇定?
其他人甭管有罪没罪,早吓得跪地磕头求饶了。
沈宁请他们进屋叙话,“如今县城各大酒楼饭馆都吃我们的素鸡和腐乳腌白菜,两位官爷许是吃过了?”
冯三:“吃过,红烧素鸡确实好吃,腌白菜也不赖。”
那腐乳更是一绝,就是太咸只能当小菜。
沈宁:“两位官爷赶路急,肯定辛苦,先歇歇,我和婆婆做俩小菜给两位垫垫肚子。”
高里正他们送货得走一天,这两位这个点儿就到了,说明人家骑快马,当然路上肯定没停,也辛苦。
两人看她该懂的都懂,也没委屈他们,倒是满意。
沈宁又让裴父和裴大伯、三叔四叔过去陪客。
其他人继续编席去。
她还夸了大脚板和高大山,又感谢村里过来帮衬的众人,笑道:“官爷是来进货的,要买咱们的腐乳腌白菜什么的。”
村里人一听很是高兴,纷纷就着沈宁的话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有人来进货,他们就能继续做老豆腐赚钱啊。
好事儿!
大家又高高兴兴回去干活儿了。
阿年和小少爷几个听见动静一起跑回来。
听说来了官差,小少爷抻了抻衣摆,把爬树掖出来的褶皱扥平,又把袍角的泥掸了掸。
然后他示意阿年和自己一起进去。
阿年原本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来了官差,自己过去是不是不合适?
有爷爷和大爷爷陪客就好了吧?
见师兄如此,他也有样学样,跟着进去了。
见他们进来,裴大伯就领着三叔四叔赶紧告辞。
艾玛,不是瞎说,他们三个坐在下首如同坐在鏊子上一样,屁股都觉火辣辣的。
他们哪里配跟官差一起吃饭?
哪里配和官差坐一起?
吓死了呀!
但是为了裴父、为了二郎、为了豆腐娘子,他们硬撑啊。
好了好了,小少爷和阿年来了,他们赶紧撤!
裴父看他们走,他也想走,却被小少爷拦住了。
小少爷一手端在腹前,一手放在腰后,脚步舒缓地走进屋里。
进屋以后,他也没出声,先是往炕上扫了一眼,炕上两人背光,他眯了眯眼也懒得看清对方的模样。
冯三和刁五已经脱了鞋,大喇喇地在上首坐了。
两人看着炕前的小少爷和阿年,虽然不认识,但是这通身的气派……他们不敢小觑。
两人坐不住了,也仿佛屁股坐在鏊子上,不安地动了动。
小少爷这才自报家门,只说姓谢,名恒,并没有说京城谢家。
可他带着一口京腔儿呢,冯三和刁五是人精,在场面儿上混的,哪可能不知道?
名动天下的萧先生,被皇帝和谢相爷请去的那个萧先生,领着谢相爷的嫡亲孙子下来历练,就在他们成阳县定居呢。
陆典史啊陆典史,你咋不明说呢,你这不是坑我们吗?
虽然谢恒只是个奶娃娃,可他背后的人厉害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谢相爷打发下来体察民情,回头上报呢?
听说这位谢相爷雷厉风行的,很喜欢整顿吏治。
当初他在吏部当尚书的时候可把六部、地方胥吏们使唤得不轻。
人家谢小公子在地上,要和他见礼,他们总不能站在炕上或者就大喇喇坐在炕上吧?
别看人孩子小,可人家是读书人,还有个名动天下的大儒先生呢。
再说,这孩子听说在县学也很有名气,前阵子教谕还夸呢。
虽然他们只是胥吏差役,可消息灵通,不灵通咋在场面儿上混?
两人赶紧下地,也不穿鞋子,就踩着袜子跟小少爷见礼。
小少爷还了半礼,又认真介绍阿年给他们认识。
两人原本以为这是他的书童,没想到是师弟,那就是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又赶紧见礼。
阿年已经跟小少爷学会跟不同人的见礼方式了,也还了礼。
小少爷又介绍裴父裴母沈宁以及珍珠宝儿、阿鹏和二蛋给他们认识。
小珍珠和宝儿兜着一大堆柿子,回来的慢一些,因为阿年说有师兄和阿鹏就行,他们不用急。
两人真是麻了,豆腐娘子家人认识就算了,你和小子的随从有什么好认识的?
不过他们乖乖见了礼,丝毫不敢托大。
然后又请裴父、小少爷上座。
小少爷也不推辞,让阿鹏给他抱上炕,脱掉鞋子,以标准、优雅、高贵的姿势跪坐在炕桌前。
萧先生给他训练的优势就突出了。
冯三和刁五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什么年代了,这读书人咋来这一出?
哦,对了,萧先生是老派世家子弟。
两人可跪不住,没练过的跪坐不下去,脚踝疼屁股疼的。
他俩很上道儿地就在下手炕前的俩凳子上落座。
那是给家里晚辈准备的,他们要帮忙上菜、端盘子、倒酒斟茶什么的。
阿年就跪坐在小少爷对面位置,也算下手。
阿鹏和二蛋就分别跪坐在小少爷和阿年身后。
小少爷:“……”
二蛋为什么也跪得如此轻松?
这俩夯货,一个叫冯三一个叫刁五,小爷记住你俩了!
小少爷面带微笑,把架子拿了个五成,给冯三和刁五就镇住了,一直额头冒汗。
沈宁把高里正从霍家进的酒捧了一小坛上来,当然不给好酒,就是普通酒。
两人却也挺高兴的,半点不拿架子了,“多谢沈娘子。”
沈宁笑道:“俺们庄户人不懂礼数,也不会陪客那一套,两位官爷就自便吧。”
两人忙起身道:“沈娘子千万莫要客气,叫我们冯三刁五即可,官爷不敢当。”
沈宁笑得很是和气,让他们随意吃喝,她则和裴母继续忙去。
大家该干啥还干啥。
冯三和刁五探头看看,外面没人监视他们,甚至东边儿还传来朗朗读书声声。
他俩识字不多,也就勉强够他们订货用,反正发货什么的还有账房呢。
但是也没听过这读的是啥,没听懂。
两人原本还有点忐忑,等开吃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油焖素鸡、素烧鹅他们在县里吃过,依然觉得豆腐娘子做得好吃,和酒楼饭馆一个做法,但是吃起来有细微的不同。
好吃!
肉签子油炸的,里面还抹了鸡蛋液,吃起来真是又香又鲜。
切白肉虽然是五花肉,看着白,吃起来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沾上蒜泥或者酱汁,油汪汪一股鲜美咸香的汁液在嘴里爆开。
两人都吃得惊艳了。
这不比酒楼上百文一盘的肉差呀,甚至更好吃,有独特的味道。
就说呀,一般村妇哪里会做这些吃食?
这摆明就是大家族祖上流传下来的食方。
看来这豆腐娘子是真有背景的,否则谢家小公子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看他和豆腐娘子儿子的关系,那是极亲密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脑洞发散,瞬间想到一个极为香艳又恐怖的故事,难不成这个豆腐娘子是谢家……
若是没谢家背后支持,她咋可能做起这么大的买卖?
这么一想,他们对视一眼,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瞅瞅,那谢小公子和裴家儿子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都是浓眉,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尖下巴壳。
两人被自己了不得的发现吓到,瞬间规矩起来。
也不敢大吃大喝,吃饱赶紧离席出去跟沈宁道谢。
态度那叫一个恭敬。
沈宁只以为这俩人被小少爷背后的谢家镇住了。
她面上微笑,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这俩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大得很。
看,他们不是不懂礼,只是分人而已。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她根本不在意。
这个世界阶级、身份的鄙视链,是切实存在的。
不过若是她知道俩人脑子里龌龊的想法,怕不是要提棍子打爆他们的狗头!
但凡看到个有点本事的女人就意淫她背后有个干爹或者金主是吧?
贱不贱呐。
两人不知道沈宁的想法,客客气气地跟沈宁说正事儿。
【作者有话说】
阿宁:皇帝都哭穷,我这么穷也就情有可原了。
第93章 陆典史 衙门有请
他们要订五千斤腌白菜和三千斤腐乳,一次发一千多斤就行,送到县城即可,他们会随其他物资一起运走。
沈宁一听见五千吓一跳,随即听说不用一次发货又松口气。
一下子收五千斤白菜可有点困难呢。
不过冬白菜过几日也要收了,到时候把四外村的白菜都收来。
冬白菜比夏白菜好吃,冬天气温低,做工也辛苦,所以沈宁和高里正把腌白菜涨了一文。
几位老客户都同意,毕竟腌白菜卖得相当好。
他们四文一斤进货,一桌送一碟腌白菜,客人没吃够再点,一盘子在酒楼二十文,在普通饭馆也得九文。
腌白菜是四文一斤,缸和坛子得另外算钱,回头可以回收退钱。
另外一车有一百五十文的脚力费。
比之前长了五十文。
因为冬天冷,人和牲口都遭罪,得带柴火路上烧水喝,各种开销加起来自然就大。
当然如果对方自己来拉货,这笔钱就不收。
她都给对方说清楚。
冯三和刁五也同意了。
以前只有他们让人降价的,比如你给别人四文一斤,给我就得两文,够你本钱就行,还想赚钱?
很多没有靠山和背景的作坊,被他们这么搞一次就得倒闭,甚至根本交不上他们要的货,还得倒赔钱。
当然有陆典史交代,他们也不敢过分,顶多吃吃喝喝,再要点回扣,并不敢在货款上做文章。
而且高里正背靠霍家,了解军需采购的一些情况。
霍家也给四海驻军供酒,每年只需要打点陆家管事儿就行,对于下来交接的差役不必多管。
差役只是办事的,顶多欺负一下没背景的作坊,要是霍家这些大商家不满,会使银子给陆家负责人,这俩差役就得换掉。
这俩差役没多打听,听见说腌白菜、腐乳,以为是村里小生意,并没当回事。
只是咋也没想到这么寒酸的一家子竟然认识谢家,还不是小谢庄那个谢家,是最有名的谢相爷家。
这……越发怀疑陆典史不满他俩,或者是管事故意给他俩挖坑了。
说完,两人也不想多待,有压力。
沈宁沉默一瞬,有点不正规啊,“两位差役大哥,没有县衙采购文书吗?”
你们就这么嘴皮子一抹哒,我就得做那么多白菜腐乳,你们定金不给,文书呢?
政府采购这么儿戏的?
冯三忙道:“第一批先交一千斤,交货什么结款,你想要文书户房会给你写的。”
他们采购军需从来不给文书的,问就是木有。
毕竟都是交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须文书?
沈宁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她不管他们是四文进价写成十文二十文还是怎么的,也不管别的,但是她得保障自己利益。
她表示自己会亲自押运送去,到时候去县衙要文书。
两人笑了笑,“自是没问题的。”
他们晚上要去龙庙镇歇息,明儿再回县城。
走的时候他们发现两匹马正在吃豆渣,心里又满意几分。
这豆腐坊虽然穷酸,但是……办事还挺周到,虽然没给打点钱吧,但是……还行吧,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挑的。
两人一走,沈宁又去村里敲梆子,“冬白菜长成的就收了啊,两文三斤!”
之前一文两斤都是照顾自己人,现在居然两文三斤,村里人瞬间动起来。
“我家大白菜好了,可以收了!”
“我家的也好了!”
沈宁:“没好的先别收啊,等长实诚再收,一样的价钱。”
腌白菜虽然利润低,但是制作工艺简单,而且做好直接发货,客户自己预留发酵时间,那回款也快,还是可以的。
四文一斤真的不便宜,还加上运费、缸的押金呢。
这年代主要是运输麻烦,他们也就往县里发货,再远的地方就不划算。
想想好了,人家山高路远的卖茶叶、丝绸、瓷器,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润,自然运得。
他们的腌白菜,顶多一倍半到两倍的利润,一千斤赚二两多银子,长途运输不得亏死啊?
要是再贵,发货价超过五文六文,人家就不要了。
什么白菜啊,你再好吃不也是白菜吗?又不能治病壮阳延年益寿!
古代农产品就是小本生意,当地买卖,做不远。
所以她觉得腌白菜腌萝卜这种就适合各家自己腌制,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基本是零失败的。
她对腌白菜的态度纯粹是带着做做,带着卖卖,给村里种白菜的人家赚点过年钱。
两文三斤,足够他们过个高兴年的。
为了快点加工出来,沈宁还雇了两个男临时工,一天给十文,就让他们给劈老梆子、剁掉根,再劈成两半洗洗晾起来即可。
这真是廉价劳动力了,但是村里汉子乐意,毕竟外面找不到活儿,这时候别说十文,七八文都乐意干,就是没人找。
外面村不知道多羡慕豆腐村呢!
说他们靠着豆腐娘子好福气,有活儿干!赚现钱!
晚上沈宁和裴母给孩子们蒸了红枣花饽饽。
红枣是哑巴娘和张寡妇送的。
村里人从来不买水果吃,都是能要到什么树苗就栽在家里空地上。
你家栽枣树,我家柿子,他家杏子、梨子什么的。
成熟时候就可以换着吃。
枣子可以晒红枣,所以栽的人家更多些。
别人做枣馒头就是馒头捏个洞把馒头插/进去,沈宁却是做的花饽饽,将一团面擀成椭圆小饼,然后对折,将红枣放在两头,如此并排两个,上下两层,用筷子一夹,简单又好看,孩子们可爱了。
她还叫孩子们一起动手了呢,珍珠和宝儿玩得不亦乐乎,阿年没忍住也上手了,捏个小狗小猫的。
小少爷最终也没矜持住,捏了一对小兔子,插上大大的红枣眼睛,瞅着跟变异怪兽一样。
小鹤年把他的小猫小狗也夹上红枣。
小珍珠做了个刺猬,把红枣夹在刺的底下。
宝儿做了一条大龙,可惜跟蛇一样趴窝着,还长着一对奇丑无比的红枣角。
最后蒸出来,大家都笑喷了。
阿年的小猫小狗还能看出样子,小珍珠的刺猬变成一坨,宝儿的大龙更是一坨盘旋状的,小少爷的兔子没了耳朵。
红枣花饽饽却是出奇的美貌,层层叠叠像莲花。
孩子们哇地惊叹不一,“好好看啊!”
一人捧一个,看着美美的都舍不得吃。
小心翼翼地掰一块带红枣的花瓣放在嘴里,一咬,松软香甜。
“好好吃啊!”
小少爷在京城见过不少花饽饽,很多就是看的,根本不能吃,沈姨做的又好看又好吃。
阿年羡慕他有个好先生,他羡慕阿年有这样疼爱他们的爹娘。
真好。
小珍珠:“我爹没有口福,他不在家咱们又吃肉签子又吃蒜泥白肉的,现在还吃大枣饽饽,嘿嘿。”
沈宁笑道:“你们学会了,等爹回来就做给他吃。”
县城,裴长青正被靳老板请去赴宴,要品尝新菜呢。
昨儿高里正来县里,今儿给各家送货,顺便把新菜教给靳老板,又让其他人找靳老板大厨学。
晚上靳老板就说请客吃饭,把裴长青、高里正、霍三少、曹二爷以及几位老板都请了来。
现在裴长青在靳老板家盘炕,但是和其他几位老板还不认识,所以靳老板就把他隆重介绍给众人。
众人纷纷拱手见礼,“裴二郎,虽然咱素未谋面,却久仰大名啦,火炕我们也排上队了。”
裴长青笑着一一见礼,“多谢众老板们抬爱,大家生意兴隆。”
都是老客户,他们又感激豆腐娘子免费教新菜,还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场面自然是融洽至极。
寒暄一会儿,后厨开始上菜。
众老板按捺不住,纷纷提筷品尝。
“这豆腐皮干巴巴的,如此做却甚是美味!”
“豆腐娘子别具匠心呀。”
众人纷纷夸赞。
靳老板:“这不是庖厨,这是美食大匠!”
时人喜欢用“大匠”这个称呼来赞誉技艺高超的人。
当然,他们捧人的时候也喜欢夸张。
众人纷纷附和,“确实,得亏豆腐娘子不开酒楼,还帮咱们想新菜色,真是仁义娘子。”
靳老板对高里正道:“府城和诸县的酒楼都派人跟我联络,想来学新菜式,还想大批进货。府城君高升大酒楼的蔺老板说想见见豆腐娘子和高里正,有意进一步合作。”
君高升是府城最大最老牌的酒楼,实力雄厚,靠山也稳固,肯定比好运来更有底蕴和实力。
他们研究不出素鸡的做法,自然就想进一步合作了。
更何况豆腐娘子还会开发新菜式,君高升想合作也是早晚的事儿。
高里正连忙道谢,又略有担忧,怕君高升背景深,到时候恃强凌弱。
靳老板笑道:“高里正不必担心这个,蔺老板是正经人,说合作肯定就是正经合作。”
高里正点点头,“那我明儿回村,跟豆腐娘子商量商量,让她一起过来洽谈。”
现在自己不如人,肯定得过来谈,若是自家厉害对方就得主动去村里找阿宁谈了。
不过二郎肯定高兴,他正想媳妇来看他呢。
高里正朝裴长青笑了笑,果然见对方脸上有两分温柔的笑意,跟之前应酬截然不同。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府城和其他县的酒楼菜色,从凉菜聊到热菜,从吃的聊到天气。
“眼瞅要入冬了,又到了离不开暖锅子的时候了。”常老板夹了一个福袋,瞅着翠绿的蒜薹上穿着的胡萝卜花儿,啧啧,这些酒楼就是会弄景儿,虚头巴脑的。
他的饭馆直接棉线一系拉倒,便宜省事儿。
当然还是肉签子这种菜更受欢迎。
众人也纷纷说起暖锅子的吃法和配菜。
“有暖锅子,配几个冷碟也使得,再配上解腻的腌白菜,下饭的腐乳,啧啧,享受啊!”
靳老板:“就是这锅底不够味儿,我老爹一边吃素一边还要重口,想跟红烧那么有滋味儿。”
现在没有辣椒,当地暖锅多是鲜汤底料,要么高汤。
老爷子吃素又嫌弃素菜没滋味儿,高汤锅底都嫌不够味儿。
几位老板纷纷出谋划策,“你把那鸡鸭鹅的内脏从后庭掏出来,把蘑菇菜蔬塞进去,上锅蒸熟,只吃菜也算素的。”
靳老板摇头,“够鲜不够香。”
说白了老爷子就是重口,喜欢重油重盐,却又不爱吃大肉。
张老板看向高里正和裴长青,“兴许豆腐娘子有办法?”
裴长青:“倒是听她说过,要费许多香料和油脂。”
众老板立刻来了兴趣,香料油脂算什么?他们有啊。
瞬间,众人都期待豆腐娘子来县城了。
吃着美味佳肴,聊着暖锅又聊到火炕上。
众人又给裴长青一顿夸,“偌大的县城,以前咋没人给盘炕呢?害得我们白白受冻这些年。”
靳老爹听说盘火炕的裴二郎来自家酒楼吃饭,也蹬蹬上楼来跟他喝两盅。
他特别稀罕裴长青,频频跟他举杯,“裴二郎呀,来,咱爷俩儿再喝一个。”
裴长青笑道:“老爷子,小酌就好,酒大伤身,我媳妇儿不让。”
前世他和人应酬伤了胃,阿宁的确发火的,说宁愿不赚那钱。
后来出了同桌喝酒出事儿其他人一起担责的政策,大家也就收敛许多,他也趁机减少酒量。
前世可以用头孢挡酒,现在么媳妇儿更好使。
他和阿宁穿到这古代,可得好好爱惜自己,要陪她白头到老呢。
满桌人笑起来,纷纷道:“二郎好男人啊。”
这年代这样俊朗高大又能赚钱,还对媳妇儿专情的男人可不多见。
没见有些男人家境一般都要花钱典个灶上娘子么,实际干啥大家心知肚明。
像裴二郎这样的,只怕都不用花钱,只说要个灶上娘子,就有那爹娘把闺女送上门的。
前几日他在杨家盘炕,不还有丫头子上赶着么?
私下里都说杨家规矩不行,丫头不但爬自家爷们儿的床,连来家做客的亲朋都不放过,这会儿连去他家盘炕的人都不放过,啧啧,真是少家教。
有人就问裴长青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裴长青面色如常,诧异道:“哪里来的谣言?大家万不可轻信,要是让我媳妇儿误会就不好了。”
他们都把这种男女之事当乐子,并不会影响男人的声誉,可他不一样。
他十分珍惜自己的羽毛,前世今生都不能让阿宁误会一点点。
他解释道:“那丫头只是给我们送饭,地上都是泥,她脚下一滑便摔进了泥堆里。滚了一身泥,她肯定要回去收拾一番,便被人传了谣言。”
当时那丫头可能想趁着送饭的空档亲近他,但是他躲得快,她并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就滑进泥堆里。
结果被人传成爬床,也不知道杨家下人乱传还是外面人添油加醋。
总之他对杨家观感不好,所以三天多就把六盘炕给盘好了,赶紧结账走人。
至于杨管事的回扣期待,裴长青更是一文都没满足他。
把下人管成那样,你还要回扣?
做梦比较好。
他借机正儿八经地给众人澄清,“诸位若是听见有人乱传,一定帮忙澄清一二。”
张老板笑道:“裴二郎你放心吧,有你这话,我们肯定帮忙澄清的。”
说实在的,裴二郎专情他们也松口气。
若是裴二郎花花,他们还担心着急呢,豆腐娘子知道不得伤心生气啊?
万一闹起来不做生意咋整?
不过曹二爷是个促狭又鲁莽的,跟随从说什么“裴二郎要是花花也好,豆腐娘子对他寒心,直接给他踹了,咱们请她去成安县岂不是更好?哼,保不齐杨家那丫头就是杨老板安排来故意坏他们夫妻感情呢。听说杨老板想把豆腐娘子接到县城合作,她拒绝了,以杨老板那狭隘心性,指定记恨。”
曹二爷这会儿看裴长青行事做派,就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人家夫妻感情和睦得很。
他起身特意敬了裴长青一杯酒。
其他老板之前也把这事儿当香艳故事讲讲,现在跟裴长青一打照面儿了解了人家品性,各人便也正经起来。
毕竟裴长青不止生得英俊,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还有读书人才有的儒雅气质。
他不说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清冷疏离,和你说笑的时候又让你觉得如沐春风。
大家的感觉就是,这人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更像读书人。
自然想办法与他交好。
酒过三巡,气氛就更融洽。
就在此时,小伙计疾步进来,小声跟靳老板汇报:“老板,陆典史来了。”
靳老板一怔,这时候来干啥?
他忙起身迎出去。
掌柜已经陪着两人到了雅间门口。
靳老板快步上前作揖,“陆三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陆三爷就是裴长青进城时遇到的守门官,成阳县陆典史。
成阳县没有县丞,知县下面只有主簿一名、典史一名。
主簿主要辅助知县处理赋税钱粮等工作,典史却文武一把抓,既负责知县出行,还负责县内治安、缉捕、牢狱等问题,所以地位相当重要。
在当地商户眼里,典史的重要程度超过知县。
知县三年一轮,主簿和典史只要不犯错却是长期当值的。
而陆典史面白无须,相貌英俊,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在这年代也确实年轻有为。
陆裕笑声朗朗,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诸位莫要客气,我路过酒楼,听人说靳老板正在招待会盘火炕的裴二郎,特意上来瞧瞧。”
裴长青几人都起身跟陆典史行礼。
掌柜的趁着老板等人和陆典史寒暄的时候迅速让人上新菜,今儿为了试菜做了不少呢。
陆裕摆手,“诶,不要客气嘛,大家都坐。”
他大步走到裴长青身边,笑着拍了拍裴长青的胳膊,顺势坐在靳老板给他腾出来的空位上,亲切道:“那日在城门口我就看你不俗。”
之后他特意打听了一下,豆腐村、豆腐娘子、裴二郎火炕、宋家以及谢小公子的信息就都清楚了。
对陆典史来说,宋家没什么,谢家才值当重视。
裴长青自然也知道其中门道,不会托大,谦恭有礼却又不谄媚不自贬,进退有度。
陆裕看得暗暗点头,怪不得萧先生看中他家小儿,这爹娘也不是俗物嘛。
喝了两杯酒之后,陆裕笑着对裴长青道:“二郎最近有空没?我们县衙也想盘几个火炕。冬天来了,兄弟们在空屋子里办公着实遭罪,点火盆又怕走水引燃文书。”
这话问的,即便没空也得说有空,即便后面还有好些家排队也得先给县衙盘。
霍三少也不好意思排在县衙前面不是?
众人害怕裴长青不懂,纷纷给他使眼色。
裴长青就顺水推舟表示先给县衙安排。
陆裕笑道:“那就说定了,明儿你直接带人来县衙。”
裴长青:“三爷,草民有个建议。”
陆裕微微挑眉,这人确实有胆色,不但不怕还有建议,他笑道:“你说。”
裴长青:“三爷人脉广,手底下肯定有合用的瓦匠,不知道能否推荐几位熟手,草民手下那几个瓦匠没见过什么世面,进城就慌,要是去县衙只怕要丢丑。”
他说得轻松随意,众人也笑起来,“确实,有些庄户人没进过城,进城门的时候都吓得要尿裤子。”
陆裕哂笑,“瞎说,我们兄弟哪有那般吓人?”
众人说笑几句。
陆裕:“我确实认识几个,明儿介绍给你。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手艺如何,二郎你自己考核考核,堪用就留下不堪用让他们回家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陆裕也没提让属下去豆腐村订货的事儿,便起身告辞,让众人自便。
众人也顺势说酒饱饭足,跟陆三爷一起回了。
等陆典史两人离去后,裴长青和高里正也告辞。
霍三少却很想和裴长青多聊会儿,他发现裴二郎谈吐不俗,而且言谈间总能说出发人深省的话,似乎对经商也有独到见解。
不过今儿时候不早,他可以改日再邀请岳父和裴二郎喝酒。
他骑马来的,却也牵着马带着小厮送高里正和裴长青回去。
高里正摆摆手,“我近便,你甭送我,送送二郎,他今晚多喝了两杯。”
一开始靳老板常老板等人特意敬他,陆裕来了又只单独跟他喝。
霍三少笑道:“岳父,那我让大曲送你。”
大曲是他的随从。
高里正:“不用,几步路的事儿。我得回去盯着你大舅兄,我让他跟着二丫学识字呢。”
应该不叫识字,而是叫学拼音?
学会拼音再读豆腐娘子给的那个员工手册。
他看了,写得相当好!
必须得背会。
霍三少笑起来,以前他就觉得岳父有意思,现在是越发有趣了。
他和裴长青顺路,一起往西走。
裴长青:“霍少爷,明儿有俩人按约定继续去你家盘炕。”
霍三少真佩服裴长青了,“裴二郎,你真有种,敢跟陆典史要人。”
其实就是委婉地拒绝陆典史的安排,但是又不生硬,还给了陆典史人情。
陆典史派人跟着裴长青盘炕,那不是跟着赚钱么?
他们给衙门干活儿也是要工钱的,就是可能有点小动作,比如五两银子说十两,另外五两给中间人回扣。
裴长青:“我看陆典史非常和气,想必是大度人。”
霍三少听他语气虽然真诚,但是从他敢跟陆典史有来有回地聊天可知并不是单纯之人。
那这句就是场面话儿了。
他只叮嘱道:“裴二郎,去了衙门一切小心行事,不多看不多话。”
陆典史如果是非常和气的人,就不能年轻轻当上典史了。
再者成阳县境内治安不错,是因为陆典史手段强硬,该狠的时候毫不手软,最初当街斩杀地痞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裴长青听懂了,跟他道谢,又道:“霍少爷,我离同福巷就一点路程,你只管骑马先行一步。”
霍三少却又不肯,非要送他到门口。
不等到宋家小院儿呢,就见童二狗和一人在路边张望。
霍三少笑道:“二郎带的人不错。”
裴长青也笑:“胆子小,手艺是很不错的。”
所以你放心,活儿会给你做到位的,也不会去你家乱看乱听的。
裴长青回家,裴云正领着俩婆子在纳鞋底呢。
她已经教会俩婆子,打算让她俩在这里继续做鞋子,她明儿搭高里正的车回家。
宋管事儿只在这里住了两晚就回去了。
临走前帮着把这边儿宅子事宜安排好,给订了砖和土坯板、石灰等盘炕的材料。
宋大爷一直忙,没过来,也可能要避嫌。
不过他打发俩婆子送来一些过日子的东西,又说要装潢的话只管去铺子找大掌柜。
铺子暂时还没装修,不过火炕盘好了。
盘炕的材料一到,裴长青就领着几个汉子早上出工前晚上收工后忙活个时辰。
四天不用就把西厢和东间西间的三盘炕给盘好了。
今儿童二狗他们几个还用剩下的青砖给后院儿砌了俩小花坛和一个菜池,秋冬的可以种点菠菜韭菜塌菜啥的,盖上麦糠稻草的可以保暖越冬。
这样过年时候也有绿色鲜菜吃。
裴云想宝儿和宋福瑞了,便决定先回去,还得找沈宁帮忙设计铺子呢。
她明知道沈宁没有开铺子的经验,可不知道为啥,就是迷之相信,因为二哥说二嫂会,她就下意识相信。
“二哥,我明儿跟高里正车回去,你用不用给二嫂捎信啊?”
裴长青倒是想给阿宁写信,又怕太肉麻被人看了去阿宁不好意思。
她给他写信可简单了,就说爹编席很成功,娘和孩子们忙啥等等,他最想看的话她是一句不写。
估计怕高里正偷看,不好意思。
不过裴云不识字,裴长青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决定赶紧给阿宁写一封信,又把这几天收的银子给阿宁带回去。
杨家给的18两,包括童家和陶家几人的工钱。
裴长青怕他们丢了或者乱花,决定一起带回去,会头让阿宁给他们发钱。
反正在这边他包吃包住,他们也不需要花钱。
等要走的时候再张罗着给家里人买礼物好了,到时候自然有别家结的钱。
汉子们乐不得呢,说实话他们忙得根本没空出去逛。
也不敢,听杨家家丁讲街面儿上有一些空手套白狼的骗子,专门骗他们这种乡下来的短工。
不少人不但钱被骗走,人都被骗去黑煤窑、石灰窑干苦工了呢。
裴长青写好信,然后将信纸折成一只千纸鹤,不懂的人会拆破的。
这是前世他为了追阿宁特意跟秘书学的,结果阿宁哈哈大笑,说裴总好土呀,但是她很喜欢,她把千纸鹤做成了永生花。
直到穿越前,那些千纸鹤还在家里放着呢。
捻着手里的千纸鹤,裴长青笑起来,阿宁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不管前世再好,他也不会留恋,因为今世他会和阿宁创造更好的生活。
裴云拿着千纸鹤,惊艳不已,“二哥,你手真巧。”
裴长青:“想学找你二嫂,回头用彩纸折一些挂在你铺子里。”
他把一袋子钱当面数给裴云。
杨家财大气粗,给的都是银子。
那位杨管事很嫌弃他不上道,在以为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好几个白眼呢。
裴长青愣是一两银子的回扣都没给他。
废话,对于他们这种一文都是钱的人家来说,一两银子可是一千文,咋可能随便给人?
又不靠他拉生意。
第二日吃过早饭,高里正过来接上裴云回村。
裴长青几人则分头行动。
童二狗领着三人去靳老板家盘炕,陶启发、陶海明、陶海亮几个则去霍家。
裴长青拎着自己的工具去了县衙。
古代有官不修衙的说法,因为县官来了三年就走,修衙不管花自己钱还是花县里的钱都不划算。
所以县衙大多破破烂烂的。
若是哪天屋顶漏雨或者墙塌了,才会从户房拨款修缮一二。
对付用呗。
裴长青瞅着成阳县县衙倒是还算齐整,看得出屋顶瓦片有更换修补的痕迹,外墙脱落的白麻灰也有修补,就是……踏入县衙大门以后他眼睛有点疼。
这地面坑坑洼洼的,地砖破了也不更换,下雨天难道不会一踩溅一身吗?
这县衙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啊,好看全给外人了,内里自己遭罪。
真看得裴长青有点强迫症要犯了,想给他们把地砖什么的都重新铺铺。
当然,不给钱他是一定会忍住的。
穷是慷慨最大的敌人。
他心里腹诽着,站在前院角落等待陆典史。
前面东边是寅宾馆、庙祠、衙役捕快院落,西边是膳馆、监狱。
没一会儿陆典史从监狱院儿出来,他刚去巡视一圈,正掸着衣袖往外走呢抬头就看到裴长青站在那里。
明明是个乡下男人,偏生挺拔俊朗,如松如竹,让陆典史忍不住多看一眼。
真没人信裴二郎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
“裴二郎,挺早啊。”陆典史主动开口。
裴长青上前见礼,询问县衙材料可准备好。
陆典史笑道:“正拉过来的路上呢,还有六个瓦匠。”
昨晚离开酒楼以后他就打发人连夜去陆家庄以及其他有利益往来的村子传话,让他们找好的瓦匠熟手送过来。
裴长青面带微笑,心里却吐槽,得亏他没把人都带过来,否则就得耽误一上午的功夫。
一上午,八个男人,一盘炕都盘好了。
陆典史却想不到这个,他们颐指气使惯了,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份儿,没有他们等别人的。
他领着裴长青穿过仪门旁边的小门,去二院的六房参观一下,看看如何盘火炕。
【作者有话说】
裴长青:又承办上政府工程了不是?这一次不用招标,不用练毛笔字。
——
第94章 知县有请 县衙诸位
六房其实就是大堂院儿的东西厢房,他的典史院儿就在东厢后面。
此时六房书吏们刚去食堂吃了早饭,正陆续过来办公。
听闻陆典史找人给他们盘炕,众书吏兴奋得很,纷纷过来询问。
“先来我们吏房看看,赶紧给弄弄好,眼瞅着要立冬了呢。”
“对,黄典吏有老寒腿,这都是操劳所致,多年辛劳,实在是不易啊。”
每房有个头儿,便是典吏。
黄典吏待的时间久,经验多,熟知各房事务,甭管新来的还是老员工,那都得捧着他。
他也喜欢倚老卖老,但是也要谦虚一二,少不得你来我往推让一番。
裴长青旁观得很是无语。
看来古今体制一个做派啊,也算生态特色了。
他快速把六房浏览一遍。
六房结构差不多,一排排资料架靠在山墙和后墙处,中间是办公的空地,安置了一些桌椅。
这种房子要想和民居那样盘火炕不现实,总不能让书吏们一直坐在炕上办公吧,那样很容易静脉曲张的。
其实这种房间安装老式铸铁炉子最合适,烧煤炭取暖,可惜现在冶铁业不够发达,虽然他可以找铁匠做出铸铁炉子,但是做不了那种白铁皮的烟道。
用其他材料不安全不方便。
砌西式壁炉的话,那只有旁边热乎,其他角落依然阴冷。
用那种炭盆熏笼,多放几个也可以,不过这种到处都是纸张的环境炭盆多了容易出意外,万一不小心踢翻都是麻烦。
所以砌火炕倒是取暖的好办法。
裴长青很快就拿出方案,他跟一位书吏要了一张毛边纸和一把直角尺,然后趴在一张空桌上唰唰画起结构图来。
他打算给他们量身定做高低火炕,
一个房间两排砖头砌的卡座火炕,下面还有空心踏脚可以暖和双脚。
办公桌可以放在卡座前面。
如此书吏们依然坐着办公,双腿下垂不至于麻木。
两排卡座火炕烟道也不走屋顶,毕竟是办公房,里面如此多重要的资料,开屋顶时间久了如果不年年维修难免漏雨,淋了资料麻烦。
以他们官不修衙的惯性,保不齐这一茬屋顶修过以后好几年不动,那肯定有隐患。
他设计烟道走后窗下面。
窗户是现成的,窗户上下的砖墙是不需要承重受力的。
他只需要在窗户下面拆出一个口子,砌成烟道,再在后窗旁边砌一道烟囱超过屋檐高即可。
而他们主要白天办公,晚上不在这里睡觉,卡座火炕取暖也方便,不需要在另外房间砌火炉,直接就在火炕边上和中间开口,装上炉箅子、铸铁炉门即可。
这样既能取暖,还能烧水泡茶烤芋头什么的吃,方便省事儿。
不知不觉,裴长青感觉周围光线昏暗,“阴天了?”
抬头一看,嚯,一群脑袋扎在他跟前儿,恨不得凑到他设计图上来。
几位书吏看看设计图,看看裴长青,惊讶道:“裴二郎,你师从何人?”
裴长青:“我没先生,这是我自己瞎捉摸的。”
当然不是!
前世他这手画图本领练了几年呢,手都练出腱鞘炎来。
先生就更多了,从小学到大学,你就数吧。
这可是古今中外学问集大成者,惊艳一干书吏也不奇怪。
就连最会拿乔的黄典吏都忍不住凑过来看了又看,“裴二郎,天生的工匠呀,这手营造图没有十年功夫可画不出来。”
裴长青笑眯眯的,“黄书爷抬举草民了。”
他听靳老板等人说的,老百姓称呼县衙这些胥吏,甭管他有品没品你都叫爷就对了。
什么书爷、差爷的。
虽然他不想,却没辙儿,要入乡随俗。
所以他要往上爬,如此以后他的阿宁和孩子们就不需要对这些小人物称爷、更不用动辄给人下跪。
黄典吏却突然谦虚得很,“黄某人一介书吏而已,当不得爷,裴二郎这营造图看着别致,跟咱们往常见的不一样。”
众书吏纷纷点头,那肯定不一样,毕竟裴二郎没读过书,没正经跟先生学过嘛。
看这里面好多错别字呢,这个中間的間,他居然写成间,还有地磚,他也写成砖了。
不过很奇怪哈,他写错了他们居然也能看懂。
裴长青不想纠结设计图怎么画,跟谁学的问题,赶紧问他们的意见。
这时候陆典史大步走了进来,笑道:“听说裴二郎画了不一样的营造图,给我看看。”
众人让开通道,让陆典史上前。
裴长青也不怕看,就把繁体字和简体字混用的设计图给他看。
陆典史也笑起来,“确实不错。”
就是这字得再正经学学,还有这笔,为什么要用炭棍儿?
他吩咐道:“专门给裴二郎准备一套笔墨。”
裴长青忙拒绝了,“陆三爷,草民不会用笔,还没正经学过呢。”
毛笔画设计图,他才不自找麻烦呢。
陆典史也没强求,就招呼众人过来看看营造图,有没有想提意见的。
众书吏左看右看,再比照屋子脑补一下,别说,裴二郎设计真挺合理的,比他们想的周到。
这以后不用炭盆火炉子,也能取暖烧水热个饭菜啥的,怪方便的。
而且这个火炕虽然窄,可大家躺下打个盹儿、值个夜班儿啥的也方便。
“很好,就这样。”众书吏纷纷道,裴二郎设计的可比他们自己想的更好。
陆典史又问裴长青:“这样是不是麻烦许多,价钱还照以前么?”
他看过杨家的火炕,跟往年去北边缉拿凶犯睡过的火炕一样,一大铺,没有这么精致讲究。
裴长青笑道:“自然是麻烦许多,不过众位书爷为老百姓办事,咱总不忍心看他们冻着不是,就按以前的价位。”
这个卡座火炕,肯定多用青砖,砌的时候也更方便。
他们以坐为主,白日办公会时刻往里添煤炭,自然也不像住家那样保暖要求高,必须用土坯板。
当然黄泥层还是要的,一是为了保暖,二是为了防止过热烫人。
到时候上面给他们压上木板,边缘也包上护板,再铺上垫子,热乎舒服,看着也整洁干净。
至于木工活儿,他们工房肯定管着很多木匠,随便找俩就行。
陆裕看裴长青的眼神就越发深邃。
他们这些主簿、典史的,都要努力培养自己的人才,毕竟没人能靠自己办差,都得有同僚和属下。
裴长青是个不错的助手,若是他肯跟着自己,那以后自己绝对省心省力很多。
他打算找时间跟裴长青喝酒仔细聊聊,只要给出丰厚的报酬,再许诺一个好的前途,对方肯定会答应的。
黄典吏笑道:“三爷,知县大人和二爷那边要不要?”
总不能大人没有,他们书吏先享受上了吧?
知县大人是县太爷,县丞是二爷,不过本县没有县丞,主簿就是二爷,典史便是三爷。
陆典史笑道:“等他和曾大人从河道回来再说吧,我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其他人见三爷发话,也就不多管,若是二爷不悦,也是找三爷的事儿不会拿他们撒气的。
陆典史对工房几位书吏道:“我请了相熟的瓦匠和木匠来给裴二郎帮工,你们照看着些。”
“好嘞,三爷只管放心。”这是和众书吏息息相关的事儿,他们自然不会扯后腿。
不等晌午,几名瓦匠和两名木匠就到了,同来的还有送青砖等材料的车队。
闲着的书吏、杂役们都去帮忙搬砖头。
裴长青则指挥着吏户礼三房的书吏们先把文书等搬去其他房间,再把资料架抬出去将房间腾空。
施工有灰尘,若是不腾空回头资料架都落厚厚一层灰尘,还得擦洗,不如直接搬走省事。
很快工房一位崔书吏领着几名瓦匠木匠过来给裴长青认识,“这位是裴二郎,我们三爷请来盘炕的,你们以后听他吩咐,谁要是不听差遣耽误了活儿,可别怪咱三爷翻脸啊!”
那崔书吏跟裴二郎说话的时候温声和气,转身对几名工匠却疾言厉色,吓得他们立刻说不敢,一定会听话云云。
崔书吏这才轻哼,转身又朝裴长青笑,示意走远两步,小声道:“裴二郎,这些人你只管使唤他们,不要太和气,否则他们要偷懒耍滑蹬鼻子上脸的。”
工房下面管着不少匠户,要安排他们服役、干活儿等,所以书吏们对匠户很不客气。
裴长青笑着致谢,“您只管忙,我先去跟他们安排活儿。”
崔书吏点点头,就先忙去了。
裴长青回身进了屋,扫视了几名工匠两眼,没有刻意拉近关系,而是公事公办道:“你们目前工钱几何?”
为首那瓦匠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回工头儿,小民一日是三十文。”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匠户,每年都要服役,还要给官家干活儿。
服役没工钱,但是会管食宿。
给官家干活儿一日给三十到四十文,和乡下工钱差不多,但是他们给官家干活儿能赚下口碑,外面人愿意找他们。
接私活儿的话一天能五十到六十,好时候也能七十。
裴长青道:“一开始先四十,等干完这边的活儿若是你们无事也可以跟着我去其他地方干活儿,到时候一天五十文。”
众匠人惊呆了,这是什么神仙工头儿?
一上来就给这么高工钱?
裴长青却不需要给他们解释,更不说拉拢他们的话,他是私人建筑队,自然不会给官家的工价。
他给安排活儿,先去和泥,看看他们黄土、水、石灰的配比如何,给他们略作调整,然后两两一组,按照他的要求三个房间同时施工。
为了增加安全稳固性,他要求把火炕位置的地砖撬起来。
火炕卡座的高度是根据普通身高设计的,嫌矮可以垫垫子,嫌高就踩垫子。
这些工匠从未见过这种设计,却也不敢多问。
给官家干活儿,就是要学会低头猛干,不要插言,免得惹祸上身。
再者如果工头指挥错了,那也罚工头,不会牵连他们。
晌午是去县衙食堂吃的饭,一人三个杂粮面大馒头,一碟子咸菜,另外一碗白菜炖豆腐,里面放了猪油。
没什么油水儿,但是盐味儿足。
下午众人正忙着,一人气鼓鼓地冲进房间,大喊道:“哪个叫你们施工的?谁是裴二郎?”
裴长青示意工匠们不必惊慌,只管继续干活儿,他则朝那人迎上去,施礼,“在下裴长青,奉陆典史之命过来给六房盘火炕的。”
那人冷嗤一声,“哪里来的半吊子,敢到县衙来大放厥词!”
这会儿陆典史不在,黄书吏和另外几个书吏便一起上前,笑道:“钟典吏今儿跟着二爷去哪里办差呢,怎么半天没见着人?”
钟典吏是工房的头儿,县衙里有关修建修缮的工程都归他负责。
钟典吏转身跟黄典吏几人打招呼,眼神却还勾着裴长青,很是不屑,“陆典史做什么我们工房办不了呀?还得叫外人?”
县衙自己有工房,有工匠,手下也有瓦匠木匠石匠的,何须找外人?
这不是故意打他的脸吗?
他是钟主簿的侄子,年纪跟陆典史差不多,却没有陆典史的能屈能伸,仗着自己叔叔是主簿,平时也挺骄纵的。
他能力不出众,但是在工房却要当头儿,处处压别人一头。
那些多年老书吏都被他压着,敢怒不敢言。
这种底层书吏的矛盾知县老爷是不管的,人家三年一轮,只要别耽误了他的正事儿,至于下面争抢什么利益,他不管。
所以主簿和典史的权力就很大,是下面底层书吏、差役们真正的领头人。
而主簿和典史也是本县几大户角力争抢的职位,有时候争抢太过,几家在外做官的就不得不写信沟通一二,商量个章程出来,各家在竞争考核的基础上轮流上任。
这种大户是族里有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子弟,自然不是那种只有钱的商户。
当然本朝士农工商,农户、匠户、商户也都是可以科举的,只要有了正儿八经的进士,家族就会慢慢兴旺起来,成为新兴大户。
而那些无以为继的,也会慢慢衰落下去。
比如钟家,现在就是无以为继的局面。
后面虽然有两个年轻秀才,一个举人,但是多年再未出过一个进士,而这名举人已两试不中。
现在他们家那位在外地做知府的大人受案子牵连,已被贬黜为知县,去了穷乡僻壤处。
很自然的原本追捧钟家的人大部分都会散去,重新依附希望更大的陆家。
陆家有两位年轻的知县,还有一位中年知府,形势一片大好。
陆典史虽然没能走科举仕途,但是于缉捕盗匪方面有独特建树,将成阳县治安搞得极好,深受商户和百姓们赞誉,考核定然是优,这位置就稳了。
靠自己坐稳的,即便其他家想轮都轮不走,下一届还是他的。
这个钟典吏早就看好典史的位置,想着下一次轮他,结果现在陆典史坐稳,他家却遭了事儿,被人背后说闲话,他自然不爽。
有事没事他就要挑陆典史两句,今儿陆典史没跟他叔商量就找人来给六房盘什么狗屁火炕,他岂能不挑?
他挑,却不明目张胆地和陆典史做对,只拿下面人开刀找茬儿。
裴长青不知道他们的恩怨,但是他有脑子会猜,当即就知道这是他们内部矛盾,跟自己无关。
他也不得罪人,只不卑不亢道:“您若是有疑问请去找陆典史?草民都是奉命行事。”
钟典吏却又不肯,只挑裴长青的问题,问他师从何人,有什么本事,做过什么工程,你这个火炕怎么设计的,哪里哪里……
裴长青并不都回答,只把设计图拿出来给他看,“钟典吏,大家看过这份营造图,通过了。”
你看谁不满就去找谁发疯,可闭上嘴吧,嗡嗡地影响我们干活儿。
钟典吏又是一声冷嗤,“这什么破图,连字都写不对,这什么火炕,奇形怪状,它能用吗?这谁画的,你们谁画的?”
他扬着图纸朝对面工房喊。
黄典吏倒是不怕他,当初他也是跟钟主簿竞选主簿位的人选呢,“小钟啊,这图纸是裴二郎自己画的,人家没读过书,自学几个字。”
能画成这样简直让人惊艳好吧?
别看你是工房的典吏,你都不行!
裴长青见黄典吏帮他拉走仇恨,就不吭声了,只让瓦匠们快干活儿。
钟典吏又在一边儿挑裴长青不会和泥,黄泥和石灰配比不对等等。
裴长青全都不理,只当他暴躁狂无差别发疯。
这会儿跟随县老爷出去办差的快班衙役们回来,听说陆典史请了瓦匠来盘炕,要给兄弟们解决过冬的问题,他们纷纷跑来观看。
一进门就瞅着钟典吏腆着肚子叉着腰在那里发飙。
陆典史是他们的首领官,差役们不怕钟典吏,上前嘻嘻哈哈地就撮起他,“钟典吏,谁惹你生气了?走,去我们班房喝杯茶,说一说,兄弟们帮你出气,打爆他狗头!”
待他一走,大家都松口气。
崔书吏拿了份营造图纸跑来找裴长青,小声道:“裴二郎,你会算用料不?”
裴长青:“略知一二,不知……”
“你看这个。”崔书吏把那份营造图给他看,是一份县衙内几处庙宇的修缮图纸,需要先做个实际的修缮成本预算,包括工钱、材料、伙食等。
若是算不出来,上头就批不了,算不对出入太大也批不了,他们还得挨训,甚至扣考核成绩。
裴长青看了看,也小声道:“崔书吏,比例尺呢?”
比例尺不标注清楚,谁知道你这图代表多大啊。
崔书吏:“比例尺?”
裴长青立刻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正经读过书,很多东西自己理解着瞎叫,就是这个房子的实际大小缩放到营造图上,缩小的比例。”
崔书吏:“哦,你说的是分率。有的有的。”
他立刻写上了,他们用的分率是固定分率,尺子是营造尺。
裴长青跟他趴在一张空桌上,一边量一边心算加笔算,忍不住问道:“崔书吏,你们从前是怎么算的?”
崔书吏小声道:“根据经验,约计。”
毕竟如此多的墙、木头、地砖、桐油、瓦片的,真要每次都预算,真的很……费劲。
所以他们都是找差不多大小的来比对一下,出一个约计的数量。
若是上司不较真,差不多就……过了,若是遇到较真的,就……打回来重做。
崔书吏表示痛苦,头大,真的好难啊。
算这些数好难啊,他算筹都摆一屋子了!
他真的不擅长算学啊,他本身是负责文书的。
原本他不需要负责这项工作,最近知县大人忙河道那边的事儿,带走好几个算学好的书吏,县衙内的活儿就排到他手里。
他觉得自己也太不走运了,混了几年,今年倒是被难住了。
哎,前几天负责修屋顶的谢书吏运气就比他好,瓦片什么的好估算,上头通过了。
裴长青:“……”
我要是你上司,我也头大,绝对不会给你通过的。
他试探了几句,发现崔书吏这些低等书吏的几何算术知识很……匮乏。
不知道是没学过,还是学的不认真,靠关系进来当了书吏,用到的时候就糊弄糊弄。
反正这个崔书吏肯定是滥竽充数的。
裴长青看瓦匠们正按部就班地干活儿,没有什么问题,便对崔书吏道:“崔书吏,我也……不是很会,我也约计一下,你姑且看看?”
崔书吏点点头,满是希望,“你试试。”
他看裴长青之前自己画的营造图,分率标得很规整,而且长宽高都做了标注,还约计了青砖用量呢。
正是看到这个,他才想让裴长青给算算的。
裴长青另外拿了一张纸,用自己的炭笔把营造图简单地誊抄下来,然后分片算面积,算体积。
当然大部分也是根据他的经验,接触多了就知道用这个方法摆砖砌墙一平方需要多少青砖,用那个方法摆砖需要多少。
需要多少石灰、黄泥自然也就有数。
至于瓦片那就跟屋脊屋架的夹角度数有关,一般住房夹角是105°,但是有些庙宇会陡峭一些,硬山顶和歇山顶也不一样,不过大体都有个范围。
裴长青给圈出来标注一下,这里用到了各种形状的面积,崔书吏一概不懂。
裴长青也不写过程,只写结果,就当自己估算的。
他顺便解释道:“崔书吏,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算的,有些是我在别人的书上看的,那什么书你没看过吗?我儿子之前在谢家书肆看过不少,还借出来给我看。”
在小少爷跟前,他推给其他瓦匠、裴端等人,在外人面前自然往谢家书肆推。
反正崔书吏这些人也不会求证,只会觉得谢家好厉害。
果然裴长青这样一说,崔书吏就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多谢裴二郎指点,我确实要找两本书来读读。”他也确实没认真学过营造学,顶多就是会算术而已。
营造学包含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他根本……不懂。
裴长青就想到他和阿宁聊过的话题。
封建王朝大家都奔着科举使劲,重文轻理,数学物理化学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
他们想的是等中进士以后集中精力钻研,为后续当官之用。
要么就是科举无望,不再研读四书五经,而是学一下算术文书等,然后在县衙某个书吏的工作。
这就导致县衙大部分基层工作人员能力底下,业务不够熟练,而百姓识字的又少,会算账的更不多。
而这些书吏没有正经工资,都是靠办差拿钱,什么文书费、誊抄费、印章费的,导致他们绞尽脑汁挖灰色收入。
在办差过程中有意无意就会出现诸多错误,多收税、滥收费等情况。
反正老百姓不识字,多缴也只以为是朝廷多收税。
若老百姓能识字,就能看懂县衙张贴的各种通告,会算术,也能大体知道自己交税数额等,不至于出现太大错漏。
裴长青脑子里已经在盘算多少年能培养基层人员顶替这些滥竽充数的了。
这六房书吏有几十号人呢,自己培养五六个不成问题,当然得他和阿宁有一定身份地位才行,否则也没这个入选途径。
崔书吏还在殷殷致谢呢,“裴二郎,回头我请你吃饭呀。”
裴长青笑,“崔书吏,不客气,有事儿只管开口,我会的肯定知无不言。”
回头吃饭,多半就是不可能吃饭。
真要请客你得说今晚或者明晚。
傍晚时分裴长青打算收工,陆典史带着冯三和刁五从外面回来。
“裴二郎,先别走,晚上兄弟们一起吃饭。”
裴长青却也没人家给就接着,而是笑道:“陆三爷,咱还是等工程完工再喝庆功酒吧,现在小民不敢松懈。”
陆典史哈哈笑起来,“你呀,是个谨慎人儿。”
他又给裴长青介绍冯三和刁五,“昨儿他们去你家订货了,沈娘子说她过几日会亲自押货进城来。”
说完他就看裴二郎脸上笑意渐深,不由得也笑起来,“裴二郎伉俪情深呀。”
裴长青从来不在夫妻感情上谦虚,只要人家说他夫妻感情好他就点头,“确实,毕竟相濡以沫过来的。”
他看冯三和刁五,这俩人面带骄横之气,在陆典史跟前又过于谄媚,想必去家里也会摆架子吧?
不过,既然是陆典史吩咐的,应该不会很摆,那阿宁必然没受委屈。
裴长青就放心了。
若是这二人敢让阿宁受委屈,那他肯定要记仇的。
冯三和刁五回来跟陆典史汇报,听陆典史说请了豆腐娘子的丈夫来盘火炕,他俩惊出一身冷汗。
陆典史派他俩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其实说过,但是他俩没当真,便有些埋怨陆典史没把话说透,不把他们当心腹。
若是你明白说要交好裴家和豆腐娘子,那他们不得带上礼物,笑呵呵地去跟豆腐娘子谈订货的事儿?何至于一开始摆了摆架子,还被谢家小少爷给倒压了?
他们二人想着,就对裴长青很是和气,笑得跟自己兄弟一样。
裴长青跟他们简单聊一聊,便告辞回宋家小院儿,还得问问陶童几人情况如何呢。
他们一切顺利,本身就是熟手,又跟着裴长青练了几日,自然没问题。
裴长青也很是高兴,再一想阿宁过几日要来,便更加开心。
童二狗等人都感觉裴二郎今儿特别高兴,许是去县衙遇着好事儿了?
童二狗他们今儿已经给靳老板家盘完火炕,明儿继续去霍家,再加上麦掌柜朋友的客栈。
原本客栈二楼朝阳面是上房,但是冬日天冷,二楼地板是木头的又不能盘火炕,保暖性也不够好,所以这上房就不如一楼带火炕的房间。
所以麦掌柜给他出主意,把一楼隔几个精致单间儿和双间、三间出来,专门做贵的上房。
这么一设计客栈就有十几盘炕。
不过大通铺虽然三盘炕连在一起,烟囱却只开一个,而且老板也不准备砌墙,所以裴长青只收一份钱。
就当还麦掌柜人情。
其实三间屋子的大通铺,如果只有一个烟囱,说实话炕也不会很热乎,所以他建议中间加了一个火炉。
两个灶口,炕就暖和多了。
这些活儿没什么难度,童二狗他们就干了,裴长青很放心。
第二日下午裴长青正领着瓦匠们干活儿呢,崔书吏却被人传到二堂知县大人办公的书房去。
崔书吏有些忐忑,这是怎么了?
县太爷咋突然找自己呢?
曾大人到任这一年多也没搭理过他呀,怕是都不认识他呢。
毕竟几十位书吏,各负其责,知县大人需要什么文书都是主簿、典史以及师爷来要,书吏根本没机会去知县大人跟前露脸。
今儿……不对劲啊。
他进了知县二堂书房,发现钟主簿、陆典史以及两位师爷都在,越发摸不着头脑。
自己也没干什么呀。
难不成?
不能吧?
就一份营造图,能有啥啊?
以往也不是没错过,错了就打回去呗,不至于给他拎过来臭骂一顿吧?
曾大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周正,有着读书人共通的书卷气,亦有为官数载积淀的官威。
毕竟科举取士首取相貌体态,身有残疾者、模样丑陋者不取,所以只要能中秀才、举人的都是才华出众,相貌也至少周正的。
而曾大人其实是同进士出身,大部分知县都是同进士、举人出身,毕竟本朝进士还是很难考的,三年一考,差不多录取150名进士,同进士也不足二百名。
说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陆家、钟家几位都是同进士。
不过现在同进士也难考,地位一样很高,除了录取那一刻以及碰到进士出身需要区分一下之外,其他时间是没人提的。
尤其在外做官,更无人敢轻视。
至于崔书吏更不敢了。
他两腿发颤就要跪下。
曾大人这才开口,“崔书吏,这份营造图预算是你做的?”
崔书吏心头一咯噔,怎么啦?
他战战兢兢,“回大人,是……”还是不是?
曾大人坐在桌前,身形挺拔,神情不怒而威,气势十足。
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人,不说进士同进士,便是举人,那都是文才斐然、器宇轩昂的,自不是胥吏能比的。
即便是普通庄户人,也能一眼将他们和胥吏区分开来。
气质太不一样了。
曾大人:“是么?”
崔书吏扑通跪下了,“回禀大人,小人一时忙不开,就让其他人帮忙算了算。”
钟主簿:“崔书吏,你跟大人玩我问你答游戏呐?”
崔书吏不敢了,赶紧老实交代。
这下曾大人反而疑惑了,他不过是见这份修缮预算突然规整靠谱起来,便有所纳闷,毕竟之前一塌糊涂,他直接丢回去的。
突然靠谱,那就是这书吏找人帮忙了。
曾大人对帮忙之人很感兴趣,打算提拔一下,又怕崔书吏耍奸弄滑压制此人,所以吓他一吓。
不曾想居然是……一个过来盘火炕的瓦匠?
他知道这事儿是陆典史安排的,之前听对方汇报过。
他侧首看向陆裕。
陆裕拱手,将裴长青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这下曾大人更疑惑了,屈指轻轻敲着那份预算书,“裴二郎未曾读书,自学识字和算术?”
陆典史:“确实,且字学得不全,总写错别字。”
曾大人轻弹那份预算书,“但是他营造学得不错,算术也极好。”
他是知县,虽然科举过程中重文轻理,但是中进士之后就要集中精力学九章算术等知识,为自己做知县准备。
总不能做了知县什么都不懂,被人糊弄吧?
虽然带了师爷,钱粮税赋等要靠他们帮衬,可算账还是要精通的。
毕竟是千里挑一甚至几千里挑一的进士,那学习能力可不是这些底层胥吏能比的。
在他看来能将预算精确到这个程度的人算术在县衙是顶尖儿的了。
至少不比他差。
虽然他对六房、差役以及主簿典史等人的矛盾争斗视而不见,却不代表不清楚,只是不参与而已。
一来他就让师爷对县衙众人进行摸底,谁是谁家的,外面有什么做官的族人,各有什么特长,是靠本事进来的还是靠关系浑水摸鱼的。
只是没必要整顿,他三年便走,回头人家迅速复原,根本没用。
这些地方大户把持一县的基层职务已经是常态。
他原本以为是某位被埋没的书吏,打算提拔起来培养两年,等自己离任时可以带走。
哪里知道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庄户人。
第95章 裴工头儿 负责修缮县衙
陆裕又给他释疑,“裴二郎自小聪慧,记性出众,他家小子是个神童,被萧先生选中做谢小公子的伴读。”
伴读,不是卖身的书童。
这是萧先生对此子极高的评价了。
不必大声告诉别人,只从他的安排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曾大人越发惊异,“神童?”
陆典史又把裴鹤年自学识字,并且教爹娘识字,又跟谢恒读书启蒙的事情告诉他。
曾大人心绪激动,摁住案几,“快,请裴二郎一见。”
钟主簿:“大人,庄户人胆小粗鄙,怕是会冲撞大人。”
曾大人淡笑:“不会,有此营造算术才能之人,定然胸有丘壑,稳如山岳。”
应该是个心性坚定且性情温和之人,断然不会见上官就紧张到语无伦次或者暴躁行事。
暴躁胆小之人不可能以成年之躯学这本领,必然是极有耐心且稳重之人。
陆典史亲自去请裴长青。
裴长青看陆典史过来,笑道:“陆三爷,您来得正好,咱们可以小试一下烟道。”
陆典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裴二郎,你好本领呢,曾大人请你二堂一见。”
裴长青微微蹙眉,知道是帮崔书吏做预算惹的,不过看陆典史神态,应该不是坏事。
他不着痕迹地挣开手腕,虽然陆典史习武力气大,可裴二郎本身力气就大,裴长青又每日干力气活儿,自然力道也不小。
他故作紧张道:“陆三爷,县老爷为何找草民?”
陆典史笑了笑,简单解释一下,“裴二郎,你有本领,好造化,早晚会出头。我原本想提拔你当个左右手,不曾想知县大人也慧眼识君,瞧上你了。他日若是同在县衙共事,二郎可不要与我见外。”
裴长青:“陆三爷,不会的。”
我才不要给你当左右手,你自己都不入流呢。
同样,我也不要给知县当什么属下,顶多是随从和师爷,没前途的。
他跟着陆典史去二堂见曾大人,不像崔书吏忐忑不安,也不像其他升斗小民哆哆嗦嗦,而是气度从容,不卑不亢。
陆典史都敬佩了。
这裴二郎,若不是自己查过他的籍贯经历,怕要怀疑他是流落在外的大族子弟了。
待见到裴长青的时候曾大人生出一种很笃定的感觉——这人出身不俗。
一个人不管怎么掩饰,他的阅历是藏不住的。
他没读过书,没开过眼界,即便他再拽词儿,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也遮掩不住草包的内里。
庄户人说皇帝用金锄头锄地,东宫娘娘烙大饼,他脱不开自己的见识。
而一个人读过书有过见识,他要想装得什么都不懂那也做不到。
他的眼神,他张口说话,举手投足,都带着读书人的气派。
眼前的裴二郎分明就是读过很多书,有过相当阅历的人。
他没有让裴长青行礼,而是直接让人看座。
钟主簿愕然,曾大人是不是过于抬举这泥腿子了?
难不成是给陆典史面子?
因为是陆裕引荐的,所以就高看一眼?
曾大人朝裴长青笑笑,亲切道:“裴二郎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找你随便聊聊。”
他拿出那份预算,“你是如何计算的?”
裴长青也没装傻,却打了马虎眼,只有简单的面积是计算的,大部分是根据经验预估的。
经验在这个时代是很宝贵的财富。
曾大人他们判案,甚至治理一县的民生,大部分都靠前辈的经验。
只有特殊情况才需要特殊对待。
所以裴长青说他根据经验预估,也没错,毕竟他是一个瓦匠,带人盖房子、砌墙盘火炕的,整天跟砖瓦打交道,也合理。
虽然他对裴长青的出身和来历有所怀疑,但是萧先生能相中他家,不可能不调查,这说明此人本身没问题。
或许就是天赋异禀。
原本他想两年后将此人带走的念头也压下去,想必人家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不过提拔他来县衙做事还是可以的,两年后甭管留在县衙还是回家,只看他自己的意思。
他亲切地抛出了橄榄枝,“二郎在算学方面有天赋,我这里缺个帮手,不知你可愿前来当差?”
裴长青当即起身,行礼,歉意道:“知县大人抬爱,小民本不该推辞,只是小民甚爱读书,有个暂时看起来很自不量力的计划,是以……”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你、你有算学天赋就罢了,以后做个县衙书吏也不是不行,可你竟然肖想科举仕途?
曾大人眸光幽深,陆典史惊讶不已,钟主簿就满脸鄙夷了。
真是自不量力,你也好意思说?
曾大人轻笑,却没有半点轻视,而是问道:“你现在读什么书?”
裴长青:“回大人,论语。”
阿宁花钱给他买的论语,他自然不能浪费,随时带在身边,无事的时候便背一段。
尤其晚上想媳妇儿睡不着的时候就多背两段。
虽然白天干活儿又忙又累,可他还是背了半本。
钟主簿轻嗤,你当科举那么容易?背个论语就够了?
四书五经只是基础而已,还有各种释义、策论,就凭你一个泥腿子还想科举?
你真是痴人说梦!
他一个主簿都不敢说这大话呢。
他为什么做主簿?
不就是科举无望,不得不放下远大的理想,务眼前的实际么?
陆典史却想怪不得萧先生高看这家人,不但儿子是神童,爹也不是俗人,娘也有本事。
裴二郎说要考科举,怕是有把握的,萧先生自然会加以指点,谢家的藏书也会借他翻阅。
陆典史竟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钟主簿:“大人,不如抽背一番?”
曾大人摇头,考校对方都是有目的的,或者录用或者提携。
这裴二郎摆明不为他所用,考校来作甚?
要么给裴二郎长脸,要么让人家出丑,都没必要。
他反而对师爷道:“林师爷,拿我注解的那套论语给裴二郎。”
众人都是一怔,曾大人竟然如此高看裴二郎?
这是笃定他能高中还是笃定他将来有大出息?否则何必如此交好?
要知道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注解的科举书是非常难得的,因为不只是释义,还有他们对科举以及时政的一些理解。
这就是他们的读书笔记。
这些过来人的经验、理解,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大多都只会给亲近的子侄,助他们科举一臂之力的,轻易不会给外人。
钟主簿一直想跟曾大人求借此类书籍,却因曾大人一向不冷不热,他不好意思开口。
没想到自己求而不得的,曾大人居然如此轻易赠给一个泥腿子?
他裴二郎配吗?
林师爷已经将曾大人说的两册论语捧过来,递给裴长青。
裴长青犹豫一瞬,先给曾大人行礼,“大人慷慨,小民感激不尽,今日将书带回去,小民会尽快誊抄,早日归还大人。”
曾大人笑道:“不急,本官也不急用。”
赠书给裴长青也是他的投资罢了,毕竟裴长青背靠萧先生和谢家,什么书看不到?什么科举经验学不来?
裴长青若是知道曾大人的心思都得惊讶,这些人想得也太远了吧?
他和萧先生两面之缘,没什么交情,和谢家更是面儿都没照过,人家凭啥帮他?
阿年和小少爷的交情是他们的,跟他又没多大关系,他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谢家借这些啊。
所以今儿曾大人赠书,也算帮了裴长青大忙。
他需要书!
尤其这种花钱买不来的书,多多益善。
他诚心诚意道谢,又道:“小民受了大人恩惠,无以为报,若是大人有用得上小民的地方,小民也断不推辞。”
曾大人哈哈笑起来,“本官确实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钟主簿面色一变刚要阻拦,却听曾大人道:“县衙最近要修缮屋舍,既然你擅长营造,便领了这差事吧。”
裴长青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陆典史和钟主簿,“大人,县衙有工房,有匠户,若有小民领差事是否不妥当?”
曾大人起身:“并无不妥,就这么说定,陆典史会派人领你四处看看,做个估价,再定个工期。”
裴长青给六房那边盘炕,曾大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他不但知道还清楚营造图的事儿。
在他看来裴二郎比工房主事儿管用。
第一,找裴二郎干活儿并不会撇开工房,还是得书吏们帮忙,另外工匠也从县属匠户出。
第二,裴二郎干活儿快且便宜,不磨洋工、不滥要钱。
既然活儿一样,他当然要快且便宜的。
找别人这事儿肯定行不通,单钟主簿和陆典史就够刁难人的,但是裴二郎不一样。
裴二郎是陆典史引荐的,他们有交情,断然不会刁难,在钟主簿刁难的时候他还会护着,这就保证裴二郎能顺利施工。
裴二郎营造、算学都过硬,比工房那群草包好用,也算给他们敲个警钟,还想整天混日子早晚滚蛋。
再者修缮县衙也要花钱,曾大人既不想自己出钱,又不想跟百姓收税,而县衙库房也没几个钱。
他要跟县城大户筹措,主要是那些有钱的商户。
他们每年能给陆家钟家孝敬,咋不得给知县孝敬?
但凡爱惜羽毛还想往上爬没有被当地大户拿捏的知县一般是不随便收孝敬的,收就是贿赂,万一哪天被人告发或者被别的案子牵扯出来,那都要吃挂落。
曾大人不冒这险。
可是修县衙没问题吧?
这是你们成阳县的门面,过两年本官离任,新官到任,你们也有脸面不是?
而这个裴二郎似乎跟县城商户们关系不错,甭管是他娘子还是他的关系,都可一用。
那些商户知道是裴二郎领了差事,给他面子也会更愿意筹措修缮银。
当然陆家和钟家也得出钱。
领着筹措军需的差事,这几家赚得盆满钵满,县衙也是他们几家长期盘踞,他们不出钱说不过去。
若是裴二郎能把这事儿办好,曾大人就真的要高看他一眼。
因为萧先生和谢家是断然不会为这事儿出面的,裴二郎得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人脉来解决遇到的问题。
裴长青也感觉这是个考验,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考验自己,可自己就是做这个的,也要靠这个赚钱,没有把订单往外推的道理。
当然,他可是要赚钱的,不可能给县衙白打工。
他隐约明白曾大人找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就是想跳过那位钟典吏,不让其从中捞钱。
这样可以节约不少修缮款了。
裴长青当即便道:“大人,小民需要几位书吏帮衬。”
曾大人眼中透出欣赏的神色,裴二郎确实有办法,先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他点头,“自然,工房众人,都要配合你。”
裴长青可不想要所有人配合,人多才乱呢,他拱手,“大人,小民初来乍到,也就认识陆典史、黄典吏、崔书吏。黄典吏虽然是吏房的,对营造却也很懂,对小民有诸多帮衬,另外崔书吏营造图画得不错,希望他能再介绍三位书吏一同参与修缮。”
他已经推断出崔书吏必然被曾大人敲打了,这会儿估计正害怕丢工作呢,自己拉拔一把也算给对方人情。
这种情况崔书吏也不敢耍什么心思,会介绍业务能力强却被钟典吏打压的人手给他,这些人会全心全意配合他,好好办差,办好了以后也有出头之日。
反正最差就是眼前被钟典吏打压的状态,配合自己还能搏一搏呢。
黄典吏就是顺水的人情,夸一嘴而已,不指望他干活儿。
但他是县衙老人儿,吃得开,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交好他于工程顺利推进有大帮助。
果然,正在角落哆哆嗦嗦的崔书吏都惊呆了。
裴二郎仁义啊!
才得曾大人赏识竟然愿意拉拔他一把。
呜呜,跪谢!
曾大人看了裴长青一瞬,不得不说,裴长青要崔书吏比被钟典吏挤兑不得不找陆典史帮忙可好太多。
这人一下子就能抓到问题关键。
是个厉害人。
“行。”曾大人爽快答应。
裴长青便告退,崔书吏也赶忙跟上。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曾大人对陆典史道:“筹措修缮款的事儿就交给陆典史和钟主簿了,你们二人分工协作。”
陆典史躬身领命,也告退了
钟主簿就郁闷了。
他有一种曾大人在这件事儿上想架空他的危机感,虽然修缮县衙只是一件小事儿,比起他负责的钱粮赋税、河道什么的不值一提。
可他是主簿啊,没有县丞他就是佐贰官,怎么的这些事儿不让他参与?
不让他参与过程,却让他出力筹措银子,还用陆典史敲打他。
回头陆典史筹措来,他这里却没进展,那岂不是被比下去?
再说他侄子是工房典吏,这是……曾大人想提拔裴二郎做工房典吏,把侄子给挤走啊。
钟主簿瞬间急了。
裴长青离开二堂,和崔书吏的关系就掉了个个儿。
之前崔书吏觉得自己是县衙书吏,裴长青就是一个泥腿子,自己看在陆典史的面上对他和颜悦色,那优越感还是很强的。
可现在裴长青捞了他一把,没让他从此失业,还暂时成了他顶头上司,甚至可能以后也是?
他对裴长青的态度就非常恭敬,甚至带着一点巴结。
“裴二郎,你放心,我保管给你介绍咱工房最好的书吏。一位谢书吏,还有一位姚书吏,一位秦书吏,他们都很能干,只是吧,平时不显……”
他话未说尽,裴长青却听懂,就是他猜测的那个意思。
他笑道:“多谢崔书吏,就这三人好了。”
崔书吏立刻飞奔去工房寻找这三人说悄悄话。
谢书吏谢炜是小谢庄人,却不是靠关系进来的,而是凭本事被上一任知县选进来的。
小谢庄在和谢相爷家联宗之前,也不多显,在成阳县不算出挑,族里都没出一个举人。
联宗以后虽然受谢家帮扶不少,可约束也多。
谢相爷爱惜羽毛,自己老家都多加约束,又怎么可能让联宗的族人在县里逞强斗狠?
所以小谢庄没能参与县衙底层胥吏的争夺。
当然,人家说的是自己超然物外,不屑于此。
现在他们有谢家帮扶的书院、学堂,还有其他生意,过得很好,自然不必插手县衙的事儿。
另外姚书吏和秦书吏一个算学不错,一个营造学还可以。
三人闻言都有些不敢置信。
姚书吏:“崔书吏,你没扒瞎?县尊大人让裴二郎领了县衙修缮的差事?”
秦书吏:“裴二郎确实有大才。”
虽然才认识两天,接触不算多,可他全程围观裴长青画营造图、预估材料用量、安排瓦匠干活儿等等。
这不是瞎猫碰死耗子的事儿,是裴二郎胸有丘壑,信手拈来,才能那么短的时间就设计出来。
姚书吏:“那位能干?”
崔书吏:“难道你们甘愿被他压一辈子?说不定裴二郎以后能留在咱工房呢。”
他若是做典吏,几人眼睛一亮,他们不嫉妒裴二郎,反而想跟着裴二郎施展拳脚。
不说别的,就裴二郎这两天给设计的火炕,他们以前就没想到过。
他们甚至都没想过要如何改善自己的工作环境,天冷了就点炭盆子呗。
所以他们这些普通书吏每年冬天都冻手冻脚,手指和脚趾上都是冻疮疤痕,天一冷就开始犯,别提多难受了。
其他书吏知道以后都惊呆了。
裴二郎是有本事,他们看到他徒手画图也非常惊艳,看到他带人盘那个高低火炕也非常佩服,但是……他就能负责县衙修缮工程了?
以往这些活儿不是钟家或者陆家的吗?
陆典史或者钟主簿负责,工房筹划,工匠们干活儿。
这个裴二郎到底什么背景呀,竟然让曾大人高看一眼?
瞬间六房各人都开始猜测裴长青和曾大人的关系了。
裴长青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就是做工程的,接单把活儿干好就成。
他只负责总体规划和具体施工,支钱的事儿交给崔书吏他们。
因为需要陆典史、钟主簿和曾大人审批么,批准以后才会采买材料开工。
不过时间不等人,如果钟主簿故意拖延的话修缮工作就得拖到来年去,曾大人肯定不允许。
所以裴长青并不担心有人给自己使坏。
第二日裴长青一边儿让几个瓦匠给工刑兵三房盘火炕,一边带着崔书吏几个在县衙转转,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各建筑的损害情况,定个修缮的顺序出来。
监狱那边儿受损最严重,预计超过二十多年没正经修缮了,瓦片都被杂草覆盖,夏天漏雨严重,冬天下雪还会漏水。
更重要的是男监后面竟然被掏出一个大洞,一面墙摇摇欲坠,不定什么时候就坍塌了。
怪不得监狱湿漉漉的,那天陆典史从这里出去身上却浮着一层土。
女监墙壁问题不大,主要是屋顶漏水,但是女监地面返潮严重。
监狱本就阴暗湿冷,厚厚的墙壁上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又窄又小的窗户,通风不畅,监狱里弥漫着浓浓的腐臭味儿。
裴长青只跟着崔书吏几个逛一圈就有点呼吸不畅,再听那些犯人哀哭、求饶、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整个人越发不好。
他大步走出监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让谢炜和姚书吏把需要修缮的位置记下来,标上大体尺寸。
那面有洞的墙壁,基本上整面墙都要重新砌,否则不牢固。
屋顶也得把瓦片重新揭下来换新的。
这些瓦片在屋顶风吹日晒雨淋,高温冰冻反复折腾,有些已经很脆,有些早就松动,风一吹就会移位。
估计要不是一下雨监狱里面就跟水帘洞一样,他们还不修呢。
看他们之前修了寅宾馆、大堂、二堂等主要建筑的屋顶,他还以为县衙修得不错呢,现在一参观,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估计实在不能对付了,否则曾知县不会下令修县衙。
其他那些比大堂二堂矮的建筑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典史的院子没有院墙,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
那两间厢房窗户都烂了……
正房西山墙那里也有漏雨流下来的斑斑水渍,仔细看上面椽木也有腐烂,还有两根房梁有明显的虫蛀痕迹。
啧啧,还不如自己家的土坯屋子呢。
别看他家新房是土坯的,可用料扎实,房梁檩木都刷够了桐油,防腐防蛀防潮,只要土坯墙不坏,屋顶多加维护,房子用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哪像这县衙?
看着青砖黛瓦的,哪里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裴长青默默地下了一个结论,当初盖这县衙的负责人捞了不少钱,搞出这么个豆腐渣工程。
按理说他们行业规矩,工程款下来至少三成用在工程上,这样才能保证最低标准,若是三成都没有那真的就是危房。
崔书吏说县衙盖了已经三十来年。
裴长青嘴角抽了抽,才三十年呀,就这样了?
外面瞅着还挺气派,内里就腐朽成这样?
这怕不是两成工程款都没用在建筑上?
秦书吏小声道:“这县衙当初是钟家负责的。”
自然不是现在的钟主簿,而是他的长辈,如今早就致仕。
裴长青:“诸位,若是整个县衙都这样……”
不修也罢,修的钱估计比重改都贵。
姚书吏忙道:“裴二郎,不会的,刚才你也看了,寅宾馆以及六房、大堂、二堂以及主簿院儿都是好的,内院儿也是好的,就外面这些有点破。”
主要建筑是门面,建造之初自然不敢太糊弄,每年都要检修屋顶,隔两年重新给门窗柱子刷刷桐油什么的。
后院儿是知县和家眷居住的地方,每一任知县都会简单修修,反正不会漏雨,门窗也是好的。
最破的就是没人管的监狱,然后是食堂,差役们的班房、各处庙宇以及陆典史的屋子。
陆典史的屋子之所以破,是因为以前负责修缮的头儿是钟典吏,他故意的。
也是照常检修屋顶,但是修好这里那里又漏,安知不是他故意使坏?
衙役班房也差不多。
听他们低声讲解,裴长青明白为何那日钟典吏大呼小叫的时候被一群衙役给撮走了。
同时也明白曾大人为什么不让钟主簿负责反而让他这个外人负责,还要陆典史配合他了。
曾大人这是厌恶钟家捞太狠,搞个破烂县衙给大家住,现在修缮自然不让他们家插手,免得修一修没少花钱,回头用不了两年又烂掉。
自己这个外人跟县衙没有利益勾连,自然是以工程为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反而会做得更好。
得亏他留个心眼,不用自己的人,全部用县衙书吏和匠户,否则保不齐自己得亏,工钱都不一定要回来。
这种基层势力内斗最烦了。
现在顶多搭上他自己的功夫,童二狗他们继续盘炕赚钱呢。
让他来当书吏?
八抬大轿请他都不来。
裴庄。
下午沈宁就让人把做好标注的腐乳坛子、腌菜缸等搬到路边,明儿一早高里正他们过来装车,到时候她跟着一起去县里。
这几天高三郎和他四舅领着几个汉子每天都往县郊小院儿发货,结果也没囤下什么,因为现在出货量也大,基本都发到县城了。
天冷了,张老板和另外一家酱菜铺子的零售量增大,豆腐村的腐乳和腌白菜尤其受欢迎。
现在沈宁这边儿每天早上都要选很多老豆腐块,腐乳是每天不停地做。
冬白菜也每天不断地收,收回来就让临时工处理清洗,晾晒一天就杀水腌制。
素鸡、熏素鸡、油豆腐更是不停地做。
油豆皮、千张也每天从村里选。
整个豆腐村就是一个大豆腐坊,所有人都在忙碌,村子上空白烟袅袅,从早到晚地不间断。
四外村甚至更远的村都来送白菜、黄豆和柴火,兴冲冲地来,高高兴兴地回。
他们也跟着豆腐村挣钱呢,当然乐呵呀。
地窨子编席组也是从早到晚不停工,每天都有三张大席和两张小席完工,不断地往镇上发货。
天冷了,婚配嫁娶的人家也多,双喜字红席现在格外受欢迎,订货量很大。
裴父和裴大伯等人把麦掌柜的红席按照规格大小卷起来捆好,另外再放上几捆常规格的红席,这是靳老板等人预订的。
除了麦掌柜最初订的,其他都按照禚元杰的价格涨了。
秫秸消耗大,收购价就要涨一涨,而且天冷他们要给编匠们煮肉骨头汤喝,还要发奖金。
成本涨,售价自然要涨。
红席也很重,要单独装一车。
“豆腐娘子,我们又采了一些草珠子,你都要吗?”蒜头领着蒜苗几个小孩子跑过来。
沈宁看了看,“都要,去找二蛋称重吧。”
二蛋这段时间表现很好,沈宁正式聘用他当小童工,一天十文钱,负责给阿年当助手代课、帮裴父算账、监督田氏,再就是帮忙收草珠子。
草珠子是给裴云收的。
裴云那天跟她请教装修铺子的事儿正好蒜苗送给珍珠一大串“珍珠”项链,她戴着给沈宁和小姑显摆。
这种草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乡下出现的,因为没有什么药用价值,药铺不收,而且是草不上档次,所以城里人也不要。
乡下孩子会采来当项链手链,不过大人不让孩子戴,因为孩子嘴馋不管什么都往嘴里塞,咽下去会堵塞肠道排不出来,老人就说这东西会吸血不许孩子玩。
沈宁就让裴云收些草珠子,用结实的彩色棉线串起来,挂在铺子里当隔断珠帘用。
大户人家用水晶、玻璃、珍珠等串珠子,一般的裁缝店用草珠子也够了。
哗啦啦的好看又好听。
草珠子不值钱,五文钱收一斤,等于给孩子们工钱了。
裴云又弄来一些彩线,让沈宁雇俩手巧的女孩子帮忙穿珠帘。
珠帘也不是纯粹的草珠子,点缀上彩色绒球,底下坠上流苏,稍微花点心思就很漂亮。
已经穿好不少,一串串盘起来用粗麻布袋装着,免得多了纠缠在一起。
明儿先把穿好的拿过去,剩下的继续穿。
自打沈宁这里又收草珠子,满村孩子都兴奋,这是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啊。
赚了钱甭管有没有肉,娘也能做点好吃的呢。
沈宁正忙呢,小珍珠小鹤年和小少爷阿鹏一起过来。
小珍珠和阿鹏骑一匹马,小少爷和小鹤年骑一匹。
今儿小少爷去学堂的,小鹤年却去书肆抄书了。
娘说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带了一本书怕是不够背的,让小鹤年再给抄本。
小鹤年就拉着珍珠一起去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明儿要跟着娘去县里,他们很自然就邀请小少爷和阿鹏。
这一次小少爷没有任何犹豫,说一起去。
不过他们在县城有落脚点,不用带被褥什么的,而他们之前的被褥就放在裴家,这样可以时不时过来蹭饭留宿。
阿鹏把包袱递给沈宁。
小珍珠立刻解释,“娘,小姑说她和宝儿明一早坐马车过来接我们,她说你衣服没做好,她正好有两件没穿过的新衣服送给你。”
沈宁笑道:“小姑有心,你们帮娘谢谢小姑没?”
小珍珠:“那肯定谢了啊。”
沈宁笑道:“锅里有酸白菜包子,快去吃吧。”
阿鹏人高腿长,丝毫不让着他家小少爷,第一个跑过去抢包子。
小珍珠:“啊啊啊,师兄,你慢点!”
她一个箭步扑到阿鹏腿上,一把抱住他的腿,双腿迅速锁住他的脚踝,“阿年、阿恒,快,帮我抢三个!”
阿鹏:“珍珠,你让我抢不是更快?”
小珍珠嘿嘿一笑,“我就想试试新创的锁腿功,怎么样?”
阿鹏单腿站立,抬起来的那腿上挂着小珍珠,认真点评道:“若是战斗,敌人的脚筋已经断了。”
得了师兄夸奖,小珍珠心满意足地去吃酸白菜肉包子了。
裴母则把衣服拿出来给沈宁试试,看看哪里需要改。
沈宁和裴云个头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而且这时候衣服都宽大、长、通肩,所以基本不用改。
两件袄子,一件豆沙色,一件豆绿色,袄子不是棉袄,就是带了里子的上衣,更厚实有垂感。
两条裤子,一条酱色,一条蓝色。
裴母把自己给沈宁做的鞋子也拿出来,正好一双酱色,包着大红边儿,一双墨蓝色,包着蓝边儿。
她笑道:“鞋子跟衣服正配呢。”
沈宁穿上试了试,袄子是小立领、对襟,用彩色布头盘的蝴蝶布扣子。
这是新款,过去都是左衽矮领的,冬天灌风会冷,北方就流行立领对襟了,这样暖和。
很快,各地就开始学京样儿,也流行小立领。
有钱人用金镶宝石做盘扣,一般人家就用布卷成掐牙边儿盘。
裴母帮沈宁整理袄子,笑道:“阿云有心了,知道你不穿裙子,特意给你长袄子,两边开了褉,走路干活儿都不碍事儿。”
下面裤子也宽松,因为要套棉裤嘛,冬天冷。
但是裤脚给做了花样儿,竟然是两层的。
里面一层为了暖和裤脚收了口,布带一抽一系就不透风,外面一层从小腿处延伸下来一个喇叭口,像个小裙子盖在脚面上。
裴母赞不绝口,“城里人就是会打扮,给咱乡下人哪里能想到这些花头?”
小珍珠和小鹤年几个站在门口,看着沈宁换上新衣服,再把头发重新绾起来,“哇,娘好好看啊。”
原本的衣服灰突突的,现在穿上新衣服,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娘也好漂亮。
她瞬间觉得奶给自己缝的新衣服不漂亮了,没有小姑给娘的漂亮。
她这个现在都灌风呢,风一吹衣服就鼓起来。
沈宁笑起来,“这一次去县城,咱们多买些布料回来,你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做新衣服好不好?”
小珍珠拍手,“好呀好啊,过年我要穿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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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看珍珠嘟着小嘴,笑道:“奶学学新样子,也给你们做这样式儿的。”
如今沈宁和裴长青都不少赚钱,裴云给衣服也就无所谓,并不会再想着给人钱或者还布料的。
这种人情他们从其他方面就给回去了。
裴母又给孩子们收拾衣服鞋袜,包在一个包袱里。
小鹤年则收拾手抄书、账本、炭笔等。
小少爷知道他家用炭条,学了方法以后特意寻了更好的柳条,跟小鹤年在书肆后厨烧了不少,质量比沈宁和裴母烧得要好。
他们用书肆的废纸给卷起来,一根根的和现代画画的炭笔很像。
小少爷还送给小鹤年一个装毛笔的盒子,可以用来装炭笔,这样不容易折断。
晚上张寡妇来给香蒲送了一身新衣裳一双鞋子。
现在她一天二十一文,大儿子他们也在家做豆制品,家里有进项就不发愁。
她让儿子去买布料,又花五十文请邻居嫂子给香蒲做的衣服和鞋子,自己给缝了两双袜子。
她对沈宁和裴母是千恩万谢的,“得亏豆腐娘子拉拔俺们,要不俺们现在还在家抹泪儿呢。”
现在可好了,她和香蒲赚钱,来顺领着弟弟做豆腐,都有人上门打听来顺多大了,定亲没呢。
这亲事就不犯愁了。
裴母笑着恭喜她,“都是好孩子,日子会来越好的。”
张寡妇走后,大伯娘又来送包袱,是给张氏、大丫二丫做的新衣裳和鞋袜,一人两套。
裴大伯家现在除了吃奶的小子,其他从老到小都跟着赚钱。
大伯娘斥巨资买了四匹布,花钱请石榴和裴二民媳妇儿做的。
为这事儿赵氏还酸得“病”了一场,非得大伯娘答应过年也给她做身新衣裳才好。
第96章 沈老板 媳妇儿,你只管花钱
第二日一早,高里正、陶启明带着四个汉子就来装货。
今儿他们有三辆骡车,还有两辆牛车。
上一次高里正又带回来一大笔货款,加上沈宁镇上收的,他们又分了34两,剩下的再投入生产,另外高里正提议再买一头骡子一辆木板车。
骡子比马便宜,比牛要略贵点,一头壮牛七八两银子,一头骡子差不多十两,一辆大些的骡车也要四五两。
沈宁自然同意,于是他们就有三辆骡车了。
高里正一行人先拉着货出发,很快宋福瑞赶着两匹马拉的大马车载着裴云和宝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