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阻
玄烨无声的拒绝这一场对话。
为此,在于桑之抽出书本里的那个黑色图案时,他不仅把脸撇过去了,便是身子,也侧向一边。
她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于桑之点点他的胳膊。
玄烨撇了她一眼。
不吭声。
于桑之便又点了点。
玄烨深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玄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正常,然而,语气间还是泄露了丝丝怨气。
他都打定主意要避着她了,她却把这些东西直接往他面前放。
分明是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玄烨睨着她,希望她能看出自己的意思,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其实书房重地,他们哪怕不聊聊诗词歌赋,也可以聊聊花草树叶。
总之,他不要看这劳子的什么“钥匙”或者“符棣”。
于桑之本想为玄烨仔细讲解一下这个图案,并请他留意与之相关的钥匙,却没想到玄烨反应这么大。
她有些吃惊,把黑色图纸收了起来。
“你怎么了?”
于桑之发觉这几日气氛确实有些古怪,往常她从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但今却也不得不在意起来。
玄烨冷哼一声,带着丝怨气,略有些倨傲道:“没什么。”
反正他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想什么,她从来不会在意。
又何必来问他呢?
玄烨倔强地仰着头,眼底舒淡,脸稍稍侧向一方,不去看于桑之的眼睛。
于桑之确实不知道,若是她知道,还能后知后觉的来问他?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于桑之猜测道:“国事烦忧?”
玄烨也顿时不屑又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怎么可能。”
他回来了,一切宵小都无所遁形。
他处理政务,也得心应手。
于桑之只能勉强转了两圈脑子,从记忆里剥蚕抽丝地想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
哦,这几日啊,除了方士被她敲打,贵宾被关进冷宫,还有什么大事吗?
可要说玄烨因为小事别扭,那她自然是不信的。
玄烨一直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就是成熟稳重的形象,偶尔泄露出一丝气急败坏,那也只是极小的概率。
平日里不是冷着脸教训人,就是皱着眉头将人骂的狗血淋头。
按理来说,像这样的人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牵动他的情绪,更别说让他如此明显的展露出来。
既然国事被玄烨所否定,那么想必就和她有关。
玄烨一边仿若不在意的偷偷侧眼看于桑之,一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底一片幽深。
他捏着龙案一角,视线撇过来看于桑之一眼,又移开。又撇过来看一眼,又移开。
像是在等着她说话,又像是什么也没等。
连续几回后,于桑之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那个被收起的黑色图案上,心底渐渐浮起一个猜测。
莫非……
于桑之浮起一抹笑:“莫非万岁爷知道我找到了钥匙的事?”
“什么?”玄烨差点打翻了案几。
玄烨的瞳孔猛颤,他明明已经明令叫人将方士关到了地牢了。
还特地嘱咐了不许让于桑之和方士见面。
为什么这样,钥匙还能“流”出来?
玄烨有点不甘心。
于桑之见到玄烨的表现,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肯定是她要回去的事,被玄烨知道了。
于桑之一时也静寂无声。
她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反倒是玄烨,反应大的离谱。
他目光赤红,不敢置信地盯着于桑之,眸光猛颤,就连手背的青筋都凸现出来了。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玄烨的呼吸更加粗重。
在玄烨忍不住即将要上手抓住于桑之胳膊的时候。
于桑之动了。
她安抚玄烨,轻轻道:“我诈你的。”
玄烨粗重的呼吸霎时停了一下,他狼狈地垂下眸子,掩饰眼底的血红色。
那突然暴起的青筋还浮现在他的手臂上,显得他整个人既危险又可怕,如同被抓住致命之地的猛兽,正在朝着世界展现他低低的愤怒,隐藏的獠牙尖锐又锋利,展现着一个猛兽所隐藏的全部实力。
猛兽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于桑之的身上。
玄烨缓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头转向一边,不敢看于桑之的眼睛。
他怕看到明目张胆的抛弃和疏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于桑之轻声地问。
玄烨没有立刻回答。
等了两息,于桑之还以为玄烨并不打算回答了。
她正要开口。
就听见玄烨说:“在你和方士谈话的时候。”
于桑之回忆了一下,在那个晚上,她抓到了方士的本命,本着要带回去的原则,她提着那东西一路缓步回到了关雎宫。
却没想到回去的途中会遇到等在殿门前的方士,也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被玄烨听到了。
从而引出今天或者说这段时间的问题。
于桑之不知道该怎么说。
反倒是玄烨自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如果真见到了,朕会帮你找的。”
才怪。
玄烨面不改色的撒谎,脸上甚至没有红一下。
他才不会帮她找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就应该关一辈子或者一直让人找不到才好。
于桑之似乎是信了,点点头。
玄烨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展开双臂,将于桑之拥入怀里:“瘦了。”
明明是这段时间他不去见她的,此刻却又开始黏糊起来。
于桑之不知道她哪里瘦了,这段时间分明一日五餐地补。
她捏了捏玄烨身上的肌肉,引得玄烨一颤,手按住她的手掌,眼眸危险地看着她。
内里灼烧着火焰。
里面的缠绵和挽留,任谁看都能清晰的看出来。
于桑之把话还回去:“分明是你。”
这些时日,玄烨确实憔悴了许多,不光是人,还有精神。
玄烨抱着于桑之的腰,吸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很难说他此刻有多么满足。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深夜呼吸着带着木质冷香的空气,眼前是于桑之披散着的如绸缎般的乌发。
换作是一年前,他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自己居然会栽在一个女子身上。
从前面看,玄烨和于桑之一片静好。
然而,谁也不知道于桑之背后,玄烨揽着于桑之的腰,从于桑之背后轻轻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很明显。
是在告诉暗卫。
加强对地牢的防护,加派人手,一定不要让于桑之和方士见面。
而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对方士动手。
一阵微风飘过,玄烨收回了手。
雁过无痕。
安静的书房内,龙延袅袅,仿若他从未做过这个手势。
第112章 毒虫
方士在牢里呆了三十天。
这三十天,前半段日子,他还拿自己当回事,不光对着暗卫冷言冷语,甚至还发脾气不碰食物。
或许是后来在暗卫毫不动摇的态度下,发现为背后的主人压根不关心他这条命,才算老实了,又憋屈又烦闷地抓起碗里的饭。
看了两眼又忍不住想要把这些吃的扔出去,干瘪的五谷,泛着油花的汤,不光清汤寡水,而且毫无味道。
偶尔暗卫来迟了,手里的饭都已经冷了。
第十五天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安静下来。
暗卫在又一次送食的时候,被对方叫住。
“喂。”方士的脸遮挡在披散的头发下,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洗漱过了,头发上粘了稻草,手脚也沾上了灰尘。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阴狠的眸子此时闭上:“第几天了?”
暗卫答:“半个月。”
方式仰着头,颇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已经半个月了啊。”
他侧过头,看着摆放餐具的暗卫:“你们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暗卫没有说话。
方士伸出两根手指,掐算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极善卜卦之术。”
暗卫顿了一下。
本该果断离开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方式抓住了他的破绽,亲自闭上眼睛掐算:“你的主子虽然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但是,北面离火,从卦象上来看,你的主子最后不会如愿的。”
暗卫不敢多言。
方士笑了一下,他仿佛看出了暗卫背后之人的懦弱。
“你做不了主。”方士缓慢的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主人亲自和我谈一谈呢?或许我能帮他也说不一定。”
方士在牢里被关了那么久,虽然狼狈,但也没有丧失基本的理智:“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或许反而是适得其反呢?”
暗卫动摇了一下。
外面传来轻微的两声击掌声。
暗卫转过头。
他看到这位被万岁爷严阵以待的方士,轻轻笑了出来:“反正我现在在你们的手里。”
反正也逃不走,不是吗?
暗卫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柱香。
方士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些天来,终于再次碰到热水。
暗卫把打好的一桶热水浇到木桶里,简单给了方士胰子和澡巾。
暗卫面无表情:“就在这洗。”
地牢昏暗而没有天光,冰冷的寒气无时无刻不从地下冒上来。
方士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寒气,力图不牵动旧伤。
此刻看到热水,那口紧绷的气松了,瞬间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你先离开。”方士惨白着脸。
暗卫冷着脸,仿佛没有听到方士的话。
显然,他是不打算出去了。
刺眼的目光落在方士身上,方士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
他能感受到,黑暗中,更有无数目光藏在暗处,正冰冷且不加留情地打量着他。
他当然可以一把掀翻这场交易,或许也可以大声咒骂暗卫让他滚。
但是……
方士顿了顿,还是屈服了。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从前脱俗的模样。
他看向暗卫:“你的主子在哪?”
暗卫没有说话,反而从袖子取出一条黑布。
“给。”暗卫的声音沉闷,仿佛落进石头也砸不出一声响的深渊。
方士想要去拿,结果却被人隔着手挡住了,一声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咱家来带。”
暗卫退到一边。
黑色的沉闷的带着湿沉沉的的布条,遮住了方士的眼睛。
方士感觉到了一点点憋闷。
不,不光光是一点点,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正冒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好了吧?”方士咬牙切齿。
没有人回答他,反而是他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跟紧了。”
他跟着暗卫往前走,眼前是完全看不见的黑色。
方士努力睁着眼。
可惜他如今虽然略有神通,却也无法突破人类的限制,让自己透过这样厚重的黑布,看到眼前的一切。
那尖锐声音的主人仿佛清楚他的境况,刻意放慢了脚步,既让他可以跟上,却又让他一直落在后面。
“磕嗒”。
方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发觉那是脚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段路略显凹凸不平。
有细碎的石子磕碰声从脚下袭来,增加一丝看不见的恐惧。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
眼前才终于有了亮光。
方士被人往前面一扯,落入了一片明亮的大殿里。
淡淡的龙延香从四周蔓延开来,散发着古老而又高贵的气息。
玄烨端坐在虎皮龙椅上,闭着双目。
方士便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掳走的,必然是这皇城最尊贵的存在之一。
毕竟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够突破禁卫军,和皇宫所有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带走,同时不引起一丝波澜。
方士被踹倒在地,他手撑着地毯,缓缓抬起眼。
皇帝已经从龙椅上下来。
此刻正站在离他半个身位的地方,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他。
这种高处往低处看的轻蔑目光,一度刺痛了方士的心脏。
同时,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之前,之所以他能够获得那些威望,能够在朝堂和后宫里得到一些声名,无非是眼前人纵容的结果。
而侧面表明了,他以为自己是暗中的主导者,怀揣着不知名的目的而来,企图搅动风雨。
实际上,他的所有目标和动作都被人静静望在眼中,当做那梁上的小丑,做出无比令人发笑的戏剧来逗弄人开心。
而一旦这个小丑超出了作为一个工具应该有的约束,那么就会被人毫无留恋的抛弃乃至囚禁。
站在方士身前的玄烨,看到方士眼中闪过一抹隐痛。
便终于知道方士从那个人上人的梦境中终于清醒。
“我知道您为什么抓我。”方士缓缓说道。
他缓缓笑了起来,这些天过去,他一直不敢面对并承认的就是,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帝王居然真有一颗真心。
且这颗真心,落在了他的敌人——于桑之身上。
“呵呵。”他在心里想,我算是什么?为他们做嫁衣吗?
玄烨没什么反应,淡淡颔首。
若到现在方士还不清楚他的目标,那么方士就没必要见到他了。
“所以,”玄烨冷淡看向方士:“钥匙是什么?”
方士的话很多都匪夷所思,让人不敢深想。
哪怕是敢自称是真龙天子,君权神授的玄烨,也不能完全揣摩当晚那二人所有的话所有的细节。
什么换个世界,什么专门把她弄进来……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所有认知相饽。
但是,他不敢去赌。
“钥匙,呵呵,钥匙不在我身上。”方士终于发出今日所见到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我是骗她的,我手里哪有钥匙?只不过如果不拿这个借口作为托延,那她就会立马弄死我,呵呵,皇帝,你恐怕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有多狠,你以为她是什么清纯无害小白花吗?”
玄烨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方士怨怼。
“呵呵,我就这么一说,她就信了,你说她是不是傻?”方士喘气,脖子也因为激动红了:“我压根没有钥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能找得到。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哈哈。她就是一个蠢货,贱人。”
本一直冷眼看着方士发疯的皇帝终于皱眉,在听到方士骂贱人的时候,猛然踹出一脚。
“噗。”玄烨这一脚可不是好挨的,方士立马就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
越来越多都血从他身体各处出现。
乍一看没有伤口,然而血却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方士原先一直用药来压制着身体的损伤,而在牢里,别说药了,连自由都没有。方士的身体一直承受着破坏又复原的痛苦,而如今这一踹,彻底将他的身体踹出了一个突破口,内脏的损伤,身体内部的损伤全都再也压抑不住。
到血染红了方士的衣衫,把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变成了类似血谭。
方士趴在地上,类似于一个血人,然而他却还在笑。
他的笑夸张而诡异,倒真像是那梁上的小丑画着夸张的油彩,咧着嘴,哪怕痛极了,也要呈现给别人欢快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血液从方士的嘴角缓缓流下。
“你生气了?”方士仿佛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事情,那眼中的惊讶是那么真实,相比之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身上的痛苦,反而被他忽略了。
“呵呵。”方士不知道说什么好,倒真是一对痴情人,没想到啊,在古代,在这个三宫六院的皇宫,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咳咳。”方士终于笑够了,内里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剧烈的咳嗽把他的内脏撕扯得更加疼痛。
也好,也好。
既然他不能凭借他之前设想的剧本去重创于桑之,那他就在他们的关系中搅混水。
一个不是要走吗?
一个不是不让人走吗?
两人之间的情谊看似坚不可摧,毫无动摇。
但是实际上,却已经充满了裂缝,谁说裂缝不能挖开墙角,谁说蚍蜉不能撼动大树?
方士终于不再咳嗽,他趴在地上,如同丧家败犬,却也像是酝酿阴谋的毒虫。
哈哈哈哈。
“但是。”方士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那是他眼中泛起的毒汁,是他内心想好的毒计:“她会不会找到,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能帮你,让她永远找不到!”
第113章 男孩
玄烨抿紧唇,默默看着方士在地上匍匐。
不可否认,方士的提议,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诱惑。
若光他一个人,那么必然无法严防死守,让于桑之永远留在这里。
但是方士却说,他可以帮他。
“好。”
经过深思熟虑,玄烨终于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那朕便信你一次。”——
“当啷。”
重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自方士几近一个月未曾出现,于桑之便明白了方士的无用。
她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放在方士身上似的。
纤细的小脚伸出茂盛的树冠外,在透亮的阳光下,白嫩肌肤布满光泽,仿佛涂了一层桐油的白玉,摇曳生姿。
于桑之此时就坐在树上半垂着头,望向树底那掉落的东西。
或者,那几乎不能称作是“东西”。
穿着破烂麻衣的男孩从树下爬了起来,他用布满灰尘的手擦了擦自己泥泞的小脸,哪怕于桑之的力气不大,他的手也有几处火辣辣的擦伤。
黑白分明的双瞳狡黠地望着坐在树上的人,同时又满是警惕:“你要干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右手却继续不动声色的把偷来的钱包往自己身后塞。
男孩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往两边看,走在寻找逃跑的方向。
男孩没有想到,他随便在大街上挑选的一个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但腰上挎着的钱包里,却鼓鼓囊囊的。
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被这个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力气的女人给扔了出来。
此刻四面八方都没有人,男孩难得有些紧张。
平日里,他总是手脚最快的那一个,抢到了钱包就跑的没影了。
还是他第一次折戟沉沙,被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哪怕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并没有让他害怕的坚实肌肉,也没有值得让人敬畏的硕大的块头,但男孩还是感觉一阵紧张。
这种紧张好像是他八岁的时候,因为没有地方住,城外的寺庙被老乞丐抢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能拖着细细小小的腿,捡几片叶子,在城外的树林里休息上一夜。
那会儿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有类似毒蛇经过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和这种给他背后发凉的感觉很像。
男孩很不想承认,他在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面前退缩了。
“你……”眼看眼前没有路让他逃跑,男孩只能咬舌头,问面前的女人:“如果……如果我把它还给你,不…你……你能放了我吗?”
也许因为长时间都没开口,也许是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男孩的话说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语句也有点颠三倒四。
但是于桑之听懂了。
是的,此刻坐在树上,正盯着男孩看的,正是从宫里跑出来的于桑之。
和市面上流行的话本里,无聊的格格因为厌恶了高墙大院,使劲浑身解数贿赂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以及或是带刀侍卫,或是因为一面之缘而产生渊源的少将军从而经历重重艰险,满脸狼狈从宫里爬狗洞逃出来等等艳俗小说不同。
对于桑之来说,离开宫里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甚至于如果她不想让宫里其他人知道她离开过,那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于桑之只垂下眼思考了片刻:“可以。”
很难想象,皇城之下,偷盗居然还如此猖獗。
那狼狈的小男孩仿佛一只被惊吓到了的小仓鼠,可怜兮兮地探头看了于桑之一眼。
“咚。”钱袋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小男孩一手放钱袋,一边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于桑之的动作。
仿佛在质疑于桑之会不会再骗了他之后反悔。
然而,于桑之并没有动作。
小男孩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如同一只真正的鼠类,手脚并用地离开。
望着男孩的背影,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的一个个子,却有这样的爆发力。
果然和男孩口中说的,如往常一样快,当然这种快并非是无缘无故能锻炼出来的,而是在生与死的界限中不断地激发潜力,最后形成的一种本能。
男孩并不是故意挑中于桑之的,但于桑之遇到男孩,却也并非全是偶然。
男孩身上腐败的味道比所有人身上的都要重,那是一种超脱了尘土、虱子、贫穷的味道。
更像是腐烂而破败的命运的衰退味。
像是神灵要收回对信徒的馈赠,像是眷属即将回归天与地的怀抱。
于桑之从树上跳下去,脚踩实到地面。
男孩已经不见踪影,但是于桑之仿佛没有丝毫急迫的意思,依旧慢吞吞地走着。
甚至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还被拦住了。
“于姑娘?”
坐在马车里,望着马车外那张熟悉的脸,纳兰明珠一时感觉自己眼花了。
否则怎么会看到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呢?
“纳兰大人。”于桑之点点头。
目光越过纳兰明珠,仿佛在看他,又仿佛什么都没被她放在眼里。
纳兰明珠深吸一口气,眼神略微复杂地看向于桑之。
就是这样,越是靠近,越是察觉到自己与她的差距。
越是在意,越是发现自己在她的眼中,看似存在,但实际上从未被入眼过。
有时候,纳兰明珠也会在背后暗暗为皇帝可怜,爱上这样一个人,看似抓住了她,却从未抓住过她不曾停留的灵魂。
纳兰明珠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就嫩如花般的肌肤,白到连日光都黯然失色。
他轻轻笑了一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是位于百姓行商的西巷,寻常连他都不会来,更多的王孙贵族是住在东巷,若非他今天有事,特地来西乡拜访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师,他也不会有幸在这里见到于桑之。
于桑之盯着纳兰明珠看了半晌,只看得纳兰明珠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好久于桑之才收回目光,她回答得言简意赅:“出来逛逛。”
更多的话被纳兰明珠给吞下喉咙,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皇上为什么会放她出来?
她那又为何会来到这寻常权贵不来都西巷。
只是细细想想后,那些疑惑和疑虑都被他重新掩下。
以他的身份和位置,恐怕不应该如此熟稔地问出这样出格的话,否则的话,恐怕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不怀好意。
纳兰明珠只能又笑了笑,忽略于桑之明显敷衍的话语。
他为于桑之介绍起来:“这边是西巷,除了百姓平日里卖的一点吃点和交易粮食,并无其他好玩的地方。不过于姑娘有兴趣,可以去东巷看看。那里的银楼很受大家小姐们的喜爱,格格们也时常光顾。旁边那醉雨轩菜色也不错,偶尔吃腻了宫里的菜,去那里换换口味也不错,今天听说醉雨轩的大厨掌勺,专门为客做了两道硬菜,如果于姑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于桑之点头,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
而纳兰明珠看着于桑之的脸,目光不曾移动过:“除此之外,这边西巷虽然处于皇城脚下,但不识眼色者也未必没有,虽然拱卫皇城的军士也尽职尽责,但未必没有漏网之鱼,于姑娘若是逛够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纳兰明珠虽然还在介绍着,但是一句比一句慢,直到最后两句,连他自己都在内心嘲笑着自己的胆怯与懦弱,却越发咬文嚼字,想要拖延时间。
海兰明珠不舍得走,他知道这样的对话,说一句就少一句。但是此刻他不断的想要延长这样的时间,就让他和姑娘一起,安安静静的说上一段话。
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无可说,才短暂的停住了话头。
眼前的少女美丽得如天神对他的馈赠,即使触摸不到,但也像是长生天对他长期的忠诚所赋予的恩泽。
“或者。”纳兰明珠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于桑之那极为具备特色的瞳孔:“如若我有幸,能够有幸和于姑娘同乘?”
这是略微出格于礼仪之外的一种邀请。
纳兰明珠想要载于桑之一乘,却无法确定于姑娘是否会答应他的冒昧。
纳兰明珠半盯着天色:“将要下雨了,如果于姑娘受寒,一定是我的无礼。”
诡辩。
然而天仿佛听到了纳兰明珠内心的祈祷,在他说话的下一秒,便飘起了毛毛细雨。
骨节分明的手刚好伸在于桑之面前,是一个礼貌的邀约姿势。
然而于桑之盯着那只半露青筋的手看了一会儿,反而婉拒道:“不用了。”
说完,不等纳兰明珠多说些什么,她转身,不顾纳兰明珠担忧的目光,快步离去。
“于姑娘。”
纳兰明珠深深吸气,空气种还残留着片刻的香气,那是一种格外引人注意的木质香,纳兰明珠曾让人留意过,却在各大商铺都未曾见过类似的香。
一向骄傲的纳兰大人,此刻半撑着头靠在马车窗边,撩起帘子,看向于姑娘离开的背影,不无忧虑。
也稍显落寞。
忧郁的他再次吸了一口口气中残留的气息,一只手缓缓捂住自己伸出去的另一只手,用力:“啊,失败了。”
于桑之绕过纳兰明珠,等目之所及在见不到纳兰明珠的马车时,于桑之几个跳跃和跃迁,来到来一处小庙旁。
树木阴森,庙头破败。
金色的金箔早被人从泥石像里挖抠下来,露出底层斑驳的泥色。
此刻的天雨已经淅淅沥沥落下来,仿佛小庙种即将上演的戏剧。
第114章 玫瑰
传闻庙里供的是座金佛像,后来在朝代变化中,金佛像被人剥去了外面的那层金壳,变成了泥佛像。
再后来泥佛像也变得斑驳,旁边逐渐多了一座土地庙。
香火慢慢分出去,这座庙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旧。
直到后来皇城逐渐繁华,大多数的人都往王城里迁徙,唯独落下几户人家。
再后来,这几户人家也搬走了,几个流浪小儿发现了这处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占了这块地头,逐渐形成了一小块聚集的落脚地。
而此刻,庙里。
大多数的流浪者聚集在一块,他们的对面一个,散发着浓浓恶臭的老人,正和刚刚见过于桑之的男孩,互相依偎着靠在一起。
“他在身上都发了脓,前些日子还咳个不停,早该拉出去埋了。”一个小乞丐低低说道,仿佛以为对面听不到。
然而,此刻寺庙里安静极了,哪怕是一只蚂蚁爬过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更别说他此刻说的这一句话了。
但是没有人训斥他,也没有人反驳他,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对面的老头确实活不久了。
久久流浪,让他们比大户人家的大夫还要眼毒,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生命的极限在哪里。
更别说他们和这个老头的交情也十分的浅,最多也就是一起祈祷,一起流浪,互相说两句话的功夫。
而这样的情分,并不足以让他们在老头生命垂危的时候保留他们的善意。
“要死出去死,要埋快点埋。”略微壮点,只是断了条腿的大汉呸了一口唾沫。
他已经忍受这股恶臭很久了,看来这庙就很小,晚上为了受寒,还要尽量把风挡上,这就更臭了。
听到大汉的话,男孩明显愤愤不平。
大汉的腿被人打断的时候,那条腿也是发脓发臭,不时就有蚊虫在旁边叮咬。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骂过大汉,也没说让大汉拖着那条断腿烂腿滚出去。
老人按住了男孩捏紧的拳头,粗粗喘着气。
其实不用别人说,老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爷爷。”男孩睁大眼睛:“您醒了?”
“咳咳。”老头咳了两下,却没想到停不下来,只能男孩一边安慰,一边用手顺着老人的背安抚。
“爷爷你别怕,我会给你找到药的。”
其实今天,如果他没有被那个女人抓住,那他偷到的那个钱袋,足以让一个优秀的大夫,为他来到这个城外最为著名的“穷人地”,让大夫为爷爷诊治了。
然而老人却按住了男孩的手:“没有用的,不用乱花钱了。”
老人的病情,已经反复了好几个月,一日比一日严重。
严重到这几日,若不是担心孙子会失去他后被人欺负,老人几乎很难维持着自己的执念清醒过来。
这样的病况,哪怕是大夫来了,也难以把他的命,从阎王的手里勾回来。
“孩子。”老人抚摸着男孩的背脊,他倒是不怕死,但唯独怕的是,这个本就命途坎坷的孩子,会不会在他死后,遭受到命运更加严厉的挫折。
这让老人一度不敢安心睡去,就怕自己真的在睡梦中,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容不得他这样熬着,这些天他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仿佛就连上天都在想着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不。”男孩揪着老人的衣角,发出哽咽的声音。
庙里其他人看着这个场景,明明应该是催泪的,然而他们却无动于衷。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嫌弃这对爷孙。
至少有些人不是。
几个眼神浑浊的瘦子,咧着那张被人打断了好几颗牙的嘴,发出不易让人察觉的笑。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互相对了眼神。
这么小的一个男孩,刚好城东那边的斗兽场有贵族正在招募一些奴隶,本来还想着去外面拐几个回来,这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此刻,哪怕这对爷孙身上散发着恶臭,在他们眼中也自动变成了金钱的味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寺庙里有些人的不怀好意,那对爷孙其中的老人吃力地握住男孩的手。
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然而却不敢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沦下去。
“等……等我没了,你就拿着我们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快跑。”老人的眼睛扫过那几个目光不断流转在他们这边的瘦子,察觉到了很深的危机。
“咳咳,到时候不用管我,就让我烂在这里,你……你拿着那些东西快跑。”
男孩说不出话来。
老人死后,他就只能孤身一人。
偌大的一个世界,也不会再有关切他的人了。
男孩的眼泪鼻涕堵住了,发出呜咽声。
但是爷爷展现出了他从所未有的心狠,他抓着男孩的手,直到把男孩的手掐出了一道道红痕:“听到了没有?”
男孩含着眼泪点头。
老人知道男孩跑的很快,但若是有人围堵,男孩不一定能跑的出去。
他们现在所躺的地方,是老人曾精力尚好的时候,从一群小乞丐手中争夺斗殴所留下的。
这几天,他曾经展现的凶狠和不要命的冲劲所制造出来的强撑的威严,已经被他的生病而弥散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一两分,也会在他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把男孩当做泄愤的物品,奖赏给他们恶意的欢乐。
老人抚摸着男孩布满泥泞的脸蛋,揉过男孩因为吃不饱而凹陷下去的脸颊。
他希望这个男孩活下去,活下去。
于桑之走在树林里,眼前的树林漆黑一片,突然有几点星星点点的如同萤火一般光,从远处逐渐汇聚、聚集。
绕过了于桑之的脚踝,绕过了她的手臂,绕过了她的头顶,再越过她的脚步,照亮了于桑之的去路。
如同漆黑一片的夜幕被照亮,萤火一般的光辉在其中像是燃烧着的蜡烛,随着她的脚步,一支支点亮又一支支熄灭。
像是神明在眷顾他的信徒,身前一片光亮,身后一片黑暗。
一步。
男孩的爷爷捏了男孩的脸。
两步。
男孩的爷爷擦了男孩哭肿的鼻子。
三步。
男孩的爷爷暴起青筋。
四步。
男孩的爷爷凸起眼珠。
五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抓紧了男孩的手。
六步。
男孩的爷爷控制不住力道,把男孩的手抓出一片红痕。
七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男孩。
八步。
男孩的爷爷瞳孔涣散。
九步。
男孩的爷爷终于坚持不住。
十步。
手逐渐垂落,落在灰尘沾染的大地上。
也是第十步。
男孩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手腕的垂落,意味着这个自小流离颠沛的男孩,将要失去他世界上最后一个羁绊。
身前的萤火,一根根点亮。
身后的萤火,一根根熄灭。
仿佛是夜色下的白蜡烛,随着男孩的哭声涤荡。
男孩哭的意识模糊,甚至没有发觉到几个瘦子按着剩下的地面,正缓慢的起身。
因为悲痛,男孩短暂的忘记了爷爷的叮嘱。
也因为悲痛,然而忽略了角落一闪而过的刀光。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一把刀,那只是他们捡来的农夫丢弃的生锈的一把镰刀。
用来割草尚且觉得慢,但在此刻,用来割破一个男孩娇嫩的肌肤却显得绰绰有余。
伴随着黑暗中隐秘的危险,萤火终于照亮了这座寺庙。
短短四座土墙。
连遮风挡雨都尚且做不到,却成为罪恶的温床,死亡的葬地。
庙里的气氛很悲痛,怎么能这么悲痛?
然而,寺庙里的气氛也很欢快,欢快的人露出尖锐的獠牙。
渴望将等待已久的猎物一吞入腹。
在这样的一瞬间,萤火渐渐从寺庙外踱了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那个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
因为死亡的气息将他淹没,因为过度的泪水让他看不起视线外朦朦胧胧的世界。
寺庙里的人一瞬间全都警惕起来,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下一刻,他们又不自觉的放松了身体。
无他,因为眼前人实在是太无害了,仿佛尖锐一点的树叶都要将她娇嫩的肌肤割破,仿佛灼热一点的太阳都要将她灼伤。
那张面孔仿佛命运的馈赠,透着他们永远也见识不到的精致与柔美,玫瑰花瓣似的唇瓣,仿佛轻轻一咬,就能淌出汁水。
那双精致的眼眸恍若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深深的看过来,让每一个被眼风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尾椎骨酥麻,视线不受控制地流传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几个瘦子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眼神黏腻得像是腥臭的泥巴,带着无数的欲望,黏黏糊糊的粘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对金钱的无限渴求,那是对□□的无限发泄。
在这破庙里,在这被贵人高高在上踩到土里,他们很难见到这样的女子。
无声的交谈又开始了,自以为是的猎人已经在欲望的驱使下,将狩猎的范围扩大。
他们不光要那个手无寸铁的男孩,还要这个引人疯狂的女子。
听说,在那城东的斗兽场上,卖掉一个男孩能得到不菲的佣金,而卖掉一个貌美而柔弱可怜的女子,则能得到无数贵族的欢呼。
纵然那斗兽场遍布鲜血,每一步都踩踏着尸体与血汗的味道,但也飘扬着权势与金钱的气息。
娇弱的玫瑰花有幸在斗兽场上盛开再被撕裂。
……
那是命运的归途,那是幸运的表现。
……谁让这娇嫩的玫瑰,不在奴仆好好精心修剪的花园,反而来到泥泞,和他们这群腐臭的烂人做伴呢?
第115章 钥匙
这个庙外的天气状况很不稳定,明明刚刚还是干燥的天气,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突如其来的雨水似乎给这场额外的狩猎增加了不少刺激,庙里的有些人眼睛都开始发绿,他们手里的镰刀蠢蠢欲动,似乎在思考从哪个地方下口比较好。
过渡阴暗的氛围滋生了极度的恐惧。
有一两个置身事外的乞丐,脸上已经露出面亡肌瘦的恐惧,那是一种明明知道每日朝不保夕,却依旧对一切怀着惊惧的目光。
那是对事实完全没有选择权,自然也难以发散同情心的家伙。
他们更怕的是,如果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挣扎起来,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哪怕他们作为人性的心中应该有一点怜悯,却在日常的生活中已经变得足够坚硬。
如果镰刀一下子没有制服那个男孩,会连累我的。
他们心中这样想。
手握利器的人从来没有那种不会伤害无辜之人的觉悟,他们只会把戾气越发发散给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群身上。
而不巧,我就是这样的人群中的一员。
乞丐们眼观鼻鼻观心,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已经不自主原离那片空旷的阔地,反而把自己一个挨一个地挨挤在角落里。
这不是他们不喜欢那片空地,不喜欢身体舒展开的感觉。
而是他们知道,就在三日前,就有一个倒霉蛋,因为挡住了别人做事的地方,被狠狠一脚踢到一边,砰地撞上了地,头一歪,死了。
因此,他们很快清楚,自己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应该干什么。
几个瘦子笑起来,他们拿着绳索,先往小男孩走去。
另外两个人不出痕迹地对了个眼色,悄悄朝着于桑之包围过来。
也许是忌惮着于桑之的突然出现,他们只是警惕地包围住她,看紧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做什么。
反观男孩。
在他们这些天的观察里,已经确定了男孩已经无亲无故,唯独能称作亲人的老头也已经死掉了。
这样一个能卖出价钱的货物,自然是不能让他跑了。
瘦子脸上咧着嘴,黄黄的牙齿露着笑。
他们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来到男孩面前,似乎并不怕他反抗:“小子,这老头死了,把他扔了,跟哥走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这才抬起头来,看哪里不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他们哪里有,香的辣的可以给他吃,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呢,只有可能把他卖了,换来他们的口粮。
男孩倔强的往他们的脸上呸了一口。
瘦子脸上的脸色一变,从青转红又转白,他伸出手,狠狠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等看清了自己手上的唾沫,他的眉头狠狠一拧:“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本来如果男孩安安分分的,他们拿他去卖了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这样,不揍他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谁做主的。
瘦子抬起手,啪一下打在男孩的脑袋上,男孩被打得头昏眼花,头往下砸,砸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摊血。
瘦子唾了一口:“真是弱。”
这样的小子,还想反抗?简直是天方夜谭。
瘦子这般想着,捏起男孩的脸,看清男孩眼底的不愤和屈辱,冷冷笑了声,给了他两个巴掌。
瘦子力气大,打得男孩的脸红肿充血。
本就干干瘦瘦的脸,此刻更是不能看了。
“还敢这么盯着老子?嗯?”瘦子这样说着,脚往下踩,狠狠踩在男孩控制不住趴下去的背上。
男孩捏着拳头,只可惜他几次想爬起来,但都被暴力再次按压下去。
“小子,你现在知道怕了吧?”
看着眼下这坨几乎被打死的肉,瘦子眼里展现出一丝快意。
这种时候,他本该拿着绳子把男孩绑起来,但是他却特意停留了,嘴巴朝着男孩,眼睛却对准突然进入庙里的于桑之:“这个地方是老子管着的,什么都是老子说了算,里面的人,自然也都是老子的。”
这句话出口,却让人没想到的是,男孩居然还积蓄了一把力气,一口咬在瘦子的腿上。
“啊。”瘦子吃痛,脚不受控制往前一踹。
男孩一下子倒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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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瘦子的脸都涨红了,他招呼他的同伴们:“快给我抓住他,我要他死。”
看来是真的被男孩惹怒了。
而他的同伴也第一时间行动起来,两个人去抓男孩,两个人也终于在确定于桑之背后没有人一起过来,也动起了手。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
没等他们的手碰到那个突入寺庙的女人,他们就一下子倒飞出去。
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呼呻吟,像是和之前男孩的地位掉了个个儿。
男孩本来在挣扎着,想要不被绳子套住,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也是吃惊得惊呆了。
他几乎不可想象,这个前不久才见过一面的女子,居然会这么厉害。
不过一照面的功夫,甚至他都没看到她怎么出手的。
那些仗势欺人的人都已经飞出去了。
男孩反应不过来。
等到他被于桑之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还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桑之。
如此看来,之前他偷于桑之的钱袋的时候,她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了。
于桑之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之后,就没有管他。
任由男孩一个人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她朝着老头死亡的地方走去,也就是男孩原先所在的地方。
老头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子死前好久没清洗过的酸臭味。
再加上一些干燥的稻草此刻被雨水淋湿了所发酵散发出的味道。
几种味道杂糅在一起,很不好闻。
然而于桑之像是没有闻到。
她面不改色靠近,细细盯了老头一会儿,把老头翻了个面。
老头似乎是死不瞑目,又或许是放心不下他唯一惦记的人,不光眼睛半睁,手笔也残留着死亡前爆起的青筋。
因为死去的时候不久,尚且还没变成死亡的灰白色。
于桑之逡巡一会儿。
很快,她就在老头身上找到了她的目标。
传说,贫穷过头的人家,生前遭遇了无数的挫折磨难,面对了死亡前的悲伤,灵魂会被黑白无常抛弃,腐烂斑驳,转而化作流淌着的黄泉水,供养地府里艳丽的黄泉花。
而黄泉滑上,会有丛生出一片一片的花序,从最里面,能找到一把黄色的古铜钥匙,能直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传说没有地府,没有神佛,只有一片虚无。
而这个钥匙,便是死去之人的第七根肋骨。
于桑之握着老头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下,几乎是片刻后,就找到了那根让她为之而来的第七根肋骨。
那根骨头藏在前后两根之间,于桑之还没想好要怎么取出来,就被男孩屏着气一头撞过来:“你放开他。”
于桑之的下盘很稳。
男孩这样撞过来,于桑之动都没动一下,反而是男孩一头栽到了于桑之身上,很快揉着脑袋,鼻子也冒出了很大的一个鼻涕泡。
本身,男孩就被他人给打得头破血流,脑袋都磕到了地上,糊了一脑门的血。
现在,更是血都擦到了于桑之干净柔软的衣服上,刺啦啦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身体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的血,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不晕过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对着于桑之滋着牙:“你给我放开,放开,你们都给我滚。”
于桑之转眼把目光投向男孩。
从一开始,她就没正眼看过男孩,如今正式看了一眼,方看到了男孩身上的伤口。
她近乎冷漠地示意男孩看向片刻前爬起来,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瘦子们。
“看到了吗?即使不落在我手里,也要落在他们手里。”
男孩一愣。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很快就萎靡了一下。
于桑之看了一眼男孩,很快道:“五十两,我要一根骨头。”
男孩瞪大了眼睛,嗫嚅着说:“你,你,那也不行。”
自从于桑之的五十两开价之后,庙里就从落针可闻到了极度兴奋的地步。
很快,一个瘦到皮包骨头的男人就拉着他同样皮包骨头的妻子的手,他显得很兴奋。
“贵人,贵人,我给你,五十两,不就是一根骨头吗?我给你,要是一根不够,我妻子这里还有骨头,你看你要几根?一根两根都行,只要五十两。”
那皮包骨的男人瘦的眼巴巴得看着于桑之,那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贪婪,又有些小心和警惕,他的眼睛一边看着于桑之,一边小心环视着周围,似乎是怕有人跟他抢。
他的妻子也近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还是被那个男人近乎虔诚地献上来:“求求你了,贵人,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的妻子也有三天没吃一口粮食了。你拿我的骨头,或者你拿她的骨头。”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不间断的哭喊声和祈求声落在耳畔。
于桑之一直看着男孩。
耳边是旁人祈求和贪婪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仿佛是在鄙夷男孩的坚持。
也仿佛在催促男孩做出决定。
“如何?”于桑之问男孩。
五十两,男孩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钱。
或许他曾经摸到过这么大的银锭,但是也很快被官府抓到打了一顿,然后被抢走了偷来的钱袋。
男孩咽了咽口水,然而他还是坚持:“不要。”
谁说男孩不聪明?
他很清醒,如果他现在同意了,哪怕拿到了,等片刻后,也一定会被人盯上,转头这五十两,就成了他孝敬给别人的“贡品”。
第116章 深夜
“很好。”
于桑之点头。
男孩呼出了一口气。
他以为他拒绝了,于桑之就能够放弃。
然而没想到,就在于桑之说出很好的下一秒,让人猝不及防,她就扯下了一根肋骨。
那张柔美惊艳的面孔此刻有一股嚣张的错觉。
然而等听到了她的后一句话,才发觉,那根本不是错觉:“我偏偏喜欢强人所难。”
那根肋骨落在于桑之的手里,仿佛在给男孩诡异的嘲讽。
嘲讽男孩居然如此愚蠢,真的相信了别人会给他选择,让他从五十两银子和他爷爷里选择一个。
而事实证明,当你弱小的时候,你永远,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有公平选择的权利。
“怎么,很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