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表演
熊心豹子胆是没有的,倒是殿门下一秒被推了开,那个又圆又大的骷髅头滚了进来,一把拂尘扬到半空:“陛下,到上朝的时间了。”
经历过昨天的一脚,骷髅头的眼眶上还带着点凹陷的脚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断成半截的蛆虫还软趴趴在它眼眶上,像是装饰。
此刻看到于桑之,更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虽然没了昨日的轻蔑,却多了一丝厌恶。
被称为陛下的黑影心里还充斥着怒火,正要说朕不想去了,就见那惨白的骷髅头看着他,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行啊,陛下,按照时间,早朝必须要去。”
黑影顿了一瞬,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早朝颇为忌惮,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于桑之一眼:“把她给我送回去。朕要冷落冷落杨选侍,让她好好反思。”
“是。”骷髅头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
等到于桑之被赶出殿外的时候,骷髅头还在阴惨惨地笑,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门外,不出所料,那青白面孔的老嬷嬷正在等着她。
老嬷嬷站的地方离殿内不近,但消息也很快传到她的耳朵里,似乎是听到了她被皇上冷落的消息,老嬷嬷冷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再加上昨天的恩怨,对待于桑之的态度已经算是明晃晃的不喜了。
她冷冷地告诉于桑之:“杨选侍,你给我等着。”
说罢,自己一个人走在前头,也不等于桑之跟上来。
和昨晚不一样,此时没有轿子来接送,只能两条腿走回去。
于桑之正看着路。
忽然,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婢女拦在了她面前。
这个小婢女显然是十分得力,身上的衣服也全是绫罗绸缎,只不过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她不可避免的也眼神青黑,面色惨白。
这样的面孔做出趾高气昂的表情就更加瘆得慌。
发黑的鼻孔高高抬起,她无神的双目看着于桑之,语气尖锐而大声,说话称得上咬牙切齿:“好一个杨选侍,不知道使的什么手段,不知道去拜见娘娘,还要娘娘亲自喊你过去。”
话语间,全然是嫉妒和不忿。
于桑之完全认不出这人是谁,倒是老嬷嬷站在一边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不说出来帮忙说两句好话,甚至站在一边辛灾乐祸地冷笑。
这小婢女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见于桑之无动于衷。
这小婢女气急了:“来人,把她抓住,带回去。”
明明也算的上是妃嫔,但小婢女完全没有尊敬和忌惮的意思,反而极为趾高气昂,颐指气使地对她身后的几个白色骷髅说。
这几个白色骷髅都十分高大,和掐着嗓子的那个圆圆的骷髅头不同,和那浓墨重彩的小太监也不同,一个个没有什么神志的样子。
唯独骨架高大,看起来力气极为惊人。
于桑之没有打草惊蛇,一路和小婢女来到了所谓“娘娘”的宫殿。
小婢女显然熟门熟路,抓着于桑之一脸兴奋:“娘娘,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这处宫殿的主人是柳妃娘娘。
她身世不错,又有一张美艳的脸蛋,对手下的人也颇为严苛,下面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更加重要的是,她极为善妒,对皇上每天晚上睡在哪里了如指掌。
只要结果不让她满意,她就会让人把一些低阶位的妃子叫过来敲打一番。
显然,此刻,于桑之也是她“敲打”的对象。
柳妃对于那些个其貌不扬的东西可好看多了,虽然也是个惨白的脸,但很明显能看出来惨白气色下的美丽和精致,让她哪怕这会儿,也显得和其他的“怪东西”格格不入。
“是你。”柳妃皱起了一双柳叶眉,仔细瞧了瞧底下人的面貌。
只一眼,她便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这个人不仅长得尚可,而且……居然能在皇帝的寝宫过一整夜。
真是大为荒唐。
柳妃居高临下地站起来,她身形纤瘦,但实际上个子却很高,看着于桑之的时候,倒真的有种咄咄逼人之感:“贱人,说,是不是你使来什么狐媚子的手段,給陛下吃了什么如狼似虎的补药?”
于桑之眼睛睁大了一点。
柳妃还在说:“往常从来没有人能在陛下宫殿里待一整夜的,往往不到一刻,陛下就没了反应,我们哪怕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不敢伤了龙体,你倒好,居然敢哄着陛下吃那些东西。”
也不是没有妃子提议过,但过度的补药对于龙体的伤害极大,况且皇上颇为纵欲,总想着一展雄风,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放弃,这让她们妃子们都达成了共识。
哪知道,她们顾惜龙体,居然有不长眼的宫女居然敢引诱皇上。
柳妃横眉倒竖,对着于桑之说:“你大胆。”
于桑之站在原地。
不说其他的,光说这个,的确是太过冤枉了。
偏偏在场没有一个为她开口的,就连老嬷嬷,也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殿内都是柳妃的人,很快一边有人说要给她治罪,一边有人劝柳妃息怒。
有人说要治她死罪。
有人说要按宫规处罚。
还有人说要除以极刑。
一个穿戴颇为华贵的婆子走了过来,似乎对柳妃颇为亲近:“娘娘,这个女人能在陛下宫里,让陛下破了戒,想必也有她的手段,我们不宜和她过激,反倒两败俱伤,以免让皇后坐收了渔翁之利。”
说到皇后,本来肆意的柳妃顿时踌躇了起来,面上也由最开始的坚定变得犹豫。
那老婆子显然很得她的信任,又对她说了几句。
她便抬头对于桑之道:“好吧,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便先放你一马,但小惩大诫,本宫便代各位姐妹罚你半年的月俸。”
说罢,就一挥手,让她退开了。
于桑之莫名其妙被抓到皇帝的宫中,又莫名其妙被请到柳妃的宫中,最后还是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
这处屋子显然还是寒酸,老嬷嬷跟在她身边,不像是要照顾和伺候她,反倒像是看管和使唤她的。
这处的时间快慢过的和外面不同,这点在季节变化下更是明显。
等她感觉自己才在这里没过多久,便眼睁睁看着外面从绿变红再变白。
外面在变得越来越冷,即将靠近冬季。
而于桑之的小屋却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破败寒酸。
明明说要她好好反思,还说要来教训她的皇帝也不见踪影。
明明占着个杨选侍的名头,待遇却不见得比一般的宫女好上多少。
对此,那面色青黑的老嬷嬷是这样说的:“你还以为自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哼,白日梦还做上瘾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有幸被皇上看上了宠信一下,和她们几个没什么两样。”
老嬷嬷尖锐乌黑的指甲指了指来回无意识走动的几个死气沉沉的宫女。
老嬷嬷说的不过瘾,还靠近她:“看样子你已经被皇上厌弃了,再过些日子,指不定比她们还不如。”
“哼。”老嬷嬷冷哼一声,对着于桑之冷嘲热讽。
走出去的时候,腰部的姿势还不怎么对劲。
显然,当初的那一脚对她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又过了段时间,宫里张灯结彩了一夜,然后就是又铺天盖地的声音:“听说宫里又选秀了,选了好几个秀女进来。”
这些声音枯嘎又难听,偏偏不能不听。
“东边的宫里听说会趁机办个宴会,皇后娘娘仁慈,说会把没动过的菜赏赐给下人。”
虽然是个宴会,但做出的菜并不多,不过各宫都有份。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刺激于桑之,那面色青黑的老嬷嬷把一盘鱼放到了于桑之面前,趾高气昂地介绍道:“这便是此次秀女进宫,皇后宴请秀女所剩下的菜了。”
老嬷嬷凑近了于桑之,拿她那乌黑的指甲在于桑之白嫩的脖子上剐蹭:“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一朝飞上枝头还是要摔下来。”
说着,老嬷嬷把鱼正要端走。
本该是正常的发展。
却不知道这处又出了什么纰漏。
一片黑色的雾袭来,眼前老嬷嬷的脸色一变。
老嬷嬷的脸色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变了个样。
明明于桑之没有什么。
她却双目笼罩在一片白雾里,像是埋上了一层白翳,自顾自手舞足蹈。
“你怎么吐了?快,快请个太医过来。”
老嬷嬷很是慌乱下。
手忙脚乱的,鱼也被搁在一旁。
一边指挥,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场面一度混乱。
唯独一脸平静的于桑之正襟危坐在床榻上,并无异样。
很快,一个留着长须的老太医就过来了,不顾于桑之的反应,他也是自顾自的,把脉,然后震惊,然后号称是龙胎。
众人一片哗然。
消息传到外面。
惊动了皇帝和皇后。
几个人自顾自,像是在演一场独角戏。
而戏里的主人公,仿佛才是最清醒的。
然后于桑之被强迫进入了一场梦幻的表演,她作为主人公,甚至还没有其他人更清楚表演的走向。
等到了日子的时候,老嬷嬷甚至涌棉花做了一个枕头,塞到她的肚子里。
她还一脸正经,颇为慈爱地拿她青黑的脸,靠近那个棉花做的枕头,认真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任何伪装的模样:“龙子,一定在龙子。”
老嬷嬷对这个“绣花枕头”爱不释手,甚至对于桑之也难得和颜悦色了一些:“等它生下来,你一定能一飞冲天。”
那眼睛里的精光,甚至连于桑之都有些承受不住。
第92章 引
这场面实在过于诡异。
等忍到第三天,于桑之再也忍不住,她走出自己所在的屋子。
那老嬷嬷还在拦她:“杨选侍,您身怀龙子,为了龙子着想,也不能出门,万一磕磕绊绊了如何是好?”
面对这变脸一样的态度,于桑之并没有被忽悠住,她扫了一眼老嬷嬷:“让开。”
老嬷嬷还要再说,却见于桑之推开了她,就要往外走。
老嬷嬷没能拦住,又想起之前被一脚踢翻的场景,只能忍着怒火停住。
不过她可不想轻易放人走了。
老嬷嬷挥挥手。
很快,一个小婢女凑上来,小心地瞧着:“嬷嬷?”
“去,找陛下身边的小顺子。”
婢女点了点头,连忙放下手中的扫把跑去。
她跑到半路,便听闻路上的宫女太监们嘀嘀咕咕,似乎哪处出了大事,更是心里焦急。
陛下所在的地方离她们点起住所甚圆,若是她没能及时报信可怎么办?
宫里的路又长又多,婢女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人。
“干什么?”陪着柳妃娘娘过来的小宫女被撞得一个踉跄,连忙站稳脚跟,看着这个没有规矩的丫头。
婢女本低着头赶路,一抬头,却没想到见到了柳妃娘娘。
还没看清楚柳妃娘娘那张脸,她就不敢再看,低下头跪下。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被派去找人的婢女诺诺地说。
她知道自己是着急了点,但也并非是没看路,是这个宫女拐弯的时候压根没看路,反而撞到她身上的。
不过宫里面是没有是非道理可言的,婢女比谁都知道,因此也跪得比谁都快。
“谁管你是否有心撞上来的?你敢冲撞娘娘,就是不要命了。”撞了人的宫女完全不管事情的真相,仗着自己是柳妃宫里的人,又是柳妃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说话毫不客气。
不过她也不需要对这小婢女客气。
柳妃宫里的大宫女瞧着她,眼里轻蔑。
婢女跪在地上,已经感受到了慌张和无措,她眼前是柳妃华贵的裙摆,眼底是混杂着落花的泥泞。
她不敢开脱,但也努力为自己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息怒,奴婢是听了嬷嬷的话,着急杨选侍跑出去了,所以才急着去找陛下的。请娘娘恕罪。”
唯恐自己立刻要被拖下去处死,婢女头叩在了泥石板上,砰砰砰几声,;泥石板都沾上了一点血丝。
“够了,你看这繁花似锦的好地方,都要被你弄脏了。”柳妃有些嫌恶地看过去。
忽然一愣。
“你刚刚说什么?”柳妃摆摆手,让即将处理人的侍卫们下去,又问起了这个面无血色的婢子。
婢女头磕破了一个口子,血混着额头流下来,流到眼角边,刺得她眼里刺痛,又模糊一片。
她不敢隐瞒:“是嬷嬷叫我去请陛下。”
柳妃又皱起了眉,摆手叫她把这些废话吞下去:“你刚刚说,杨选侍?”
“是。”婢女眼里还血红血红的,不过眼前一亮,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机会来了:“杨选侍今日一早不知怎么,疯了一样跑了出去,嬷嬷照看不住,所以只能让我去找陛下拿个主意。”
柳妃听了,倒是露出个残忍的笑容。
她道是谁呢,原来是杨选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她正愁这件事呢。
听闻那地位低贱的杨选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宫女,居然越过了皇后,越过了贵妃,越过了她,揣了一个龙种。
要知道,自从知道皇帝那势不太威猛,她和皇后甚至贵妃都想着法子留下个一儿半女,这要是谁怀上了第一个皇子皇女,那真的是一下子能跃然于她人之上,便地位荣华唾手可得了。
不过她们想了这么久,反而一个也没受,却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得了运气。
柳妃笑了一下,几乎瞬间眼里就有了恶意。
就是这杨选侍不闹出点什么,她也要差人“问候”一下的,否则岂不是人人都想着爬到她们头上去?
刚巧柳妃就想着要去找杨选侍麻烦,这不正好?
柳妃低下头,淡淡地问跪地的婢女:“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婢女不敢隐瞒,直接指了一个方向。
“哈哈哈,本宫正要去找她呢,就顺便去瞧瞧好了。”柳贵妃冠冕堂皇道。
婢女指的地方通往的是偏僻的方向,离陛下所在的地方很远,但是却离往日柳妃作案的地方颇近。
“啧啧啧。都随我去瞧瞧,让我们看看,这个杨选侍到底是在做什么妖。”柳妃一抬手,后面隆重地跟了好多宫女。
几个心腹自然是要跟在身边的。
几个陌生的护卫则指挥他们把这婢子压下去。
出卖了杨选侍和嬷嬷的婢女本松了一口气猛地瘫倒在地上,冷汗都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让她的头发都湿漉漉的。
却没想到,她这样坦白了之后,柳妃还没放过她。
“你们干什么?”婢女惊恐的看着几个被留下来的护卫,看他们一脸残忍地接近她。
哭声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我都告诉娘娘了啊,娘娘饶命啊。”
柳妃的嘴角挂着笑,一路上都很有兴致。
一方面想看看杨选侍到底要干什么,一方面则是为自己能再次动手而兴奋不已。
往常宫里也不是没有人怀过龙种,或是品级低下的妃嫔,或是压根名不见经传的宫人。
她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可太贪心了,不光风流花心,还热衷于见一个爱一个,更是在自己略有缺陷的时候,追求一些快乐。
这些操作都是老生常谈了,不光是柳妃,就是皇后和贵妃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压根不吃惊。
因此,柳妃做的事情也格外熟练。
见到不合眼缘的,或者是占了恩宠的,找人拖下去直接打死。
若是怀了龙子,就麻烦一点,先找个法子收买一些人,自然也有人会为她做干净。
等到清理的时候,甚至都不用她亲口吩咐,那些被处理掉的人就被无声无息扔去了冷宫的水井里,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会儿那个所谓的杨选侍自己干了件大事,私自乱跑。
如果路上有谁不知道冲撞了一下,也是能理解的吧?
于桑之提着裙摆,随手把肚子里假的“枕头”掏出来,丢在路边。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无视其余人惊奇的目光,目的明确地往一个方向过去。
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或是提着扫帚窃窃私语,或者是拿着抹布偷眼看她。
一些不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几个隐晦的白眼和惊讶的赞叹。
但是没有人敢往前直接拦。
杨选侍怀孕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宫内,就是九十岁耳朵快要聋了的老太监都能听到,更何况她们。
知道了杨选侍怀了龙种,谁敢不长眼地上前给自己揽麻烦?
于桑之一眼不错,也就没看到几个本来在浇花拔草的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路上,窃窃私语都伴着她。
直到她来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一片漆黑的黑雾笼罩着面前的建筑。
荒凉破败的宫殿,从一而终的“冷宫”。
于桑之是从这里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自然也要在这里解决。
正当于桑之推开那满是锈迹的木门时,身后有人喊住了她:“站住。”
柳妃顺着那个婢女的指引,按照方向来到了这里,虽然来的仓促,但并不狼狈。
她抬起头看于桑之背后的建筑,很轻易地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她们避之不及的冷宫。
这里曾经掩埋了她太多的罪证,但此刻柳妃站在这里,却感觉到格外的自傲。
“你叫我?”于桑之收回脚的前一刻,看了一眼盘旋着黑雾的井。
回过头来。
“哼。”柳妃冷哼了一身,侧过眼打量着于桑之,嘴里说着轻蔑的话:“有了龙种就是不一样。”
她绕着于桑之转了一圈:“整个人都显得更滋润了。”
于桑之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个柳妃身上,只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柳妃最讨厌看到这些人这副样子。
装的清高又冷淡,实际上却是一个个不安于室的小白花,一会儿装柔弱让人怜惜,一会儿又可恶到让人想划花她们那张脸。
此刻,柳妃看着于桑之那张姣好的脸,就想拿自己的指甲在上面划上几道印子,让她知道这宫里孰是孰非,让她明白等级尊卑的好。
“当然是有事。”柳妃眼珠子一转,瞬间有了个主意。
于桑之看了一眼柳妃眼底的恶意:“什么事?”
柳妃打量了她一下,又看了看破败的冷宫拿起帕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不着急,你想进去吗?”
于桑之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面前拦了柳妃带过来的几个侍卫,提着刀剑。
柳妃笑了:“你也先别急,先等一个人。”
于桑之没有问要等谁,顺从地满足了柳妃的意见。
不过一会儿,就听得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柳妃的笑容更加大了,转过头看来者:“皇后姐姐,你终于来了啊。”可叫她好等呢。
皇后出行,排场自然也是极大的。
虽然柳妃说要等一个人,但来的却足有四五个。
皇后来的脚步匆匆,透过柳妃看到了她身后的杨选侍。
柳妃上前一步,姐妹俩好地拉着皇后的手:“皇后姐姐来的正好,好不容易见到了最近出尽了风头的杨选侍。也不知道央选侍有什么兴致,居然跑来了这阴森森的冷宫。”
皇后看了柳妃一眼,又盯紧了于桑之。
皇后善妒的名头在外面不显,但在宫内,却是人尽皆知的。
若不是皇后母族尊贵,柳妃也不会这样和她虚与委蛇。
“皇后姐姐,这也是她造化不好,这里除了我们没人,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柳妃的话语腻在皇后的耳中,如同引诱夏娃的毒蛇,勾勒着嘶嘶的红色血气。
第93章 糟心
皇后吃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她不怕柳妃作怪。
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谁都不想让一个无名无份的人越过她们生下第一个皇子。
皇后有一张跋扈的脸,看着于桑之的眼睛有着漠然的冰冷,目光淬着怒火:“动手。”
皇后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几个身强体壮的宫女走了出来。
她们看着很纤细瘦弱,实际上服侍惯了人的宫女,不会有手脚不麻利的:“是,娘娘。”
随着她们的回应,宫女步步紧逼,逼着于桑之退入了冷宫里。
皇后看着冷宫的眼神有些得意。
她选定了这个地方。
就让她把这个越界的贱女人就在这里处理掉,再扔进冷宫的水井里吧。
于桑之看似被步步紧逼到了极点。
人都被逼退到了井边。
半个身子的阴影落在水井照出的污水中,好似一团混沌。
她明白面前两个含着笑看着她步步步入深渊之人脑中的想法。
想必是想把她推进水井里,再谎称她掉了下去。
确实,这个想法很容易落实。
因为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带来的爪牙,而她们又足够同流合污。
就是她真的掉进去了,宫里也不会有人为她说话。
皇后和柳妃真的打了一个好算盘。
围堵着于桑之的宫女们脸色泛着清灰,在即将上演的恶行之下,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皇后讽刺出声:“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勾引陛下玩乐,也不怕有命来没命回。”
伴随着千钧一发之际。
于桑之侧面,低头看了一眼井面。
仿佛看到了那个被逼的凄惨迫近水井的人——红妆贴面,脸色惨白,孤零零在水井上,似一片即将要落下的落叶。
于桑之回过头,看到了皇后唇角的笑容。
乌黑浓厚的黑雾逐渐在水井里聚集,来回游走在黑漆漆的井壁。
于桑之摇了摇头,手上无端多了一根树枝。
坚韧的树枝上缠着青皮,中部柔韧,顶端尖锐,特别是切开的切面,坚硬锐利。
噗呲一声。
柔韧的树枝无端化为了最为硬实可怕的武器。
劈裂了风,刺穿了水井壁下浓郁得近乎实质的黑雾。
黑雾发出一声哀鸣,眼前的天空层层破裂,蓝天白云全部失去了色彩。
噙着笑的皇后瞬间变得黯然失色,那双妒恨的眼也变得黯淡起来。
挡在于桑之面前的一众宫女全部变得僵硬而浮夸,硬生生停在原地。
随着黑影越发可怖的哀嚎,眼前的一切都逐渐破碎。
于桑之眼前的东西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原型。
随着她五感的恢复,只见面前重新变了个样。
虽然还是在水井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破败的冷宫比起之前的画面多了好些沧桑和破旧,少了不少阴冷和潮湿之气。
那一小团偷吃了猫和人的小团黑影还在于桑之手里顽强挣扎,甚至发出屈辱的求饶声:“吱吱。”
于桑之晃了晃脑袋,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背后。
大片恶臭的阴影因为她的那一刺而发出哀嚎,直到现在,已经无力发出多余的叫声,只能蜷曲着融化着缩在远离于桑之的一个小角,奄奄一息地哀鸣着。
那一大团融化的阴影也寸寸紧缩,把铺天盖地的黑全部蜷缩在里面一处,只剩下可怜巴巴的猫儿似的大小。
看着这几乎已经成为定局的局势,于桑之手中还紧紧抓着的小块黑影不断瑟缩。
黑影颤抖:请给他一个痛快吧。
于桑之手指捏着黑影的七寸,有力的指腹正处在黑影致命之处。
她一步步走近那融化的大片黑影。
看清了哀鸣下的结果——那大片黑影哪怕她不再多加“处理”恐怕也活不过一个时辰。
而本来,它就不应该“活”着的。
大片黑影颤着道:“我认赌服输。”
本来在拉于桑之入境的时候,它还想着自己有可能会赢,却没想到,它输的如此惨烈。
果然,他吊梁小丑般的心计,绝无法突破强大的实力。
大片黑影似乎是真的叹服了,想了想自己的一生,活着的时候渴望一场豪赌,从而输了自己道德身体和生命,死了又打算来一场赌局,结果,未曾真的开始,便已经半路折戟。
昏暗的日光下,大片黑影逐渐消弭,一如它曾潜藏在此的时候一样,不为人知,:不为人晓。
此刻已是黄昏。
————
而另一边。
血红的日光照在正俯身受罚的年轻宫女身上。
她眉目苍白,嘴唇干涩,眼睛瞳孔都有点涣散。
周围围堵了一圈的人。
大多是贵嫔身边得力的丫头或是嬷嬷。
十余丈长的厚重大杖混着风声砸在年轻宫女的肩背后部,随着惩罚的施行,年轻宫女的肩背浮现出一层层乌黑的血。
她太痛了。
年轻宫女的眼底泛着泪花。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从一开始在家里的娇养,哪怕家里贫穷也未曾苛待过她,到后来入了宫里,被年长的宫女姊姊一步步小心提点提防,立下要勾引皇帝的高大宏愿。
直到现在,被如同低贱而毫无廉耻的牲畜一样,被按倒在地上,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棍棒加身,承受千般苦楚。
她咬断牙龈,泪水混合着汗水一点点从眼眶里落下来。
沾湿了她面前的地面,让青色的石板都呈现出一片晦暗的乌色。
她受罚的扭曲面孔前,正端坐着华贵的贵嫔娘娘。
贵嫔年二十有三,和其他一开始就被养在深闺就为了入后宫的娘娘们不同,她是一次阴差阳错,代替了她姐姐入的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却觉得,她本就该驰骋于后宫之中,用宠爱为自己编织起一件金缕衣。
当她一见到皇上,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气宇轩扬,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举手投足之间,也全是俊朗夺目的风流,叫贵嫔心里馋得牙痒痒。
都说天子天子,在贵嫔眼里,皇上那真真是真正的天子。
每一寸每一丝都和凡人不大一样。
就连那双眼睛,都叫人魂牵梦萦。
深觉那并非凡人所能拥有。
“贵嫔。”年轻宫女趴在粗糙的地面上,干涩破皮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一点血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年轻的宫女没有用敬称,但贵嫔也不在意。
她从椅子上起身,饶有兴致地站在年轻宫女面前。
看她痛的浑身发抖,血迹一点一点染上沾满了泥土的衣服。
手指都缩得撑不住了。
贵嫔的鞋面睁对着年轻宫女的眼睛:“知道吗?你太猖狂了。”
居然敢明目张胆大放厥词,说要勾引皇帝。
又在今日最重要的时候溜进她的宫里,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年轻宫女只觉得自己的身后都麻木了,疼痛席卷着她的头脑,令她一向活泼上进的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她不过是期待宫女姊姊可能会在贵嫔宫里,所以偷偷进来看看。
毕竟贵嫔叫宫女姊姊去干些忙不过来的重活都是常有的,谁知道,只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贵嫔就发了疯似的,把她按在地上说要处置她。
“为什么?”哪怕真的疼得要死,年轻宫女还是问出了口。
此时她的唇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一个破口,有血从上面渗出来,更别说手脚,已经疼得几乎不能动了。
但就是要死,她也想死个明白。
贵嫔看到她这样副样子,便明白了她所谓的“骨气”。
她道:“真想知道啊?好啊,严嬷嬷,你去告诉她。”
随着贵嫔说的话,严嬷嬷上前一步从围堵年轻宫女那一圈中出来。
她是个很富态的嬷嬷,一身的肥肉又厚又重,唯独一双眼睛,刺得人心里发紧。
她先是训斥道:“我们贵嫔娘娘要处置你一个宫女,难道还要理由吗?给你脸了是不是。”
后面看着贵嫔娘娘的脸色,严嬷嬷正式道:“你要一个理由,得,老奴告诉你。别以为你那心比天高多志向没人知道,也不想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居然有胆子肖想这个,也就是宫里各位娘娘没跟你计较罢了。”
“但是。”嬷嬷话语一转:“你居然趁着知道皇上要来贵嫔娘娘这里,偷偷进来趁机想要勾引皇上,这就是罪无可恕了。”
什么?
年轻宫女睁大了眼睛。
什么勾引?什么趁机?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来找找有没有宫女姊姊的线索,好对自己的内心有个交代。
“你说什么?我没有。”年轻宫女哪怕是疼得牙齿打颤,身体发冷,也还是挣扎着解释道。
“什么没有?”严嬷嬷只当她是最后的顽固不化,想着逃脱罪责。
“你敢说你没有那些想法?你敢说你没有偷偷溜进娘娘的宫殿?”严嬷嬷耻笑道:“真是硬的像石头一样的一张嘴。”
年轻宫女脸色发白,想挣扎解释也被一杖一杖的重压将话语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她瞪着眼睛,泪水泛红滚落下来,此刻她趴着,她们站着。
无论她多少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贵嫔娘娘心情不好地按了按自己鬓角的乌发:“也是你命不好,撞在了本宫的气头上。”
现在想想皇上来她宫里待了半柱香都不到就走了,甚至来此也是为了来询问她家父的公事,她就觉得恼火。
为了今天,她打扮了多久,准备了多少个时辰,难道不值得他多和她说一句话吗?
甚至于——
贵嫔的眼睛里淬处毒汁。
她是知道宫里多了一个女人的,还不是寻常女子,听闻就连太皇太后出马,也没能对付掉她。
和地上这个贱人一样,都叫人糟心得很。
第94章 线索
良久,青石板上的赤色逐渐加深,年轻的宫女逐渐支撑不住,伴随着濒死的痛感,头颅扬起又落下,随之,那一截秀美的脖颈垂了下去,再无动作。
噼里啪啦的声音短暂停顿。
铁锈的味道蔓延。
行刑的人停住手,哪怕在此时,手依旧很稳:“娘娘?”
贵嫔嫌弃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拿起一张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子,踢了踢地上的人。
地上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年轻的宫女头发汗湿,身上的衣服都被这样的严刑拷打所带来的力道震碎。
下半身扭曲地瘫软着,恐怕就算是现在放了她,下半生也无法再在地上走哪怕一步路了。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随着贵嫔不耐烦地又踢了两脚,还是死气沉沉。
看样子就剩一口气了。
或许过个一柱香或者两柱香,就会如贵嫔心里想的一样。
香消玉殒。
这比起说是一场残酷的酷刑,倒不如说是杀鸡儆猴。
贵嫔目光带着刀子一样审视过周围围着的人。
她今日责打宫女,并没有背着人,反而是故意叫了人围在这里旁观的。
随着贵嫔入若实质的视线,人堆里几个宫女瑟瑟发抖。
等到贵嫔觉得时间够了,足够让旁人再也升不起其他心思。
才很快摆了摆手。
立刻。
随着贵嫔的放行。
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走了过来,一把拽起地上的那一摊“人”,点头哈腰地将奄奄一息的人被拖了下去。
为了不惊扰贵嫔娘娘的地方,一捧凉水泼在地面上,立马就掩盖住血迹斑斑的罪行。
好似刚刚的责问没有发生过似的。
几个宫女心有余悸,都小心地看着那年轻宫女躺过的地方。
贵嫔今日唱了这么一出戏,头也有点疼了。
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招手挥过严嬷嬷:“皇上在哪儿?”
严嬷嬷斟酌了一下:“好像是往于姑娘那里去了。”
咔嚓一声。
护甲断裂。
贵嫔的指甲都要嵌进肉里。
“娘娘。”严嬷嬷明白贵嫔的不甘心,凑近了,小声在贵嫔耳边出了个主意:“娘娘不是担心皇上没有心思在您身上吗?奴婢听闻最近京城有一位方士,从东海的一座仙岛而来,神秘莫测,神通广大,能上天入地,厉害得紧。不如娘娘引荐了这位方士,好让方士多帮帮您?”
“方士?”贵嫔挥了挥鼻间萦绕的残余血味,虽然还皱着眉,不过还是开口不赞同道:“先帝之前曾处理过一起害人的巫术,闹得满宫惶然。到如今,万岁爷也最是厌恶这等巫蛊之术,你这是想让本宫被发现,被厌弃吗?”
严嬷嬷见贵嫔娘娘好一些了,愿意说些话了,她笑了:“我的娘娘唉,这两者哪能一样呢?”
严嬷嬷收了人家的银子,费尽心思要在贵嫔娘娘面前说好话,手舞足蹈比划道:“那是方士,通天地敬鬼神的,传闻甚至能炼出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哪里能和那害人的巫蛊之术放在一起呢?”
“再说。”严嬷嬷给自家贵嫔洗脑道:“那位方士可不是一般人,早听闻他解决了许多寻常人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在民间的声望颇高,最近有许多高门大户都正在拉拢他。”
贵嫔本来还在犹豫,哪怕听到严嬷嬷说那方士在民间的声望很高,也面露不赞同。
但是听到有人和她一样想要拉拢,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她暂且决定道:“那你记得把人带来,让我先好好看看。”
“是。”
——
于桑之从冷宫里出来,一路倒是没有碰见其他人。
她顺着冷宫的边缘走着,脚下属于她的黑影蜿蜒延生着,隐蔽在地层深处,咀嚼着路边蔓延生长的野花。
一路到了自己所住的地方,于桑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袖子,第一时间先叫了热水。
冷宫的气味倒是不重,主要是那一摊偌大的黑雾从背后包揽过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恶臭和泥泞混着苔藓的味道。
有点恶心。
于桑之面上难得露出一点波澜,难受地拽着衣服。
那味道和那个岛一样,黑暗腥臭,难闻到天理难容的地步。
随着热水被抬进来,于桑之解开了浅浅挽着的发髻,将身上的衣物除去,把整个人泡在了热水中,深吸了一口气。
从前哪怕是站在遍地血腥味的地面上,直面丧尸那丑陋的面容,于桑之的反应也没有这般大。
实在是那看似简单的黑影所代表的浓郁的臭味,要比丧尸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等于桑之披着湿润的长发,回到自己的寝殿时,目之所及的就是背着手站在床前的玄烨。
玄烨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略略放下了一点自己身为皇帝的包袱,只不过还是有些别扭。
他站在床头,正在把玩一个锦盒,眼睛盯着一处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发呆。
听到动静,他的眉毛动了动,转过身来。
“头发怎么是湿的?”
之前曾在乡下小城里的习惯还深深刻在骨子里。
玄烨眉毛一皱,手上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拿块帕子去擦了。
“坐下。”
玄烨与自己的心争斗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抵抗自己的本能,冷着脸叫于桑之坐下,又自己亲自取了一块帕子,按着于桑之在床边坐下了,自己也坐在一旁,两只手已经无师自通地去擦那长长的柔顺的青丝。
“也不怕着了风寒。”玄烨咬着牙的声音在于桑之耳边响起。
玄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于桑之就觉得她很柔弱,觉得定是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刮走的。
心里想着难怪随他回来的将军说他曾经是把她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还当他们是夸张了。
看她这副不珍惜自己的样子,也就得有人在旁边看着才行。
这样想着,玄烨低头,心里又是一阵气闷,闷声闷气叫廊道里侍奉的宫女:“来人,取鞋袜过来。”
玄烨这样一说,于桑之才眨了眨眼,低下头。
原来是她在回来的时候想着那座岛的事,心里或许想的入了迷,反而忘记了套上鞋袜。
鞋袜很快就取了过来,玄烨拧着眉头,还是自己蹲下了身,手捧了于桑之的脚。
洗浴时的热气早就散了,入手一片冰冷。
玄烨想骂些什么,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他说:“抬脚。”
话语很粗。
语调也略有些暴躁。
很符合他恢复记忆后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就是所说的所做的内容,和他高贵尊崇的地位完全沾不上边。
于桑之缓缓抬起脚,刚靠近靴子,就被一只火热的大掌抓住,一下子塞进了那厚厚的靴子里去。
闷声闷气的声音又传来:“另一只。”
于桑之抬起了另一只,玄烨如法炮制。
在火速帮忙穿上鞋袜之后,又捏着鼻子道:“娇气。”
说完之后,他没再看于桑之,反而把手里的锦盒扔给了她:“喏。”
黑色纹着金丝的锦盒落在于桑之怀里。
不大的一个。
看似好像是于桑之来之前,玄烨放在手心里摩挲的那个。
“让朕给你卖力找地方,自己倒好,一天不见踪影。”
玄烨冷淡和略显委屈的话淡淡从身边传来。
还伴着一丝恼火。
他累死累活帮她去找,她倒好,不光是自己不来找他见他,就连他亲自放下身段来找她,也见不着一个影子。
玄烨抱怨了一句,倒也不是心胸不宽广的人,转过头,看向于桑之:“你去哪里了?”
他半天之前来找过她一次,等了近一个时辰,宫人们都说于姑娘出去了,但是一问去哪里了,一个人都没法说上来。
于桑之怀里揣着锦盒,面对玄烨的疑问,眨眨眼,在思考要不要编织一个谎言。
片刻后,玄烨看着于桑之的眼睛:“算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但是不要骗朕。”
于桑之诡异地停顿了下。
玄烨瞬间警觉:“不是吧?你真要骗朕?”
于桑之撇开目光,努力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于桑之指的是她怀里被玄烨扔给她的锦盒,看似蛮重要的,可是拿在手里,却是轻飘飘的。
于桑之转移话题的能力太拙劣了,玄烨闭着眼睛都能拆穿。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拆穿,倒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仿佛在防止自己被她气死。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要咬碎一颗石头:“你要找的线索。”
于桑之想了下,把锦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两只如葱玉般的手按住锦盒,一掀开——
里面是一些细碎的黑色粉末。
玄烨的话适时出来:“不知道你要找那地方干什么……”
玄烨的话还没说完,于桑之已经手捻起一小撮类似粉末的东西,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闻了闻,面色逐渐冷淡起来:“是那个地方的泥土。”
常年混合着烧焦的味道,还有那地方独有的恶臭。
玄烨的眼睛闪了闪,接着说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你要找那地方干什么,但是朕还是叫人去找了。”
他说:“朕的人在海关的入关口找到了一个号称去过又出来的人,朕来不及叫人去找,便先把那人身上揣带着的,据说是那个地方独有的东西给你带回来了。”
玄烨居高临下地望着于桑之,目光混着凌冽:“是这个吗?”
于桑之顿了会儿,她独有的轻灵干净的声音才响起:“是。”
“那就对了。”玄烨一锤定音。
“不过……”于桑之轻柔得如同风一样的嗓音继续响起:“他不可能是在里面进去了又出来。”
那个地方,压根没有别人能进去了又出来。
第95章 方士1
贵嫔的家族地位很高,办事也比较利索。
在第二日,贵嫔就见到了那个嬷嬷所说的方士。
一张方正的脸,板正严肃的面容,年纪和贵嫔的爹差不多,倒是胡须要比她爹更长,留着长须,挽着衣袖,身上穿的衣料有些奇怪,贵嫔未曾见过。
她从位置上起来,一张明艳的脸瞧着方士的这张面孔,看不出有何独特:“先生有何本事?”
那位方士端着一副清高傲骨的模样,面对贵嫔的时候,面上虽是谦卑,但腰背笔直,把眼底的复杂压下:“我本事很多,娘娘不妨先说说,娘娘想让我办何事?”
贵嫔侧身望他,眉目向往:“我想要皇上独宠于我。”
方士笑了,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好说,好说。”
“怎么?”贵嫔紧盯着方士,眼里射出一点希望的光亮来:“你的意思是,你能办到?”
“自然。”方士摸着胡子,目光悠远。
那不知道什么布料所制的衣袖飒飒作响,恨是有事一副高人姿态:“我所修之道,上通天地,下转玄黄,娘娘想让皇上独宠于你,并非是不可实现。”
“大善。”贵嫔拍掌,转而又迟疑道:“可是我们至今未曾见过先生的本事。”
那中年方士哈哈一笑,板正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兴味,似笑非笑看着贵嫔。
少顷,他闭上眼,伸出手指来掐指一算。
紧闭的眼微动,方士睁开眼道:“我已知晓娘娘一件秘事。”
“哦?”贵嫔娘娘心里紧了紧,手指按紧了扶手。
她一边是心里激动,一边是迟疑不决:“先生不妨说说?”
那中年方士含笑,目光温和,脸色却严肃:“我知道,娘娘一天前,曾造了一场杀孽。”
咯噔一声。
贵嫔手头的茶盏背打翻了,滚烫的茶水烫到贵嫔的手指,湿了大半的金丝桌。
身边的严嬷嬷惊呼一声。
贵嫔脸色僵白,手指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方士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贵嫔的身体似的,一双眼睛睿智又宽和:“娘娘别急。”
然而贵嫔心中已经在震颤。
她的手有点抖,连刚刚被烫伤的疼痛都忘记了。
唯独眼睛还紧紧盯着方士。
方士含笑前进了一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悠哉了似的,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说道:“我并非是想评判娘娘些什么。”
他继续缓缓道:“只是那被杀的宫女冤魂还在娘娘宫中,正在述说着自己的冤屈呢。”
咣当一声。
贵嫔本来僵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这回她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来急切问道:“那怎么办?”
刚刚被方士点出自己杀了一个人,贵嫔都没有这么急过。
此刻听到那惨死多宫女冤魂还在宫里,她却不可避免地急了。
她甚至开始哀求这味古怪的方士:“先生大才,可有办法除去这麻烦的鬼魂?”
方士将那一杯茶一口气饮尽,含笑道:“愿为贵嫔娘娘效劳。”
一个月后。
恰好是祭祀的前三个月。
这一个月看似平平无奇,却又内里掩藏着轩然大波。
近日。
一些朝臣回家都变得漫不经心,甚至开始三三两两结伴讨论一件要事。
站在白玉台阶上,几个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充满了一点愁虑。
这件要事细说起来并不怎么复杂。
而只是宫里多了一名方士,而这位方士离皇上很近。
所有一切微小的事情,一旦和皇上牵扯起来,便都成了大事。
无论是留着长须的白面老学者,还是镇守草原多年的面黑大将军,都对这位方士有所耳闻。
听闻这名方士并非是三年五年冲击出来的名望,而是骤然凭空出现,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在民间混的风生水起。还是贵嫔娘娘直接引荐给皇帝的,曾在五天内治好了太皇太后的顽疾,又在十天的期限内,帮助军机处一名大人治好了他命不久矣的儿子。
更是品性高洁,在太皇太后想要赏赐他的时候,说出了自己并不看重凡尘俗物的独特观点。
直把一些尚未清干净七情六欲的大人衬托得连颗草都不是。
一时间,这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方士不光成了太皇太后眼中的宝,更是成为了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听闻这人深的太皇太后的赏识,又被皇上特允,不光得见了圣颜,甚至被准许即将参与三月后的祭祀大典。
一霎那,朝堂里方士的风波甚至影响到了后宫。
从万岁爷登基以来,后宫一直冷冷清清的,虽然扩充了几个秀女,却和无人的冷宫一样,辽阔无趣得很。
这会儿,却呈现出一丝不一样的热闹。
一处小小的花轩处。
散发着香甜味道的鲜花饼被宫人一盘又一盘摆上石桌。
摇曳的柳枝慢慢拂过,一颗漂亮的红色小果落在光可鉴人的石板上,又被来人一脚碾碎。
几个深居简出的宫妃各自搀扶着过来,她们的人还在几丈远处,声音却已经飘过来了。
“贵嫔娘娘,咱们也有好几日没见了。”
宫妃扶着石凳坐下,被冰凉凉的凳子给冻的一蹙眉。
漂亮的华贵的首饰全部被拾饬在了头上挽起的发鬓上,就突出一个鲜艳娇丽。
满头满脸写着要把别人给比下去。
贵嫔作为宫殿的主人,整饬处这个小小的地方,应她们的邀约。
一方面是想自己炫耀炫耀。
一方面也是确实推诿不过后宫各个姐妹的试探,只能干脆光明正大地搞了个小聚。
这会儿她一身绿色的的宫裙,本来打着要素丽稳重,谁知这些小妖精一点自觉都没有。
来她的宫里,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都把她给硬生生比了下去。
看着艳丽夺目的金丝玛瑙,贵嫔眼里含了些许忿忿,颇带一股咬牙切齿:“是呀,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风,能把各个姐姐妹妹都吹过来了。”
贵嫔本来冷清的宫里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
“好姐姐。”安贵人戳着贵嫔胳膊,撒娇似的眨了眨眼睛:“我们都好奇极了,您是怎么找到方大师的呀?”
“听说……”一位蓝衣服的漂亮宫妃接了话:“那位方大师还给太皇太后娘娘治好了病,是真的是假的呀?”
对于这些平日里无往来,如今却来巴结奉承她的话让贵嫔很是受用。
她瞟了一眼两人,昂起高傲的下巴:“自然是真的。若说怎么找到的,无非就是姐姐我慧眼识珠罢了。”
安贵人的脸色略酸了酸,偷偷递给旁边的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妃子一个眼色。
于是,贵嫔便听得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道:“是姐姐慧眼识珠。不瞒姐姐说,我们这次来找您,是听闻了您和那个方大师走的有些近,我最近频频做噩梦,连日身子匮乏,又精神不济,找了太医来看过了,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日常又感觉忽冷忽热的。还有我宫里的小太监说最近宫里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的宫娥越来越多了,就想着是否是些怪力乱神之事,想借你的名头叫那方大师过来瞧瞧。”
贵嫔本来笑着的脸在听她说自己和方大师走的近的时候,就已经面色不太好看了。
她第一时间为自己正名:“那都是些胡说八道,不过引荐一番罢了,我心里只有皇上,你们可别乱嚼舌头。”
几个宫女互相对视了眼,呵呵呵笑了几声:“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因为我们和方大师不熟,又男女有别,所以才叫你帮忙嘛。你递个话过去,有你见证,别人才不会多想啊。”
晦暗的宫室内。
正被一群宫妃们口头调侃的方大师此刻正盘腿坐着。
他面前是一座巨大的丹炉,鲜红的火焰比他的人还高,巨大的炉顶悬在宫殿的房梁上,古朴的暗金色印在古铜的底色上,透露出奢华和神秘。
不断炙烤的炉火叫他的脸色映的通红,甚至周身都是火焰的热气。
但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嘴唇冻的铁青,眉毛痛苦地皱起,一双枯燥的手捂住藏在藏青色衣袍下的肚子,身体大幅度蜷曲,正缩在地面上不断发抖。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蚀骨的冷寒从腹部逐渐蔓延到全身,直到骨头的每一丝缝隙都透着疼痛。
他死死咬着牙,在贵嫔面前一贯温和严肃的眼睛此刻骇然地凸起,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的疼痛,一下一下跳动着,凸现着粗暴的惨烈。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响起。
一身青衣的道童紧张地站在门外,等了一息,还是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方大师?”
从剧痛中缓过来一点的方士浑身都是冷汗,他用颤抖的手指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哆哆嗦嗦地从里面倒出一枚丹药,给自己喂下去之后,脸色才从死人一般的惨白恢复了一些。
身体渐渐有了点温度,方士慢慢从自己的蒲团上爬起来,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进来。”
嘎吱一身。
青衣小道童从门外推开,一眼就看到了正端坐在蒲团上的方士。
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门,从门外进来。
刚刚他一个偷瞥,看到了方大师身侧的水渍,此刻才发现,原来是方大师身上的汗。
“方大师,这里有帕子。”青衣道童殷勤地把自己的帕子递了上去,同时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块地方确实热的很,难怪方大师都出了这么多的汗。
方大师闭上眼,他不说话的时候,的确很有一副高人的样子。
“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青衣道童激动道。
他掏出自己这几个时辰收集来的东西。
一些沾满血污的头发,一些骨头缝里发黑的狗骨头,还有几个乱葬岗里挖出来的头骨何手骨。
看着这些东西,青衣道童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方大师想要干什么,居然要收集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