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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记起

夜间的皇宫看似显得风雨欲来,然而轿子里,于桑之半倚靠在轿子边缘,纤纤细手静静按着半边脸。

在昏黄的晦暗的,几乎照不清楚的烛火灯光下,那张漂亮的脸,逐渐露出一点一点感兴趣的笑容。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还未曾见过如此有趣的场面。

在猫儿挠人的叫春声中,早就去了势的太监挥了挥手,低眉咒骂一声。

轿子行进得越来越快。

对比起来,皇宫的路九转十八弯,越过水桥还有花园,整个如同迷宫一样。

太监们目不斜视,在夜晚行走得如履平地。

得了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耽搁,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皇帝所处宫殿的暖阁中。

“嘘。”纳兰明珠守在外面,他朝着领头的太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略不怀好意的目光配合着他自带多风流气场,让他整个人显得潇洒不羁。

他越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就是万岁爷要的于姑娘?”

领头的太监自是不敢得罪这位大人,回话也是又急又快:“是,正是皇上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美人。”

虽然宫中众人都未曾见过这位闻名遐迩的于姑娘,但听说过的却不少。

得益于一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一些小宫女小太监都当她是未来的皇妃娘娘,再不济,也能封个主位当当,甚至一些宫里的娘娘了,已经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假想敌。

纳兰明珠笑了下,在宫殿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整双眼睛凉薄又风情:“我真是好奇呢,这位于姑娘到底长的如何,能让万岁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惦记。”

这话领头的太监便不敢答了。

毕竟是皇上的女人,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好在纳兰明珠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亲自往那个小轿子里去了。

在走近之前,他笑了一下,那群小太监们还真会揣摩皇帝的心思,宫里没封妃位的主子,哪个是敢在宫里直接坐轿子的?

如此想着,他手搭上轿子的边缘,就要看个清楚。

没想到一双白皙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

“嗯?”纳兰明珠略带疑惑地看了那双手一眼。

白皙透明的肌肤下布了一点淡紫色的青筋,显得人有些脆弱,仿佛一捏就要化掉似的。

纳兰明珠本来要掀开帘子的手,不知为何就顿住了。

下一刻,里面传来好听的声音:“你是谁?”

伴随轻轻的疑惑声,一只眼睛从帘子的缝隙处打量着他。

一道视线直接落在了纳兰明珠的身上。

纳兰明珠松了手,看清了那道视线,他难得有些无措,妄图要掀开帘子的手也变得僵硬起来。

纳兰明珠一向风流凉薄的眼睛多了丝错乱,缓了缓神,随即把手背到自己身后。

“皇上身上的药效再次发作,听闻姑娘正在被送入宫中,松了口气,反而晕过去了,太医正在医治。”沉默实在过于让人抓心挠肺,纳兰明珠只好挑了点话题说。

他视线下落,记忆停留在那一道视线下的眼睛里,漂亮澄澈的一双眼,里面有着寒潭,叫人几乎溺毙在里面。

有着这样夺人的美貌,的确需要好好藏起来。

纳兰明珠以为这位于姑娘便要一直藏着,等到皇帝醒过来。

谁知,下一秒,那朦胧的长长的帘子就被那白皙如玉的手直接打开。

纤细漂亮的身影侧身从轿子里下来。

朦胧的纱帐随着动作,缓缓从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滑下。

女子侧过头,清凌凌的眼便望向了纳兰明珠。

使得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纳兰明珠的瞳孔。

“他在哪里?”分明是这样的问话,却依旧是很淡的语气。

纳兰明珠回过神来,终于在片刻的愣神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这一瞬的失神,于桑之已经往纳兰明珠多背后而去。

殿门紧闭。

他差点忘记拦住她:“太医正在给皇上医治,你……”

纳兰明珠看她一眼,又忍不住错落视线:“你还不能进去。”

里面的场面十分重要,不光是于桑之不能进去,他,纳兰明珠,还有几位重要大臣,甚至是皇上最为贴心的大总管太监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了经验丰富的太医以及随着太医的吩咐端茶倒水拧帕子煎药的医童了。

纳兰明珠想说些什么,脸上风流的气场一扫而空,反倒是有些正经:“于姑娘不妨和我一起在偏殿等候,我让宫人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我们。”

皇帝所处的宫殿,偏殿自然也是大而宽阔。

主位纳兰明珠是不敢坐的,只适当找了把红色的木椅子,在一侧坐了下来。

“请尝尝罢。”他让宫人端来了茶水,在这样的夜间,居然还有暖炉烧的屋子里火旺旺的,几乎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

于桑之看了他一眼,手指落在微烫的茶盏上,尝了一口。

茶是好茶。

入口苦涩而回味甘甜。

“这是今年刚供奉上来的新茶。”作为常年被皇上重用以至于常被工人在此招待的纳兰明珠,他对殿内的摆设,茶的来源了如指掌。

他也喝了一口,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于桑之。

他比其他人要对她了解得更早。

早在得知皇上消息的那一刻,这个名字就时不时从旁人嘴边落到他的耳朵里。

听闻她是从偏僻而贫穷的小村子里出来的,父母不和,亲自开了家店,又救了虎落平阳的皇帝。

又听闻她长相倾国倾城,就连宫里以美貌和才气著称的几位娘娘也比不得。

他自然是不信的。

想来左右不过是三人成虎而落下的谣言罢了。

如此一来,他虽然关注同在皇帝身边的这位女子,但一直不曾有兴趣见她。

今日,是他见她的第一面。

敷衍的风流调笑被那一眼瞬时击穿。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万岁爷为何会如此留恋。

不说倾国倾城,就说这满室的牡丹国色,又有哪个能比的上呢?

便是没有那幅好样貌,就说那股风韵,已经让人难以便宜随意地挑逗戏弄。

纳兰明珠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望着于桑之,目光灼灼,眼神里盛着殿中的暖意。

于桑之把茶放下了,瞧见纳兰明珠古怪的神色,浅笑倩兮,碰了碰自己的脸,一双眼睛轻轻看过去:“我脸上有东西?”

“不,没有。”纳兰明珠回过神来,一向能言善辩的嘴也变得不怎么顺畅起来。

纳兰明珠低下头去,想克制克制自己新奇的好奇心。

殿内的灯火燃烧闪耀,暖光照在他低头示弱的侧脸上,倒是浅浅浮起了一层红霞。

皇上的失忆来的蹊跷又古怪,受伤的部位又不同寻常。

便是再怎么高明的御医,也不由得满头大汗,整个人冷汗涔涔。

等把了脉,众人商议了之后,几人各自施针,虽然不敢操之过急,但还是不得不尽心竭力,想要第一时间把皇帝医治好。

太医院的医署满头热汗地收回了针,把银针放好,他又打开门,吩咐下人去煎草药,先试试药浴,若是不成,还得再次改换药方。

而玄烨满脸红晕,整个人出了一身薄汗,药效虽然稍退,但头脑昏昏沉沉,仿佛有哪些记忆碎片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纷至沓来,要充斥满他的整个头脑。

在压力之下,他皱紧眉头,虽昏迷着,脸色却不好看。

宫人们听了吩咐,连忙去准备。

好不容易准备了药汤,众人齐心协力,让皇上在药水中浸泡,同时辅以药物。

疲累之下,事情终于有了点成效。

“好了。”老太医收回了手,旁边的小医童连忙取出帕子帮师傅擦了擦满脑门的汗。

即使是这个时候,老太医还是气喘吁吁。

他见着清醒过来的皇帝,顾不得自己,连忙问道:“皇上,感觉如何?”

玄烨慢慢睁开了眼睛,太阳穴隐隐作痛,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人。

只这一眼。

冷冽的目光虽然叫太医害怕,却也激动不已。

“太好了,皇上记起来了。”

看皇帝这表情,哪怕没有记起全部,也记起了起码一大半。

这个消息极为震动。

在场无一人不吃惊。

唯独玄烨捂着额头,冷漠地看着周围激动的人。

真是荒谬,什么叫记起来了?他难道忘记过什么吗?

正殿一时间喜气洋洋。

宫殿门打开,守在外头的太监们心思微动,带着笑意,立马通知人去叫各位大人们。

而于桑之和纳兰明珠正是坐在偏殿,他们离得玄烨所在的宫殿最近,外面的一点小动静,在于桑之的耳朵里,显得极为明显。

她把手中的茶杯一放,施施然起身,微长的袖子拂过干净整洁的桌面,擦过了一声摩擦声。

正低着头反思的纳兰明珠捕捉到这声音,微微抬起头,就见于桑之起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纳兰明珠惊诧下,也连忙起身,本想问清楚这位于姑娘的去向。

却没想到,于姑娘还没走出侧殿,宫殿的门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宫人打开。

这位宫人显然还未学习到稳重,满脸惊喜下的急切:“大人,纳兰大人,皇上记起来了!太好了,太医院的太医们真是妙手回春啊。大人快去正殿,皇上正在那里,等着各位大人商议呢。”

其他下人们也各自散去寻找其他大人了,他是由于腿脚好,专门跑来纳兰大人面前说这个消息的。

不仅是朝堂重要的大臣们,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下人们也该找到了太皇太后报喜。这等重要的事儿,哪怕太皇太后刚和皇上别了苗头,也定会激动欣喜的。

纳兰明珠本来想抓着于桑之问问的,但这小太监说的内容让他立刻心里一惊,几乎不受控制地抬眼看了一眼与桑之。

于桑之淡淡的,漂亮的眼睛在烛火下似乎闪着细碎的光,显得不似真人似的。

纳兰明珠心里一咯噔,还是温声招呼于桑之跟上。

一行人往外面走。

侧殿和主殿之间本身并不远,本身就离得很近,但兹事体大,纳兰明珠还是很着急地在路上便问了小太监些许问题。

例如皇上醒了之后的动静,太医如何说等等。

还问了问皇帝的身体状况。

小太监不过一个得知消息来跑腿的,一些浅薄的问题还能答的上来,再细一些的,也就不能够知道了。

只能连连告罪。

在这告罪声中,纳兰明珠的眼神却不知为何偶尔飘到于桑之身上。

看到她依旧面如芙蓉,无论他如何问,小太监如何答,无论听到皇帝的任何消息,她都是那幅样子,连嘴角多弧度都未曾动过一瞬。

纳兰明珠本该心如止水,但实在是心生好奇,暗暗纳闷。

这位分明是与皇上在民间纠缠不休的女子,且不论性格如何,听到皇帝如今醒过来的消息,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呢?

就不怕皇帝清醒过来了,记起来之前的记忆,把那段浅显又短暂的日子当做一场幻梦,一下子抛之脑后了吗?

纳兰明珠明着想,暗着想,也实在想不明白。

为今之计,还是先见到皇上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二人来到正殿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或儒雅或粗犷或威严的朝臣正满目肃静地站在门口。

偶尔还能从他们肃静的神情中看出些掩饰不住的喜悦。

是了,皇帝还不容易回来,一开始听说皇帝失忆,还让人心惊。

如今听闻皇帝恢复了记忆,那一切都将回复到之前井井有条的日子,有万岁爷的英明引领,还愁大清不兴吗?

朝臣们喜形于色,三三两两各自站着,纳兰明珠抬眼一瞧,居然还能见到与前朝关联甚密的妃子,站在自家的家父或家兄旁,也正在趁着这个机会,装模作样,捏着帕子黯然神伤。

众人或紧张或惊喜,担忧激动都有,反倒把这处门给堵的水塞不通。

纳兰明珠上前,他正是四面逢源之人,挂上了那幅风流凉薄的笑,在众人面前如鱼得水,三言两语便明白了境况。

缘是皇帝想起了大半,已经记起之前的所有事情了。

而现在,太皇太后激动又喜悦,正抱着万岁爷哭呢。

想到这里,纳兰明珠没什么想法,甚至情绪也无动荡。

却是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让失忆的皇帝心心念念记挂这的,于姑娘,正站在最后面,柔美漂亮的眸子掀起来,朝他露出一个笑。

第82章 反复

纳兰明珠怔了一怔,神色有些莫测。

正思考着,前面传来点动静。

太皇太后终于哭够了,抓着皇帝的手,感慨万分:“哀家还以为你就这样忘了哀家,只顾着和那个妄图做凤凰的山鸡双宿双飞呢,好在,孩子,你记起来了。哀家也能和大清的列祖列宗交代。”

玄烨皱起了眉头。

他才刚刚从脑海中的剧痛缓过神来,当面就迎来太皇太后的哭诉。

又听太皇太后提起这根本毫无印象的“山鸡”,回想之下,只感觉脑颅都被刺痛。

太皇太后见皇帝又皱起眉,还按着太阳穴,以为他的头又鯨木开始疼了,连忙招呼守在一旁压根不敢离去的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皇帝这是怎么了!?”

玄烨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好。

太医们一把脉,只道是皇上刚清醒,找回记忆,身体虚弱,以至于头疼反复。

太皇太后吓得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

太医们商量了一下,只说接下来要好生调养,至于其他方面的问题,并不严重。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才松下一口气来。

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控制不住,也略有些尴尬。

不过人就是越老越活回去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知道皇帝和大臣们有话要说,就不想自己耽搁皇帝休息了,嘱咐玄烨处理完了事情早些休息,其他一切不重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玄烨冷着脸点头应了,又叫身边熟悉的小太监送太皇太后出去。

“不必送了。”太皇太后经过这事,深深觉得还是皇帝的安危最为重要,转而告诫这小太监要照顾好皇上,这才自己走了。

离开的路上,太皇太后见到了后宫中的两三个妃子,三三两两挤在在朝为官的父兄身边,看到太皇太后出来,全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太皇太后看她们这群小家子气的妃子们一眼,狠狠皱了眉,训斥了声:“成何体统。”

训斥过后,看在此刻时机非常,不是立规矩的时候,太皇太后这才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领着人走了。

被剩下的妃子们心有戚戚,都低下头去。

纳兰明珠站在于桑之的身边,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在于桑之的耳朵旁含笑感慨道:“真凶啊。”

太皇太后虽然老,却依旧积威甚重。

若不是因此,他们也不会让太皇太后出面,把皇帝给请回宫来。

纳兰明珠这样感慨一句,又眼欠地挑眉看于桑之,似乎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样来。

可惜的是,于桑之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还几乎勾引得纳兰明珠心潮澎湃。

“咳咳咳。”纳兰明珠咳嗽几声。

也不知道是真的冷静还是假的冷静。

单看太皇太后的态度,想必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庇护,她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所以,为什么不慌张呢?

纳兰明珠如此想。

这一边。

伺候万岁爷伺候惯了的梁九功终于有了机会说话,看着万岁爷那张苍白的脸,他颤抖着声音:“皇上,奴才终于再次见到皇上了。”

面对这个一向熟悉的老太监,玄烨便没有对太皇太后的耐心了。

他摆了摆手。

梁九功立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自己勉强拿了袖子擦干净满脸的泪。

他想念万岁爷是真的,盼望着万岁爷归来也是真的。

作为一个从小看着万岁爷长大的宫里老人,他几乎把整颗心都落到了万岁爷的身上。

乍一听闻万岁爷失踪的消息,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奔出去找人。

好在现在万岁爷回来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万岁爷在外遇到什么不测了。

梁九功还没擦干自己脸上的泪,便听到万岁爷问起了这个事情的经过。

他看着万岁爷按着头脑,满脸苍白的模样,知道万岁爷的意思,连忙把事情一清二楚告诉了玄烨。

“……事情便是这个样子,不光是太皇太后担心您,奴才也担心您,朝堂更是吵成一锅粥,要不是明面上说万岁爷在宫里养病,还不知道要怎么吵翻天呢。”梁九功红着眼道。

玄烨听完了梁九功的话,感觉到匪夷所思。

他回忆刚刚的几句话,语气中还带着惊疑不定:“你说什么?你说我失踪了三个月?”

“是啊。”梁九功缩着脑袋点了下头。

他也很好奇万岁爷这三个月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又为何不回宫,那些光吃不干的饭桶们又为何找不到人。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探究的时候,只老老实实回答了万岁爷的问题:“算上皇上您南巡的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回宫了。”

那次南巡万岁爷没带上他,只带了梁九功的一个干儿子过去,不然的话,梁九功就算自己丢了,也不会丢了万岁爷啊。

梁九功这样想着,不免又悲伤起来。

倒是玄烨,他靠坐着偌大的龙榻,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朕何时失踪过三个月了?”

他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玄烨按着眉头,感觉到一丝古怪。

从醒过来开始,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荒谬的闹剧,让他的记忆豆仿佛陷入在了彩色的泡沫里。

他分明记得,前一刻,他还在南巡的路上指点着水患的救助。

而下一刻,他却躺在了这个熟悉的床榻上,看着一群人如同一个个荒谬的木偶,演绎着他看不懂的戏。

戏份之精彩,若他不是主角,也一定会拍手叫好。

玄烨的此句问话非同小可。

皇上本来就记忆出了差错,平白失忆了一遍。

如今被太医医治过,之前的记忆是找回来了,可是……

“爷,您别吓奴才。”梁九功整个人吓得脸色发白,甚至光从脸上看,恐怕和玄烨比,还不知道谁更加白呢。

“您,您在外面失踪了三个月,其间还带来一个女子。这……这……这奴才都帮您记得呢。”

梁九功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清楚了没。

玄烨本就头昏脑胀,此刻听到梁九功的话,倒是轻蔑笑了一声:“荒唐,就算是针失忆了,又怎么会带回来一个女子?”

别人不知道,跟着他跟久了的梁九功还不知道吗?他压根就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不感兴趣,所有事情多兴趣都放在了政事上。

就连那些被迫入宫的妃子们,他在太皇太后和前朝的压迫下,也从未妥协过。

梁九功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急了。

“是真的,万岁爷,那女子此刻就在宫里呢。还是爷专门让人从宫外接回来的。”

听梁九功这般说,玄烨皱起了眉。

他此刻已经感受到了古怪之处。

难道他真的在没有印象的三个月中,找了一个女子,并把她带入宫里了?

“太皇太后能同意?”玄烨疑虑地问。

他不大相信,自己的祖母,能够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把人从宫外直接接入宫里。

梁九功苦着脸:“这不是您亲自命令的吗?”

皇上亲自要求,谁还敢违抗?

此刻,梁九功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也不管还有一群朝臣被关在宫门外等着觐见万岁爷,直接让人又叫了太医过来。

可怜巴巴的太医们,忙活了一个晚上,还没走到半路,又被抓回了万岁爷所在的宫殿看诊。

“这……”胡子花白的太医院院署胡子颤颤,盯着玄烨和梁九功要杀人的目光,手搭在皇上的脉搏上,抖着身子诊断。

“奇怪。”他看了一眼表情冷冽的玄烨,又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梁九功:“依臣看来,万岁爷的脉象并无不对,瞧着也是正常。不过头挠最是精密,谁也料不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老太医把自己的手从玄烨手腕收了回来,摸着自己的胡子:“结合梁公公所说的情况,可能万岁爷这是在治疗的过程中,一个不甚,把失踪的三个月记忆给忘了。”

“怎么会?”虽然梁九功隐隐有了猜测,但也没能想到,事情会如此戏剧化,陛下才刚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就又把那三个月的记忆给忘了:“这脑袋又不是什么随便的物件,说多了点东西就多了点东西,说少了就少了。”

“是臣学艺不精,臣惶恐,请万岁爷恕罪。”太医也跪了下来。

战战兢兢的,膝盖跪在地上都在抖。

若不是太皇太后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一定要把万岁爷的失忆给治好,他们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没有很大把握的情况下,直接对万岁爷进行医治。

现在好了,万岁爷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倒是又把本来有的记忆给丢了。

他哪怕惭愧,也无可奈何。

太医心里不安稳,梁九功心里也不得劲。

刚刚得知皇帝回宫,得知皇帝寻回记忆的喜悦也少了不少。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着万岁爷冷厉多神情,他忽然想死马当做活马医,梁九功胡乱说道:“爷,奴才想了想,说不定您见了熟悉的人便能找回那三个月的记忆呢?还好于姑娘此刻正在宫中,奴才把人找过来,说不定您见着了人,所有记忆就都回来了呢?”

梁九功说的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事情又怎么会如此轻松?

若如此的话,那些磕坏脑袋的人,烧糊涂的病人,岂不是都能轻轻松松把脑子給治好了?

不过玄烨没有反驳,他眼看着梁九功带着深深的期盼,连出去寻人的脚步都显得急迫。

他在心里暗自琢磨着梁九功刚刚说的话。

其中有一个词让他分外在意。

“于姑娘。”

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有一点耳熟呢?

第83章 祸害

门外熙熙攘攘,还有一众重臣等着皇帝召见。

纳兰明珠也混在里头,由于他的地位和身份,得以站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往右边就是看他不大顺眼的索额图,

于桑之因为纳兰明珠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一侧。

纳兰明珠略过瞪他的索额图,悄悄往旁边看去。

也许是时辰实在晚了,他看出了于姑娘眼里的一点点困倦,微亮的水光蒙在漂亮透彻的眼珠上,泪光点点,显得娇俏可爱,便是那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也少了大半。

“你看什么呢?”索额图一边狐疑地问着话,一边往纳兰明珠视线所落的地方看。

他不大关注皇帝的后宫和妃子,更没有亲眼见过于桑之的面容,乍一看到个美丽的女子,只当她是后宫之人:“这是哪个妃子?我怎么没见过?”

他摸着自己粗犷的胡子:“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我怕要是见过,不会不记得。”

索额图早就有了家室,不过他继承了草原男人一贯的霸道,不光有一个妻子,更有几个貌美的妾室,甚至还有几个清秀的洗脚婢。

按照他的话,他的欲.望就如春天蓬发的野草,得要好几个女子才能发泄。

纳兰明珠没说话,他风流的面容多了一丝凉薄的冷意,没叫索额图发现。

屋里传来一些动静,很快,索额图也没心思问纳兰明珠了。

他作为被皇帝深深信任的臣子,更是把忠心写在了脸上。

别的臣子都安安分分地站着,唯独他焦急地转圈:“也不知道如何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太医出来了又进去,想来又出了一点意外。

而满头大汗的梁九功终于打开了寝殿的门。

视线落在拥挤的人群中,梁公公眯起了眼。

眼前站着几个位高权重的重臣,而身后,则是大片不知所措的小太监,和守卫宫廷的侍卫。

梁公公收回了视线,先和索额图对上了眼。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的,只见梁九功对着索额图点了点头,最后又把视线落在这处最为貌美的女子身上。

不等他问出口,早有机灵点小太监察言观色,靠在了梁公公的耳朵旁,道:“梁公公,这位便是那位于姑娘。”

梁九功扫视了一眼,伫立在殿门前的女人安安静静站着,眉眼半垂,风一吹,衣衫如梨花般簌簌飘动,配上那张脸,娇媚漂亮得宛若夜间的鬼魅和精怪。

梁九功咽了咽唾沫,到底是回过神来了。

这世上哪有现于人前的鬼魅和精怪呢?

这样想着,他还是提了小徒弟的灯笼壮胆。

“这位姑娘。”梁公公停留在于桑之面前,不知应该拿什么态度对待她。

按理来说,自己是德高望重的太监总管,哪怕再大的管,在他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但他又并不能琢磨清楚这位姑娘在万岁爷心中的态度。

因此,梁九功思虑了好一会儿,方简明扼要道:“万岁爷宣您进去呢。”

梁九功知道于桑之的身份,所以对她相对客气,也因为心系皇帝,从而急切地想让于姑娘进去。

可周围等候的人可不知道。

梁公公一反常态的客气,甚至于皇上醒了之后居然没宣见其他肱骨大臣,反而叫了这样一位貌美的女子。

几乎立马,就在原地,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臣们心思稳重,又男女有别,看于桑之的视线还算含蓄。

那些依在家族兄长身边的妃子们,却没有了那个顾忌,警惕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几乎是打量了两眼之后,她们立刻就想到了,那位从民间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把皇帝迷的五迷三道的女子。

莫不是就是她?

嫉妒和愤怒一下子燃起,熊熊燃烧在她们心间。

打量着于桑之的妃子们,几乎每一个都不约而同地,刻意忽略了于桑之的容貌,愤恨地想着,她凭什么?

就因为万岁爷失忆落在乡下,让这个低贱的女子得以有幸接触,这个女子就以为她能入宫和她们平起平坐吗?

妃子们咬牙切齿,暗地里的嫉妒如附骨之蛆,一点点攀爬到于桑之身上。

梁九功倒是没有什么偏见。

他自身便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和这些靠着争宠手段的妃子可不一样,他可是要忧皇帝之忧,乐皇帝之乐的。

若是这位柔弱漂亮的美人,能让万岁爷的失忆之症痊愈,便是要自个儿感恩戴德,他也是会做的。

“别耽误了,请随咱家来吧。”梁九功没管周围的口舌,只顾着让这位万岁爷的心心念念的姑娘进去嚷万岁爷瞧瞧。

都说触景生情,接触了熟悉的人,不也是想起些什么吗?

梁九功怀揣着这样的期望,很急迫地领着人往里走。

就连自家的小徒弟小太监都被他落在了原地。

于桑之跟着梁九功穿过殿门,又走过一扇偌大的屏风,这才看清了主殿真正的摆设。

古朴而华丽的雕刻和建筑让这里的一切都是充斥着奢华和靡丽,不管是大气的建筑,还是细节的雕刻,仿佛都在与闯入者诉说着格格不入。

于桑之身上穿的,还是玄烨专门给她买的衣服,在民间一金难求的衣物,在这样奢华的压制下,也变得低廉而脆弱。

梁九功领着人进来之后,便期待地看向皇帝的表情。

他渴望见着万岁爷能够立马记起弥补失去的记忆。

毕竟这位在两个时辰之前,还是万岁爷放在心上的心尖尖。

然而让梁九功失望的是,玄烨并没有想起来。

他头靠着硬枕,眯着眼睛,静静地打量着。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玄烨在听闻梁九功说的他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社稷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不相信。

可是梁九功信誓旦旦的目光触动了他,从未有过好奇心的少年帝王生起了一些兴趣。

于是,他没拦着梁九功出去找人。

梁九功是个老人,曾跟在玄烨身边,伺候得尽心尽力,玄烨愿意相信一部分真相,或许只是梁九功的表述夸张了点罢了。

毕竟他身为皇帝,怎么样的红颜没有见过,岂会被女色迷了眼?

此刻玄烨坐在榻上,正揉着太阳穴,于桑之站在他的十尺之外,正低着头被梁九功的身影挡了一半。

玄烨看不清于桑之的脸,只看到了素白的衣衫,和纤细的腰骨。

盈盈一握。

玄烨忽略自己奇怪的情绪,把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这样看着,他便觉得有些荒唐。

这位女子并不在京城的几大姓里面,也不曾有威名赫赫的八旗子弟为她作倚靠。

如此一个衣着朴素,想来家世也不怎么样的女子,他当时怎么会如此上心?

一贯野望极强,内心冷漠的少年帝王狠狠皱了眉头。

权势,地位,助益。

她都没有。

忽略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感受,她,也不过是个长的有些清秀的女子罢了。

果然是那群胡乱嚼舌根的奴才们夸大其词了。

想到这里,玄烨冷静了片刻,冷冷道:“抬起头来。”

光是一个低头的动作,他完全看不到她的特殊,倒是要让他好好看看,她长的能有多么别致,能让他背离自己的原则和本性,叫别人都说“”色令智昏”。

眼前的女子似乎被他的冷漠给吓到了,缓缓地抬起头。

玄烨已经懒得再看下去了。

他早就准备好了下一句说辞:“荒唐,朕怎么可能喜欢上——”

声音戛然而止。

玄烨看到了一张芙蓉面。

“天然元不作,清水照芙蓉”。

玄烨愣愣的,直到那芙蓉被颤抖的花叶捻湿,他这才看清了,距离他三尺远,那双眼睛都带着勾人的弧度,带动着她眼前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倒好似他内心不正常的跳动弧度。

玄烨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后面半句话不知道怎么,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只是静静地想,这样勾人的女子,即使是不看人,就是一颦一笑,都沾着诱人的风情,难怪能让祖母说出狐狸精一词,果然不能小觑。

就连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玄烨喉结滚动了下。

他不当他是喜欢她,他只是下意识地归结到了这个女子过于妩媚风情,也过于勾人。

在他的眼前就如此,在其他人面前,那不是更不安分?

光是想到那个可能,玄烨的呼吸便急促了一点,带了点隐晦的愤怒。

梁九功没能注意到万岁爷这小小一段时间剧烈的情绪变化,他只是好奇万岁爷没说出的那句话。

“爷,您记起来了吗?”

梁九功堪称小心翼翼。

“没——”玄烨的话刚说出个开头,便硬生生转了个弯:“想起了一点。”

他又控制不住看了一眼。

眼前的女子依旧是朴素的衣衫,玄烨只要一低头,便能看到白皙如玉的下巴,就连那一点圆润的弧度都是那样细腻和柔软,仿佛一捏上去,就陷入一个白腻的羊脂玉里一般。

让玄烨的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他冷静地想,这样会勾人的女子,还是要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安全。

“滚过来,带人找个宫殿。”玄烨深呼吸了一口气:“朕要把人先放着,等朕全部记起来了为止。”

开玩笑,他虽然没能记起记忆,但这样祸国祸民,殃国殃民的女子一旦放出去,岂不是会惹得社稷动荡不安?

玄烨深沉地想,他是江山之主,万人之首。

都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个祸害,还是他来受着吧。

第84章 燥热

梁九功诚惶诚恐硬了一声,略有些惊奇地看着于桑之。

哪怕万岁爷没有因为她而想起来什么,他现在也不可能小看她。

多稀罕呐,一贯不近女色的万岁爷,居然能说出把人收入宫里这句话。

果然不愧是曾经让万岁爷魂牵梦绕的女子吗?

于桑之站在玄烨面前,静静地看着,光是这两三句话,她便明白了事情的结果。

那可怜的男人,又失忆了。

虽然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的脑壳为何会如此脆弱,但以于桑之的性情,实在很难做出极度激烈的情绪和反应。

她静静地看着玄烨,似乎在谴责什么,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让玄烨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很快,向后仰所碰到的龙床让他的心再次定了下来。

他一个皇帝,不可能有事让他能够感到心虚。

即使心中充满要低头示弱的冲动,然而理智让他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

或许在外人眼里看来,更像是对于桑之不满。

一直在观察两人的梁九功心里一个咯噔,就怕万岁爷又因为这事生了气。

他连忙拉住于桑之,嘴上道:“万岁爷,奴才这就让人下去。”

梁九功想先把于桑之随便找个宫殿安置了,万岁爷并未说什么位分,他不敢擅自主张。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动作,万岁爷却突然皱着眉头看他拉着于姑娘的手。

梁九功一惊,差点感到惶恐,连忙把自己的手放下,证明自己的清白:“万岁爷明鉴,奴才没有碰到于姑娘。”

玄烨冷冷哼了一声,嘴上说:“朕又不在意。”

然而实际上,眼睛却还盯着梁九功和于桑之不放。

梁九功被盯得浑身发怵,只想快速解决这件事。

却没想到,于桑之却上前一步,靠近了玄烨。

玄烨漆黑的瞳孔看着于桑之,察觉到她凑近了之后放大的脸,还有靠近了之后随风飘来的香气,仿佛勾勒起了他数次的感觉。

他别过眼睛,没看于桑之。

说的话却很冷:“放肆,你过来干什么?”

放在以前,若是有人不守规矩这般靠近他,玄烨不用多说,立马就会打手势让暗卫把人拖下去处置掉。

然而面对这个看似陌生的女人,他却没有那股要杀人的冲动,手指在指腹摩挲,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于桑之靠近了玄烨,盯着他的眼睛。

玄烨虽然别过眼去了,不过眼角余光还是能察觉到她的表情和动作。

她的吐息仿佛是勾人的香调,宛若御花园里缠人的枝络,勾勾缠缠,温温软软,让玄烨感受到一股从心底往上的冲动。

放肆。

玄烨拧着眉头想着,这个女人,莫不是抹了什么勾引人的香水,不然怎么这么香?

香味勾勾缠缠,尤其扰人。

玄烨浑身燥热起来,身体往后,皱着眉头,看到这个勾人的妖精一点一点弯下腰。

“皇上。”于桑之的吐息温温热热地洒到玄烨的耳畔边,潮湿的气息仿佛灼热的火焰,一把将玄烨燃烧起来了:“您在回来之前,可曾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轰隆。

玄烨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潮湿的吐息仿佛蛇吐着信子在他心头狂舞,不觉僵冷,反而热的让他心头着火。

玄烨浑身僵硬,半句话也没听进去。

反而猝不及防之下,失手推开了于桑之:“放肆,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玄烨的声音都是僵硬的,他把人往后推了下,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下意识又要拉人回来。

好在玄烨硬生生压下了那般冲动,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给压住了。

他冷着脸:“真是不知廉耻。”

说着,他欲盖弥彰地将搭在一边的被子扯到腿上,诡异地换了一个姿势。

等一些波涛汹涌被被子盖住了,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于桑之在没有准备之下,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她很快就轻飘飘站定了。

她感觉到一点疑惑,她不过就是凑近了说话,怎么就是勾搭了?

往日他都是想方设法诱哄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于桑之眨眨眼。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和她轻飘飘的态度不同,玄烨的反应堪称诡异。

不光是浑身都僵硬,甚至后面两只耳朵都染上绯红。

好在此刻殿内没人,无人能看出权倾天下的少年皇帝,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万岁爷不近女色,后宫简直就是摆设,这是前朝后宫全都知道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此刻,看到万岁爷在于姑娘面前的各种反应,梁九功又不确定了。

这真的是曾经那个,让太皇太后叹气,让朝堂心怀不轨之人无缝可叮的少年帝王吗?

梁九功也算是跟了玄烨比较久的,还从未见过自家爷这般模样。

他疑惑地抬眼去看,却是不经意间,又对上万岁爷突然看过来的冷厉视线,一下子就吓得又低下了头去。

梁九功心间颤抖,两股战战,他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玄烨收回视线,喘息了好几下,才总算把那心间的燥热给压下去。

腿间的反应暂时还无法消弭,他便只能欲盖弥彰地冷脸。

在冰冷的面孔下,玄烨狠狠反思,殿内的炭火确实燃得太多了,才让他这样燥热难安。

等喘过气来,他想起刚刚于桑之的问题,思考了一会儿,拧着眉头:“朕答应了你什么?”

他失忆的时候,被这心思叵测的女子给逼着,答应了什么?

玄烨的视线晦涩地扫过于桑之的身周,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软了下来。

如果……如果她说自己曾经答应过她给她一个名分。

那么,一个名分而已,给了也不是不行。

玄烨如此想着,已经在思考自己给个什么位份比较好了。

“皇上曾经答应过……”于桑之的声音潺潺的,如同山涧里的清泉,咕咚清澈,悦耳动听:“要为我找一座岛。”

“既然朕答应你了……”玄烨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睛瞪大了一点。

她说什么?

玄烨皱着眉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不是要求朕给你位份?”

难道还是他上赶着了不成?

于桑之有点疑惑,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是。”

这过于果断的两个字,让玄烨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是说爷不是,不说也不是。

梁九功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能插口的地方:“于姑娘,您三思三思,这深宫里,若没有位份,便算不得什么,深宫等级森严,遇到位份高的人,是要把你搓扁揉圆的。”

于桑之曾经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末世,哪里一切都遵循强者为尊的道理,哪怕是弱者,在饿极了的时候,也不会将自己看上的食物拱手让人的,更何况森严的等级制度了。

乍然一听,她还是蛮感兴趣的。

只不过……

“不,我更想找到那座岛。”漆黑的眼睛上生长着极为长的睫毛。

浓密蓬松的睫毛下,于桑之殷红的唇瓣张合着,声音幽幽,仿佛夜间充满威胁与诡异地鬼魅。

极其危险,却也极尽魅惑。

玄烨的眼睛盯着她,差点被这副神态重新迷了眼。

他眯了眯眼睛,把丢失的魂重新拽回来。

赏赐被踩在脚底下,让从未有他人违背的帝王感到一丝凉薄的不喜。

自己的心思被如此果断地抛弃,也让他的声音冷冷。

“真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玄烨的话隐含威胁。

梁九功都不由得担忧看向于桑之。

伴君如伴虎,君王给的无论是惩罚还是赏赐,从来没有其他人置喙的份。

然而出乎梁九功意料的是,于桑之白皙精致的下巴点了点,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梁九功一下子揪紧了自己的心脏。

他猜测,凭借他地多年伺候万岁爷的经验来说,此刻万岁爷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一时之间,梁九功一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隐晦地带了一点对眼前女子的担忧。

这一紧绷的氛围,无论是谁,身处其中都能感受到极致的压迫。

却不知道于姑娘到底是真的懵懂,还是当真不在意,连表情都未曾变上一变。

十分平稳。

叫梁九功也: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

果然,和梁九功意料的一样。

玄烨冷冷笑了声不知道是在嘲讽于桑之不知好歹,还是在冷嘲自己的多情。

他语气冰冷地说:“既然如此,梁九功,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下去?”

玄烨本想给于桑之一个教训,打定了注意要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皇权至尊。

但在于桑之悄悄抬头看他的时候,话语一转,情不自禁地又心软了些。

话语似乎不受控制地蹦出来,有些僵硬:“那个岛的话,朕说到做到,朕会叫人去你那里,你转述给他,朕会派人去找的。”

话音一落,玄烨有些懊恼,却也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不打算把话重新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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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玄烨感到有些疲累了。

刚醒来,就折腾这么多事,哪怕是铁打的人,到了现在,也难以继续精力充沛地解决问题。

“至于其他……”玄烨看向梁九功,目光隐约含着压迫。

“是。奴才知道。”梁九功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水。知道万岁爷的意思。

无非就是让他安抚朝臣的同时,把那些心里不知道多少小九九的嫔妃同时给打发了。

那些嫔妃平日里见不到皇帝的面,没道理现在皇帝生病了,还得撑着精力去应付他们。

“爷,您放心。”梁九功承诺道:“奴才会把事情办好的。”

无论是打发那些妃嫔,还是给于姑娘找个宫殿安置。

第85章 宫女

第二天,哪怕还是头痛难忍,玄烨还是爬了起来。

昨夜本就该和朝臣秉烛夜谈的,可惜问了于桑之后,玄烨起了不该起的反应,尴尬之下,被梁九功劝动,索性就借机休息,顺便理理清楚自己脑子里的记忆。

朝臣被分为几派,每一派都有各自所代表的利益,但好在大部分朝臣在皇帝这件事的态度上出奇一致,没有叫朝堂因为皇帝的一时失踪而改弦更张,反而强自稳固了下来。

这也让玄烨初初回来,没有大操大办整顿的原因。

梁九功正在伺候着皇帝上朝着装,这衣着是个精细的活,是一丝褶皱也不能有的。因此梁九功靠的极近,反而想起来昨晚上皇帝的“威武”。

不由得,他又忍不住操心起来了:“爷现在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正该操心皇嗣。这些年,爷一直不入后宫,便是太皇太后也一直在问奴才,什么时候能翻后宫的绿头牌呢?”

玄烨眉头一皱,不曾想居然牵扯到那里去了。

他冷嗤道:“那些后宫妃嫔,脑子里想着就算了,你一个奴才作何要操心?”

他冷冷瞥了一眼梁九功,似笑非笑:“莫非有人把手伸到你这儿来了。”

“万岁爷明鉴。”梁九功正在整理腰带,不曾想这么一个帽子扣下来,连忙跪地澄清:“奴才不敢替后宫的娘娘们说话,只是昨夜……”

梁九功沉默了下,看了看万岁爷面色,还是说了:“昨夜是我大清之福,万岁爷精力充沛,一柱擎天,当是社稷之福,只是,太医也说了,万岁爷得适时疏解,方能不伤身体。”

梁九功不说就罢。

说了,玄烨反而一阵尴尬。

昨天的事情,就仿佛一个他不想让人知道的黑历史,偏偏梁九功这时候不懂得看他眼色,偏偏要把这事拿出来说道。

玄烨面色不改,似是毫无触动:“朕龙体好着呢。”

完全不需要。

梁九功知道自家爷的心思,也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只是借此提及,但朝臣和太皇太后操心皇嗣的心不是假的。

依他看,既然自家皇帝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喜欢的女子,那么,无妨多宠幸宠幸。

他身为皇帝身边的人,吃食和休息本就是他要管的。

大大小小的有关万岁爷的事。

包括万岁爷早上起来的情况,那遗留下来的战况,螚让梁九功倒吸一口冷气。

玄烨虽然是皇帝,但也要三更天爬起来上早朝。

皇宫内的轿撵唯独皇帝这座十分华贵,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来的是谁。

上早朝的路上,大片的宫女和太监跪在宫道两旁,不敢抬头看,有几个胆子大的,倒是偷偷抬眼睛,也只敢看一眼那明黄色的轿撵。

他们都在宫中伺候,自然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之前风声传的紧,他们只知道皇帝病了,已经许久没露面,早朝都是太皇太后代理,而重大的折子,也是由重臣处理。

谁知,自昨天开始,他们方才知道,之前哪里是皇帝病了,而是皇帝失踪,现在才找回来。

“好在皇上回来了。”一个宫女跪过了,见轿撵远去,压不住性子,一边爬起来,一边低声嘀咕:“不然宫里岂不是要乱了。”

“是啊,皇上现在连皇子都没有,真的落在外面了,恐怕不仅朝堂乱,哪里都要乱了。”一个成熟一点多宫娥拉住这个口无遮拦的宫女,倒是没有斥责她,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们拐进一个宫殿。

反正这处宫殿平日并无妃嫔在住,虽然离皇上住的地方比较近,但因为修的大,又无人住而显得冷清,她们不怕有人把她们的话听去。

何况她们有特意把自己的声音偷偷压低。

稚嫩一点的宫娥长了一张清秀的脸蛋,平日里在宫女间还算漂亮。

本以为可能会遭到训斥,但没有想到,平日里一贯严肃的宫女姊妹也应同她的话,顿时就高兴起来了。

她低声说:“可不是?”

又眼波流转,看了一眼成熟的宫娥姐姐,带了一点自得:“不过,没有皇子,这意味者万岁爷对后宫的妃嫔不感兴趣,若是我们一朝得了势……”

这宫女忍不住畅想:“若是能得个小皇子,那直接就一步登天了。”

说一步登天都显得过于轻了,皇帝现在还没有皇子,若是她们被皇帝临幸,得了皇子,那就是大清这一代的皇长子,占了个长的名头,就算是以后,都能多一分面子,若再添加些气运,说不定…!

年轻的宫女畅想将来,惹得成熟一些的宫娥频频看她,打趣道:“不若你今日便去御花园跳舞吧,或许能偶遇皇上呢?”

就是这寒冬腊月,可能有些难熬。

年轻的宫女被她一羞,顿时红了脸,她颤着嗓子叫宫女姐姐莫要打趣。

一边两个人同时进了内殿。

这才进来,二人便觉得不对。

她们是平日里派遣来此处扫洒的宫女,内殿的摆设和物件全部一清二楚。

论起对这地方的熟悉度,她们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是哪道门。

可是,不知为何。

今日,却多出来了一些东西。

“真是奇怪。”年轻些的宫女忍不住上前,去看了看自己擦洗无数遍的内殿。

里面的摆设便是她用手都摸过三五十遍,多了道铜锈少了道铜锈都能察觉出来,更何况如今这么明显的变化。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被替换掉的屏风和木柜,乃至一些大件小件的摆设。

嗓音都带着惊颤:“这是哪位嫔妃得了恩准,搬过来了吗?”

这地曾经是上一代宸妃的居住地,品级很高,更别说就是一砖一瓦都是镶金镶玉的,不是一般的妃子能住进来的。

曾经后宫里的妃子仗着自己貌美,妄图想让皇帝松口,特意扯着皇帝的袖口闹着要过,可皇帝一直没答应。

这处宫殿便一直空着,由她们这些宫女时不时打理。

谁知道,今日居然有人住进来了吗?

两个宫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杵在外间,不知该不该进去。

年幼的推了推年长的,年长的推了推年幼的。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年长的先说了话:“你不是立志要勾引万岁爷吗?不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妃嫔又得了万岁爷恩宠吗?”

是的。

在她们看来,万岁爷能赐下这座宫殿,便已经代表了独一无二的恩宠,能叫人羡慕的那种。

年幼的宫女耳根通红:“你胡说什么?”

这话私底下说说就好了,谁还没个这样的想法了?

正当两个宫女咬着唇犹豫时,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那声音清澈幽灵,像是昙花在她们身后一现,伴随着木质的馨香:“你要勾引谁?”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年幼的那个更是心脏鼓动,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战战兢兢转过头,看见了一道漂亮的人影。

几乎是立刻,那年长些的宫女便拉着年幼的宫女低下头,声音颤颤:“还请娘娘恕罪,我们不是故意的。”

于桑之走过来,看了看他们。

昨夜,梁公公把她安排到这里,又吩咐下人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让她先住在这里。

被派来照顾她的宫女去御膳房拿早膳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却听到了两个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于桑之没有应下那声娘娘:“啊……我并不是宫中的妃嫔。”

她昨晚貌似把玄烨给气着了,他想必不会想着要给她位份。

一边回忆和思考着,于桑之一边低下脑袋去看那位年轻些的宫女的面容。

“你们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打算勾引谁?”

“我我……”年轻些的宫女说不出话,反而结巴了。

于桑之低着的眼睛看到了一张看似清秀的脸,那双细细的眉毛还似害怕似的,一直颤抖着,嘴唇也苍白极了。

不用这个宫女说完整句话,于桑之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是皇帝吧?”

换来年轻些的宫女再次红了耳朵。

于桑之猜测过了,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她的眼神描摹过这个宫女的脸蛋,似乎无聊之际正在判断这个宫女能否勾引到玄烨。

依照她当初对玄烨的了解,这样的显然不行。

可惜的是,玄烨现在找回了记忆,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判断也不一定准。

于桑之摇摇头,不做无所谓的判断,反而招呼两个宫女:“你们进去吧。”

“噢噢。”两个被吓到的宫女心惊胆战的,愣了一拍,回过神来。

拿红红的眼眶看了一眼这位奇怪的美貌女子,诺诺应了一声。

她们的手里还捧着要擦洗所需要的盆和水,这会儿才发现捧着盆的手酸痛的发麻。

连忙蹲下身子行了礼,咬咬牙:“是,……贵人,我们进去了。”

这话说完,年幼的宫女连忙扯扯年长的宫女,两个人一起进去,慌慌张张地逃离于桑之面前。

于桑之收回打量,再次盘算起自己要是再建造一个船队的话要多少银子。

她有些摸不准,救了一国的皇帝,要个一千金不算多吧?

殿内,两个宫女各自为政,一个擦着红色银鹮的花瓶,一个擦着乌黑亮近的花盆。

虽然如此,却也不影响她们聊天。

吃过了被人知道的教训,她们压低了声音。

却听那位年幼些的宫女在赞叹:“新住进来的娘娘这么好看,难怪皇上会把这座宫殿赏赐给她。”

便是自己,也会因为那张脸神魂颠倒。

刚刚那位娘娘凑近了的气息,如今还似喷洒在她脖子后颈处,麻麻的痒痒的,混着木质的清香。

年长些的宫女指尖被湿布冰得通红:“那位娘娘说她不是妃嫔。”

那就算不得后宫的主子了,也称不起一声娘娘。

第86章 是梦吗?

年幼些的宫女虽然心怀大志,但并非是个眼睛有问题的。

她摇了摇头:“不,依她样貌,以后必然是个主子。”

便是万岁爷再不近女色又如何?这几乎能称的上是倾国之姿。

谁会抵挡得住这样的美貌呢?

年长的动了下嘴唇,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却见那年幼的宫女撇下嘴,嘀咕道:“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年长的宫女好笑地看她一眼。

两个人低着头嘀嘀咕咕,显然很不用心。

给于桑之取回来膳食的宫女伺候着于姑娘用了饭,恰好这个时候路过。

她眉头一拧:“你们两个,凑在那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还不快干活。”

这个宫女是梁公公专门找来的管事宫女,厉害的很。

不光能力足,而且嗓门也洪亮。

本就心虚的两个人被突然一吼,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转头瞧见是宫里颇有手腕,又身份较高的洪姑姑,立马低了头请罪道:“是,奴婢立刻干活,请姑姑恕罪。”

见两个人认了错,洪姑姑也不是狭隘之辈,又训斥了两句,叫二人去干活。

二人躲过了一劫,互相对视一眼。

都在暗自唾骂自己的多嘴。

年长的狠狠松了一口气。

年轻些的宫女在洪姑姑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低声喃喃道:“吓死我了。”

洪姑姑那冷着脸的模样,还是很吓人的。

不光是她们这些没有地位的小宫女,就是一些背景单薄的其他姑姑们,也被洪姑姑吓过。

在动作间,不太稳重的年轻宫女一个没留神也没注意,居然一个不小心,手肘碰到了那高大的瓷器。

瓷器脆弱,被碰到后,往力道的背面倾斜。

哪处正有个阴影处的尖锐高角。

若是砸上去,定会被摔得粉碎。

年轻宫女瞳孔一缩,几乎脑中立刻浮现若是这瓷器一倒,自己将来多悲惨日子。

紧急之下,她扑上前去,好险地抓住了瓷器,垫在了瓷器下面。

冰冷的瓷器闪着银色的光,年轻些的宫女心还在跳动。

突然,她瞳孔放大,整张脸惨白。

眼前,黑黢黢的阴影里,躲藏了一小片阴影。

那片阴影丑陋而恶心,正如鬼祟的老鼠一般在角落里躲藏跳动,藏在屋子印出的影子里,反倒更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