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上京
余正平亲自送出了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心思,让他开始迫不及待地催促于桑之上京:“于掌柜,我们早些日子去京城,也能早些得到结果。”
在余正平叨叨的劝说下,李二花觉得他啰嗦。
她家于姑娘是什么人?
身娇体弱的,吹不得风,受不得寒,风一吹都能直接吹跑了。
哪里能趁着这个时间去京城呢?
李二花不虞,连带着对余正平也没有第一面见时的好眼色,只是她仍然记得余正平的身份,才把所有的骂声都给吞进肚子里去了。
好在此刻玄烨不在她眼前,不然她一定要阴阳怪气几句,让玄烨知道于姑娘为了他,被迫忍受了多少。
“嗯,余掌柜说的有理。”于桑之葱白的指尖按在茶杯上,抚摸茶杯的动作不紧不慢:“那按照余掌柜的想法,我们该如何动身呢?”
“自然是越早越好。”余正平正要这么说,就见玄烨一步跨进来。
玄烨正是来找于桑之的,只是他一进来,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所有人几近都聚在这儿,而余掌柜和于姑娘凑的很近,两人似乎在商量些什么。
玄烨放轻脚步,不动声色地过去,自己挡在了余正平和于桑之之间。
他状似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等其他人说话,李二花直接开口:“说什么时候去京城的事儿。”
“?”
玄烨立刻就皱了眉,一双眼睛继续探究地落在余正平身上。
内含的压迫感让余正平坐的浑身不得劲,总想动动身子,却又不敢多动,只能坐立难安地僵硬在那儿。
玄烨转过视线,问李二花:“余掌柜打算什么时候去?”
李二花看向于桑之。
于桑之慵懒地坐在主座上,捧着茶,并未反应。
于是,李二花便把视线收回来,重新回答玄烨说:“余掌柜想让我们尽早过去。”
但没说具体时间。
想也知道,一定不会晚。
玄烨拧了眉,见于桑之没有反驳他的开口,也没有介意他的插入,便慢慢地对余正平说:“现在太赶了,等一早开春去也来得及。”
总归他并不急切,也毫无必须要找到自己记忆的压迫感。
虽然玄烨自己没有想要找到记忆的想法,但余正平却是和尚不急太监急,他虽然顶着玄烨的压力,冷汗都要出来了,却很执着地想要让玄烨上京。
当然,能直接将皇上带走自然也好,但是这样便暴露了。
余正平只能想着先把于掌柜和玄烨一起带到京城,等到了京城之后,自然有其他人头疼。
“于姑娘不必忧心天气。”余正平咬咬牙,把自己刚订制的马车给贡献了出来:“我有一辆专门订制的马车,其内豪华宽敞,哪怕是冬天,也温暖舒适,完全不会被外面的寒风吹到,更兼有改进的车轴和轮子,哪怕是于姑娘这样脆弱的身子,多日赶路,也不会感到辛苦。”
余正平说着,感到一丝肉痛。
这辆马车自他订制以来,虽然一直拉在身边,他自个儿却还没坐过两次,每次进去,哪怕是冬天,里面也能温暖如春。
在里面若再铺上绵绵密密的被褥,简直比天堂还要舒畅。
余正平此番可是出了血了,既然马车都拿出来了,更是不留余力地劝道:“我昨日便与玄兄说过,在京城有个我熟识的妙手回春的大夫,能生死人肉白骨,此番玄兄失忆,他说不定也能有办法,恰好这段日子他在京城,何不趁这段事情去找他呢?”
余正平实在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于桑之看了他一眼,光是这几日的接触,能叫他如此毫无芥蒂地帮忙吗?
实在是匪夷所思。
换做是其他陌生人,余正平自然也不会这样大方,更是不会舍己为人。
他一个生意人,虽然读过些书,但是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一门心思要默默无闻奉献自己的人。
他本身是生意人,其次才是读过书的生意人。
无非也是现在情况特殊罢了。
余正平的话引起了玄烨的深思,他深邃的眼睛看着一脸坦然的余正平,越发觉得蹊跷。
他本身就对余正平心有疑虑,在存心试探。
如今在余正平的毫不掩饰下,这本就不多的信任更是摇摇欲坠。
就是不知道余正平在隐瞒着什么。
哪怕余正平把自己宝贵的马车都献了出来,但玄烨还是觉得,要等天气暖和了一点才好动身。
如今天寒地冷,连一个个穷苦的乞丐都匆匆忙忙地排着队即将冻死在路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间。
玄烨正要婉拒,却没想到,于桑之答应了:“好。”
“……”玄烨转过头去,有些不乐意,声音闷闷的:“外面很冷。”
“不怕不怕。”不等其他人说话,余正平已然接过话头,他不敢直接反对着皇上,好在这位古怪的于姑娘十分善解人意:“不光有马车,沿途也有客栈,我从京城来过一回,对附近的客栈补给了如指掌,晓得怎么样才最方便。”
于桑之点了点头,虽然人懒洋洋的,却显然是定了心思。
玄烨便再没有话好讲,本身就是为了他才奔波去京城,如今两个三个都点头了,他又如何会没有眼色,再提出异议呢?
这样一来,事情便定下了。
余正平在人面前呵呵笑着,儒雅的表情随和又仁慈,叫下人准备东西和马车的动作都极快。
等到人后的时候,却也不免耷拉下脑袋来,思虑让他头脑昏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桑之这边,便由玄烨一手包揽了所有的事项,无论是套马还是整理行囊,又或者是安排仆从护卫,都叫他办的井井有条。
李二花得要待在小城里,无法跟着去京城,拉着于桑之的手万般不舍,连近日从无表现出来的依赖都挂在了眉眼上:“于姑娘,路上一定要小心。”
李二花瞧着于桑之的脸色,本就苍白脆弱的脸蛋在白雪的世界里越发显得晶莹易碎,如细陶瓷烧就的娃娃般,精致漂亮。
她不免在心里想着,于姑娘哪里都好,人美,心善,手段高,就是一点,瞧着病恹恹的,平白让人觉得,但凡冷了热了,这尊瓷娃娃就得碎了似的。
玄烨收拾好了马匹过来,瞧见李二花黏黏糊糊,李二花就罢了,黑黝黝一个,跟个猴儿似的。
可他是舍不得于桑之受冻了,这说两句话的时间,没瞧见寒风都要把于姑娘那张小脸吹白了吗?
他策马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李二花,转过头去面对于桑之的时候,却是情深意切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先上去吧?”
于桑之看了一眼气鼓鼓的李二花,点点头,往前两步,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内,因为李二花离不开身,取代了她来伺候于桑之的,是个清秀的小丫头。
小丫头手上有红色的冻疮,人小小的,和李二花不一样,她是饥荒的时候被她表叔卖出去的,从小就被人伢子在高门大户里卖来卖去,如今被卖到了小城,先是在县太爷的府上伺候过一段时间,又因为巧合,转而卖到了于桑之处。
她是做惯了伺候人的活的,李二花虽然大胆却也跳脱,可她却是一见贵人皱眉便能知道冷了热了,一见贵人抬手就知要做什么事。
“姑娘。”小丫头怯怯地点头称呼,手上却毫不含糊,小心地扶着于桑之坐下,又整整马车里的摆设和布置,让这位主子呆的更安心一点。
于桑之靠在柔软的软垫上,车窗被这小丫头关了起来,车帘子也放了下来,想来,这位小丫头是怕她着了凉。
“你叫什么名字?”于桑之没有见过她。
小丫头低下头去:“我是刚被玄爷买回来的,姑娘叫我青梅就好。”
于桑之点点头,不再多问。
虽然名义上,所有的事儿都得她做主,但实际上,她这人懒,把大多的权柄全部下放,和那些生怕旁人篡位的小心谨慎不同,她放的十分大方,一点也看不出提防谁的样子。
也因此,心思多的算房老先生曾在她面前又说过两句。只不过没有下文,老先生就说的少了。
这位名叫青梅的丫头果然是经过训练的,比起李二花地粗手粗脚,不知好了几凡。
她一边小心看于桑之,一边自己自觉地主动捶手捶脚,便连力道,都是轻重有度,哪一块的力道如何,都拿捏得刚刚好。
马车的车轱辘开始辗转转动,是正式启程了。
于桑之闭着眼睛,青梅体贴入微,茶水凉了便热,马车晃了便扶着,完全不需要旁人提点。
像是浑然天成。
马车外,玄烨目不斜视,直直骑着马往前走。
因为要加快路程,他换了厚重的貂皮,骑在马上,因为赶路的运动而热气蒸腾。
余正平本也给自己整了个马车,虽然不及借出去的那个豪华舒适,却也不容小觑,但见万岁爷都骑马在外,他几次相邀无果,本着不敢失礼的念头,也骑了匹快马在万岁爷边上,好叫万岁爷觉得,自己并不是那般奢靡娇贵的人。
更是离着万岁爷才两步远,势必要在万岁爷面前刷刷好感。
余正平的脸被风吹的干巴巴,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他瞧一眼自己身上裹着的两层厚实貂皮,又看看万岁爷身上的一层。
两者相差这么多,他被风吹的脸色发白,万岁爷却面色红润,连座下的马都昂扬激荡,似乎不是在一个冬天。
第72章 才能打开
一行人不过行了半天,余正平就坐不住了,他在马车上扭啊扭,在自己的性命和谄媚之间迟疑了一会儿,背了冷风打个哆嗦。
“玄兄啊,我就不陪你在外面了,我进马车缓缓去。”余正平大着舌头,被冻得嘴巴嘶嘶声直冒。
再如何有心思,总不能把自个儿的性命给冻没了。
余正平下马,脚踏上地就跺了两下,脚踩在几乎结了冰渣子的湿漉漉泥地上,寒气直往他足袋里钻。
他堪称急切地跑了两步,往马车里钻去。
等进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子一放,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绝了,余正平估摸着万岁爷大概瞧不见了,才露出扭曲的神色来。
他一个人待着,全然不顾形象了,把自己的鞋子足袋脱了,又团起身子盘起来,偌大一个汤婆子团在中央,手脚并用地抱着。
“嘶。”他儒雅的面色也难得变得凄凄惨惨起来:“真是冻死我了。”
为余正平赶车的仆从本还担心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叫主子宁愿在外面骑马吹冷风,也不坐他的马车。
后来见主子半日便上来了,想来之前并非他的不是,而是大抵主子一时兴起,想去外头骑骑马锻炼锻炼,便又高兴起来了。
他放松下来,鞭子抽打在马上,驾驶得顺畅稳定。
一行人走了又走,一路上沿途能瞧见很多骨瘦如柴的乞丐。
乞丐本不稀奇,可是略微几个形销骨立的灾民凑在其中,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这些灾民想来是之前治水灾的时候残留下的,水灾虽治好了,自己的土地却被富强豪绅给轻而易举占去了,花了半辈子功夫搭的房屋,也叫一泓洪水给冲走了。
偌大的天,极度的寒冷,让这些乞丐和灾民都冻得手脚发麻,脸色乌青,一个个蜷缩着身子,靠在沿途的大树下,命不久矣的样子。
玄烨沉默着,偶尔挑些午时喂马的时候,亲自去给了这些灾民一些干粮。
灾民谢了又谢,冻红的手几乎捧不住那大饼,却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越往北,虽然越是少,但见到的情形却越发严重。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这些人背井离乡,从自己的家乡一路往北,来到陌生的地界。
小歇的时候,余正平啃着自己手里的肉条,儒雅的面上无半分表情,淡淡望向这些人一眼,心中无一丝波动。
他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一路上见到的听到的凄惨事比这要厉害得多,若每人他都去可怜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可怜得过来。
等他拍拍手放下肉条的时候,恰能看到万岁爷往这边走,他便又换上一副怜悯的样子,刻意在万岁爷面前“做戏”:“老张,把车厢后面的干粮给他们分一分。”
“哎。”老张是余正平身边的老仆从,跟着余正平不知道多少年了,清楚自己主子的每一个想法,对他的每一丝心思都能揣摩到位。
但这次他却不懂了,主子何时会这样怜悯一些可怜巴巴的贱民呢?
只不过也不需要他懂,作为一个仆从,他只需要把主子吩咐下来的交代做好了就行。
等老张退下,余正平这才像是刚看到玄烨似到,眼睛一亮,招呼他道:“玄兄。”
玄烨沉默地点点头。
余正平便接下来道:“马上要到休息的客栈了,到时候可以修整两天,让马儿吃个草料。”
在冬天赶路,对马匹来说,也能算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玄烨淡定地点头,没有反驳。
等到近乎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见着了余正平说的客栈。
客栈虽然小,但很干净整洁。
专门迎来的小二看着这一大帮人,还当是冬天仍然在行走的商队,就为了去北边边境做生意,好换得千金呢。
没想到一问,居然是去京城求医的。
“客官放心,我一定把这些马儿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低着头的的小二引他们去大堂,又去专门找了喂养马匹的草料饼去喂。
他一边帮忙喂着,一边好奇地听着这队人的动静。
大堂里,老掌柜亲自招待了他们,似乎是没在大冬天见过这样的组合,还瞅了他们好几眼。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哪?”
“要最上好的厢房。”余正平和于桑之都富裕,不会吝啬于这一点小小的银子。
“好嘞。”掌柜的转动自己手上的算盘,扒拉了两下,算出一个自己满意的数字。
又赶紧让老板娘带他们去上面住着,他催促道:“快带贵客们上去。”
说着,他自己还叫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儿子给贵客们烧点热水,以方便整顿。
到了客栈里,整个冬天的寒冷便隔了一层,虽然还是冷,但是不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让人觉得浑身麻木。
虽然青梅一直和于桑之待在温暖的马车里,但是还是觉得客栈里更有热气。
她去点了客栈里的碳火,嘟囔几句没有自家的好,又去倒了热茶,捧到于桑之面前。
她一边忙活,一边道:“姑娘等等,等客栈掌柜把热水烧好了,便能泡泡身子,洗漱一下。”
她正说着,外面传来笃笃笃的几声响,像是有人在外敲门。
青梅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于桑之,寻求她的意见和命令。
直到于桑之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去把门打开。
外面的男子一身玄衣,身材高大挺拔,在逼仄的客栈里,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青梅曾在大人物的府里头待过,对这种压迫感并不陌生,只是觉得,眼前这位比起自己曾经的大人物,也不差上什么。
玄烨垂下眼,轻淡地扫了青梅一眼。
青梅抖了下,立刻就识时务地让开,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见到人影,玄烨的眉目柔和了些,又轻轻敲了敲门板,以示自己将要进来了。
于桑之抬目望去,眸子里闪过一点惊奇的水光。
她还当是烧好水的客栈掌柜送来了水,却没想到是他。
玄烨手里捧着托盘,里面一碟碟的小菜美味精致,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在马车里啃了这么久的干粮和肉干,此刻这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便显得格外珍贵。
玄烨进来了,他似乎是匆忙,深邃的眉眼下有些疲惫。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嗓音低低的,又沉又稳:“先吃点热的,垫垫肚子。”
于桑之把目光重新落回到托盘的饭菜里时,便明白了那眼下的疲惫是哪来的。
客栈在大冬天又哪里会开这样的火,更无法预测到这群客人的到来。
而这几样菜都是玄烨的拿手好菜,想来是借了客栈掌柜的厨房,在下榻客栈那一刻,就一刻不停地去厨房烧了水做了饭,才能在此刻恰恰好地热气腾腾送上来。
玄烨倒不觉得自己是做了多难的事,无非就是借了厨房,只是他也一身风尘仆仆,在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还在厨房的烟火气里滚过一回,想来也不不会太过干净整洁。
想到这里,玄烨皱了皱眉头,嘱咐于桑之吃点东西,便迫不及待地去自己房间休整。
等他将要跨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小小一声:“等等。”
“嗯?”玄烨转过头回来,见到于桑之捧着个盒子交给他,那盒子很重,看起来重量不少,又雕刻着漂亮的花纹,想来里面也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玄烨顿了顿,轻轻晃动了下,里面的东西磕碰到盒壁上,发出泠泠的响声。
声音清脆。
玄烨略微判断了下,里面大抵是玉质的物件。
因为要收拿盒子,于桑之的手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玄烨的掌心。
玄烨的掌心粗糙而有薄茧,比之他刚来是时的不同,这段时间,他不仅不避讳粗活,也不避讳任何类似砍柴烧水的体力活,掌心出现了一点变化在所难免。
似乎是刚发现这以薄茧,于桑之的手指停留了下,在玄烨的掌心碰了碰。
带一点酥麻的痒意,像是一只只无害的小虫子在心口磨蹭来磨蹭去,蹭的酸软又麻涨。
被这一丝情绪带动,玄烨猛然半蜷起了手掌,一双漆黑的眸似乎染了火光,亮亮的,正紧紧地盯着她。
也许是角度不对,或许是时机不对,玄烨半蜷缩起来的手掌并没有逃脱于桑之的玩弄,反而因为这受了刺激的动作,恰好把于桑之的半只手给包拢了。
掌心里的手软弱无骨,隔着一点点粗糙的薄茧,都能感受到那细腻如凝脂的肤感。
温温软软的,比玄烨所见过的所有软玉都要柔,都要软。
让玄烨的心,也恰时软了下去。
眼前的手腕纤细无骨,上面的指甲圆润漂亮。被他合拢包围在掌心里,于姑娘似乎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长大了眼睛,轻轻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又让玄烨心动,更是把刚刚还触得酸软的心脏泡的更加疼胀。
一种很新奇的感受,再次席卷于他的全身,来的来势汹汹毫不客气,在这澎湃的潮水下,他却只能克制自己的视线,避免因为自己过于灼热的眼光,而让自己显得并不风度,也不体面。
于桑之抽了抽手,没用什么力道。
玄烨意识到了,缓了好几秒,手掌轻轻松动,一点一点的,才放开了。
于桑之退后几步,此刻她与浑身灼热的玄烨不同,她的视线放在玄烨掌心的盒子上。
眉目温润漂亮,蓬松的眼睫一如既往掩住所有的情绪。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靠在她润泽的唇瓣前方:“嘘,等你到京了,才能打开它。”
第73章 劝告
玄烨抱着盒子,站在自己的房间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此时离他从于姑娘的房间里出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那颗不受他控制的心脏,依旧跳动得猛烈。
澎湃汹涌的潮水,霎时柔了他一颗心肠。
他背后抵着门,手上还傻傻抱着那个盒子。
整个人如同傻子一般,还沉浸在刚刚的回想里不愿意出来。
砰砰砰。
不用手去触摸,他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跳的那样厉害,叫嚣着他的激动与恳切。
他低着头,弓着身,终于把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上的盒子上。
定了定神,他细致又小心地观察盒子上的花纹,试图透过这厚重的木盒子,能看到盒子底下所藏的东西。
他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于姑娘慎之又慎地,在有旁人在的情况下,把它交到他的手中。
光是盯着木盒子,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哪怕玄烨相当好奇,却也警觉地记住了于姑娘的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他们正在京都的路上,也并不急于一时。
这样想着,玄烨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了一处地方,和他贴身的几件衣服放在一起。
等晚间烧开了水,各自洗漱过后,一众让才有了真正的休息的空闲。
三三两两的护卫各自抱着个手吃店家送来的瓜子,而几个仆从则还在清点干粮和物件,一旦有什么缺的东西,此刻也好补充。
于桑之从房内出来的时候,恰好与同样刚出门的余正平遥遥相望。
余正平半只手还碰在门板上,一半余光已经看见了她。
两个人对视一眼。
“余掌柜。”
“于姑娘。”
余正平招呼声顿了下,又看向似乎无知无觉的于桑之,似乎有话要说:“于姑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正平此刻的面色慎重,透露着一点平日里见不到的凌然,比起他们第一眼见面,不知要凝重多少。
于桑之定定看了他一眼,才点头算作同意。
两个人都背着各自的护卫和仆从,一路来到了这个客栈的后院。
这是一个小客栈,后院自然算不得是大,柴垛占了小半,剩下的便是一些普通又寻常的景物。
“于姑娘。”在前头带路的余正平终于站定。
他转过神来,细细打量这位以美貌出名的女子,无论是在路上口头的听说,还是见了面真真切切的感受。
都毫无疑问地指向一件事。
这是一个足够美貌,足够漂亮的一个人。
或许是对美人的怜惜,或许是自身的善心,在即将到达京城之前,余正平还是很想要对这位美人劝导一番,以免美人陷入了帝王家的无情魔掌。
“于姑娘。”余正平重复道,儒雅的面上去掉了往日到随意温和,变得神色凌然起来:“于姑娘和玄兄的关系如何?”
虽然余正平亲眼见到了万岁爷对于桑之的在意,但是,无论是哪个帝王,从来不会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痴情种,在余正平的心里,万岁爷更是如此,自小的早慧让万岁爷的心肠变得冷硬,哪怕余正平没与万岁爷接触过几回,也能看清那身躯下潜藏的高不可攀。在皇权巍峨的压迫下,他很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脆弱可怜的女子,成为命运的牺牲品。
于桑之的眉眼轻轻一抬。
在离京之前,他们和余正平也聊过不少的话,但从没有一刻,余正平是如此清楚地暗示她,玄烨的不同寻常。
终于是不藏了吗?
于桑之轻轻摇了摇头,回答了余正平的问题:“我救了他。”
“除此之外呢?”余正平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双漂亮如琉璃珠的眸子,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除了你救了他以外呢?于姑娘和玄兄,是否有更深的纠葛?”
这句话几乎算的上是冒犯了,但余正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推心置腹,便无法掩藏。
他自身也不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多管闲事,只是一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又单纯的女子,可能因为一时的善心大发,而落入宫廷的腌臜,便觉得于心不忍。
余正平想,也许他内心也是个好人。
余正平的语气和神情都透着严肃,看于桑之的目光,犹如在看此刻他们左侧瑟瑟在寒风中发抖发颤的树叶,语气坚定,目光复杂。
于桑之抬头,看清了余正平眼底的劝阻。
余正平站在于桑之的对面,不用于桑之的回答,他就能够猜测出答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于姑娘,救命之恩,可不一定是以身相许这一种方式。”
若是于姑娘家世雄厚,救的人不是万岁爷,那么,以身相许说不定能成一段入赘的佳话,可惜的是,万岁爷坐拥的是天下山河,而于姑娘又是一届弱女子,救了之后,到底是谁以身相许谁都不好说。
总而言之,万岁爷即将回京,他不希望看到于姑娘入了宫门,懊悔无门。
于桑之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奇怪余正平为何会如此想:“我知道。”
于桑之没在意余正平的冒犯。
余正平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这次劝万岁爷回京,也是利用了于姑娘的借口,他也为自己寻了无辜之人做筏子而不好受。只是任务重大,他才出此下策。
想到这里,一片愧疚的潮水就如同奔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
余正平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只是他迫不得已。
虽然不能透露出万岁爷的身份,但委婉的提点仍然是可以的,余正平压低了声音,用小小的声音说道:“我只看玄兄一眼,就知道玄兄不是个寻常人物,他这样的人,入了京,求了医,一旦病好了,一定是会回归正常的高贵的生活,对于失忆的一切事宜,恐怕都不会在意了。”
余正平的话似乎是点里点玄烨尊贵的身份,细细纠察之下,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桑之却很轻易地听懂了,她问余正平:“你觉得,他会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
余正平一愣,这又从何说起。
他有点急,又突兀地平静了下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换做是于姑娘您,您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人,是把真实又漫长的二十年直接忘记,还是把那失忆的两个月当做是一场梦?”
他几乎能预见,一旦万岁爷觉醒了自己的记忆,恐怕只会把这两个月的自己深埋,重新掌握从前的杀伐果断。
而这位失忆时便显得过于亲密的救命恩人,到时候又如何自处?
这几句话下来,于桑之已经明白了余正平的意思。
余正平本可以言尽于此,他却继续说道:“玄兄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兄弟父母,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寻回了自己从小陪伴的伙伴好友,岂还是现在的玄兄?”
余正平越说越激亢,甚至脱口而出:“到时候,于姑娘又以什么身份站在他身边?”
几乎是一说出口,余正平便知道自己的话说过了。
他懊恼地垂下那张儒雅的脸,深深地体会到了嘴上把门的重要性。
余正平以为于姑娘会生气,或者至少有点情绪波动,但于桑之只是淡淡地抬眉看了余正平好一会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和冷静:“我知道了。”
于桑之清楚了,原来是这位余掌柜,可能是看她可怜,所以冒着身份的大不韪,来劝阻和劝告于她。
可惜的是,她并非是这位余掌柜心中无辜又单纯的可怜人,只是因为阴差阳错,而错误地陷入了这段纠葛中。
而是本就心有算计,自然也算不得无辜。
而她也没想过什么以如何的身份地位站在玄烨的身边,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此次上京,也只是在本身她的规划算计之内。
于桑之听明白了,听了一通肺腑之言,颇觉无趣,眼见没什么更加重要的事,她没再多说什么,不欲与余正平多谈。
她转身,绣着牡丹花的艳丽刺绣勾勒在拖地的裙摆上,转身和走动间发出簌簌的轻响:“余掌柜,我先回去了。”
余正平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说出话来。
他很想说,他不是也不敢做阻隔他们二人的绊脚石,而是提前给这位可怜的女子打个心里的准备。
若到了京城,若万岁爷恢复了记忆,若万岁爷对失忆这段日子不喜……进而牵连到这位无辜的女子。
余正平呼吸急促,不得不打算这样的幻想。
虽然并没有真实看到,而只是简单的脑海中勾勒模拟,但他还是会为可能预见的,那位如美丽昙花一般的女子而心生怜惜。
余正平想着,一时连自己站在那里,将要做些什么都忘了。
直到一位经过后院的护卫路过这里,很惊讶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才从古怪而荒诞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后院的冷风吹的余正平脸颊上都冒了红,细小的鸡皮疙瘩也冒了上来。
那护卫上前两步,停留在余掌柜身侧两步的距离停下,鞠了个躬,既而看到与正平的样子,关心道:“余掌柜,你还好吗?这里后院风大,您怎么不进去?”
余正平此时才感受到逐渐加大到了冷风。
侍卫连忙要将自己手上的披风递给余正平,却被余正平拦住。
侍卫愣了下。
就见余正平摆摆手,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我自己回去。”
余正平往客栈的大厅里走,徒留下抱着披风的护卫站在原地。
他二丈摸不着头脑,看着余掌柜慢慢的身影,只觉得奇怪。
来的路上,明明他见着余掌柜很怕冷啊,刚下车骑马几分钟就缩回车上了,怎么不要他的披风呢?
第74章 意外
大堂里,还无人发现这一小处后院发出的动静。
此刻无论是仆从,还是侍卫,都在抓紧时间汲取冬天客栈里碳火的暖意。
一旦他们再次启程,恐怕陪伴他们的,只能是漫天冰天雪地的冰雪了。
也许是放松了下来,几个护卫趁着此刻主子们不在,拿出了柳叶牌,又寻掌柜的上了几坛烈酒。
“好酒配好牌才行。”光吃酒取暖没什么意思。
侍卫们各自为营,还取了自己的月俸,大串的铜钱就摆在桌子上,作为赌注。
侍卫甲摸了一把牌,偷摸着捂着眼睛瞧了一眼,立马露出悲痛的表情,肉疼地看了一眼自己出的那串铜钱。
那串铜钱此刻明晃晃在桌子上,即将进入别人的口袋。
怎么运气如此不好,今天他的口袋怕是危矣。
与之相反,另一个侍卫则眉开眼笑,甚至喜戳戳地摸了一把自己面前的那一堆铜钱,简直把面前的这些都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侍卫们耍起了牌,仆从们不甘示弱,也凑过去,一双双眼睛瞪大,就盯着他们打牌。
余正平刚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群不知事的躲在角落里做些什么。
直到一凑近,发现他们如此玩忽职守,气的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玩的正嗨的护卫们还当是谁,一转头瞧见了面色气的发情的余掌柜,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仆从们成鸟雀散,唯独手上还拿着柳叶牌的护卫们没法直接散了,他们一脸惶恐地低着头,妄图让余掌柜看在他们可怜的面子上,就放他们一马。
但余正平是谁?他能在京城生意做的这么大,说没点脾气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刚刚才焦躁过,得了个不甚满意的结果,更是憋着气。
他脸色发青,面色黑沉,惯常儒雅的面容也显得极为可怖。
护卫们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被吓得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下的鞋子看花一样。
余正平虽然气的发抖,但是仍然深呼吸恢复了理智。
情感上,他也能理解这些护卫们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这么一遭,并不好受,因此,喝坛烈酒,打个吊牌都无甚大事。
但是理智上,他深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好好惩戒这群人一番,恩威并施。
最后,余正平压下了怒火,按下了自己翻涌的心绪,叫管家过来,罚了各自半个月的月钱。
等余正平回防的时候,还是气的自己的胸口疼。
然而没想到,他尚且还未进房门,却遇见了玄烨。
余正平浑身一僵。
在极致的紧张下,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喊一声“万岁爷”,好在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寻回了自己的理智,把那三个字吞了下去,道:“玄兄。”
余正平勉力装着寻常的样子,内里却心虚不已,毕竟他刚刚还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搞了小动作,劝说万岁爷珍视的女子离开。
“嗯。”玄烨随意点点头。
他长发披散,从来被好生养着的长发乌黑,发顶潮湿,发尾处沾着几滴水珠。
显而易见,是刚梳洗完出来的。
余正平从未见过万岁爷这幅样子,从来尊贵无比让人不敢直视圣颜的人,此刻没有从前的一丝不苟,反而多了一丝平易近人。
心中这个词一出来,余正平又觉冒犯。
他怎能将这个词和万岁爷扯上关联呢?分明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是九五之尊。
是天子。
玄烨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余正平发火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因为客栈过小,还是会控制不住传播一点声音到他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玄烨严肃起来,脸色一冷,又恢复了以往高不可攀的样子。
余正平这才觉得正常,他擦了擦汗,简单把事情给交代了一下。
果然,玄烨立马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积年累月的威压此刻锋芒毕露。
“此刻不可松懈。”
他皱着眉头,从里往外走,同时还与余正平吩咐道:“还劳余兄多加照看。”
余正平下意识地低头敛眉:“这是自然。”
等到眼前没了玄烨的身影,余正平这才有点反应过来,把下意识露出的卑谦给憋了回去。
他摸摸脑袋,为自己的条件反射而心惊,又为自己的错漏而懊恼。
果然,不仅仅是那些护卫在看似温暖安全的环境里要绷紧皮,他更是不应该松懈。
如此想着,余正平还是找了管家,多嘱咐了两句要注意的事项。
比起平时,此刻多了一个千尊万贵的万岁爷,更是应该仔细小心地对待,容不得一点差错。
“是。”管家一边应声,一边从自己的袖口处取出一封信。
“这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奴不敢多瞧。”管家低声下气道。
余正平愣了一会儿,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书信,先仔细检查了遍封口,见信件上面还留有用来封口的火漆,这才安心地拆开信件。
他一目十行,两眼就望尽了里面的内容。
看到某处,他不由得心惊,又返回去细细品读一番。
管家是没见到这封信里面的内容的,面对自己主子如此神色,不由得猜测莫非是什么棘手的东西。
是在京城往北方鞑靼那边的货出了问题,还是京城中的店面被人烧了砸了?
好不容易见余正平一脸思索地把信件放下。
“主子,是出了什么事?”管家迫不及待问。
“没事。”余正平消化完了信件的内容,反手一扣,把信件里的文字全部盖住了,又拧着眉头想了想,吩咐管家:“之后的路上机灵些。”
“是。”管家神色一禀,猜到了余正平的意思。
他道:“老奴一定仔细注意。”
经过在客栈里的修整之后,马儿重新变得毛光水滑,一箱箱的箱笼重新被装上车。
被多方教训郭的护卫垂着脑袋,笔直地站在一旁,余光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于桑之从客栈里袅袅而来,木质的冷香伴随着客栈里炭火余留的温度,一点点缠绕到马车周围。
“主子小心。”青梅很是有眼色地上前,把马车的帘子掀起,又扶着于桑之上马车。
于桑之纤细的手覆在青梅的掌心上,在雪白的冬天,也显得白皙清透。
余正平驻足,不由自主地忘了将要干什么,等到一抹让人熟悉和惊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余掌柜。”玄烨上前,站在余正平面前,眉头皱得死紧。
他并不希望有人死死盯着于姑娘。
内里的烦躁因为余正平这一眼而涌动。
余正平回过神来,骤然一惊。
他不知道刚刚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在余万岁爷面前越过了界限。
他退后一步,表明自己并无二心:“我只是想到了有个暖炉还未拿过来,我现在去拿。”
余正平匆匆走开,玄烨盯着余正平略显得慌乱的脚步,眸色略深。
等启程过后,果然,路上并不平静。
沿途的土匪看着他们人多,并没有来找他们麻烦,反倒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跟上了他们,只是人藏在暗处,那让人不安的情绪蔓延。
“劳管家去寻余掌柜。”玄烨抬头看了一眼后方,面色凝重。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发现了鬼鬼祟祟之人的踪迹,虽然这些人并没立即露面,撕破脸皮,但暗藏在他们车队身后,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老管家往玄烨看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察觉到微末的不寻常,他立刻道:“我这就去找主子。”
余正平正走在车队的最前方,老管家身轻如燕,立刻就往前蹿了一步。
光看老管家那老胳膊老腿,恐怕没人知道他是个习武之人。
玄烨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就守在于桑之的身边。
于桑稚的马车恰好处在车队的正中央,往前是余正平的马车,往后是装了东西的车队,夹在两者中间,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玄烨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感觉到一丝风雨欲来的错觉。
余正平显然也注意到了什么,只是没有玄烨这般敏锐,他一路行来,没有遇见什么鬼祟的人,自然先想到了最为可怕的地方。
恐怕这些人是针对万岁爷来的。
余正平不敢耽搁,一边让管家去嘱咐护卫和仆从加强注意,一边起身往马车下赶。
玄烨正紧皱着眉,端坐在马背上,那张被寒风吹着的脸格外冷肃。
风雪中隐含着簌簌的细微声音。
余正平一边屏息凝神,一边小跑,来到了玄烨的身边。
玄烨见到了余正平,背脊往下微微一低,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他耳尖一动,不光自己策马翻了个身,更是夹着余正平往左侧退后了两步。
“唔。”余正平被那股霸道的力道给带偏了两步,心脏骤跳。
没等到他瞪大眼睛,把心神从中拉扯回来,就被玄烨放开,他喘着粗气,回头一看,顿时惊骇如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只见之前他们刚刚站着的位置,正被狠狠插了三根箭宇。
在他面前,三根箭宇还在微微晃动,尾端的羽毛,在冬日的冷光下泛着残酷的冷色。
“这……”余正平说不出话来,一旦刚刚玄烨的动作晚上一步,这一根箭宇就即将插入他的胸膛,而另一根则将穿破万岁爷的脖子,而最后一根,则正是对着他们二人的脑袋而来。
“呕。”晃荡之下,余正平胸膛翻滚,早上刚吃的东西,几乎要忍不住呕出来。
“主子。”老管家察觉到了情况,立马往这边赶来。
而与此同时,他们带来的护卫也举起了手上的刀刃。
似乎是对这三根箭宇的落地位置感到不满,很快,周围突兀冒出来很多穿着黑衣的黑衣人他们用黑布捂着脸,半张脸深埋在布巾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格外残忍嗜血。
第75章 挖掘真相
这突发的意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好在玄烨已经让人通知过一声,众人好歹有了防备。
走南闯北多年的老管家也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把带上的护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应了主子的要求,去保护玄烨,一部分则看守车队,另一部分则警惕周围,随时准备和那些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战在一块儿。
老管家也就迟疑了两步,一转头就见到如此惊骇的场景,差点吓得浑身发麻。
好在玄烨把余正平拎开,这才没让老管家当场吓晕过去。
“主子。”老管家身影如梭,连忙冲在了余正平的前面,面色难看。
一边紧张又惶恐地盯着周围,一边仔细得检查余正平的周身,见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余正平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招呼老管家:“保护好玄公子。”
周围的黑衣人可不给他们情深意切的时间,手腕一拧,腰身一转,就往他们这方席卷而来。
他们手上拿着细剑,面目被黑色的面巾覆盖,手脚灵活到了一种境界,手段凌厉凶狠,直奔他们而来。
显然并不是一半的恶徒。
侍卫们虽然有所准备,在这凌厉的攻势下,还是节节败退。
玄烨后背靠着于桑之所在的马车,思绪斗转,一瞬间已经转过了万千念头。
这些人手段狠辣,完全是朝着他来的。
黑衣人死死盯着自己的目标,见到了一身玄色的男人身影,目光一凌,旋身而来。
凌厉的剑尖直直对着玄烨的脖子。
玄烨腰身一拧,手腕徒然翻转,上半身在马匹上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手掌下压,手上暗藏的剑猛然戳入黑衣人的肚子。
“噗呲……”锋利的剑穿透血肉,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同时玄烨的半身一侧,躲过了黑衣人刺过来的剑。
“呃……”黑衣人吐了一口血,瞳孔涣散,痛苦地盯着前方。
手腕脱力,剑柄落下,砸在灰黄的土地上。
玄烨转过半身,悬停在空中的腰腹一扭,再次转回马背。
而前面的黑衣人刚倒下,后面的黑衣人看准了时机,猛然上前。
黑衣人往前凌空飞起,后腿直扫马匹,用时用剑直对玄烨。
马匹嘶嘶鸣叫一声,前蹄扬起,后蹄蓄力。马首也高高昂起。显然是被刀光剑影给吓到了,慌乱地即将乱窜。
玄烨眼睛一暗,手掌下压,双腿一夹,马匹在极致的力量下被迫安静下来,在缰绳的指引下纵身一跳。
玄烨恰时凌身飞起,正在半空中对上那黑衣人。
他手上带着锋利的剑,而黑衣人也不逞多让,手上持的剑还残留红色的血丝,闪着森寒的光芒。
“砰。”
剑与剑对上,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手腕被震得发麻。
而玄烨也差不多,虎口处被擦出了一点点辣痛感。
他们同时对视一眼,同时改变招式。
黑衣人胳膊抬起,剑光一闪,直对玄烨的胸腹。
而玄烨抬手去挡,一边前踢,直往黑衣人下盘脆弱处而去。
黑衣人骤然一惊,反身躲过,再次弯腰,直扫玄烨的下盘。
玄烨和黑衣人在空中对上了四五招,每一招都处处往致命处而去。
正在他们动手的时候,马车里传出一点动静。
“唔。”青梅捂着自己的嘴巴,整个人瘫坐整地,外面刀剑声动荡,到处伴随着血腥和硝烟味。
而马车也动荡不安,马匹嘶吼着不安踏步。
青梅转过头去,她目光惊慌,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同样惊慌的美人脸。
却未想到,那如仙子般圣洁的美人,却端坐在马车里,一张白净柔美的脸安静祥和,一半乌黑的墨发披散在肩颈之间,微微抬起的眼眸如含着渺渺春水,正波澜不惊地提起一半的帘子,一双美目透过着细小的缝隙,直望着窗外。
“主子。”青梅忍受不住出声,细碎的低泣让她的声音变得又软又害怕。
她虽然到过大人物多府里伺候过一阵,却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战场。
“嘘。”一根瓷白的手指竖了过来,抵住青梅即将被自己咬破的下唇。
青梅怔怔看着,愣愣点头。
外面的刀剑霹雳声已经到了白热化,玄烨一脚踢开了被他刺中的黑衣人,随着黑衣人的下跌,更多人朝着他这边扑涌而来。
“来不及了。”余正平大喊一声,那一贯儒雅温和的嗓门因为惊溃而破音:“快走。”
余下的人瞬间挡住黑衣人,留下一小处能通过的缝隙。
那处正向北方,本来他们再往那处行上三两天,就能直入京城。
玄烨喘着粗气,黑衣人的招式和手段都不低,他应付起来也并不轻松。
他看了一眼余正平,想到了余正平往日的奇怪之处,也不多话,直接转身飞到马车的驾驶处。
他一拉缰绳,粗粝的绳摩擦过他的手,划拉出一股火辣辣的痛感。
“走。”马蹄扬起,带动着飞沙滚石,马车车轴簌簌启动,里面的青梅本蹲在马车上,一下子也被踉跄得头着了地。
马车摇晃。
青梅不敢和主子一样,掀开帘子直接观察战局,便一直蹲在地上。
可此刻,似乎他们的马车被拉动,正在远离车队。
“主子?”青梅直直睁着眼,惊慌失措的表情跃然脸上,闪着泪光的眼睛望向她现在的主子。
那双含泪的眼睛,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于桑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青梅的头顶,如同在摸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别怕。”
马车一直在往前走。
被拦住的黑衣人似乎没想到玄烨居然会一个人逃离车队,尚且未做防卫,直接让玄烨脱离了他们的包围圈。
有人正要追上去,又立马被那些难缠的护卫给拉车住,没能第一时间拦到人。
“该死。”黑衣人重重骂了一声,他们出刀更加利索,势必要把所有的耻辱给斩于剑下。
马车在飒飒风声中穿过激烈的战场,又穿过那一小片土匪横出的山脉,直直到了临近的草地。
他们脱离了步步紧逼的刀锋,周围的风声才缓过来。
等他们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前方的城门大开,从里面奔出一大片穿着重甲的士兵。
他们大多身下骑着凶悍的黑马,身材高大,纪律严明,整往他们这里直奔而来。
本以为好不容易脱逃了困境的青梅正偷偷抬起帘子往外看去一眼,只一眼,又差点被这不打招呼就奔袭而来的士兵給吓得魂飞魄散。
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
一抹雪白覆盖住了她的手,于桑之声音朦胧,仿佛隔着一层雾:“没事的。”
这怎么会没事呢?
青梅正打算这样说,却不知道为何,又把这句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去。
哒哒的马蹄声一旦牵连成一片,便能映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震慑效果。
那一声声盔甲的碰撞声,马蹄踏过沙地的踏踏声,都让人毛骨悚然。
身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所有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在闪着刀芒的刀剑上,严格遵循着严明的规矩。
他们纵起了层层沙土,终于在玄烨面前百步远的地方停下。
缺少了马蹄踢踏的声音,万籁俱寂,所有人寂静无声。
如同一幕盛大又恢宏的画像,头戴盔甲的高大士兵,在痛一时刻低下头颅。
这些在敌人面前永远高傲的骑兵,z在自己的帝面前,低下了永远高昂的头颅。
飒飒风声吹过。
硕大如同黑色方阵的骑兵中央,如同利刃凸起,从中凹凸起了一个小点。
原来是一个骑着乌马的将军。
这位将军面容严肃,表情卑谦,望向玄烨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爱戴。
从第一眼见到开始,他就认出来了,这是让他爱戴已久的少年天子。
年少夺权,雷厉风行,整顿朝纲,于万世中重整山河。
自从收到消息开始,他就自告奋勇,前往南方接他的帝王回京。
此刻,望着他的帝王,将军第一次红了眼。
他看着,帝王瘦了一点,黑了一点,除此之外,精神饱满,面容冷峻,毫无容颜的折损。
“万岁。”将军热泪盈眶,几乎就要下拜,却被玄烨那颇为警惕的目光给刺到了。
玄烨的声音平静:“你是谁?”
将军大惊失色,黝黑发红的脸一霎时惨白:“您不记得我了?”
他还记得,一年前,万岁爷还在御书房里叫了他,拍着他的肩膀,夸赞他的忠心。
如今一看,万岁爷一趟归来,却忘记了他。
将军大惊失色,几乎就要泪目。
玄烨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偏过脸,侧身转过,露出自己来时的方向:“他们还在打斗。”
将军接收到了这一句讯息,顿时重整了情绪,把所有的脆弱情绪都收拾的一干二净,又恢复成了那个让人尊敬惧怕的他。
“万岁爷放心,我一定把人都给逮住,找出幕后黑手。”
将军立下了军令状,转头就招呼了一队精兵跟他走。
等到了地方,黑衣人和护卫还在缠斗,双方都气喘吁吁,几乎分不清彼此。
黑衣人感觉到不安的预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居然会带这么一队伍厉害的护卫。
果然,下一瞬,大地震颤,激起飞沙走石。
黑衣人们脸色一变,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动静。
他们齐齐望向北方,震惊的脸被挡在了黑布巾后面,看不真切。
马蹄阵阵扬起。
一声突兀的摩擦声,缘是马蹄骤然婷住,骑在马背上的将军朝着众人大喊:“老子来了。”
第76章 不是
将军骑着乌马,坚硬冰冷的盔甲把风声都割裂得凌乱。
风声混着马蹄声,集合成了巨大而又无情的死亡镰刀,正窥探这敌人,等待着一瞬间狠狠刺下。
黑衣人们瞳孔紧缩,他们望向这几乎遮天蔽日的精兵,如同一个被巨大的蚂蚁军团所包围的虫子尸体,正苟延残喘地瑟缩着。
黑衣人的情绪显而易见开始低沉,没有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会毫无反应。
他们一边往后撤退着,一边看向那可怕的军队。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他们丝毫想不通。
然而并不需要他们思考清晰,只一瞬间,精兵就把这群低迷的黑衣人重重包围。
恐怕没有黑衣人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所有黑衣人骤然失去来目标和定力,开始四处逃窜。
然而,这个时候,又哪里会让黑衣人从他手上逃脱?
高大的将军势必要让皇上重新记起他的名字。
他扯着沙哑又洪亮的大嗓门,大声道:“冲啊,谁能斩获枭首,赏银百两。”
他身后的精兵如同一股股洪流,从庞大的队伍中脱离出来,直奔后撤的黑衣人而去,而且死死咬着,毫不松懈。
黑衣人使尽了浑身的懈数,依旧无法摆脱。
在这支骑兵的加入之下,战局摧枯拉朽往一边倾倒而去,唯独留下黑衣人几句凄惨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