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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安全的时候,余正平从将军的身后缓缓而来。

他喘着粗气,一边平复着自己激烈又猛迅的心脏,一边抬头望向这位高大的将军。

他礼数做得很足,行了大礼,又鞠躬问道:“您可是纳兰大人口中所说的,来迎接万岁爷的将军?”

骑在马上,高大的将军哈哈大笑:“不错,就是老子。”

他笑够了,又低头去看余正平:“你倒是看着眼熟,咱们在京城见过吧!”

余正平未曾料到这位将军的记忆如此好…只是一面之缘,他居然还记得他。

余正平略有点兴奋:“是,我曾和纳兰大人一起,拜见过您一回。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我也是没想到啊,能在此地遇见熟人。”将军手摸着胡子,大笑着道。

他又说:“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居然能就这样误打误撞遇见了皇上,哈,想必以后论功行赏,定不会少了你的。”

谈到这里,余正平又有点羞涩,他抿着唇,内心希望,万岁爷若能赞上他一句,他便死而无憾了。

众人重新整顿车队,而将军则把预留的活口给带回去。

等手上已经抓了两三个活口,将军一手卸掉了他们的下颚,阻止他们咬舌自尽。

一边朝着余正平哈哈笑道:“万岁爷还在前面,我就不和你一起了,老子先走一步。”

不等余正平摆出个礼仪姿态说话,暴躁又心急的将军早就提着敌人的头颅一扯缰绳走远了。

老管家咬牙拔下自己肩膀上的箭矢,一边为自己抱扎和撒药,一边震惊地望向余正平。

难怪余掌柜说一定要保护好玄兄,他还以为二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没有想到,让自家主子舍身忘死的,居然是唯我独尊的皇上。

老管家一方觉得情理之外,一方又觉得意料之中,很多细节也就能对上了。

等到将军提着俘虏回来的时候,副将早就带了人,正在浩浩荡荡送皇上回京。

将军蹭到副将身边,见到了一座十分奢华昂贵的马车,那马车规制极高,每一处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工匠精心制作而成,每一处用材,都是各地最为难得之物所制。

他凑到副将的身边:“你居然把万岁爷的马车都给带出来了。”

他一个糙老爷们就想不到这个,领了任务一匹快马,一把大刀,一队精兵就往前冲。

副将撇了将军一眼,丝毫没有意外:“是纳兰大人叫我带出来的。”

将军啧啧两声,提着嘴角的笑望着副将,胳膊碰了碰他的胳膊:“哎,皇上在里面吗?”

“在。”副将言简意赅。

将军正要往马车里窜,就见副将一把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副将察觉到了将军的动作,一把拉住。

将军有点莫名其妙。

他手头还有两三个俘虏,这等大事,自然要和皇上汇报啊。

“我去找皇上商议啊。”将军一脸疑惑望着副将,觉得他很奇怪。

副将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将军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抓的更紧了:“别去,里面不仅仅有皇上。”

“?”将军一脸疑惑。

“里面除了皇上还能有谁?”他不以为意:“是其他大人吗?这件事比较重要,想必皇上和大人能理解的。”

将军本以为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副将总该放开他了。

却没想到,副将虽然放开了他,却用一种怜悯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说:“里面不仅有皇上,还有皇上的小美人。”

“小美人?什么小美人……”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自己的大刀,走了半步,突然警觉:“什么?美人?”

他终于明白副将欲言又止下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了想,当初他见到万岁爷的时候,都光顾着激动了,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没注意到皇上的美人也是情有可原。

而马车里,过分宽敞的马车内部却是沉默一片。

青梅站在一旁,在诡异的气氛中不敢说话。

她一下子往左,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玄烨,一下子又往右,看了一眼依旧清新脱俗的于姑娘。

最后,她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看。

虽然她内心觉得,玄烨确实气势非凡,当初买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寻常的富绅,反而有种特别的气质

但是给她哪怕十个脑子,她也想不到居然会是皇帝啊。

青梅头低低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要不要立马跪下来山呼万岁。

而坐着的两个人就更加诡异。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自从玄烨和于桑之换到了这辆马车,他们二人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而一旦谁说话,谁就输了似的。

马车里诡异的沉默。

良久,玄烨手肘支撑在桌案上,半撑着脑袋,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桌案上,盛极的梅花娇艳欲滴,嫩粉色的花蕊点缀着白色的层层花瓣,酥脆的点心泛着香甜的气息,烤的金黄的边卷层层叠叠。

这都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好花和点心。

是任何卑贱之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玄烨对于刚刚一群人喊自己皇上感到片刻的惊诧。

虽然他曾想过自己的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过自己会是那无数人仰头,碰都碰不到的天子。

那也是他不曾设想过的。

在失去的记忆里,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周围的环境又是如何,他接触到的又是怎样的勾心斗角。

如今单纯而又朴素的他一无所知,甚至在某一刻,他觉得难以接受。

副将和他说的那些,将他塑造得过于圆,过于满,甚至于他都难以想象他曾经是这么一个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是,他和过去是割裂开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所有的心酸和心计,丝毫没有在现在的他心中留下多少波澜。

副将说他年少就聪慧自持,手段高超,能从权臣手里夺下权柄,说他在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天下太平。

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印象,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清,摸不透,唯独只有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

良久,他说道:“不,我不是皇帝。”

他念了两遍,似乎在坚定自己的思想,在第四遍的时候,他抓住了于桑之的手,那手又冰又凉,却是真实的,他能知道这支手的每一寸骨节在哪里,能清楚知道每个指甲的长度和弧度,甚至能知道,在哪个地方用哪个力道能留下一道浅显的红痕。

唯独这是真实的,如同他清晰记得的他自己。

他抬头,像是在说给于桑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玄烨,我不是皇帝。”

玄烨飘然一生,哪怕没有无上的权柄,却能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而皇帝却囚于宫中,表面风光无限,却是很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便掀开睫毛看于桑之。

那个让他一霎时心动的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看他,黝黑的眼珠子含着寒潭,似乎能看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似乎是知道他的纠结,她纤细柔嫩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勾勒几下,掀起一阵瘙痒的痒意。

玄烨被她勾动,抬起头来看。

却见她凑近了他的侧脸,那白皙漂亮到一掐似乎就能淌出水来的下颌就近在咫尺。

玄烨想绷住自己的,可是他没能忍住心中的动荡和清潮,阵阵掀起的涟漪让他难以抵抗这样心动的本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玄烨的耳畔,让玄烨的耳朵也泛起一阵红。

如珠如玉的声音响在耳中:“那你就是玄烨,你不是其他人。”

玄烨迷迷糊糊,等到他再次从朦胧的状态里逃脱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

将军思考着终于有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兴致冲冲地冲上前来。

他兴高采烈,连副将都拉不住他。

他来到马车前,车队的正前方就是这座城里最好的一座停脚的客栈。

“皇上。”将军声如洪钟,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自觉:“到了,您请。”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传来,将军搓着自己的手,激动地舔舔下唇,眼睛里的光跃然。

玄烨下了马车,不登将军激动又恭敬地朝他行礼,也不等将军悄悄地偷瞧一眼皇上偷偷带回来的小美人。

就听一句话石破天惊:“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皇帝。”

第77章 准备

将军眼神发虚,胡子也翘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口出惊言之人。

他很不能明白,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找错了呢?

这完全没有变化的面容,这样威武的气势,还有他对万岁爷的熟悉,怎么也不可能会弄错。

若不是尊卑有别,恐怕将军就要上前,捂住万岁爷的嘴,让他消停消停了。

他笑了两声,想缓解这种尴尬:“哈哈,万岁爷您说什么呢?您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皇帝?纳兰大人和朝中众多大人都等了您许久呢,都指望着您回去。”

玄烨面色冷凝。

提到这里,将军又有了话说:“您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到了宫里,让宫里的御医一瞧,保准您能记起来。”

想来,皇上在外,一定是受苦了。

将军有些愧疚,为自己没螚第一时间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让皇上萌生出了自己不是皇帝的想法。

将军兀自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想拉着皇上先进去:“外面风大,皇上本就身体有恙,莫要在外面吹风了吧。”

跟在他们后面的副将嘴角一抽,觉得将军这张嘴也是实在是有些多长了。

分明是关心皇上的话,却硬是给扯成了皇上脑袋抱恙。

换做是任何一个上位者,恐怕现面不改色,背后里都要给他穿小鞋。

如此想着,副将也一脚踏了进去。

着座城里的客栈别有洞天,是按照京城里最时兴风流的物件所置办的,当初为了做这城中最大的客栈生意,客栈的老板甚至亲自带领着车队运送从荒芜之海所寻到的红珊瑚,端的就是一个新奇又奢华的名头。

将军一路把皇上送到了这客栈最好的上房,这里最好的上房是一处院子规制,层层叠叠的竹叶花丛点缀其中,富丽漂亮,很有一番风气,同时,又十分清净。

将军和副将当仁不让,将这处最好的院子,留给了皇上。

而那位随着皇上一起来的女子,他们便不知怎么安排了。

只能看着那个女子,穿着毛茸茸的厚实皮裘,戴着兜帽和软趴趴的毛领,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被万岁爷拽着手腕也一起带过来了。

一看到这客栈的物件,玄烨就记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譬如那些极带北方特色的物件,譬如那些北方常种的植物。

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旦细切地想,头脑又再次被那些尖锐的刺痛所激起防护,让他不能再深入地去想。

将军看皇上皱起了眉头,还当他是对此处的环境不满意。

“哈哈。”将军搓着手,有些许惶恐:“臣只能找到这样的客栈,委屈了皇上龙体,还望陛下恕罪。”

将军的神色和话语,都又让玄烨找到了点熟悉。

不过他并非是嫌弃此地,也并非强求奢侈,本就不是将军的错,他只能摆摆手。

不过他再一次强调:“我不一定是你们的皇帝,也许是你们找错了也未可知。”

将军一听这话,脸就再次如苦瓜一样皱起来。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呢?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若不是他不敢以下犯上,他也想穿穿龙袍呢。

将军心知这话不能说,更得烂在肚子里,转头就拉了副将躲在小角落里嘀咕:“你说,万岁爷,是不是这里碰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副将撇他一眼,眼里明晃晃是对弱智的担忧:“不然呢?”

将军知道副将误会了,他不是说的万岁爷失忆,而是万岁爷看起来梗像是头昏脑涨被女色迷了眼,居然连皇帝都不想做了。

将军挠了挠自己的头,忽然对副将说:“还别说,这民间的女子真是清水出芙蓉,比京城里娇养的大家闺秀都来的好看,也难怪万岁爷会喜欢了。”

万岁爷喜不喜欢副将不知道,但他拉着自己主将的手,拖着他离开:“至少你不该多想。”

再漂亮,又是他们能多说多道的吗?

繁花锦簇的小院里,玄烨闭了闭眼,缓解那种因为试图冲破记忆封束而恍惚的钝痛。

那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脑海似乎被两只手拉扯着,不断往左右开始撕裂,一旦他试图去抗拒,便撕裂得更加猛烈。

“唔。”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脑袋两侧,穴位一下子被抚慰了,变得镇静下来。

玄烨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又舍不得离开那双手,剩下的半张脸无意识地在于桑之手上磨蹭。

本锐利冰冷的的眼睛,也因此眼角往下低了低,透露出些许委屈和可怜来。

叫人想起那些因为有主人可以依靠的大型犬,在大多数时候会张开锋利的爪牙,而在某些时候,则会收敛起身上所有锐利的地方,变得柔和而无害。

青梅捧着食物,站着的门口为两个主子守着,一眼也不敢看。

更怕谁回来突然闯进来,见到这副荒唐的场面。

玄烨下巴抵着于桑之的手掌,刀削骨刻的线条凌厉,表情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慢慢地张口,因为两人的位置实在靠的太近,以至于他的吐息都喷洒在于桑之的手掌上,可等于桑之要收回手的时候,玄烨却忍不住握紧了于桑之的手,不让她缩回去,却也没有改变姿势,依旧是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于桑之低下头看他。

这可跟以前不一样,他以前可不这样,虽然同样温和又对她相当包容,可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副可怜的神态。

“我好难受。”不知道有意无意,玄烨说话多时候,下颌在柔软又熟悉的掌心移动,因为吐字的动作,而更深更重地加大来动作。

她侧头看他,乌黑浓密的青丝因为这个动作,而略微滑到左边的肩颈处。

玄烨一边哼声,想着他就说不能来京城吧,这不就要被抓去宫里当皇帝了,一边又思考着以前的记忆,依旧一无所获。

他难受地贴紧了那双手,锐利的眼睛柔和下来,变得圆润,晕染了一层红,他低低道:“我头疼。”

头也疼,身体也难受。

换作其他时候,玄烨一定绷着个脸,做那完全没有弱点的战士。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他就顺其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或许是真的怕自己被抓去宫里,又难以立刻抓回权柄,从而受制于人。

于桑之想着,如果真是那样,失去自由,的确有够难受的。

“那你不要想了。”想了一会儿,从未有过狗狗的于桑之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话去安慰,只能扯开了话题。

然而玄烨却当这句话是宝贝似的,乖乖地点点头,显然把这句话奉为圣旨,低低地道:“那我不想了。”

玄烨实在好哄得很,等吃了饭,他还抓着于桑之的手,和她说:“我想和你一起。”

于桑之顿了顿,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青梅,转而贴着玄烨坐下。

似乎是因为接近了京城,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在思考如何去找小岛的同时,也不吝啬自己的一点善意。

众人在客栈里住了两三日,其间,将军不知道在做什么,躲着于桑之,只在玄烨单独在的时候凑上去。

时不时偶尔还和他感慨感慨过往,一副他们知交甚笃的样子。

实际上,将军压根没多少机会和皇上谈心,更多的,就是将军站在下面,仰望着高高在上龙椅上的皇上,和众多大臣一起,在早朝开始的时候七拜九叩,在早朝下朝的时候山呼万岁。

玄烨听的有些不胜其烦,然而,他潜意识却在替他接替这些记忆,更甚者,他的思绪熟悉而凝炼地在将军口中的话里,从平平无奇的词句中,剥蚕抽丝地分离出各个官员的特点和本性。

那熟练的技巧,仿佛长在他骨子里似的,不用多说,就能很快地替他接替很多信息。

将军越讲越激动,越讲越激动,他在心里深思熟虑地感慨着,万岁爷还说自己不是万岁爷呢,分明对他说的那些事这么得熟悉,压根不用他多说,就能猜出一半,一定也是对他的印象深刻。

有哪个心怀上进心的臣子不喜欢皇上能记得自己呢?

很快,将军甜滋滋的笑容就出现在了他面上。

路过的副将看不过去,终于在将军骚扰玄烨的第三天晚上,一把抓住了将军的手:“纳兰大人特意让御医们为皇上准备了药浴和金针,还特意开了药方,就是要治好皇上,你这几天就别去皇上面前丢人现眼了。”

将军五大三粗的身躯一振,颇为不服,他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为了让皇上想起来之前的事,他都舍身取义,哪怕皇上恢复记忆之后要治他一个目无尊卑之罪,他都不害怕地去顶着那可怕的目光和皇上回忆往昔了。

再没有他这样忠心的臣子了。

副将没话说,只让将军自己看着办。

次日,他们再次启程,为了让你行程更舒适一些,他们行进得很慢,路上甚至还抓了几波刺客,只是都是来当开胃小菜的,不仅没有技术含量,甚至连给这群精兵练手的机会也不是。

一路走着,雪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受不住,开始烧起了炭火。

将军一身热气,正是骑马骑的,他正要骂路上的客栈里炭火烧的旺,让他浑身熏的热气腾腾,又骂铺张浪费。

恰好这个时候,马车撩起,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一乘轻骑从马车远处飘然而至,来到玄烨所在的地方。

这位士兵诚惶诚恐朝着玄烨行礼:“皇上,宫里已经准备好了。”

第78章 痴情种

玄烨骤然望向将军和副将。

将军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副将却首先受不住这样的目光,狼狈地低下头来。

他也不想的,只是纳兰大人一直在说,要让皇上先想起从前的记忆,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其余大臣也没有反驳,他便只好也同意了。

玄烨这样一看,还哪里不明白?

他的脸色冷下来,自己牵着与桑之的手,漠然往回走。

跪在地上的士兵脸色发白,这压根不是回宫的路啊。

副将也急了,他推了推还在状况之外的将军,没有反应,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劝道:“皇上,各个大臣都在宫里等着您呢,大家都指望您能记起之前的一切,这是……”

副将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大臣们一致决定的。”

所以还是不要把压力都推到他一个小小的副将身上了吧。

副将感觉自己就是随风摇摆的浪潮,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推出来当枪使。

然而玄烨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

前些日子,他说过了多少次他不是皇帝,既然他们都不放在心上,那么……

玄烨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一个个都爬到我的头上替我做决定了,这么能耐,怎么,他们是想要我的龙椅吗?”

玄烨冷声的时候,温和好说话的表象就如一块完全不抗看的面具一样哗啦得碎裂开来。

他们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初皇上在万千百官面前的威仪,叫人不敢直视。

副将冷汗涔涔一下子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臣不敢。”

是他太过想当然了,前几天的相处,还当皇上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是,他却忘记了,那是皇上,是皇帝,万人之上的至尊,怎么可能会有好说话的时候呢?

只不过前几日还不把自己套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罢了,所以还对他们尚且亲切而温和。

副将深知自己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不敢说话,只能闭上嘴巴,头略微压低,整个人匐在地上。

将军不知道为何一句话就成了这样,他一个大老粗,是万万想不通所有的。

曾经他没坐上更大的官,就是因为他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了,皇上嫌弃他只有莽夫的痞勇,而没有帅才应该有的的心计和手段。

可是将军觉得,一个人若是各个方面都能很厉害,那得多累,因此也就维持那点傻不愣登的直白。

如今看着副将如此狼狈地跪在地上,他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没有掺和进去。

玄烨讽刺和敲击了一通副将之后,牵着于桑之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两人往旁近的一个客栈走。

从他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并不想回宫。

还尚且不知道宫里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不敢吧自己堵死在里面。

等玄烨走远了,副将才敢把埋着的头抬起来,他依旧跪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地面带给他清醒。

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头昏脑胀都说了些什么。

“将军。”同样跪在地上的士兵忍不住把实视线望向副将,等着他拿个主意。

听说今日皇上要回京,得到消息的几个心腹大臣沐浴焚香,把自己洗刷干净,换上了最为严肃和正式的衣衫,来为皇上接风洗尘。

不光如此,太医院的所有主管太医,甚至是打杂的医师,都给请到了皇上的寝宫候着了,结果皇上压根不进宫,这可怎么办?

士兵看向副将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下一步该如何做。

而副将则闭了闭眼,深感自己行差踏错,他本不该替代那群大臣们多嘴的,他是臣,而皇上是君,怎么也不应该以下犯上。

“是我错了,我自会去领罚。”良久,副将站了起来,他顾不得士兵求助的眼神,自个儿喃喃道。

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士兵:“你跪着吧,皇上毕竟是皇上,谁敢僭越?”

客栈的老板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在清军入关之前,他的祖父就开着这个客栈了。

如今客栈的生意还好,又恰好遇上这风调雨顺的盛世,比当年的兵荒马乱不知道好了几曾。

掌柜的正靠着桌子打瞌睡,就见面前站了两人。

一男一女,都面容富贵,身上的衣着也不简单,女的美丽柔软,那纤细的腰肢在男人粗壮的手臂旁边,显得格外不盈一握。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清醒了。

他本想打哈欠,在这样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面前,却是被迫严肃了起来。

等到给两个人开完了房间,送两人到了客栈的房间里面,掌柜的还回不过神来,他一边下楼,记忆停留在二人独特的面貌上,差点一脚踏空。

他连忙抓紧了栏杆,却觉得那男子有点眼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或者是他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

这个客栈并不算小,因而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被褥都是崭新的,散发着一点阳光的味道,想来客栈的掌柜才刚拿出去晒过。

周围的窗户放着干花,是北方很常见的物种,并不算稀有,比不得贵人家时不时举办的赏花宴上那些名贵珍奇的花草。

净室和卧房以一面屏风半隔开,屏风上绣了漂亮的花鸟虫蛇,上面五彩斑斓的蝴蝶有着金色的翅膀。

玄烨没有回宫,而是和于桑之在这里住了下来,白日他收集信息,并时不时把上门求见的官员皇室拦在外面,晚上则在客栈里安稳休息。

将军带来的军队包围了客栈,但他们不敢明着出现,反而是暗地里躲着,偶尔玄烨打开窗往外面一看,就能看到一两个守卫正守护在他的窗子底下看起来敬职敬责。

玄烨冷眼看了一眼,心里冷冷想着,也不知道为了谁而敬职。

他对这些场景熟视无睹,而每天上门赖的人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被护卫们拦在了客栈外,偶尔有几个拦不住的,到了客栈里面,在他的房间门口等候了一会儿,却也不敢推门而入。

通过这些小细节,玄烨终于有了点实感。

他揣摩着,自己以前或许真是个积威甚重的皇帝,你看,他们都到门口了,却因为没有他的允许,依旧不敢进来。

玄烨猜想,反正一定不是个好脾气的,受制于人的皇帝。

玄烨不在意,但并不意味这朝堂不在意。

在又一次被拒之门外之后,朝堂重臣之一的索额图面色难看地来到了宫廷,与一脸悠闲的纳兰明珠对视。

他面色冷沉,脸色漆黑,显然这个结果并不能让他满意。

“皇帝已经三天不见我了。”

换作从前,皇上也没有这样对他冷脸过,作为朝廷重臣,他也从未被皇上如此冷落过。

纳兰明珠捧着一杯茶,他倒是不急,看着索额图的表现还觉得有点好笑。

索额图这个样子,就和被冷落在深宫里难以受到宠幸的妃子差不多。

纳兰明珠的嘴角一点轻微微笑的弧度,彻底惹恼了索额图,他冷着脸,对着纳兰明珠横眉冷对:“都是你,要不是你,万岁爷怎么会遭此劫难?又怎么会失忆?现在更不会丢下江山和朝臣,把自己和个不知哪里来历的女子关在客栈里。”

索额图的语气愤愤不平,显然是气急了。

而纳兰明珠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急迫的,他喝了口茶:“可是皇上都找回来了。”

索额图暴怒,语气都更重了:“光找回来了有什么用?皇上他不记得了,他忘记了所有的事。”

纳兰明珠被索额图暴怒的嗓门给吼得懵了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是这个问题,不过,皇上能找回来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他感叹道:“万岁爷很有想法,而且很讨厌别人的指手画脚,你别忘了曾给他贬谪的那些人。”

讲到这里,索额图也默默忍来下来,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胡子都长了一大截,愤怒之下,感觉自己的年纪都到了该好好养着的地步了。

昏沉的脑袋隐隐胀痛,但索额图不得不承认纳兰明珠说的没错。

皇上不是普通的皇上,更轮不到他们去指手画脚。

不光他们在焦虑不安,皇室中人更是在想尽办法。

“这样吧。”纳兰明珠想了又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告诉索额图说:“这几天你就先别过去了,皇上把这么多人都拦在了门外,你再过去也是无用,不如找个可以让皇上回来的人。”

索额图思考了两瞬,想到了什么,吃惊地望向了纳兰明珠:“你说的是……”

而此时此刻,尚且还没年老力衰的太皇太后也在宫中了解了那些事。

听闻皇帝把众多大臣给拦在了客栈外面,甚至于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在一个地方待着,她就觉得心脏血压升高。

“你。”太皇太后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一个小太监:“你和哀家说说,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小太监为难了一瞬,那女子整日被保护在客栈里,外人压根见不到她的面。

不过,他倒是的确有听到过一些传闻。

小太监斟酌着,说了点自己能说的:“那女子,听闻美若天仙,芙蓉出尘,面貌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

更甚者,有些见过那女子的人还沉浸在当时的印象中无法自拔,喃喃说道:“那就不像是个凡人。”

小太监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相信那女子的美丽的,不然怎么会把这皇宫的主人,给流连得不早朝了呢?

太皇太后一听,眼前一黑,她一只手拍在桌子上,那护甲生生砸在了桌案上:“岂有此理。”

伺候的宫女们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敢劝。

太皇太后对一切不知名的,貌美的女子都深恶痛绝。

因为当初,先皇就是为了一个美貌而家世普通的女子,而变得疯魔。

太皇太后此后,就觉得有些女人红颜祸水,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

太皇太后还在生气:“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居然把皇帝的心都勾走了,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小太监站在下面,本想说皇上不想回来,兴许与那女子无关,可是一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他就立刻不说话了。

毕竟这风声都传出来了,怎么也称得上是红颜祸水一流。

太皇太后手指都在发抖,她按住自己的胸膛,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跳的不是那么有力了,甚至感觉自己气的的头脑都开始发昏,不由得忽然在悲哀地想。

难道,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就非要一个个都是痴情种吗?

第79章 偷人

第五天的客栈里,人终于少了些许。

便是连开门要做生意的客栈掌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自从对古怪的客人住进客栈以后,他的客栈就被人暗地里包围。

便是相处得好的邻居都打开了窗户和门,暗地里问他发生了什么。

邻居半个头探出窗:“我瞧着楼下的士兵不像是普通王孙贵族的护卫和护院,倒是像上过战场的。”

掌柜的心中也揣揣,他不安地道:“我就是开门做生意,什么也没做错。”

未曾触犯律法,也未曾干过什么大事。

掌柜的心中不安,和邻居聊了两下,听闻邻居买菜回来的时候见到了那偷偷守在后巷的士兵,亮蹭蹭的刀剑还沾着血,心跳漏了一拍。

邻居尚且心有余悸:“当时大白天的,我却几乎要被吓死了。”

“你注意点,可别真惹了祸事叫人找上门来。”

邻居说着,啪嗒一下,把窗子锁紧了。

掌柜的心脏砰砰跳着,生怕自己当真惹了什么不知情的祸事。

在接待那对古怪的客人次日,掌柜的正琢磨着,却依旧找不出头绪来。

却有一二个身居高位的大官过来,一个个眉头紧皱,似乎面色也不怎么好。

看到人的那一刻,掌柜的当真要被吓死了。

这回完了,这么多常年难见的大官亲自过来抓我,我一定插翅也难飞了。

掌柜的如此想着,手脚都在发抖。

可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三个高官越过了他走到了客栈二楼,掌柜的还是没被抓走。

紧张得手脚直冒冷汗的掌柜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了。

他就说他这几天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干,就连偶尔去听个响的赌坊都忙忘了,怎么回事惹上人。

掌柜的心脏重新安放在了肚子里。

他抬头往二楼一看,顺着二楼的名单猜测这两三位大人是要找谁。

直到这两三位大人在一处门钱停下。

掌柜的骤然一惊。

这不是那对古怪的客人房间吗?

掌柜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却见那些大人物们都站在门口不进去了。

奇怪,难道是要当门神吗?

掌柜的嘀咕着,不知所措。

接下来,掌柜的看了好几通罚站。

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从未有哪个是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却一个个都跑来他的客栈罚站来了。

掌柜的在第一天第二天的惊疑不定之后,终于镇定了下来。

在门口“罚站”的人似乎知道自己没办法进去,逐渐来的也少了。

直到这天,一个轿子落在了客栈门口处。

太皇太后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敢让人注意到自己。

她掀开半边帘子,只一双有些许细纹的眼睛露出轿子外,看往那客栈。

很明显,客栈里里外外增派了不少人手,就怕皇上遭遇不测。

太皇太后看着,忽然感觉到难受。

她看了好一会儿,放下帘子来。

里头是伺候她的小太监,正在抬着头问她:“娘娘?”

小太监按摩的手粗中有细,力度适中。

太皇太后却把那小太监的手拿开了,她吩咐小太监:“去,找将军来,告诉他,是本宫下的懿旨,让他把皇帝带回宫,如果皇帝醒了,有什么问题,本宫一力承担。”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应是。

他从轿子里下去,靠近了客栈,还没开口问,将军已经出现了。

将军是个大老粗,朝着太监抱了个拳。

说实话,他不太看得上太监,如果这个小太监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带着太皇太后的意思,顶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他是不会看他一眼的:“公公?”

小太监也回过神来,朝着将军回礼。

他嘴上说着哪里能要将军如此客气这番客套话,等寒暄几句后,却是直接把太皇太后的打算和盘托出。

“啊?”将军一脸懵:“这不好吧?”

居然要他把皇帝打晕了带回宫。

这要是皇上一醒了,他不得掉脑袋?

这恐怕得是欺君之罪了吧?

将军内心不安,同时他想起之前的前车之鉴——他的副将。

就更加不安了。

“不好吧?”他迟疑道。

然而小太监却说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这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

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将军的身上,这小太监虽然是笑着的,却叫将军感觉到为难。

小太监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太皇太后说了,有什么后果,太皇太后娘娘它一力承担。”

将军犹豫了半晌,还是不敢,太皇太后虽然下了懿旨,但皇上若是醒了问责,依照皇上的心思,碍于孝道,太皇太后必然不会怎么样,唯独他可能要受皇上不待见。

小太监看将军的脸色,看出了一点门道,话里也变得强硬起来:“难道将军是要抗旨不遵吗?”

将军没办法,咬着牙答应下来,心里想着早知道就让副将来迎接了,副将脑子比他灵活应付人也比他省力。

小太监得了应允,重新攀上轿子里了。

“娘娘放心,将军答应了。”

太皇太后似乎觉得无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玄烨晚上的时候就发觉不对劲。

房屋里暗得很,一点窗户外的烛光都没有,到处透露着寂静。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屏息凝神的人终于耐不住,暴露了自己。

玄烨很冷静,右手抄起桌上铜做的烛台,耳朵动了动,冷冷查探周围的动静。

将军就藏在窗口边,对他这等这沙场上睡过敌营帐篷还爬过山崖的人来说,这点客栈楼的高度算不得什么。

他蹑手蹑脚,靠近了皇帝。

说实话,将军还是紧张的,他的两只手都无措地背在了身体两侧,完全不知道待会儿应该先用左手动手,还是用右手动手。

无论是哪只手,看起来都像是不能要了的样子。

“是谁?”眼睛逐渐适应了一点黑暗。

玄烨眯起眼,周围的黑影随着风在摇晃,到处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他在心中思考,是刺客?还是熟人?

将军落在地面上的脚步寂静无声,寻常人该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出来的。

但玄烨耳朵一动,就辨别了位置。

他的眼睛瞬间凌厉往窗口望去:“出来!”

话音刚落,手上的烛台就往将军的头上砸。

“嗯。”将军被砸得闷哼一声。

他毫无防备,被砸了个准。

空气中淡淡酝酿开铁锈般多血腥味。

没等将军捂住自己的脑袋,手脚已经缠斗过来了。

虽然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但玄烨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和将军缠斗了一会儿,忽然口鼻间吸入了什么气体,他的手脚顿时一软,颓然倒了下去。

因为身体的无力,倒下的玄烨只能掀开半张眼皮。

他粗粗喘着气,第一时间便明白了那气体是什么。

将军扛着皇上,不敢多待,就要往宫里掠去。

却见哪怕是这个时候,皇帝还用无力的手紧抓住他的领口。

玄烨头脑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手里攥了什么东西,只凭着感觉喊道:“于姑娘……于姑娘……”

将军还顶着一头血迹,捂着自己的半个脑袋,他心虚地想,恐怕皇上惦记的小美人,得被太皇太后磋磨了。

而此刻,于桑之坐在客栈的床板上,半个纤细柔媚的身体覆盖着轻如薄翼的白色锦衣,柔弱无骨。

被人吵醒,她也没露出半点惊慌害怕的神色,反而垂着眼,颇为平静地看着未打招呼就来到了“不速之客。”

太皇太后锦衣华服,头上佩戴着各色头面首饰,正是要端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然而,却叫她没想到的是,这样隆重的打扮,却让这个未施粉黛的狐媚子给比了下去。

青梅被人按趴在地上,偷偷顺着眼角打量这个可怕的太皇太后。

她看到了太皇太后穿的鞋子,就连鞋边都绣着东珠。

太皇太后凌厉地看了于桑之一眼:“你不怕哀家?”

于桑之收拢了半边的衣领,那平淡无波的眼睛因为太皇太后的问话而略抬了抬,直视着太皇太后。

她的声音也是缓慢而平缓的:“不怕。”

太皇太后察觉到了这个狐媚子不敬的视线:“放肆,谁让你看哀家的?”

太皇太后喘着气,觉得这个客栈的椅子都太硬,给她心里添堵。

宫中的贵人们从未有像她这样没有规矩,比寻常宫女都不如,果然是乡野村庄出来的。

太皇太后渐渐平缓了下来,似乎感觉到于桑之的有恃无恐,她的声音略冷了些,再加上她此刻带过来的许多侍卫和宫女太监,像是这给人下马威:“别以为皇帝在意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兴许是看于桑之不起,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清秀小宫女还插嘴道:“太皇太后娘娘说话,居然还坐在床上,还不快跪下行礼?哪里的人家这样没有规矩,就是关外的野蛮子也都知道皇威浩荡。”

太皇太后和于桑之说话,本是两个主子之间的事,可宫女这样插了一嘴骂于桑之,太皇太后也没有让她退下,反倒像是默认了。

被按趴在地上的青梅这时候挣扎起来,居然叫她挣扎出了奴仆的手。

她头发半凌乱,衣领上也有那些老奴手上不留情的抓痕,她跪在地上,朝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恕罪,我们主子身子虚弱,就是皇上面前,也没让主子跪过,还请娘娘息怒。”

太皇太后看了青梅一眼,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识好歹。

她道:“少拿皇帝来压哀家,别说今日在哀家面前不跪,就是寻常皇帝面前如此不敬,也是要治一个杀头的大罪的。”

第80章 野猫

于桑之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及膝的长发披散着,有一种妩媚的美。

叫所有人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哪怕太皇太后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生的极好,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都不寻常。

只是太皇太后依旧看于桑之这副无辜脆弱的面庞不顺眼。

就是这张脸,勾走了她年少有为又独掌大权的皇孙。

比当初顺治偏宠的那个妄想飞上枝头的山鸡还要过分。

太皇太后的眼睛不含善意,从于桑之身上从上打量到下,一副冷然的样子,视线在她碎发朦胧的脸上停顿了下,又在于桑之的肚子上看了会儿。

于桑之把肚子用手边的被子遮住,没叫太皇太后看个真切。

想来,太皇太后怕她私自勾搭皇帝,从而造出个人命。

太皇太后对于桑之没好气,对可能出现的人命,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宫女等了会儿,看于桑之只是不卑不亢坐起来,腰挺直了,如陈竹一般,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说话。

这回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宫女下去了。

宫女只好把自己的嘴巴闭上,忍住心中的不屑,用轻蔑的神情望向于桑之,不甘不愿退后了两步。

于桑之遮得太快,太皇太后没看到,不过她是没听过身边的小太监说过,皇帝在外面新得了孩子这种事的。

因此,太皇太后又更加雍容地坐直了,护甲点在桌子上,发出让人心悸的轻响。

“是于桑之对吧?”太皇太后抬了眼皮,看着于桑之的态度,已经能猜出她的不恭顺不规矩:“我听下人说起过你。”

于桑之没说话,只是点头颔首。

跪在地上的青梅颤了一颤,爬了过去,小心地跪在于桑之旁边。

太皇太后对皇帝没回来的事情不太感兴趣,若不是他因为一个女人不回宫的话:“哀家可以不治你的罪。毕竟皇帝当初受了伤,是你救的他。”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简而言之,这句话就是说,想拿救命之恩来换取平息她对太皇太后的冒犯。

于桑之一双眼睛望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绝非不知道这件事的不公平,但她还是仗着身份下了决定:“如果你要金银珠宝,都可以提,哀家可以满足你。毕竟你当初救了哀家孙儿的命。”

言外之意,除了金银珠宝,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太皇太后绝对不允许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再发生一遍的。

于桑之歪了歪脑袋,沉默了。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毕竟她玷污了她纯真善良的孙儿,叫孙儿把家国天下都抛弃在了一旁,没按照妖妃的方式来处置掉,已经算的上是她宽容大度。

正当太皇太后等着于桑之的回应时,外面传来一些动静。

太皇太后蹙着眉头,看着那闯进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急什么?”

小太监也不想。

没看到太皇太后娘娘正带着人要教训“孙媳妇”吗?

这样紧张的时刻,他也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找存在感啊。

只是……

小太监袍子一撩,弯腰一跪,膝盖就磕到了地板上。

他垂着脑袋,感受到太皇太后的视线,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不是,娘娘,娘娘恕罪,是……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太皇太后听到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心中猛地一突。

似乎是顾及到这里有外人,小太监没有当面说,而是小心翼翼地立马爬了起来,不敢真的靠近,只敢凑近了力图趴到太皇太后的耳边上,低下头弯下腰,把事情小声告诉了太皇太后:“皇上醒了,摔了一整个宫殿,发怒说要回来找于姑娘呢。”

太皇太后心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这狐媚子当真这么重要?

让他一醒过来,就想着要来找她?

小太监听到太皇太后的喃喃自语,不敢吭声。

在太皇太后原本的计划里,将军給皇上下迷药,直接将人带回宫去寻太医治疗失忆症,等皇帝醒了,找回了记忆,这只相处这么短时间的女子,自然就抛之脑后了,更何况,天底下多少女人没有?哪怕没有这样好看的,也多的是乖巧温顺的。

谁知皇帝居然把她看的这么重。

小太监垂下头,他跑得袍子发丝凌乱,此刻正低头回想着刚刚的可怕场景,背后全是冷汗。

谁也不知道,皇帝醒来之后会发这么大的火。

明明都中了软筋散,明明不该那个时候醒。

但皇帝就是很不寻常地提前醒了过来,并面对着拿着银针的太监,狠狠发了一通火。

听说宫殿里的东西,全都被砸的粉碎。

小太监看都不敢看,事后收拾宫殿的时候更是吃了一惊,在大人的示意下,连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寻太皇太后娘娘了。

太皇太后听得不愉,皇帝也太过了,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若是让那些大臣看到了,只怕又是一些流言蜚语。

小太监往前迈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皇上记起来。”

小太监说的在理,哪怕太皇太后再如何讨厌和厌恶于桑之,在皇帝的失忆面前,还是要把人放一放的。

“皇帝说,只要见了人就愿意让太医医治?”太皇太后按着额头问道。

“是。”小太监声音低低地回答。

当然,皇帝的本话并非是这样。

但是,既然皇帝都妥协了,娘娘妥协一下,也是为了大清啊。

小太监如此想着,把皇帝一些怒气上头的话给吞了下去。

似乎是得知皇帝的本意,太皇太后哼了一声。

她又不知道想起来之了什么,脸色不是很好地骂道:“痴情种。”

爱新觉罗家的痴情种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太皇太后不再作干预。

没准。

她说的是没准,或许皇帝想起了以前那些事,就把这名不知来历的女子给抛之脑后了呢?

情谊浓厚的时候是爱,情谊寡淡了之后,那不就是年少糊涂了吗?

想了想,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宫人们扶她起来:“他要见就见,来人,把于姑娘抬进宫里去,让皇帝先把失忆给治好。”

等到以后……

哼,还不是任她磨搓?

太皇太后雍容华贵地站了起来,自然有人俯身去去除太皇太后脚边的宫装褶皱。

等到太皇太后再次抬头的时候,又是整洁高贵的样子。

似乎于桑之这等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等太皇太后走后,整个客栈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大片大片的宫女跟着太皇太后一起鱼贯而出,一下子把原先挤满的房间衬托得空空荡荡起来。

“呼。”青梅徒然摔在地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任由她再是大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句话。

与之相反。

于桑之没有任何不适,她自若地起来,似乎刚刚只是发生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她被太监带着,慢悠悠地缓步走着,在走之前,似乎想起了外面的鹅毛大雪,还记得给自己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小太监看着自若的于桑之,颇有点一言难尽。

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在前面带着路。

过于大的寒风全吹到了前头后面的人身上,于桑之半披着发,被人笼罩在中央,冷白的脸精致美丽,在毡帽下露出的下巴小巧而吸引人。

总之,来接人的宫人们,第一眼看过这位“于姑娘”后,都是第一时间视线都;挪不开了。

青梅跟着出来,就走在于桑之的身后,她如今还惊魂未定,差点忘记了往小太监手里塞银子:“麻烦公公了。”

“不敢不敢。”那几个小太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判断着重量,不动声色地收拢进袖子里去。

片刻后,又一抬小轿从一边抬了出来。

他们这次出来,奉了大人的命令,自然不是白出来的,而是顶了一抬轿子过来。

被这抬轿子抬进宫门,不知道是多少普天之下的女子所梦想的福气。

太监们如此想着,万岁爷这样惦念着这位,他们现在伺候好了,没准,这位以后发达了,还能记得他们呢?

“姑娘请坐。”

青色的小轿子小小的,夜间并不如何吸引人眼球。

不过进宫,本就是越低调越好。

哪怕如此,公公说惯了场面话,还是低声赔笑道:“还请委屈一下姑娘。”

青梅想跟上,又被人拦下来。

“这位姑娘就待在这就好。”公公笑眯眯的,话也没有说死。

他摆了摆手,吩咐人抬轿。

青色的小轿子逐渐被抬起来,来抬轿子的,都是身强力壮而身经百战的,自是稳稳当当。

不过公公们还是时不时提点,叫这群人小心伺候。

不管收没收银子,这都可能是几天之后的皇妃,以后不定是皇宫里某个宫殿的主人。

能决定他们脑袋的存在。

慢慢悠悠,轿子一路进了宫,夜间的海棠牡丹都失去了鲜艳的颜色,被黑暗所笼罩着。

周围只有太监们走动时,撑起的一盏盏灯笼。

橘色的灯光照耀着小鹿,把半片小路衬得阴森森。

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后妃,在得知了皇帝对一个女子上心之后,在夜间夜不能寐。

咕噜噜。

咕噜噜。

夜间的小猫打着呼噜,被大片弥漫的黑影给吓得炸毛尖叫。

“喵。”

“哪个宫里的野猫?”小太监皱着自己细白的眉毛:“有人不知道跑别的地方叫去。”

偏偏在这个夜间叫的这般阴森鬼厉。

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