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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被发现了。

那小片阴影似乎僵了下,犹豫地伸缩又舒张,仿佛在斟酌要不要给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致命一击,又或者还是找个其他隐蔽的角落里重新躲藏起来。

许久之后,阴影浑身泛开血色,一个丑陋又硕大的白色眼珠正缓缓从阴影上升起,那眼珠没有瞳孔,也没有眼膜,唯独一个混藏着血丝的白色眼珠,仿佛一个大大的球体,正转动着,足足转动了半个圈,才把眼球最中央是位置对准了年轻宫女。

“啊——”;年轻些的宫女再也控制不住,嘴巴还没张开,尖锐的尖叫声就刺破云霄,把阴影都激得更加尖锐。

黑色的阴影迅速膨胀,换成尖锐又恶臭的獠牙,猛地朝年轻宫女扑来。

“啊啊啊啊啊——”年轻宫女眼睛一闭,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丧门于此。

与此同时,整座宫殿都笼罩了血色,半片阴影开始渗开血水,弄脏了洁净明亮的地板。

“怎么了!?”正巧在另一边打扫的年长宫女被这一声尖叫吓得不轻。

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她小声道:“别叫了,你不是把瓷器给护住了吗?还不快把东西放回去,再叫下去,你难道要把人全都引来吗?”

年长的宫女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听不得这一惊一乍的,正要叫她小声点。

就听到年幼宫女一声不停一声的尖叫,叫的人不光耳膜疼,更是叫的人瘆得慌。

此时,正面对准可怕恐怖阴影的年轻宫女已经听不见年长宫女在说什么了,她瞪大了眼睛,正满面惊恐,全身颤抖,恐慌恰如一阵飙风,立刻席卷了她。

恐怖的阴影蓄势待发,似乎正要将她拦腰折断。

正在这时,一声很轻微的门扉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门口踏入一个精致的绣花鞋,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幽影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丝动静,踏入了这片即将发生惨案的宫殿。

蓄势待发的阴影骤然一僵,不知它哪块是“头”,正惊恐地晃了晃,把自己身上沾染的一点血腥和苔青都晃到了地面上。

它的“尾巴”僵硬无力,正是被惊吓到了。

即将要将人物理上的“拦腰折断”的尖锐锋面,也宛如一下子融化了一般,犹如坚硬冰冷的刀片,在无可比拟的更加恐怖存在下,迫不得已化成一个软绵绵毫无杀伤力的小可怜。

就连那白色恶心多眼珠子,都一下子被吓得脱落,咚咚咚滚在地板上,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给拦住。

那只手有多漂亮阴影暂时无法察觉,只感觉到震慑灵魂的存在正停留在不远之外,正叫它瑟瑟发抖。

年轻些的宫女毫无所觉,还在恐惧而惊恐地尖叫着。

她有些一个好嗓子,去宫中乐司偷学的时候,总能唱出极为好听激动的强调。

不然也不会自视甚高,要去勾引皇帝。

而在此时,这样的一把好嗓子,更是发挥了它不应该发挥的作用,让这处宫殿都挤满了她尖锐的声音。

年长些的宫女被震得耳聋,几乎要捂住双耳。

而这个时候,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的年长宫女也见到了来人——正是一个时辰前,她们见到的那个惊艳的女子。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行了礼。

却也不知道喊什么。

喊娘娘不合适,却又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若是无视,更是不合适。

不见得那洪姑姑都在这女子前鞍前马后,为首是瞻吗?

她还没练出更加厉害的胆量。

而此刻,于桑之的注意也没放在她的身上。

她正徐徐缓缓,走近年轻些的宫女所匍匐在地的位置。

那手上拿着的白色眼珠,也在她白皙如玉的手心十分显眼。

年长些的宫女没得到回应也不敢无礼,她不敢看眼前如斯美貌的女子面孔,生怕自己的眼神会亵渎了女子。

视线变得只能往下,然后落在女子白皙美丽的手上。

咦?

她在心底暗暗思忖,那是一颗大大的白玉珠子吗?

看起来有点怪异。

并不像是纯白的白玉珠子,反倒像是有裂痕似的,一道道红色的裂痕布在这颗白玉珠子上。

她奇怪,真的会有正常的白玉丑成这样吗?

她只能又多看了一眼,在心中感慨,自家的万岁爷也过于吝啬了,这样美貌的女子在手上,也不送些更加漂亮更加价值连城的珠宝。

便是这颗白玉珠子再大,可它丑呀,怎么能行拿来送给美人呢?

换作是她,平日里看着这颗珠子都要瘆得慌。

然而这些并非是她一个宫女能置喙的。

她也便只能在心里暗暗说几声,道几句,真要她去万岁爷面前说,那是不敢的。

而正僵硬到即将要融化的阴影也在敏感地察觉着外面的动静。

它在心底害怕。

一步,两步,三步。

更近了……

阴影再不复之前的嚣张和狠戾,把全部黑色的“身体”软成一团,连那维持形状的可怕恐怖身形都散了。

它退缩到自己几分钟前所蜷缩的影子里,“屁股”一撅,努力把自己的“头”往里面塞。

一噘一噘的。

若不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它绝对不会这样狼狈的。

它很紧张。

它想要通过影子,逃出去。

等到于桑之正式靠近的时候,宫女已经软瘫在地上,连喘气似乎都不会喘了。

她的嗓子喊得劈裂了,正一缩一缩得疼。

手脚瘫软,浑身发怵,瓷器被她挡在地面和她身体之外,也跟着她一起颤。

年长些的宫女恍然回魂,连忙上前,m帮忙把瓷器从她身上拿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才去一把拉起那年轻些的宫女。

谁知,那年轻些的宫女似乎被吓坏了似的,面色惨白,两眼发直,一声不吭。

年长些的宫女怕于桑之怪罪,连忙晃了晃她的身子,小心地说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清醒下。”

她可不想再次被洪姑姑训了,宫廷里管理严苛,真要犯了错,被罚入慎刑司,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被吓坏了的年轻宫女本一脸离魂了的状态,被晃了不知道多久,才算是清醒了些。

发直的眼珠子也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看,脸上的惊恐却怎么也下不来。

年长些的宫女问她:“你刚刚怎么了?”

怎么叫的这么厉害。

年轻些的宫女被她一问,浑身一抖,显然又想起了刚刚的恐怖情形,整个人激动地一颤。

她小心地往自己刚刚躺倒的地方看去。

那里洁白如新,无论是丑陋可怕的阴影,还是渗出来的血迹,或者是那遍布苔藓和泥巴的恶臭味,也全都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她瞪了瞪眼,仿佛身在梦中。

一边年长些的宫女又在问:“说呀,你到底怎么了?还是看见了什么?”

年轻些的宫女动了动嗓子,仿佛一把刀在喉咙里刮一样,叫她本清亮的声音都显得嘶哑难听:“没……没什么。”

原先她遇险的地方,此刻一片洁净,仿佛真是一场梦似的,若不是她现在还隐隐作痛的喉咙,还有那残留在瞳膜和惊惧记忆里的画面,还有那些可怕恐怖的东西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的,恐怕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梦。

第87章 原住民

宫廷中经过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全然干净的。

大清的王朝是从明朝手里抢来的,它的都城紫禁城历数到今天,也有六百年的历史,其往上溯源的瓜葛,甚至可以纠缠到明朝燕王朱棣一代,其间经历了千百年,无数的宫人和太监在宫廷里生生死死,又或者泯灭在宫廷里隐晦的“大戏”上。

因此,也有不少宫人们耳熟能详的,不能去探知的地方。

譬如说冷宫的水井,譬如说夜晚里被风吹得呼啸的老树。

往往夜晚的时候,冷宫中传来的呼呼呼的声音,并没有人知道那是冤魂的哭声还是被风吹动的树叶声。

冷风中。

两个宫女被于桑之放出来,年长些的宫女扶了年轻些的宫女回屋,眼睁睁看着年轻些的宫女宛若脱力一般,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

她摇了摇头,又叹口气。

没想到,平日里胆大包天,把要勾引万岁爷这件事挂在嘴边的妹妹,居然也有这样胆怯的时候。

不过是差点打翻了瓷器,那位即将可能成为娘娘的美人都没说什么,更何况瓷器现在也好端端的,何至于怕到软的直不起身。

年长些的宫女觉得她有些小题大作了,不过见说了几声,年轻些的宫女都没有&回应,还是摇了摇头,放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想着,毕竟是被吓到了,让她休息一下也行。

打水的活还是自己干吧。

两个宫女同处于一个住处,平日里虽然互帮互助,但也分工明确。

譬如今日,本该是年轻些的宫女去打水的,可年轻些的宫女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冷颤,这打水的活儿,就落到了年长些的宫女身上。

本着早点打完水以免天黑看不清录的想法,年长些的宫女去门后提了水,打算早去早回。

她提着水桶,走了往日惯常走的那一条路。

宫里有好些水井,年长些的宫女一路直走,来到自己离自己住处最近的西阁水井边。

那里,本来应该满是井水的大口水井,今日不知为何,居然提不起水来。

年长些的宫女一时迷惑,低头往水井望去,只见薄薄的一层水,覆盖在水井底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

年长些的宫女没有办法,重新提起水桶,打算换个远些的。

远些的水井离她们住处稍远些,也偏僻些,那条路七拐八拐的,年长些的宫女很少走过,行走得慢了一些。

在走的途中,她发觉自己经过了冷宫。

那冷宫的铁门不知道是怎么了,被风吹的哐当哐当响。

生了锈的铁锁锈斑点点,红褐色点缀在粗粗的铁链子上,看起来很诡异。

年长些的宫女慢慢停下了脚步,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冷。

一阵风吹过,本就不牢靠的铁门更加迅猛地哐当哐当响,发出一阵可怕的响声。

年长些的宫女本来没想什么,在这样可怕的伴奏下,却徒然升起了些退缩之意。

想了想,她面带犹豫,手中提着木桶,思索片刻,还是打算走得快些,快点离开这里去打水。

等她打完水,一定另外找条路,再也不经过这里了。

如此想着,年长些的宫女又要离开。

一片枯黄的树叶却从她头顶上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发髻上。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棵老树。

这棵老树有些年头了,是从冷宫墙内生长出来的,高高大大,枝桠粗壮。

可是不难想象,像这样一棵粗壮的老树,又生长在冷宫里,一定有不少冷宫里活不下去的奴婢和嫔妃,借着两三尺白绫,就这么吊死在这棵树上。

年长些的宫女摸着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点紧,还有点勒。

好在这都是错觉。

年长些的宫女手碰到自己的脖子,明确了自己的脖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感觉到勒和紧的。

一定是她今日过的太过跌宕起伏,所以产生了错觉。

手里的的水桶还需要打水。

年长些的宫女没时间耗费在这里,她掀下那片奇怪掉落在自己头顶的树叶,把它往地下一掷,就要抬脚。

可就在这时,被丢在地面的树叶却慢慢融化成小片黑影,圈上年长些的宫女的脚。

“唉?”年长些的宫女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她低头去看——

片刻后,一片沾满了青苔和泥泞的黑影在冷宫中的水井旁啃食一块骨头。

旁边是一个掀倒的水桶。

它身上沾了点血色,在青苔和泥巴的臭味中,那点血腥气显得无比不显眼。

和冬天洁白的冰雪融化成的清冽雪水不同。

浓烈的恶臭充斥黑影全部。

它本身就藏身在冷宫离的水井底下,一藏就是一百余年,丑和臭都是寻常。

逐渐消失的白骨在黑影的啃食下慢慢消磨。

黑影啃完了自己的战利品,逐渐打了个嗝。

往日,它都到处溜达,藏身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隐晦地拖人啃食。

可今日不知为何,那无人的宫殿来了个极为危险的东西,让它也心生彷徨。

一向厌恶自己百年来的栖息地的黑影,也不得不在危机时刻逃回到自己的老家,重新隐蔽于冷宫中的水井。

水井恶臭又肮脏,很少有人过来。

这骤然来了一个,立马被它发觉,踩着被风吹动的树枝,它立马开始了捕杀。

黑影咯吱咯吱嚼着骨头,显然很享受。

就在它“头”一昂,想要把骨头全部咽下去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立刻来访。

和黑影不一样。

“不速之客”虽然也全身都是黑的,但面积要大得多,全身上下也少了点青苔和泥泞的污水臭味,多了点血腥味和树皮的味道。

“不速之客”一过来,就见到了“黑影”夸张而大胆的行为。

“你胆子真大。”“不速之客”游到黑影面前,它体积能是黑影的三倍大,两个都是黑色的,埋藏在阴影里,能全然不被发现。

“不速之客”对着“黑影”指指点点,化出来的指头有棱有角,就是不怎么像人:“你这么猖獗,要是被新来的发现了怎么办?”

“不速之客”算的上是黑影的大哥,不光体积比“黑影”要大,智商也比黑影要高的多,比起没有开窍的黑影,它能够察觉到新来的“东西”的危险,那是它们远不能及的。

“黑影”背对着“不速之客”,屁股一撅,把骨头全部咽下去了,才扭扭捏捏地转过来一半的身子,无辜地在地面上画几个圈。

意思是它不会被发现的。

黑影此刻过于胆大的源头不是因为它实在胆子很大,而是今日从那新来的“东西”手上逃脱,让它元气大伤,迫不及待要补充一点能量。

而对它们这些蛰伏在宫廷多年的邪物来说,还有什么比血肉更补的呢?

“黑影”摇了摇屁股,扭了扭尾巴,意在撒娇和认错。

不过黑影的认错往往不怎么具备参考性,要真的它待会遇见一个人,是还会扑上去啃食的。

“不速之客”甩起“尾巴”,在黑影头上砰砰砰敲了好几下。

似乎是觉得黑影无可救药,它甩得很用力。

甩完了之后,它游到黑影所处的冷宫水井下,把自己埋了进去,不再管黑影的事儿了。

是的,这个小小的冷宫,藏着两个邪物。

夜晚。

年轻些的宫女躺在床上发起了烧,今天实在是太过惊悚,过于可怕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仿若是噩梦来袭,让她的神经不得安宁。

她被吓坏了。

若是宫里的娘娘们,一旦被吓到了,自然有宫人为她们点起安神的熏香,自然会有太医给她们把脉开药。

可是年轻些的宫女只是一个宫女,并非是金尊玉贵的后妃,宫女的命,要比陛下养的那只鹦鹉的命还贱,是请不来太医也点不起熏香的。

这样金贵的病,是要靠她们自己熬过去。

年轻些的宫女烧得冷汗涔涔,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拳头大的白色眼珠,一会儿是能一口把她整张脸都给咬烂的尖锐牙齿,一会儿是臭的熏人的青苔臭泥,一会儿是腥得发慌的血腥气。

这些场面轮流在她脑子里播放,仿佛不会停歇似的,最后定格在一个漂亮惊艳的面容上。

年轻些的宫女狠狠喘了一口气。

从最后漂亮的面容出现的那一刻,被丑陋到的心脏才有一丝安心的抚慰。

她的额头烧的滚烫,梦也最终终于破碎。

她烧醒了。

一摸额头,烫的惊人。

年轻些的宫女一惊,为了不让自己被烧的命丧于此,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发软的身体,才找到了一块厚实的帕子。

她瘫软到自己住处的桌案边,找到一壶早就凉透了的茶水,掀开茶水盖子,什么也不顾得想,把冷透了的水往帕子上倒。

当然,她如今烧成这副模样,也无法动脑子就是了。

很快,厚实的帕子就汲取了冰冷的茶水,变得冰凉起来。

年轻些的宫女顾不得其他,把那帕子给自己放到额头上,烧的红透了的脸则靠着冰冰的茶壶,被冰的呼出一口热气。

找回了点魂,年轻些的宫女方才能正式睁开眼睛动动脑子。

她趴在桌子上,透过住处的窗看外面。

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冷,烧的这么厉害。

本该严实关上的窗户正打开着,冬日里半夜的凉意,绝对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熬的住的。

这样大敞的窗户,既挡不住冷风,也挡不住冰雪,她不发烧才是怪了。

年轻些的宫女升起了点埋怨。

正打算埋怨两句,却发现,和她同处一屋的,另一个宫女,今晚没回来。

第88章 能有朕重要?

年长些的宫女失踪之事,并未掀起多少波澜。

正如深宫中,每日无缘无故消失的宫女太监,细数起来,不计其数,这压根算不上什么。

自然也没有人意识到冷宫水井里的古怪。

唯独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浑浑噩噩退了烧的年轻些的宫女,一觉醒来,察觉到些许不对。

昨日已是深夜,她发着高烧,也全然没什么力气,但也察觉到了年长些的宫女姐姐没回来。

今日一早,她本以为,就算是宫女姐姐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或者留宿其他地方,但也不该今早还没回。

如今已经是太阳高照的时辰,日头都烈得发红,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年长些的宫女应该和年轻些的宫女一起,去掌事姑姑面前领事务干活,可现在,宫女姐姐连个人影儿都没。

年轻些的宫女支撑了许久,方从木板床上爬起来。

她的烧刚退,浑身上下全是刚浸出来的冷汗。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屋子里的另一张床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人回来睡过的痕迹。

那么,人呢?

此刻,冷宫的水井底下又多了一层白骨。

不过这次并非是哪个运气差的宫女。

而是一只宫里嫔妃养起来的猫,也不知道这个有着蓝眼睛的漂亮狸奴,是怎么突破冷宫的硬墙,被那团乌漆麻黑的黑雾发现,沦落为水井里的泥泞的。

黑影在旁边吮着手指,眼中还满布贪婪和饥饿。

对于它们来说,不可教化的本性让它们极度危险和不可控,当它们饿的时候,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出去捕猎,当它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止不住地瑟缩颤抖求饶,第一时间想要通过各种方式逃出生天。

上回在宫殿里就是如此,黑影面对比自己强大千倍万倍的存在,不仅没能生出要勇于反抗的心理,反而从心得一匹,立马就下定了决定逃。

生物敏锐的感知对它们来说是恩赐,也是一种剥夺。

水井老旧的提绳被人拉动,上分传来一点声响。

黑影眼睛一亮,露出了一点贪婪的神色。

它几乎迫不及待要看到新的血肉,去填补自己破烂的身体。

——

年轻些的宫女虽然腿还软着但不敢怠慢。

生病了就能到休息这种特殊待遇她是没有的。

这不是她们这等在宫里底层的人所能幻想的事。

果然,这次嬷嬷清点人数的时候,便轻易发现了不对劲。

她询问年轻些的宫女:“和你一起的那个死哪去了?”

年轻些的宫女心里一跳,她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正打算今日干完活在宫里找找。

这会儿却也不想让年长些的宫女姐姐被嬷嬷训斥和责骂,只能绞尽脑汁给她找了个人借口:“今日一早,贵嫔宫里的来寻姐姐,兴许是找姐姐有什么事吧。”

年长些的宫女还负责贵嫔院门前那小片地方的洒扫,和贵嫔宫里的宫女太监有些往来。

果然,一提到贵嫔,嬷嬷也没了话,她不敢得罪贵嫔,也不敢去贵嫔面前求证,只能当着她们的面偃旗息鼓,又让年轻些的宫女转告她今天布置的任务。

年轻些的宫女即使是胆子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免心虚和脸红。

生怕谎言被戳穿了。

此刻听到嬷嬷揭过了这茬,立马就应下来了,就怕嬷嬷反悔。

提点了一下任务,又例行施威了一通,嬷嬷很快就结束了对她们的训话。

只不过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还重重提点了她们一声:“最近宫里莫名失踪了很多宫女,平日里别乱跑,都安分一点,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别到处胡走,真要冲撞了哪个贵人,拖下去打死都是轻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一群宫女应声,声音都是整整齐齐的。

年轻些的宫女心里一咯噔,第一个反应不是昨晚莫名没回来的年长些的宫女姐姐,而是觉得这嬷嬷在隐晦地讽刺她。

让她不要想着爬龙床。

然而,等到下午还不见了人,她就不这样想了。

“姊姊,你在吗?”

在各条宫道上。

年轻些的宫女小声喊了几遍年长些的宫女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宫里不准大声喧哗,她便只能小心寻找,路上遇到带着宫女逛花园的贵人,也不敢多说话,装作正在工作的样子,若无其事的。

但心底却已经开始慌了。

她敢确信,平日里宫女姐姐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也从不敢故意偷懒,不干自己的活。

这显得很不正常。

本来今天下午也是年轻些的宫女和年长些的宫女要去昨日的宫殿里打扫的。

但年轻些的宫女昨天被狠狠吓过,到现在还手指发抖。

甚至于因为惊吓而发起的烧都还没完全痊愈。

年长些的宫女姐姐又不见了。

这样一想,年轻些的宫女简直要哭出来,心里胆颤得厉害。既不敢不去,又被吓得够呛。

简直两难。

想了几个办法,都没有好的对策。

无奈,她只能又一个人去了。

在漂亮的宫殿里,年轻些的宫女又见到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于桑之看她。

目光虽然很淡,但年轻些的宫女还是受不住,控制不住低下头。

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连虚弱的因为发烧而疲惫的身体,都清清楚楚放在这位美人的眼皮子底下。

几乎完全没有秘密。

可美人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让年轻些的宫女松了一口气。

等到打扫到昨日那个宫殿的时候,她特意避开了那个角落,心里还砰砰直跳的。

路过的管事洪姑姑见了她,心生怜悯,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走过,嘱咐她早点回去:“万岁爷过会儿可能会来,你洒扫过了就早点走,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年轻些的宫女应了一声,发烧发的红彤彤的脸颊上全是汗水。

她含糊应了,看着管事的洪姑姑走远,心里很乱,杂七杂八擦了一遍就谨遵管事姑姑的教诲,打算去寻人。

此刻,她也没心思去勾搭万岁爷了。

荣华富贵又哪有性命重要。

玄烨来的时候,还冷着张脸,挺拔的眉眼上,全是不耐烦。

梁九功走在万岁爷的身侧,小心翼翼地把一些折子报给万岁爷听,说到朝臣请愿让万岁爷入后宫的时候,果不其然直面了万岁爷的一场怒火。

“他们的本事倒是大得很哪,连朕的家事也要管,明天岂不是都要管到朕的床上去了。”

万岁爷的话含着怒火,跟着走的一众宫人跪了满地,就连梁九功都有点两股战战。

和刚回来的万岁爷很不一样,此刻的万岁爷才是真正立于朝堂多年不倒,在多个老臣面前依旧威严独断的帝王。

断然没有被人冒犯的道理。

“不敢。”梁九功擦了擦满脑门的汗:“依奴看,他们都是猪油蒙了心,万岁爷息怒。”

梁九功这话说的有点偏颇了,是否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反正这样的折子是一年又一年往上呈,从未间断过。

就连太皇太后,偶尔寻万岁爷去她那里喝茶的时候,都会隐晦提点两句,若是万岁爷不应声,也会摆在明面上念叨。

不过此刻自然没有人敢撞在万岁爷的枪口上,反倒是玄烨发了火之后,骤然想起了一个身影,暗自心虚了下。

他问梁九功:“她这两日如何了?”

“啊?”话题跳跃太快,梁九功都没反应过来,好这他伺候了万岁爷多年,稍微一想也便得出了答案,顿时嘴角都往上了些:“万岁爷说的是于姑娘吧?奴才把她放到东面宫殿的关雎宫去了,派了洪姑姑照顾着呢。”

这几天梁九功磨拳擦肘,就是想要借于姑娘,让自家万岁爷开开窍,好不容易万岁爷问起来了,细节上都能答得出来。

玄烨皱了眉:“只有一个宫女吗?能顶什么用?”

梁九功扬起了浮尘:“洪姑姑做事稳妥,手下还有宫女能使唤,于姑娘说她喜欢清静,奴就把洪姑姑派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

玄烨眉眼松了一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呢?她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玄烨不动声色。

面上不屑一顾的样子,却站近了点,竖起了耳朵。

“然后……”梁九功不知道万岁爷想要听什么,只能斟酌道:“于姑娘平日里也没心思做什么,就喝喝茶,看看花。”

玄烨拧起了眉头:“没了吗?”

梁九功继续斟酌着补充:“或许于姑娘不怎么喜欢热闹,一直待在宫里没出去。”

梁九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于姑娘安安分分待着,挺好呀。

不像后宫里某些闲着没事干的高位嫔妃,互相扯头花不说,还时不时闹点事出来,芝麻大小的一点事都能变得和天塌下来一样大。

“没了?”玄烨再问道。

“没了。”梁九功犹犹豫豫道。

他也怕自己漏了点什么,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玄烨这次是狠狠皱了眉:“她便没有想朕?没叫人让朕过去?”

梁九功:“……没有。”

自从上次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玄烨就打定了主意要冷她一冷。

还专门嘱咐了梁九功,若是于姑娘想要见他,一律拦在外面。

本以为这一日半已经让她吃到了教训,想着自己也该消气了。

方才“不经意”间问起。

结果倒好,居然一点没问起他来,简直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玄烨冷哼了一声:“朕倒是要去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那些花花草草能有朕重要?”

第89章 对抗

玄烨来的时候来势汹汹。

走的时候,却是脚步飘飘。

他在关雎宫没有久留,几乎是几句话就被哄的轻飘飘的。

梁九功跟着万岁爷从关雎宫出来的时候还是懵的。

他以为万岁爷专门改道过来寻于姑娘,是真的对之前对万岁爷不闻不问的事情不满。

结果是没想到,万岁爷见了于姑娘一面,都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拿下了。

梁九功摇摇头。

虽然万岁爷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照顾万岁爷多年,谁能比梁九功清楚,万岁爷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爷,您慢点。”

从关雎宫出来,梁九功小心翼翼觑着万岁爷的表情。

“那今后,可要给于姑娘一个位份?”

玄烨矜持道:“我想一想。”

表情看上去依旧很冷,但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上扬了两个度。

梁九功这便清楚了。

绝对是上心了啊。

方才于姑娘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万岁爷放下了防备,又被哄的摸不着南北。

他伺候万岁爷多年,还从未见过万岁爷如今这副样子呢。

于姑娘恐怕真的不容小觑啊。

梁九功一开始还想着要教教于姑娘宫里的规矩。

皇家其他的不多,但规矩是最多的,光是宫规,就写了厚厚的一叠。

可是现在,他有点犹豫了。

或许万岁爷就是喜欢这样的于姑娘呢。

他还是不要弄巧成拙了。

玄烨走出关雎宫的时候,差点没左脚绊右脚。

好在他年少习武,功底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

忘记了自己来之前想着,自己势必要让她好好反思一下,将功补过。

而是念起了刚刚于桑之说的事情,嘴角的弧度还没下去,真的思考起于桑之嘱咐的事情来。

他询问梁九功,最近的皇商都到哪儿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陌生的海域。

又让管理此事的官员前来见他。

看这不值钱的样子,梁九功暗戳戳想,不如自己去于姑娘面前卖个好。

反正看起来这后宫的天就要变了——

年轻些的宫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赶在万岁爷来之前离开关雎宫。

她心中颤颤,想起自己走之前,于姑娘又望过来的那个不一样的眼神。

似乎不太简单。

难道于姑娘发现了什么?

年轻些的宫女咬着下嘴唇。

她现在正走在去贵嫔宫里的路上。

她一路张望一路寻找,是半分也没看到宫女姐姐的身影。

不光是没看到,甚至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宫女姐姐今天去了哪。

偏偏是越问越心惊。

从前她的心思全都在如何勾引万岁爷的身上,就连身边发生的事都能少有在意。

现在一打听,就发现不得了了。

这几年,在宫里失踪的宫女,没有一百也有几时。

除去被人真真切切看到捂住嘴丟井里的,还有更多无声无息就消失的人。

老嬷嬷在她询问中都显得不耐烦:“大概是被哪个贵人抓住来丟井里了吧,或者直接杖杀了都有可能。”

老嬷嬷一双吊梢眼:“你还要找她啊?你们这低贱的身份,找不到了就是死了,有什么好找的?”

说着,老嬷嬷在她眼前关上了门,把郁郁的年轻宫女关在了门外。

“唉,嬷嬷。”年轻宫女忍不住拍了拍几乎要砸到鼻子前的木门。

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快滚。”

这是年轻宫女唯一一个能接触道的人脉多又资历老的嬷嬷了,连嬷嬷都这么说……

年轻的宫女蹲下来,有点伤心,又有点难过。

不过找还是要找的。

只有宫女姐姐会不笑话她天真的想法,反而赞同她,给她出主意。

徒然放弃是不可能的。

年轻的宫女打起精神来,打算溜去贵嫔的内院看看。

冷宫院子的水井里。

黑影打着牙祭,小小地打了个嗝。

这几天,它一刻也没有闲着,正如一个猎人一样,警惕又小心地观察着路过的人或物,寻找合适的时机。

一旦被它找到机会,它就会立刻扑上去啃咬吞噬,让猎物怎么也不能逃出生天。

上两回的无往不利让它的信心空前膨胀。

如今的它,很难克制自己的贪婪,反而急切地想要寻求力量去填补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

是的。

上回的对峙它看似完好地逃出了生天,但实际上,那恐怖的压力让它积蓄多年的身体变得又破又烂。

黑影藏匿着,纯熟地运用着自然界残酷的捕猎技巧。

视线贪婪,一点也不离井口的动静。

它察觉到什么。

屏息凝神,全身绷紧,背后的黑影急剧膨大。

在井口望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

从井底望上去,更是遮天蔽日。

很快,井口的绳索动了。

生了锈的铁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黑影很期待。

眼神紧紧盯着,马上,等那毫无防备的人凑到井口之上,它就能一口咬住,把人拖下来,继续“饱餐一顿”。

黑影弓起背,弯下腰,塌下脑袋,蓄势待发。

力量积蓄之下,它眼神凶狠,森白的牙齿显露了出来。

“啪嗒。”

“啪嗒。”

黑影愣了。

它没看到一张脸,反而是一个白色的球啪嗒啪嗒落下来。

球很有弹性,比之它从前藏身的宫殿里最好的夜明珠还要显眼。

啪嗒啪嗒,正顺着井口往下落。

“咦?”

黑影停滞了片刻,难得有些愣神。

它呆呆的。

面前的白色球体从井口下来,在它眼前一跳一跳。

这色泽,这形状。

不用说。

十分熟悉,或者说没人能比他更加熟悉了。

白色球体不辞辛苦地落地反弹,反弹后再次落地,再继续反弹。

这样反复三次后,黑影彩猛然惊觉。

它屁股一撅,又想跑。

“不在吗?”声音低低的,清冽如泉水潺潺,似乎在好奇,又似乎在问询。

黑影一惊。

下一秒,它刚长出来的两个白色眼珠子也瞪大了。

井口的于桑之靠近了水井。

波光粼粼的眼睛,出现在黑影面前。

“吱。”黑影吓得,岔了气,发出一声扭曲的尖叫。

它妄图逃跑,却在下一秒就被抓在了手心里。

“吱吱吱。”黑影奋力扭动。

然而抓着它的手牢牢的,死死把着它致命的地方。

全然不能挣脱。

呜呜呜。

黑影在心里尖叫,摇头摆尾,忽然瞳孔一缩。

使劲尖叫。

快来救我。

它看到了回来的“不速之客”,正以庞大的黑影,让这处冷宫都处在阴暗潮湿之下。

于桑之似乎还没有察觉。

站在原地,手里抓着黑影。

快救我。

黑影使劲瞪眼,心里却嘎嘎咧开了嘴。

它有救了。

“不速之客”的面积要比黑影大的多,在某些时刻,甚至能把整个冷宫都包裹住,让外面的太阳都不能照射进来。

特别是此刻,遮天蔽日的黑,平铺在身后,顺着人毫无察觉的间隙,猛然上前扑去。

黑影融化了半边。

露出于桑之侧过来的半只眼

眼前一切都很黑。

像是在井洞里似的。

不过很快,于桑之眼前出现了一点黄豆大的烛光。

烛光变大,印出来人的一张脸。

来人面色青黑,头发发髻一丝不苟梳在脑后,耷拉的眼皮子冷冷的,看着于桑之。

来人脸拉长的和驴子一样长。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于桑之眨了眨眼,眼前朦胧的一片因为她适应了黑暗而显得清晰了一些。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阴森森的,半张脸埋在黑暗里,半张脸吊着眼睛,耷拉下来的眼袋占了大半地方,低头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她伸出手,手上青青紫紫的,有一种放久了的腥臭味。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语气四平八稳,很平,很淡,没有一丝起伏,就是不怎么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话。

一丝不苟的老嬷嬷阴森森盯着她。

不像是要她走,反倒是要她“上路”。

于桑之忽略她青紫的一张脸,问:“我要上哪里去?”

老嬷嬷卡顿了一下。

然而她并不回答,反而反反复复重复那几句话。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杨选侍,天黑了,你该走了。”

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冷,叫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在她并不只是重复这几句话。

半刻钟后,一顶牡丹红色轿子落在于桑之面前。

老嬷嬷喀喀尖叫两声,用指甲在上面划,发出刺耳粗糙的刺啦声。

刺啦。

刺啦。

她拉长舌头,语调古怪:“好轿子,好轿子。”

旁侧仿佛多了什么,几个白色的阴影在飘荡交谈。

偶尔飘过来两句同样阴森森的话,似乎有别的想法。

“绣金线的轿子,喀喀,她也配坐?”

“她……她不许坐。”

“她不能坐,让我坐。”

白色阴影争执起来。

趁着它们即将打起来,一个白色骷髅头突然出现,咔嚓咔嚓,扭动不灵活的关节,似乎要掀开轿子。

它发出刺耳的叫声。

“喀喀,让我坐,让我坐。”

等它坐上去,却很快被动起来的轿子掀飞。

扑通掉在地上。

老嬷嬷还在用指甲盖划拉轿子上的木头,发出刺耳的难听的声音。

她看着趴在地上的白色骷髅头,嘴角扯了一下,发出同样古怪的声音:“不行,你不能坐,只能她坐。”

她手指了下,指到了于桑之。

于桑之重点看了下她的指甲,指甲很长,占了半个手掌。

很快就出来两个人,也铁青着脸,但是脸上的弧度又大又奇怪。

他们把于桑之抬到轿子上。

“走。”

老嬷嬷发出刺耳的声音。

第90章 动静

轿子嘎吱嘎吱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

但走了一路,除了响了一路,也没发生轿破人亡的惨案。

老嬷嬷的面孔青黑,死死盯着前面的路:“到了。”

她发出高亢的尖叫。

轿子顿时急刹车。

咔嚓一声。

轿子两个架子被掰断,紧急刹了下来。

于桑之没掀开轿子上挂着的帘子。

很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印在帘子上,仿佛一群人正在无声地走动。

等了半柱香之后,一个蒜头鼻的太监顿在了轿子前,探进一颗脑袋进来。

“让我看看是不是。”一声古怪的公鸭嗓。

像是一口痰含在口里,卡在喉咙里似的。

那颗脑袋似乎会转弯,擦的油墨重彩的一张脸,脖子转动了一圈,似乎要看清楚她的样子。

咕噜噜。

咕噜噜。

有大半眼白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那个太监似乎确认了人身份似的。

又从轿子前的帘子里转出去了。

那声古怪的公鸭嗓再次响起:“是这个人。带进去吧。”

于是越过那两个被掰断的架子,轿子又被抬起,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仿佛不是被抬着,而是漂在黄泉的枯骨河水上似的。

老嬷嬷砸吧着嘴,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像是在嚼骨头,钝钝的,听起来很不好听。

等他们又走过一条路,迎面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阴影印在帘子上,像颗球一样,又大又圆,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大的多。

开口却还是公鸭嗓:“杨选侍来了?”

那油墨重彩的小太监连忙笑了几声并不好听的笑声:“来了来了,奴才亲自看过的人。”

那人也不知道满不满意,手中扯着浮尘,拉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高昂着头,不知道脖子去哪了,鼻子朝天地往这边过来:“让咱家瞧瞧,哟,杨选侍,还不下来?还得咱家请你吗?”

于桑之没反应。

那颗球嘎嘎笑了两声,似乎在嘲笑轿子里的人自不量力,也不打算客气,一把掀开了轿子上的帘子。

眼前一个硕大的骷髅头顿时出现。

骷髅头团成个又大又乱的球状,眼眶在最前端,鼻腔却在最上面。

喷出混着恶臭的白雾。

“杨选侍。”气息恶臭,还有点轻蔑。

眼眶转了一圈,直直往于桑之面前盯。

于桑之都一哽,侧头不看蛆虫在骷髅头的眼眶里使劲往里钻的场面。

骷髅头很没有耐心,虽然不敢亲自上手抓,却忽地凑近,眼眶就在于桑之眼前,拿那白色蛆虫怼着于桑之直看:“怎么不看咱家?咱家不好看吗?你敢看不起咱家?”

眼看这骷髅头也要和那老嬷嬷一样变成大清的打更声,咚咚咚说个没完。

于桑之抬起纤细的脚,柔弱漂亮。

青筋绷紧。

骷髅头注意到动静,没有防备,低头一看,那双漂亮的脚就穿着绣花鞋,直冲脑门。

砰一声。

“噢。”骷髅头发出一声惨叫。

真的和颗球一样,捂着眼眶被踢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半圈,噼啪噼啪爬不起来了。

于桑之收回脚。

小眉头一皱。

少了骷髅头挡住的半面视线,眼前才清楚地看清了。

眼前是一处宫殿的主殿。

挂着镶金的灯笼,描着五爪的金龙。

富丽堂皇,如果不是阴森森的话,很有金碧辉煌的美感。

原来刚刚第一次停轿,才到了小门,此时才算是到了真正的门口。

骷髅头捂着眼睛,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嬷嬷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尖叫声比之前还要刺耳,比之她指甲刮擦的声音,还要刺耳上百倍不止。

她低下头,突然抬眼,青黑的面孔上出现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

她吊着眼,死死盯着于桑之,念叨着:“造反了,造反了,杨选侍造反了。”

她嗷呜一声扑上来,那张脸就凑到于桑之的脚丫边,也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老嬷嬷捂着鼻子,和骷髅头一起。

两个一起趴在石阶上哀嚎。

哭声骂声一起出来。

这处的动静似乎真的传到了宫殿里。

嘎吱一声。

佩戴着刀剑的骷髅从里面一卡一卡走出来,唰一声拔出剑,对准了外头:“何人在此喧哗?”

没有听到回应。

骷髅头提着剑,脚步重重地往下。

它举着闪着寒光的剑柄,对准了唯一坐着的于桑之。

剑尖锋利。

它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是你。”

说着,后面的球形骷髅头突然叫起来:“御前侍卫,快杀了她。”

气死他了,居然敢踢他。

骷髅头居然还有职位。

于桑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那提剑的骷髅卡顿了一下,剑横在于桑之的脖子上:“不准动,跟我走。”

说着,他轻而易举抓住了于桑之的手腕,把她带到了殿内。

此刻,于桑之才看清了殿内的装潢。

里面熏着熏香,散发出来的却并不是详聊的味道,反而是烂久了的泥混着苔藓的臭味。

一个酒臭味的黑影摇摇晃晃飘了过来,那黑影给自己安装了一个大大的眼珠子,此刻正眯着,朦胧地看着被抓进来的美人:“让朕瞧瞧,是哪个美人?”

说着,那黑影逐渐飘进,距离于桑之仅仅只有一丈远的时候,打了个酒嗝,还伸出手,想摸下那滑嫩的小脸:“是杨选侍呀。”

黑影淫邪地笑了两声,把手里举着多酒一饮而尽,没得逞的手也要再度不怀好意地凑上来,目标正是于桑之漂亮的肩膀:“让朕瞧一瞧,这么久没见,杨选侍有没有变化。”

这黑影喝的醉醺醺的,酒从它的眼珠下面一点一直倒到了脚,让它身上全是酒臭味。

然而它却一无所觉,还在试图施展自己的双手。

于桑之轻飘飘一躲,就躲过了那双即将揩油的手。

黑影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喝醉了没有准头,又嘿嘿笑了两声。

那两声的声音不怎么好听。

比那圆形的骷髅头还叫人难受。

黑影摸了下于桑之附近的屏风,说话都是飘着的:“别怕,春宵苦短,让朕好好疼你。”

说着就扑了上来。

此刻持剑的骷髅早就退下了。

于桑之侧身一躲,顺便脚往前一踢。

砰一声。

黑影就被绊倒了。

黑影捂着额头,酒还没醒,似乎觉得奇怪:“朕怎么会摔在地上?”

没等他思考出来,就被侧面于桑之垂着的手吸引了目光。

好白好嫩。

嘿嘿嘿。

黑影心里笑着,也顾不上探究自己怎么就摔在地上了,立马站起身往前扑:“嘿,小美人。”

啪。

清脆的一声。

黑影直接被扇晕了过去。

于桑之收回震得发麻的手,随脚把黑影踢到一边。

黑影不觉人事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和死了一样。

殿内静了下来。

殿外也没了动静。

于桑之歪下脑袋,低头踢了踢晕在地上的黑影。

只见黑影被踢的凹陷下去,闷哼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

于桑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额外的动静,把人搬到脚踏处,自己躺在了一侧的美人榻上,皱了皱眉头,把除了被褥以外的东西都扫到地面上去。

她躺了一会儿,打算等这里的黑夜过去。

小憩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拍打木门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

于桑之被吵醒了,低头看了一眼宫殿的主人。

那黑影正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还发出几声呓语。

这样了都还没醒。

外面的拍打声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是用手在砸了。

门被砸得咚咚响。

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敢在半夜敲皇帝的门,外面的骷髅头们又为什么没有动静。

于桑之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起身。

她来到了拍打最激烈的地方,到了此刻,外面的人似乎越来越激动,已经演变成用头在磕了,发出更深更重的响声。

于桑之先注意了一下被拍的木门,忽然眼神一凝。

木门是有门缝的,此刻正有一片血色从门缝里透露出来,不知道是染上的,还是敲门的人真的拿血糊在了门缝上。

似乎意识到有人接近,那敲门撞击的声音顿了下,下一秒,更猛烈更频繁的撞击响起。

似乎知道有人在这扇门的后面。

门被砸的东倒西歪,好在这是一扇丝毫没有偷工减料的木门,不然怕是没有几下就得轰然倒塌。

于桑之手触上门栓,正要打开门的时候。

忽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惨叫了一声,血色更加浓厚,敲击的声音变轻,靠在门上的血手也逐渐滑下来。

啪嗒,血手沾着血迹,落在地面上,发出对比起来并不怎么明显的轻响。

于桑之就站在这堵门后面,门还没打开,她手还放在门栓上,门栓冰凉,透着一点湿润。

随后,外面传来一点拖拽尸体的声音。

于桑之等了一会儿,确认不会有第二个人来敲这扇门了,才放开门栓,也不去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擦了擦手。

白净的小脸路过晕死在地上的黑影时,更是皱了皱眉。

这处的白天亮的比之前快些。

于桑之也才躺回去没多久,就又一缕破晓的光越过纸糊的窗户,散发着荧荧星光,落在她顺滑的青丝上。

咔嚓。

地上传来一声脆响,然后就是黑影骤然发出的大骂声:“放肆,朕为何躺在地上?”

黑影刚醒来就发现自己无缘无故躺在了地上,周边冰凉凉的,冻死他了,看样子他还不是刚躺了没一会儿,还是躺了很久了。

这让黑影排除了自己睡着睡着滚下来的可能,转而把嫌疑放在了周围人的身上。

他坐看右看,前看后看,发现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唯独一个杨选侍:“杨选侍,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