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见索额图脸色不好,略缩了缩脖子。
他与索额图不同,索额图的资历比他更老,又在万岁爷年幼的时候立下一功,这让索额图地位瞬间拔高,成了万岁爷身边的红人。
纳兰明珠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也知道,我曾奉命南下治理水患。南边的百姓如何,南边的官府如何,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淮扬地区洪水泛滥的时候,纳兰明珠曾被拉去男边治水,那时候水患较严重,纳兰一上来就开始大刀阔斧干活,为了有所成效,他得罪了不少当地的豪门富绅。
那段时间,弹他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来,落在万岁爷的桌案上头。
虽然都被压了下来,但让纳兰明珠和南边的众人积怨更深。
此前万岁爷说要整顿地方,他略一思索,就想要报仇,遂不留余力地劝万岁爷南下,把那群让他难受的蹄子都给剁了。
索额图冷眼看着纳兰明珠,恨不得自己亲手把他的脑瓜子给打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也太过自傲了。
都说越是聪明人,就越是傲气,索额图就不喜欢纳兰明珠这副样子,当什么都是能赌的吗?
见他这般气愤,纳兰明珠不敢上前,生怕他当真气狠了。
同时还留意路过有没有人,若是索额图被他气晕过去,这个黑锅他不背也得背了。
好在,索额图并没有失态,他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告诉纳兰明珠:“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万岁爷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我都是朝中重臣,也不瞒你。虽说现在还有太皇太后在上头压着,但现在其他官员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今天,光是问我万岁爷的近况之人,就有这个数。”
纳兰后退几步,心虚地看了眼索额图。
自从万岁爷失踪以后,他们虽然不敢大肆宣扬去找,但背地里也派出了不少人。
为了防止天下动荡,太皇太后做主,让他们一众朝中重臣配合,把万岁爷南巡顺利回归的假象给做出来,又对外说万岁爷生了点风寒,不见众臣。
刚开始还好,大家都当万岁爷真的生了病,往宫里殷勤送过来的药材人参是雪花一般飘进来。
但是时日一久,就是再蠢的人也会察觉到异样。
奏折和大事如堆叠的山丘,一层层堆积着,就放在万岁爷的案头,再过几天,就连案头也堆不下了。
纳兰明珠低头,嘴唇嗫嚅了几下:“万岁爷当真没给你去信?”
索额图的忠心是可以看见的,万岁爷又器重他,若是连索额图也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万岁爷……
纳兰明珠脸色发白,心中逐渐升起了恐惧。
江山千里,锦绣山河。
但这都离不开万岁爷。
一旦大家知道了万岁爷失踪,一定会乱的。
一定会!
纳兰光想想那时候的场面,就感觉头皮发麻。
索额图拉开自己的袖子,短促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纳兰明珠,又似乎在对他发泄不满。
“不论如何,先把消息瞒下来。”纳兰明珠逐渐镇定下来,惨白的脸被风一吹,也泛起了红。
“我会尽快再令人去寻万岁爷。”
第56章 借刀杀人
索额图简单地嘲讽了一下纳兰明珠。
他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同时让纳兰明珠看着办:“若万岁爷回不来,你就是罪魁祸首。”
万岁爷南巡得匆忙,所有的一切琐事都是由纳兰明珠安排。
此次事情突发得混乱,但一旦有什么问题,纳兰明珠定逃脱不了。
此刻还没被问罪,只能是太皇太后还想把这件事轻轻压下罢了。
若有一天瞒不住,首当其冲的就是拿来明珠。
索额图瞧不惯纳兰明珠,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更是连一眼都不想瞧了。
他转身,再次跨上马车。
檀木雕的马车们被缓缓推开,露出里面奢华雍容的空间来。
纳兰明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索额图狠狠关上了车门,一点也没给纳兰明珠留面子。
他开了一点马车上的窗,靠在窗户的缝隙间,去告诉驾马的车夫:“走吧。”
“是。”车夫应了一声,快速上车,扬起马鞭。
哒哒哒。
马匹的每一次踢踏,马车的每一轮咕噜转动,都像是敲在纳兰明珠的心头上。
他微微垂着脑袋,记忆回到一个月前。
那一场乱动,其实本该是对着他来的。
……
流光散乱。
玄烨还沉浸在自己没人找的可怜表演中不可自拔。
他眉目英挺,冷漠的脸配上一点点的可怜,显得有些滑稽。
只是是不这么真实。
藏在门缝里往里头瞧的李二花咬着帕子,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玄烨。
她总觉得这男人不对劲。
如今她看来,是太过会伪装了。
李二花忧心忡忡,唯恐于桑之被玄烨那张脸给骗了,然后落入男色的陷阱。
这次,李二花倒是想多了。
玄烨那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并未打消于桑之的想法。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纤细的身躯从榻上坐起来,她来了点精神。
往日百无聊赖的眼神也有了点波动。
她细细看着玄烨,打量他的谈吐和衣着,在心中划定范围。
而玄烨,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玄烨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于姑娘关心他,怕他找不到家人。
“你不想吗?”微凉的嗓音响在玄烨的耳朵旁。
那声音凉凉的,似乎不带情绪,却莫名有点压力。
玄烨沉默了下。
于桑之看玄烨沉默,以为他不愿意,或许和家里有了龌龊。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点家长里短的龌龊事来,不过这些都是想象,便都如水面上的泡泡,不仅站不住脚,等阳光一散,就被戳破了一样,一个个散去。
她窥探的心思少了点,并有点兴致缺缺。
“没。”玄烨回过神来,立马否认:“我只是怕失望。”
这个解释相当正常且合理。
玄烨长相不错,身材气质又佳,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普通的小门小户,而更像是一块暂时被蒙尘的璞玉。
如果他家里人在意的话,或许早就大张旗鼓来找他了。
玄烨垂下头,暗自卖惨:“要是他们想要找我,肯定早就找了,不会一直等我去寻回去的路。可是这里就这么巴掌大一点,要是没人找,没准他们就是不想我回去。”
玄烨虽然不知道自己过去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家里氛围又怎样,会不会有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又会不会有利益相争。
但是既然他被射伤倒在路边,恐怕并不安稳。
这样的处境,让他更背上了一层可怜的外皮,但对于此刻来说,卖惨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在玄烨不着痕迹地打造自己凄惨人设,并明里暗里表示自己洗衣做饭都相当拿手之后,于桑之二楼的门终于再洗被敲响。
一个黑黑壮壮汉子般的伙计站在门口,与尴尬的李二花对视。
李二花倒不是不敢看人,她是对自己趴在掌柜的门口偷听有些尴尬,又害怕挨骂。
汉子看了她一眼,走进去汇报情况。
李二花见没人搭理她,立马就溜了。
那黑黑壮壮的汉子进入到里间,刚把门关上,就与房内的玄烨对上了视线。
玄烨是理不直气也壮,坐直了身子看那汉子,满脸都是被打扰的不悦。
然而那汉子哪里顾得上这个?
他激动又兴奋地告诉掌柜的:“掌柜的,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这就抓住了,真是太厉害了。我们都没想到这一可能,您不仅想到了,还第一次抓就给抓到了。”
黑黑壮壮的汉子是被雇来守仓库的。
他守的仓库,一般无人敢惹,毕竟他带领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能打。
不过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不做人事的,居然想往他们仓库放火。
黑黑壮壮的汉子激动极了,看着掌柜的眼神都缀着光。
配上他那张黝黑的脸,显得又憨又凶悍。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兄弟过来,把一个穿着朴素青衣衫的青年扔到脚下。
院子里很空旷,四面都透着黑。
大胆到纵火的青年人此时咬紧了牙,面上全是惶恐与不安。
他蜷缩着身体,抱住自己的头,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瞧他这样子,大汉一脚上去,踢到了青年人的大腿处。
这一脚可不轻,青年人呜咽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腿,眼泪花子都落出来了。
呜呜咽咽的声音中,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汉撩起袍子,还要再踢,被人拦下来了。
玄烨蹲下,仔细看了看那青年的衣服制领,看清上面的花纹,直言道:“是家仆。”
那一定是被人指使来的。
玄烨的脸色沉下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格外冷寒。
无机质的眼神一寸寸扫过青年包住的脑袋,颤抖的脊背,还有不断抖动的双腿。
夜间的院子也冷下来。
一股寒风吹过院子,激起一阵发麻的头皮。
大汉正要强硬地行讯逼供,家伙什都拿出来了,转头一看,却见青年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看着不仅委屈巴巴,还可怜得紧。
那双手抱脑袋抱的更紧,浑身颤抖的样子,和大汉家七八十岁的太奶奶差不多少。
嘿,做了这事还卖可怜。
大汉怒目而视,看着青年的目光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黝黑的个子都拔高了不少。
看着,就让心中惶恐的青年吓破胆。
狼狈至极的青年终于受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交代了:“别,别杀我。”
他惶恐至极:“不是我要烧的,是是是……是有人指使我。”
惊恐的面容难受地皱巴在一起,青年实在是吓得不行了,那点残余的忠心也烟消云散。
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顾别人嫌弃他,一把抱住大汉的腿,就伤心欲绝地求饶:“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要是我不听话就要被打,老爷说了,要是我没办好,我就提头去见。”
听到这话,大汉皱了皱眉头,为他家老爷的行为不耻,又嫌弃这青年的鼻涕和眼泪。
他拉过了自己的大腿,不愿意被青年抱着,却不想青年深恐自己被打,抱的更紧了。
大汉额头上的青筋一点点蹦出来。
这个时候,玄烨突然问:“你家老爷是谁?”
青年本身在卖惨,又实在悲苦,眼泪一串串往外掉。
突然问到他家老爷,却立刻寒蝉若禁,不敢言语。
只是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但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大老爷们,他既不是个梨花带雨的貌美女子,又不是个娇俏柔美的小家碧玉,便是再哭的怎么可怜,也没人会心疼他。
青年真的感觉世界待他不公。
眼泪如开了阀的水一般流出来,一边抽抽搭搭,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不……不能说。”
他偷偷看大汉的脸色,发现大汉的脸色更沉了,瞬间一个哆嗦,又难受道:“要是老爷知道我出卖了他,我一定会死的很惨的。”
他这幅样子显然激起了汉子的胜负心。
玄烨阴恻恻的脸上出现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要是出卖他,也许会要你的命。可是你要是不说出他的名字,我们现在就会要你的命。你自己想想。”
青年哭兮兮的,把自己埋在了胳膊里,似乎是在做心里建设,他茫然地看了看手粗脚粗的大汉,又看了看自己没办好的事,哭丧着脸,无措地把话说出来:“呜呜呜,是……是是李老爷。”
他难过的像一只被暴打过后的雏鸟,可怜地扇动翅膀:“呜呜呜,我都招,不要打我,我不禁打的。”
眼看就要破案。
玄烨扯出青年藏在袖子里的木牌,看了一眼,勾着笑,眼神却是冷的:“李府人挂杨府的木牌?”
那青年浑身一僵,就像上了岸的鱼,浑身都冷冰冰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落下来,滴落在青色的石板上。
“啪嗒”一声。
青石板上沾了水渍。
青年再度缩了头,往角落里缩去。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夸张地抱着人腿呜咽了,反而是一副很丧很丧的表情。
浑然就是绝望至极的样子。
李府是个根深蒂固的老牌米铺,在小城人的眼中,有很深很深的印象,常年做这个生意,让李府家大业大,对应树立的敌人也多。
而杨家米铺虽然曾经祖上也辉煌过,可到了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很多,也就仗着以前的家底吃老本了。
想来,可能是杨府看不惯桑氏米铺最近的动静,想要借刀杀人。
杨府眼见自己找的两个乞丐进了桑氏米铺就没出来,心中着急,家中长辈又施压,只能铤而走险,让家里的家仆去干这坏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杨府给供出来。
扭送官府是肯定的。
看着死鱼一样的青年,大汉气不过,又去踢了一脚。
第57章 就是嫉妒
青年抽搐了一下,不敢动。
今日已经太晚了,大汉恨恨看了趴在地上的青年一眼,拿麻绳把那青年给绑起来,抓到了柴房里关住。
“今日先把他关在柴房里吧,明日再送到官府里去。”
于桑之决定了青年的去留,转头望向玄烨。
玄烨感到紧张,同时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这里太危险了,不如我在这里守着,也防止其他小人偷偷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玄烨的眼神缱绻地落在于桑之的身上,流连着不放。
李二花又凑过脑袋来:“掌柜的又不是那些粮食。”
掌柜的可比那些小人危险多了好吧?
玄烨抬头,冷冷瞪了李二花一眼,痛恨她的多嘴多舌。
李二花仰着脑袋,到底是比不上玄烨的气势,吐了吐舌头,把自己给藏回去了。
不一会儿,玄烨被管事老老实实地请出去,两只脚都踏出了大门。
管事的脸上有无奈:“玄大哥,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
实在是他也是个打工的呀。
玄烨略微丧气,稍微摆了下手。
管事的便知道自己可以走了:“行,我帮您守着掌柜的,有什么事立马告诉您。”
大门在玄烨的眼前被关上。
玄烨微微垂下脑袋,觉得难过。
他一边打量着大门的高度,一边瞅着二层小院的隔壁,想看看与之相邻的小楼,得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
玄烨计算了自己名下的财产,感觉也不难。
他只要咬咬牙,努努力,这些都能手到擒来。
玄烨个子高,人又壮,过了两个时辰,晚上吃的面条早就被消化干净了。
他走到街上的时候,正巧看到几家深夜里还开着的馄饨铺子,还有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
这些乞丐一个个年纪小,个头也小,赤着脚,光着膀子,黑黢黢的脸蛋脏兮兮的,被寒风吹的直打摆子。
他们没有温暖的房子,也没有一顿顿香喷喷的饭,每天只能掐着运气找别人讨些饭吃,晚上就睡在大街上。
忽然,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脚下没站稳,就往玄烨的怀里撞。
玄烨躲了一下,那乞丐倒是没撞到玄烨,但钱袋子被乞丐撞得掉了下去。
“咚”一声。
很沉很实。
想来可以预见里面到底有多少银钱。
一瞬间,几个乞丐都转过头往这边看,眼睛里泛着绿光,一边打量玄烨的身手,一边在心中思考自己能不能趁着这个时机抢到袋子。
不等他们想出个答案来,那个站不稳脚的乞丐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袋子就想往前冲。
可惜事与愿违,不过跑了两步,那穷乞丐就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什么吊了起来。
回头一看,吓得他立马心跳骤停。
玄烨绷着脸,从乞丐手里反手一抓,就拿到了钱袋子。
不过对于这种敢于在他身上动脑筋的乞丐,他向来是不会手软的。
他言简意赅:“走,随我去官府。”
乞丐吓了一跳,连忙挣扎起来,却越是挣扎越是被抓得更紧。
似乎看出了乞丐不守规矩,玄烨两手一抓,一反。
“嗷。”乞丐发出了痛呼。
他的两个胳膊被玄烨给背在后背紧紧扭在了一起,就像是被麻绳给牢牢绑住,一点动弹不得。
乞丐皱着脸,眉头都团成了一条蚯蚓,使劲吸着气。
这会儿,他看玄烨的目光,再也不是看肥羊的表情,而是一副看魔鬼的表情。
周围的乞丐生怕波及到自己,一哄而散,比将要被狼抓到的羊群还要快。
官府的地点就在附近。
这会儿,玄烨没有再想着要把乞丐关一关再送到官府的想法了。
乞丐这样脏,关键是他还没有地方单独关乞丐。
等到明天,不是他和乞丐一样被熏臭,就是乞丐把他给染臭。
想通了之后,玄烨脚步一转,就往官府的地方走去。
他面无表情,只是想,毕竟是父母官,为了自己地方的百姓,深夜被吵醒,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天上的云慢慢散开,露出一点璀璨漂亮的星星,还有朦胧美丽的月色。
风静止下来,光线也亮堂起来。
官府门前,想起当当当的敲门声。
厚重的大铁门,声音沉闷的圆环,两个镇守的大石狮子。
“谁呀?叫魂吗?”
官府里响起一声怒骂,凶巴巴的,光是听起来就不好惹。
玄烨无动于衷,很有道德和底线地敲门。
他不去思考那声怒骂是不是为了骂他的,反而敲得更起劲了。
值班的衙役本来就要困到睡着了,可惜不知道是谁一点眼色也没有。
见敲门没有人应声,反而还击起了门口的打鼓。
那一声声的,比喊魂还要叫人难受。
衙役的瞌睡虫都跑光了。
那人反而像是拿着打鼓在练乐声似的,咚咚咚的,有轻有重,有重有轻。
衙役忍无可忍,把门一开,唾沫星子就要蹦到门口之人的脸上去了:“你谁呀?知不知道搅了爷的好梦?”
衙役睡眼惺忪的,他就是睡不够,白天睡晚上睡的,谁来都能睡。
门开了,玄烨往里一瞧,对上一张长长的驴脸。
那张驴脸看样子看他很不顺眼,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鼻子上两回了。
玄烨皱着眉头擦掉自己脸上可能沾到的唾沫,退后了几步,离唾沫星子远了点。
衙役眼皮子努力睁了半天,才算是看清人:“你个王八羔子,带个乞丐过来是想干嘛?”
衙役口出脏话,玄烨鼻头皱了又皱,才算是忍下他的话。
没等衙役说这里官府没饭给他们讨,就见那人把乞丐往他怀里一塞。
被迫塞了个臭乞丐在怀里的衙役一愣,呆了会儿,和怀里的乞丐大眼瞪小眼。
手中拿来睡觉垫下边的告示稿子也被风吹到玄烨的脚边。
“臭死了!”衙役吓了一跳,立马把怀里的乞丐往外推。
却见那个一直淡淡的男子轻轻巧巧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又低头去看脚下的告示。
“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你也送到官府来?再说你不是没被偷吗?”衙役大声嚷嚷,没好气地说,又见玄烨低头看那张告示,面色一变,紧张起来:“你别动,把那告示还回来。”
他们县老爷让手下人草拟的告示,说是要偷偷找一个大人物,他的表哥在里面做主簿,就被委派了这个活。这些告示都是要送到那些大人物家里去让人派了帮忙找的,可不能让其他人瞧见。他就抽了一张来挡太阳,没想到就被人看见了。
衙役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看着玄烨手里的告示阴晴不定。
玄烨仗着自己的手长,把告示从自己的脚下捡起来,那一张告示的字不多,一眼就能看完,特别对于玄烨来说,更是一眼就能扫过。
告示的内容在眼前逐渐形成一个画面:“寻一长相俊俏,身材高大,衣着华丽之人……务必要秘密找寻。”
他思索了一阵。
衙役紧张得不行,连骂人的嘴都结巴了:“你……你……你识字啊?”
衙役自己只认得几个字,所以以为所有人都不识字。
结果还真碰上了个识字的,衙役都想要抽自己一嘴巴,把自己这双闲得发慌的手给剁掉。
怎么抽宣纸之前,不仔细瞧瞧里面写的是什么呢?
衙役面如土色,反而让玄烨的注意力被吸引得更深。
衙役生怕玄烨还要干出什么好事来,立马一把抓过告示,皱着眉头高高在上地叮嘱道:“这件事你可不能说出去知道吗?不然惹火上身,谁也保不了你。”
说着,衙役还把乞丐推开,奉劝玄烨放下心思:“你也别想了,这告示里要找的人,是衣着华丽的,你再看看你。”
他指了指玄烨因为要在田间监督而穿上的玄色衣衫。
为了颜色不容易脏,又为了干活的时候不弄坏衣服。
他今日选的是朴素低调的普通衣裳。
虽说算不上寒碜,但和华丽定然是沾不上边的。
衙役又低头低低看了会儿,算是把这个告示给弄了个一知半解:“何况还要身材粗壮,和你只沾了一点边。”
玄烨懒得提醒他高大和粗壮只沾了一点边,只是看着告示的那一瞬间觉得有点眼熟罢了。
等到告示回到了衙役的手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不见。
“嗯。”他随意地应了声,比衙役他还要高高在上。
只不过比起衙役那明晃晃的高傲,他是低调内敛的。
“我知道了。”他随口一说,顺带把自己的来意又强调了一遍:“希望你也记得我刚刚说的话。”
缩在一边的乞丐骤然地睁大了眼睛,揉着自己手腕的动作有些僵硬。
那一点青紫揉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红肿。
乞丐欲哭无泪地又被拷住,让衙役给推回了衙门。
这一晚过去,本该还是风平浪静的。
可等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玄烨来包子铺买包子,却听到一群人压低了讨论的声音。
这群人穿着统一又朴素的衣服,看样子在找人。
那幅有点着急又有点惶恐的样子,和平时没办好事的衙役很像。
玄烨啃了一口包子,看他们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想起了昨夜那张莫名其妙的告示。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天没有这么亮,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云。
透过洒下来的那点光线,能看清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头。
衙役里有个比较年轻的青年,年纪偏轻,较小,此刻杵着胳膊看行人的眼神满是焦躁:“这么多人,就那么几个似是而非的形容,怎么把人找出来?”
光是身材高大,衣着华丽,他们已经轻了好几批人进去了。
结果一仔细比对,一个都没有对上。
都说上头来的莫名其妙的任务最难,他算是见识到了。
还偏偏不能大行声张,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和他一起出来的长胡子衙役也一脑门的汗,他今早上光是抓人就是抓了三四趟了,跑的他腿都要断了。
他们每回觉得相似的人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抓,还得默默凑近,再出其不意,把人抓回去核对。
他擦了下脑门上的汗,接过一只手给的汗巾,,又仔细擦了擦:“若是有画像就好了,若是有一张真实的小像,我们就不必这样来来回回地找了。”
可惜上头不给。
多问两句,只给他们一个隐晦的动作,告诉他们这次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连小像都无法流传的那种大人物。
他们衙役哪晓得什么大人物,就是有,也不是他们可以见到的。
青年又撇了撇嘴,听旁边的长胡子衙役惊讶道:“你觉得他像是不像?”
“嗯?”青年皱起了眉,顺着长胡子衙役手指着的方向往前望去,一瞬间连眉毛都扭曲成了个团。
“他……”青年衙役拧着个眉,望向前方的视线带着审视:“面貌俊俏,身材高大……倒是对上了,可惜……并不衣着华丽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判定:“应该不是。”
那三个词中,面貌俊俏,身材高大都是主观臆断的词,唯独衣着华丽有迹可循。
符合了前两个并不算什么,最后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他说不是,长胡子衙役细细拧了眉,也觉得有疑虑:“行吧。”
“哎。”他看到一个更像的:“那个人很像是,我们跟上去看看。”
至于这个,反正不急,等他们把那个人送上去判定完了再回来找也不迟。
说着,两个人立马拔起腿,往前面追去。
玄烨察觉到几道灼热的目光,探头望去,那几个奇怪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啃包子,顺便闲庭漫步地往地里走去。
他今天也要见到那两个人在地里好好干活,不能让他们顶着那两张招蜂引蝶的脸到处乱跑。
田庄偏僻,但土壤肥沃,种出来的东西往年都是大丰收。
玄烨走了一段时间,才算走到。
本来他可以雇一辆马车来这的,可他不想,他要攒钱,早日把那隔壁的小楼给盘下来。
玄烨一边无聊地抓起鞭子,一边看他自己的产业。
他自己的产业也有亏有赚,总体来说,亏的不多,赚的比较多。
可他很多银子都投入在了置办上,现银却是不多的。
江遇和陈坤早早地来到了自己的工作田地上。
他们二人正蹲在地上,一边摸着到手的四两银子,一边喜滋滋那可恶的老头老掌柜居然没来问他们要三两银子的债。
“太好了,现在,你二两,我二两。我们也是有钱的人了。”江遇快乐到眼睛都泛起光,把自己的银子攥得牢牢的。
显然是不知道那老头找他找不到的事情,而是沉浸在快乐中无法自拔。
他们二人昨天是第一次吃饱饭,又是第一次有地方睡觉,他一下子就睡的沉了,等到起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他顺着陈坤的力道,一路来到这里继续种地。
终于吃饱了饭,江遇也有力气干活。
他把土壤一点点挖开,再把种子一点点埋进去。
这事情倒是不难,就是有点废腰。
江遇站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腰,正死性不改想着怎么偷懒。
却感觉有一双凉凉的视线往他这边瞧。
“嘶。”顶着这样的压力,江遇连忙低下了偷,也不敢想着偷懒了,他老老实实地干活,也不知道干了多久,才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从他身边离去。
“太过分了。”江遇暗暗吐槽,向陈坤诉苦:“这么多人,他为什么要紧盯着我们?”
江遇算是明白了,第一天他刚来的时候那感觉并不是错觉。
那个可恶的资本家一定,一定是看他不爽。
“他为什么看我不爽?他为什么看我不爽?”江遇碎碎念,一边念一边把一个种子埋下去。
忽然,他想到什么,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惊疑不定:“他该不会是看我的脸好看,是嫉妒我的脸吧?”
自信的江遇把自己的脸往水桶里凑,看了看自己的脸半晌,断定道:“他一定是自卑了,看不起我,还觉得我的脸比他的好看,所以他针对我。”
江遇默默给自己点头。
一定是这样。
陈坤的眉头突突直跳,很想给江遇一个脑门嘣,不过他的善良让他压下了自己的手:“他也不差。”
他只好客观地说。
“他不差?”他差多了好吧?
江遇默默给自己贴金:“他就是嫉妒我。”
江遇自己给自己洗脑爽了,也不管别人,自己喜滋滋地挖土。
哪怕是别人告诉他真相他也不相信。
片刻后,他被看得麻了。
想了想,又摸摸自己的脸蛋,顾影自怜:“我可怜的脸呀,让我遭这老罪了。”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寻找越发密集。
“上面下来的命令越来越重了。”不做事的县令瘫在凳子上,感觉自己的寿命都要少三年。
“到底是谁呀?自从大伯你上任,我就没见过这样急的。”旁边闲坐着的陈成翘着二郎腿。
他爹不在,倒是看到大伯这样丧之又丧。
少见啊。
“哎。”县令又叹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啊,上面瞒得死紧死紧的。
又要他们找,又不告诉他们是谁?
哪里这么好找的?
县令真是烦的一批。
可惜,这任务下达得紧,责任重,他还要这个乌纱帽就得把人给努力找到。
“不晓得。”县令摸着胡子,闭目养神:“光是今天,就送过去十个了,没一个是的。还说我们目光短浅,那样的也叫相貌俊美,衣着华丽?”
这一点陈成倒是能够共情:“我们小城里有钱的人家本就不多,再华丽能比得上京城去?就是流行的绣样都是京城过了时的才传到我们这儿来。”
再加上那两个词,那不是难为他们吗?
县令也觉得很为难,不过他为官几十载,别的没学会,光学会了摆。
“罢了,罢了。”他又闭上了眼睛,这回不像是被政务给烦扰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困了:“左右已经派了人去找了,能找到不能找到都听天由命了,且让本官再睡一会儿,这乌纱帽一天在本官头上,本官就不得不稳重些,不能慌乱。”
说着,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梦里不知道是美女还是鸡腿,惹得他嘴角有涎水将掉未掉。
徒留陈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坐立难安。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想着那天的梦境,总觉得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幻梦。
越是时间流逝,越是期待着找到真相。
可惜的是,无论是府里的下人,还是他自己的记忆,都在告诉他他多想了。
可是,他真的想多了吗?
陈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把里面的水倒出来一点。
他分明记得,那妩媚漂亮的眼睛,还有那白皙小巧的下巴…………还有…………还有那鲜嫩欲滴的唇瓣。
“咕咚。”陈成喉结滚动了下,感觉到自己想法又开始走偏。
可是他记忆里,确确实实是存在得如此真实。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陈成感觉自己的头疼起来,像是有一根针在扎。
扎得他似乎要冲破那层迷雾。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自己手上的案子卷宗上。
福来居的老板死的这么惨。
至今都还是一个悬案。
他正在研读有关的书籍,要找到真正的凶手。
可是往往卡在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了,福来居的老板死的实在是诡异,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死的。
不光死的让他的亲人痛心疾首,还死的让外人唏嘘。
卷宗里的字一个个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死命地要往陈成的眼睛里爬,往陈成的脑海里爬,让陈成头疼欲裂。
“嘶。”
他把那卷宗放下,捂住脑袋,迷雾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后面一团混沌的阴影里,黑雾凝聚,一根尖锐的针缓缓升起,在陈成的后脑蓄势待发。
第58章 痴心妄想
尖锐的黑雾危险又厚重地凝聚着,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凝重判断。
过于长久的寂静里。
陈成捂着脑袋,眉头紧紧皱起。
脑袋里似乎有无数根针在往上扎,头疼得厉害。
仿佛有什么在试图冲破迷雾,要寻到来时的方向,孜孜不倦,难以阻挠。
“噗呲。”
似乎是确定了,黑影凝聚成又细又长的针,猛然往陈成扎去。
那针没有实体,既细又长,看起来就渗人得很。
渗入陈成脑海的时候,就像是鱼入了水,虎归了林,没入其间,无影无踪。
陈成却徒然一顿,似乎被什么给惊扰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放下手,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手上的案卷也拿了起来。
他敲着自己的脑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反倒是迷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县令躺在椅子上睡大觉,被派去找人的手下们却丝毫不敢耽搁。
几个衙役走的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就是要背过气去了,还是没见着可能的影儿。
有人提议,不如去田庄山道这些偏僻的地方看一看,或许能找出他们要找的人。
可不等这个人说完,就被人给打断:“田庄和山道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打断他的是个资历老的老衙役。
这老衙役名字不管叫什么,姓却是和县老爷同一个姓的,平日里嚣张,又会做人情世故,一张嘴欺上瞒下,不仅能将大事化成小事,黑色变成白色,还能所欺上瞒下,可惜身后有背景,又会说话,县老爷总是被他说的心花怒放,所以时常器重他。
此刻,听说要找的人不可能在田庄和山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同时还关注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其中一个人耐不住站,已经差点要蹲下了。
他连连点头,打了个哈欠,道:“山道里和田庄里都是一眼能看的到头的农夫老汉,怎么会有大人物?”
他实在不愿意走,便怂恿道:“不然我们回去吧。”
其他几个人也都犹豫地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遂掉转队伍,冒着大汗地回去了。
此事自然没能得到结果。
上头越发急躁,连带着下达的命令也越发严苛。
县令苦不堪言。
日子一日子一日。
夏转秋凉,又徒然过度达到初冬。
叶子躲不及这样的变化,簌簌落了下来。
虽然说于桑之打定了主意陪玄烨去京城,却也并未立即动身。
一方面是整理的东西有一大车又一大车,另一方面是她自从天气渐寒了之后,突然开始犯困。
就如同蛇鼠要冬眠,虫草要藏匿。
总之,她总是懒洋洋的,又慵懒又使不上劲。
玄烨看了一眼被一团柔柔白毛领遮住下巴的于桑之,又看到她微微困得泛红的眼尾,觉得不够,又往行李里加了两件厚狐氅。
早有机灵的李二花,抢了玄烨的活,把烧红的炉子递了过去。
炉子暖洋洋的,泛着一点暖意,窝在手心里,微微发着热。
于桑之困得眼皮直往下掉,埋在白毛领的下巴也时不时往下落。
一颤又一颤的,像极了可爱的仓鼠。
李二花偷偷笑着,打算伸出手来把人抱到榻上去,却有一双手比她还要快,轻轻一抱,就将人团在了怀里,往榻上放去。
那双手的主人面容淡淡的,看起来很严肃平静。
可是李二花多机灵啊,这些日子,早看透了那张冷肃的面孔下真实的情绪。
这家伙,指不定多高兴呢!
李二花狠狠瞪向玄烨。
玄烨却似无所觉。
他对于桑之未曾立刻去京城的现状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总对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京城讳莫如深,他总觉得京城里藏了什么不详的东西,会破坏他如今看重的东西。
把人放在榻上,又亲自给盖了一层被。
直到看到毫不设防的人沉沉睡去,他才算是收回了眼神。
李二花和玄烨相接着走出去。
走出去之后,李二花就控制不住,直接暴躁地叉腰:“你算是于姑娘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去抱她?别以为她身边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就能得到名分,于姑娘只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并不是承认你的意思。”
玄烨本淡淡地看着她,就如同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才淡淡掀开眼皮看过来,眼底有明显的不赞同。
他冷冷道:“你才目中无人。”
李二花愣了一下,差点气的一个仰倒。
她咬牙切齿说:“我是在骂你。”
“嗯。”玄烨不痛不痒地淡淡点头,那副自在的样子,活像是李二花在夸他似的。
李二花顿时就更气了。
这不咸不淡的语气,他怎么敢的啊?
李二花的青楼逐步步上正轨,所以她很闲,并且相当喜欢在于桑之面前献殷勤。
玄烨本就看她很不顺眼,现在就更加不爽了。
他看都没看她,自顾自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还不时在各种绸缎铺子面前驻足,瞅两眼厚实的毛领,想象着戴在于姑娘身上的样子,又停步在各种卖食材的小摊小贩前,抓两把鲜嫩的白菜,又或者称上两斤排骨。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锤炼,他的手艺已经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他烤出来的鸽子,金黄酥脆,又喷香可口。
随着天气变冷,一些往日被隐藏在泥土底下的事端,也逐渐冒了出来。
若放在往日,冬日的时候,当年丰收的家里余粮尚有,便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若是当年秋收的余粮不够,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得忍饥挨饿,或者找家里有的余钱去米铺买粮。
而今年则更加凶险,遇上了一场大雨,冬日的雨萧瑟且凶猛,雨水漫涨,把低地的洼田给淹了小片,虽说并不严重,但对百姓来说,却也是压在头上的一块巨石。
来米铺买米的人越来越多,大多直奔几家老牌米铺,一些城里人这段时间听闻了桑氏米铺的名头,也会往桑氏米铺跑。
等过了一段日子,弊端初显,买米的人显然比往年要多,可各大米铺今年收的米又少,勉强维持已是难事,又突然多了几个大单子,更是捉襟见肘。
急得有些老米铺把前几年收过来的陈米也放了上去,充当新米来使。
刚开始还无人察觉不对,可等到后面的时候,大家伙儿就是再怎么蠢笨也反应过来了。
桑氏米铺的价格便宜,米粮还都是新的,吃起来好吃又干净。
可是这些老牌米铺却价格随着雨水的大小水涨船高,这也就算了,还拿出了陈米来滥竽充数。
这让百姓感觉到了被欺骗的不快。
不少人开始抛弃这些老牌米铺,跑到桑氏米铺去买新米。
价格相差不大,桑氏米铺的还更便宜,米又新鲜又好吃。
他们又不蠢,怎么会不知道怎么选?
于是,小城里的米铺面对着一个可怕的困境。
不少常年来往的老主顾,如今都往桑氏米铺里跑,那些买惯了李氏米铺的,买惯了杨氏米铺的人,本都习惯了走这条路,却被近日大街小巷里传的桑氏米铺给灌输了满耳朵。
“你快去桑氏米铺看看,那里的米便宜又好吃。很新鲜,都是今年刚收上来的米,新来的两个伙计也很俊俏。”一个挂红布巾的大婶告诉自己的邻居:“你要是不去看看呀,那可是亏了。”
那邻居本来不为所动的,在听到两个俊俏的伙计之后,却稍稍动摇了,她瞅了两眼门外,没发现有人过来。
于是她凑近了挂红布巾的大婶,挤眉弄眼:“真有两个俊俏的大伙计?”
“当然。”这大婶眼睛一瞪,不爽她的质问:“真的就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那两小伙子俊得很,要是我早点遇到这样的……啧啧。”
话虽然没说完,但大家都是女人,这未尽的话里到底是什么,谁都能猜出来。
于是两个邻居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都懂。
桑氏米铺里,江遇和陈坤两人被洗刷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虽然没有再种地,但江遇显然被晒黑了一个度,本来是白嫩嫩的奶油小生的长相,如今多了一层现在大妈大婶们喜欢的小麦色。
为了美感,江遇棉衣都没穿,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看起来很清瘦,又有点子俊俏,很受大婶的追捧。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这衣裳不挡风,他常常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又嘴唇青紫。
他们在玄烨在的时候,是不敢出来的,被玄烨用目光盯上一阵,比寒风天被吹上几个时辰还难受。
但是玄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得出来,包揽招揽客人的一大要务。
江遇只想说,谁说只有男子好色?谁说只有现世人好色?
分明这些大妈大婶们比他见过的那些要好色得多。
那眼睛从他的脸移动到他的胳膊,又从他的胳膊流连到大腿,再从大腿往上移,一直移动到不可言喻之处。
当然,她们最爱的还是他的脸。
他的脸是被盯得最多的,那些大婶们会手拎着荷包,羞涩又夸张地看着他,她们以为她们那是隐晦的目光,实际上在他的眼中却是相当明目张胆。
他往往被盯得头皮发麻,再装作受不住地低头敷衍,那些婶子才会笑眯眯地把视线收回来,笑着捂住自己的嘴。
那笑声如铃,直直冲入他的耳朵。
这会儿,他正抓着一袋米,给那些买米的大婶往袋子里称。
他全神贯注,那副认真的样子,更让大婶喜欢。
也不顾米粮称得多了点,眼睛黏在江遇身上,不动了。
第59章 贪心
各家的米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滑向边缘的。
他们咬牙切齿,一边恶毒地诅咒这个心思歹毒的桑氏,一边不得不迫不得已降低价格。
但百姓们早习惯了换到桑氏米铺去买米,自然不会再轻易回来。
而论价格,又有谁能比的过桑氏米铺呢?
桑氏米铺活像是不要钱一样,冲着物美价廉这四字做到了极致。
极致的价格,极致的品质。
这让很多本想趁这一生意大赚也赚的老爷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但他们也并非是毫无手段,不一会儿,谣言逐渐四起。
桑氏米铺的东西无可诟病,那就诟病它的老板。
而很明显,它的老板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刚开始,他们拿于桑之的性别说事,说她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在外面勾三搭四,一点也不正经,甚至放出话来,说这个行当都被她给破坏掉了。
这话自然也得到了一些人的应和。
很多人瞧不起抛头露面的女人,又乐于站在至高点上恣意批判。
只是这样的效果太慢,他们又开始不满意,在眼见着桑氏米铺的生意越发红火之后,有年长的人拍板:“这样不行。”
这样只会让桑氏一家独大,他们都会逐渐落魄下去。
于是,他们想了个更加阴毒的主意。
这些米铺的老板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是什么,反而派出了所有人去寻于桑之的底细。
之前没有查,一方面是因为看不上她,觉得她一个女人,来开个米铺也就是玩玩闹闹。
后来也没有查,“特价米”出现,他们第一反应是并非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想出来的,他们更加忌惮的是于桑之背后的男人。
可是越是了解越发发现,于桑之背后并没有什么男人,无论是怎么打听,都没有听说过她身边有什么看起来不正当的男子。
倒是有些乱七八糟的追求者。
这让这群自视甚高的人大跌眼镜,也不得不重新拿新的目光去看待她。
“查,仔细地查。”他们并不怕花精力在找人底细上,能派出的人都派出了,甚至下了死命令:“如果查不到消息,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不说家仆们本就干惯了这个活,小城连着县也就巴掌大的土地,就说桑氏米铺那接连四起的名头,也让于桑之从暗处来到了阳光下,好打听得很。
于是,他们紧巴巴地抓紧了时间去寻消息。
不过一个上午,就有了进展。
于桑之身在临城一村庄的小村子里,村子里的于家,就是当初她跑出来之前曾住过的。
汇报的家仆战战兢兢,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很仔细地细细想着,把自己打听到的都细细讲来:“听说那于掌柜日前只是于家一个小小的女娃,刚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只不过后来似乎是变了样,又开了窍,听她邻居说,是越来越美越来越漂亮,连自家老母都没带,莫名有了金银,来城里开了家米铺。”
至于这银子是哪里来的,大家众说纷坛,没有个结论。
有村里的邻居说,是她去山里挖宝挖出来的,也有人说,是她突然踩了狗屎运得了一堆金子,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摇头说不知道,他们说明明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贫穷极了,和家人相依为命,也不知道这些银子是哪来的。
甚至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桑氏米铺就是于家大妞的产业。
若要问到米铺里的伙计,他们也只能支支吾吾说不出几句。
毕竟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并不管人钱是怎么来的。
“好啊。”老板们一个个拍板:“既然从这方面找不出缘由,就去翻翻她家的往事,看有什么能做文章的。”
于家的事虽说陈芝麻烂谷子,但能做文章的事情也很多。
比如,她家里人口多的很。
爹为了一个女人跑了,娘抱着弟弟生活,其中还有个胆小的妹妹。
家仆们跑了几趟就都清楚了:“听说他爹就是被一个青楼女子给勾了去,她娘在她开了米铺之后,从她手里得到了百两银子,抱着她弟弟一起独自生活在于家,她妹妹随着她住进了小楼,深居简出的,我们也不大清楚。”
既然这样,在她爹身上下功夫要好很多。
一群心中怀揣着诡计的老板们不想让这女子抛头露面和他们抢生意,只能从她爹身上入手。
“去,把这消息散播出去,我就不信,没人能治不住她。”一个白白胖胖的老板很生气地说。
他家的生意已经受到冲击,这让他很难受,只能通过打击对手的办法,把事情给解决了。
几位干这行当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都是商人,阴私事是干过不少的。
这件事情也驾轻就熟。
第一天的时候,街头巷尾传起小道消息。
第二天的时候,村里人也在窃窃私语。
第三天不光周围的邻居,就连八百年没见过的远亲,也跑了过来。
这天,几个大爷正在槐树底下嗑着瓜子谈论最近的流言。
“于家那娃娃最近可出息了,居然能在城里开这么大个米铺。”
“我从前也没见她有这么大本事呀,看着虽然乖,却也呆呆的,看样子不像是能做生意的人,谁知人不可貌相,居然让她成了这样的有钱人。”
“你看不出,我也看不出。我之前就说她是个穷酸的,现在能开这么大个米铺,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不是像她娘一样,换聘礼得来的本钱吧?”
既然是乡下村里,自然不缺阴阳怪气又酸腐至极的人,她们又酸又气,看不得别人一点好。
如今桑氏米铺的名声这么大,眼见着周围人都在夸,这让她们一个个都不满意。
明明都是自家一起长大的女娃娃,凭什么她一个跑了男人的于家媳妇能生的出这样厉害是女儿,她们却不能?
一定是于家使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不是这些手段,哪里能这样厉害。
村里艳羡的人多,阴阳怪气的人还也不少。
于家媳妇每回出来的时候,都提心吊胆。
而这几天尤甚,也不知道风怎么刮的,居然把谣言吹的这么响亮。
不过光于家媳妇提心吊胆也没用。
在不留余力的运作下,这流言像是滚着火星子,正往周边所有地方滚,一但沾上,立马就燃烧成大片的火星。
于家媳妇努力不去外面,却还是没躲过。
她手里有了钱,没再去给人浣洗过衣裳,但没能躲过其他远房亲戚的到来。
这日,她刚从水井打水回去,正要去给自己做饭煮饭,就见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这群人于家媳妇有点熟悉,又不是特别熟悉,毕竟,于家的亲戚不多,这几位又是生面孔,唯独有点熟悉的,也就是夹杂在里面的几个于家长辈。
这群正是于家的远方亲戚,本来于家和他们是扯不上什么联系的,就连于家男人跑了,这群人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于家其他人的打算和生活。
此刻过来,自然是眼馋于桑之手上的产业,专门巴巴跑过来。
他们想着,于家男人跑了,于家的小儿子还没长大,这不是他们吃绝户的好时机?
若再寻个由头,把那听起来倾国倾城的于家大妞给领到家里做个侄女,等一两个月,还能说门亲事卖掉,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立刻久惹得别人动心。
这一群的人,就是为这个来的。
“于家媳妇。”一个穿着青色花棉袄的女人提前两步跑过来,馋着于家媳妇的手,作亲切状:“这两年不见,你还好吗?”
面对着笑容洋溢的青色花棉袄女人,于家媳妇愣了一下,她仔细观摩了片刻,才认出是自家男人一个远方表哥的媳妇。
她们也就三两年前见过一回,于家媳妇的记忆都朦胧了,此刻被人这样热情地揽着胳膊,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叫出一声:“表嫂。”
“哎。”那穿青色花棉袄的女人应了一声,捂着自己的嘴笑道:“这么两年没见,我还当你忘了我呢。”
这般说着,也没解释自己这两年为什么没来。
她拉过于家媳妇的手,带着她直面那一群人:“看,你表哥,表嫂还有堂弟,堂弟妹们都来了,就是要好好看看你。”
不光如此,还有几个大人物:“叔祖们听说我们来,也打算来看看你,顺便慰问一下,哪里有缺漏的,好添置上,毕竟您带着个胖娃娃,平时男人也不在身边,不容易。”
他们自然不是单单自己过来的,还带上了几个族里的老前辈。
这些叔祖们说一不二,他们在来的路上都已经说过了,于家的产业要怎么分,分到哪些人手上。
“这些叔祖们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没能时不时来看看你,你不会怪他们吧?”那青色花棉袄的女子笑着,说话又轻又快,不给于家媳妇反应的时间。
这样一连串话招呼下来,于家媳妇哪里招架得住?
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糯糯地嗫嚅道:“不……不怪。”
这些都是长辈,她能怪才怪了。
青色花棉袄的女人听到这话也很满意,连连招呼她先去屋里坐着,抬头看见整整齐齐的柴垛,又看见翻新的屋顶,感慨道:“几年不见,屋子变了不少。”
毕竟也两年没见了,变化大也是正常的。
青色花棉袄的女人扶着于家媳妇往里走,一边在心里盘算。
之前是看不起于家媳妇那点家产,外加来往不密,于家还留个小儿子,恐落人口舌。
现在就是把这一家子接纳过来,只要有那一堆的金银和产业,也没什么不可的。
“都进来吧。”青色花棉袄的女人招呼众人一声,费力推开了门,又招呼懦弱的于家媳妇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下,又爱不释手地抚摸看似新打的楠木家具,那副模样活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正爱不释手地摸着,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咳咳”两声,把流连在楠木家具上的手给放下,整个人正经了很多:“对了,我一直没见着大侄女,怎么,大侄女不在吗?”
第60章 蛊惑
青色花棉袄的嫂子提起了大侄女,于家媳妇想了一下,才想到了于桑之。
她眼睛顺着嫂子的走动游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她不在这儿的。”
于桑之自从给自己整了个小楼,就没回过于家,于家媳妇堵着一口气,想把人找回来,却因为那一百两银子的事儿没法开口。
此刻,青色花棉袄的嫂子提起了这件事,立马就有点不高兴,语气里有点怨怼。
她是于桑之的母亲,于桑之的钱财就是她的潜在,但是那叛逆的女儿却把自己给留在了这里,私自管着这么大一个产业。
这让于家媳妇很不爽。
总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
但再不爽又有什么用呢?
钱都在于桑之那里,她是一分都没能找寻到的,就连那一百两银子,也是她亲自开口,那女儿才给她的。
这让她十分难受。
穿青色花棉袄的嫂子加重了她的难过,只见嫂子惊讶地道:“啊?她居然不来看你的吗?”
这让嫂子真的万分吃惊,她以为只要制住了于家媳妇就足够了,毕竟那于家大妞就一个没嫁人的女娃娃,她说什么还不是就是什么?
但就是于家媳妇不知道好不好说话,所以她专门请了家中的族老过来。
好在家中的族老站在她们这边,不用她们多说,就立马答应了,还愿意拖着老胳膊老腿陪他们走这一趟。
却没想过,于家媳妇和大侄女居然不住在一起?
穿青色花棉袄的嫂子吃惊起来很明显,是格外诧异的那种吃惊,看于家媳妇的眼神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嘲讽,却是像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让于家媳妇难堪极了。
不过她一向脾气软,性子也软,哪怕人骑到她头上来,她也是闷在心里不敢言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大堆族老在呢。
所以她只好抱紧了自己的孩子,闷着不说话。
嫂子很快发觉了于家媳妇的情绪不对劲,她讪讪笑了两下,把话题给转开:“哎呀,也许是忙坏了呢,所以才没回来看你。”
于家媳妇没说话。
嫂子眼珠子转了下,继续:“不过不是我说,这将要出阁的女孩子家嘛,还是少碰点这些为好,哪怕是做生意,毕竟是女子,若是抛头露面的,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来嫌弃她这些事。”
拄着拐杖的叔祖也走过来,帮腔:“对。什么米铺这些生意,我们男人来就好了,你们女人家家的,只要在家带好孩子,能做好饭,伺候好自己的男人,那就够了。”
叔祖的帮腔,让嫂子的笑意更深,充满希望地望着于家媳妇。
于家媳妇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她家男人还在,她是一定要据理力争,把这些生意和银子都揽到自己男人手里,毕竟是自家男人靠谱,若于桑之突然跑去和捡来的小子成了亲,那不是钱财都到了外家去了吗?
可惜,她家男人跑了。
想到这里,于家媳妇悲从中来,顿时悲伤极了。眼泪哗哗地掉。
她呜咽着和这群族老们说:“可是,可是我家男人早背着我跑了。”
族老们一滞,不孝子弟干出的这件事,不是个秘密,有瞬间他们觉得心虚,不过即将得到的更大的利益让他们立刻忘掉了这种感觉。
他们板着脸道:“那就是你做的不好。所以他才看不上你,才跟外头女人跑了。”
族老们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让于家媳妇泪流满眶:“不是,不是,我真的有在照顾好他。”
于家媳妇细数自己的生活:“我早上鸡还没叫的时候就起来烧水,去溪边洗衣服,等清晨太阳起来,我就挑水把缸灌满,然后喂鸡喂孩子烧饭,中午还会给他按背按腿,下午随他一起去插秧种田,晚上再做饭……”
于家媳妇越说,泪水越多,多余的眼泪从她的脸颊往下落。
“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她小小的手捂着自己的脸:“他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了,肚子松弛了,不好看了。”
这原因族老们还真说不出来,只能拿那双松弛苍老的眼皮互相望望。
若换做他们,肚子松弛了,是一定要嫌弃的。
可是此刻,他们定不能说出来。
最后还是最德高望重的叔祖开了口,他使劲敲了敲拐杖:“别把原因都归结到你男人的身上,多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于家媳妇呜咽了一会儿,怀里的孩子又哭闹起来,她立马抱着孩子哄,泛红的眼睛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被族老训斥让她心中;更加委屈,不过不敢再哭。
叔祖说了这么一段话,看到孩子哭了,感觉自己确实语气重了点。
不过他并不打算低头,他的辈分在这,怎么也轮不到他低头,遂还是仰着脖子,一脸傲然。
于家媳妇擦了擦眼泪。
把心里的委屈收了收,她朝族老们低头,低着头默默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话一出口,连一群族老们也都梗了下。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个自家不出息的子侄有没有可能回来。
但他们知道,自己这趟的目的不纯,不能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所以,几乎是下一瞬,心思活络的嫂子就接过了话头:“当然了,你想什么呢?你的孩子和家都在这儿,他能去哪儿?”
她眼珠子再次一转:“我们这次也是看你带着孩子生活得辛苦,所以专门过来。”
她推了一把自己的丈夫:“我家这个男人和你男人关系一向不错,两人又都是兄弟。这次过来,族老们也是想让我们来帮衬帮衬你。”
总算说到重要的地方,当了半个时辰的吉祥物的族老们也是一哼,以显示自己的存在和身份。
于家媳妇还带着红痕的眼睛望向他。
族老解释:“我们族中,一向是互助友善的,从没有看着族里子弟在外面过得这么南的说法。现在你带着小儿子多有不便,自己又是个妇道人家,不如就先让他兄长先接济一下,等他回来,我们自会替你骂那个不孝子弟。”
于家媳妇的眼神一顿,眼睛里燃起希望:“真的?”
“当然。这还不能当真吗?我们可都亲自来了。”穿着青色花棉袄的嫂子握着于家媳妇冻得通红的手,却一点也没真把自己的棉花袄子往她手里捂:“别想太多,都是族里的决定,你也别难过,男人嘛,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等兴趣下去了,自然知道还是家里的花香……”
嫂子滔滔不绝,让于家媳妇升起希望。
当然,让她更加期冀的是,族里的族老都来了,那……
是不是说明,他还会回来?
于家媳妇有点激动,又有点担心,她咬着牙,害怕于家男人回来了发现自己的家里乱做一团,连女儿都跑了。
“这怎么办?”于家媳妇无措地问向嫂子。
嫂子心中喜悦极了,觉得这事儿成功了一半。
“不怕。”她拉着于家媳妇的手,轻轻拍道:“反正他现在还没来,你也趁着现在,让你女儿早日寻个如意郎君,把生意什么都先放一放。我们两口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家男人曾经也经过商,还有一点经验在。我还可以帮你带着小外甥,岂不是两全其美?”
嫂子说着,踢了一脚自己男人的腿。
站在一旁的男人瞬间激灵了:“是,我帮你们。”
嫂子早就看这楠木做的桌子家具挪不开眼:“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先在你这儿住下,生意你过两天交给我们打理,表弟不在,我们得好好照顾你们一家子。”
至于照顾着照顾着,屋子和生意会不会都跑到他们手中,他们就不知道了。
穿青色花棉袄的嫂子挑起一抹笑,眼一挑,看向于家媳妇。
于家媳妇还有些犹豫。
毕竟那不是她的生意,她做不了主,也插不上什么嘴,这些日子也是于桑之她们自己在打理的。
这万一于桑之不高兴……
于家媳妇这样想着,眉目里有了些疑虑。
穿青色花棉袄的嫂子可不这么想,她觉得再怎么厉害,那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去?
还能比得过这些族老们不成?
只是要她待在家中待嫁,把生意交出来,她还能翻了天去?
于是,她便小心眼地在于家媳妇耳边吹风:“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就是你把她打断了腿,她也得管你叫娘呢,更何况这点小事?这不就是你一说就成的事儿。”
嫂子不知道于桑之的可怕,只把她当普通女孩来看待。
于家媳妇是见识过的,但她也被嫂子这两句话迷了迷心窍。
说的对啊。
就是再怎么厉害,那还是她身上掉出来的肉,她给了她生育养育之恩,她就得回报。
于家媳妇觉得自己之前魔怔了,居然任由于桑之把那些银子带出去挥霍。
这本该是她于家的钱。
“你说的对。”她喃喃道,眼里似乎醒悟过来:“她是于家的人,她的东西就是于家的东西。”
若没有她们,她能现在这么风光吗?
眼见于家媳妇同意了,于家的族老们敲敲拐杖,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那你还不快去?把人给叫回来,一天到晚在外面抛头露脸像什么样子!”
这群族老们高傲而自大,还很是倚老卖老,他们自诩最看不惯这样的女人,听闻于桑之跑出去自己住在两层小楼里快活,更是差点气到一个仰倒,好在被人扶住了——放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这样夜不归宿的女人,是要被关在柴房里饿上两天,让她记住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