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小姐妹是来和麻婆子一起纳鞋垫的。
他们普通村里的人家,买不起那做好的靴子,大家都会些一针一线做鞋子的手艺。
往日麻婶子大嘴巴传播出去的谣言,一大半是在炕上和小姐妹一起纳鞋垫的时候说出去的。
此刻也一样,小姐妹挎着个篮子,自个儿走在前头。
偏房里安静偏僻,是做活的好地方。
没了主屋里丈夫的忌顾,麻婶子眉飞色舞,抓着小姐妹的手就要说话。
“哎呦。”小姐妹被抓得咿呀了一声,嗔怪地瞪了一眼麻婆子,她屁股一抬,就一腚坐在了炕上。
小小的吊梢眼闪着光,似乎看穿了麻婶子的内心:“怎么了?说吧,又找谁麻烦了?”
小姐妹私以为麻婶子的分享欲还停留在往日和她分享自己如何如何占了便宜,又如何如何让人吃瘪。
却没想到,这次,麻婶子却没说那些子坏事,反而小心翼翼凑近了她。
嘴刚凑在小姐妹的耳朵边上……
“干啥子呢?”嫌弃地将麻婶子推到一边,小姐妹斜着眼睛,拉过了自己的篮子。
“就这样直说呗,你怕什么。”
本还想着小声说话的麻婶子被她这么一打岔,憋不住了,大声道:“于家藏了男人。”——
早上的山林挂着露水。
山路七拐八拐的,一望全是绿油油的树,站在原地,玄烨四处看看,没看到一处自己想要看到的。
早起挖笋的老大爷背着个厚重的篓子看到了人,又见这人面貌陌生,手里又抓着把镰刀,如今又不是农忙的季节。
稍微一想,就犹豫开口:“后生,你是要割猪草?”
玄烨正四顾着,想找个方向。
听到老大爷的问话,淡淡地看过去,英俊挺拔的眉眼暴露无遗。
老大爷见人点头,热心肠道:“你去找找水塘边上,树根背阴处。”
老大爷告诉他,猪比人要不挑得多,但也喜欢嫩的草,煮起来才好吃。
遵循老大爷的教诲,玄烨迈动一双腿,往水塘边上去。
村里的水塘很大,四处没有芦苇,一眼就能看见很多小媳妇小娘子在浣洗衣物。
玄烨弯下腰,割第一把猪草的时候,恰好听到水塘边大娘在说话:“你听说了没?”
“听说于家的女人不检点,私藏了男人在屋子里。”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蓝色布衣的小媳妇瞪大了眼睛,手里捣着的搓衣板都停了下来。
旁边有人笑话她:“你知道什么呀,你一大早就在这里洗衣服了,不知道也正常。”
年纪大的女人喜欢穿艳红色的袄子:“我刚才从村西头走过来的,刚看见了,于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挂了件男人的外袍。”
小媳妇立马就说:“外袍而已,说不定就是于家媳妇那跑了的丈夫的呢?”
几个一同浣洗衣服的女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们调笑着:“于家媳妇那不得劲的性子,就是给她个男人她也不会要啊。”
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在说不可能,可把红色袄子的老女人憋的够呛。
她自个儿也带了衣服,而且还不少,此刻正在水里泡着。
她也不等衣服浸湿了,直接一个搓衣板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她才把持着姿态:“可不一定,你们都太单纯了。”
老女人批判着她们:“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听于家隔壁的邻居麻婶子说了的……”
她提起嗓子,刻意顿了下,感觉所有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这才满意地接下去道:“麻婶子说了,她可是亲眼见到了一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躺在于家小屋的床上。”
“啊!”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小媳妇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
她们接连问道:“这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红袄子老女人洋洋得意,眼睛一撇看了这群单纯的女人一眼,只觉得这些女人没到年纪,不知道于家媳妇的心态。
她道:“就是于家媳妇耐不住寂寞,找了男人了。”
浣洗的小池塘顿时响起了嘶嘶的压抑惊诧声。
她们这些小媳妇一个个都捂住嘴,用这样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外和震惊。
一方面是真的有点惊讶,一方面是对这种行为的暗中批判。
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群单纯又守德的媳妇们各自对眼色,交换眼神。
实际上,这话还真不是麻婶子说出去的,更不是麻婶子说的亲眼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男人赤裸裸躺在于家小屋的床板上。
麻婶子看似刻薄,却胆子小,是不敢得罪隔壁差点捏碎她手臂的于大妞,光是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话是她那嘴巴不严实的小姐妹传出去的。
那小姐妹能和麻婶子凑在一起,嘴巴也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老鼠说成鸭头。
同理,在手疼的阴影笼罩下,麻婶子自然也不敢说见到一个鯨木男人赤裸裸躺在于家的床板上,她只是隐晦说看到了一片男人的衣角,看模样,隐隐约约似乎是个男人。
男人好啊,男人两个字把小姐妹的眼睛都给瞪直了。
小姐妹虽然不是个安分的,但也没那么不安分。
至少这等事情,她是不敢做的。
乍一听有人居然藏汉子,整个激动起来。
她嘴上说着会闭紧嘴巴,实际上心里怎么想谁能知道呢?
但是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既然是谣言,就是三人成虎。
有了小姐妹那张嘴,再加上村里女人的八卦本质,谣言越传越远。
听过的女人们都亮着眼睛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转头就和自家妯娌聊的热火朝天,激动地直说可惜没能看到,真可惜没看到。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一句话传给另外一个人,就能拆出十句百句。
一个小小的谣言,到了最后,就成了于家媳妇抓了个男人藏在家里。
虽然她们都不知道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年岁几何,但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那红袄子的老女人还自己暗自加工,说那个男人已经四五十岁,是来这边村子里做工的木匠,胡子邋遢,又瘦又小。
她扯起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的笑:“和那于家媳妇呀,简直是绝配。”
小池塘旁边,拿着把镰刀的玄烨面色冷凝。
手里的镰刀似乎不听使唤,割到一半,锋利的刀锋在控制不住的力气下,险些割到了玄烨的手指。
收回手中的镰刀,玄烨笔直站着,直挺挺的,他身强力壮,强健的体魄和红袄子老女人口里弯腰驼背的小木匠完全不同。
精壮的腱子肉因为弯腰劳动的原因,赤坦坦露在外面。有力的手掌握着镰刀,背对他的那一侧闪着冷冷的寒光。
镰刀被随意靠在一侧,锋利的刀锋一闪。
“咔嚓”一声,一截齐腰高的猪草应声而断。
碧绿的草叶伏在地上,俯首称臣,是全然臣服的意思。
水塘岸边还不知道这边紧俏的情况。
小媳妇们一无所觉,还在窃窃私语,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小,实际上却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清。
“真想不到,看着挺正常的,怎么就和一个邋遢瘦小的木匠凑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男人跑了吧。”有人恶意地猜测了下,她就看不起于家媳妇那样儿,每天没有脾气似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动作也装模装样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所以寂寞了呗。”
旁边人连忙应和:“不会吧,不会吧。可是,就是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该找老男人啊。”
红袄子老女人把那男人说的这么丑陋又恶心,这群小媳妇自然地升起了优越感,站在最高处随意批判于家的媳妇,说她不守妇道,又说她没有做好于家女人的本分。
但暗暗的,又感到高兴,似乎看着人堕落又能随意嘴上一句,让她们多快活似的。
“木匠多不好呀,还这么大年纪了,光老男人就算了,还又瘦又小,这能顶什么用呢?也不知道于家媳妇怎么想的,居然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我们村子的脸都给她丢光了。”女人们议论的声音很大,纷纷扬扬,却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眼前,茂盛的草叶子中间,空地倒伏了一大片野生的猪草叶子。
绿油油的叶子格外鲜嫩,更衬得中间的男子神色冷凝,紧皱的粗眉都写着“不好惹”。
最爱八卦的小媳妇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一双双眼睛盯着忽然冒出来的男人,目光汇聚,格外惹眼。
更甚者,里面还有刚成婚的年轻小媳妇,盯着男子袒露在外的臂膀红了脸,耳朵上都要滴血。
在她们的眼中,男子气质凌然,粗壮的身板又高又壮,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鼓起的肱二头肌发达到极点,就连手上那危险的镰刀都更加迷人。男子淡淡的眉眼看过来的时候,剑眉星目,连目光都冷淡到像是带着刀的寒意。
眼前分明不是什么热火朝天的场面。
却有一大群自视甚高的小媳妇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冒了热汗,微红的脸蛋又娇又涩,迫不及待偏过脸,把自己最迷人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们虽然搞不懂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男人,但依旧是想孔雀开扇,花枝招展地争奇斗艳。
这时候,什么于家媳妇,什么木匠,全部都被她们抛之脑后。
只剩下了满满一双星星眼。
瞳孔里,只装的下那站立挺拔的英俊男子,多余的一丝缝都挤不出来了。
第32章 杀了她,杀了她。
玄烨被这么多人看着,几乎没有触动。
那张黑下来的脸紧皱着眉头,彰显着他的不快。
年轻的小媳妇们拉拉自己的衣服,又理理自己的头发,暗自打量着陌生的男人。
分明几分钟前还在吐槽批判别人不守妇道,这时候却又眼睛都瞄到玄烨身上去了。
那粘在上面的眼珠子,就是扒拉也扒拉不下来。
玄烨收了镰刀,一步一步走向她们。
一群小媳妇们顿时口干舌燥,又惊又羞,想看人又不敢大大方方看人,只能低着头装作看脚下的蚂蚁,或者理着头发侧眼偷偷看旁边的树。
谁也没敢想,这就是红袄子老女人口中,那又瘦又小,邋里邋遢的木匠。
直到站在她们旁边,低头能见到玄黑的鞋子,他们才迫不及待抬起头,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睛。
玄烨深色的眼睛深藏冷意,冰冷的气息隔着一寸的距离,几乎化成尖锐巧妙的剑。
凌厉又可怕。
她们绷紧神经,直起耳朵,却只能听到玄烨那张冷淡的薄唇开合,气质冷淡像块冰:“我不是木匠。”
啊?
没人能反应过来。
没有人应答,玄烨便伸出握着镰刀的手,光明正大上前一步。
镰刀很厚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吓得小媳妇们都后退一步。
……
片刻后。
好一会儿,这群小媳妇才从羞涩的反应中脱离出来。
名草有主。
这群八卦的小媳妇们各个面色颓唐又尴尬。
压根用不到当事人的解释,只要当事人站在这里,不用说话。于家媳妇在屋里藏了个邋里邋遢,又瘦又小的木匠谣言不攻自破。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于家大妞给自己捡回来个男人。
小媳妇们顿时很失望,其中,有些未曾出阁的小姑娘们更加失望,连愤恨都写在脸上了。
凭什么她们遇不上这样的人?
凭什么这样的男人要被于家那个又蠢又笨,老实巴交的于家大妞给捡到?
虽然村里的小媳妇们都不太乐意。
但不得不说,这捡回来的男人还怪好看的哩——
玄烨自告奋勇去割了猪草。
于桑之就闲了下来。
她手中提着盖了章的文书,脚步悠闲又自得,哪里还有玄烨面前羞涩胆怯的模样?
街上似乎乱了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福来客的惨事。
办案的没办案的都在找凶手,却愣是没找到一分线索,似乎就是凭空发生似的。
悠然地,于桑之轻轻巧巧穿过一群面露惊恐谈论凶手的人群。
人群里胸大肌最壮的那个汉子面露恐惧,和周围人说起他听来的一切:“听说那是个变态杀人狂,把福来客的掌柜的吊在这么高这么高的悬梁门口。”
他心有余悸:“那能是正常普通人干的?这样的凶手,就是在路上遇到,我们都得躲着走。”
此话说得信誓旦旦。
恰好路过的于桑之就和他隔着一寸的距离,大汉的话彻响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听到他的话,于桑之突然偏过头,侧脸惊艳一瞬,礼貌又诱人地绽出一个梨花般漂亮的微笑。
漂亮的微笑砸在大汉的脑门上,直砸的大汉迷迷瞪瞪,五迷三道的。
他七荤八素地迷瞪着眼睛,也学着于桑之的笑,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一口黄牙在眼前,和他同行的汉子和大婶子见他停下话,顺他视线看了一眼,一巴掌真真正正砸他脑门上。
此刻于桑之已经走远了,只能见到她素白纤细的背影。
大婶子狗血淋头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我说你怎么突然傻笑呢!原来看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啊!”
大婶子上口还不够,还亲自上了手。
“哦哦哦。”大汉脸色扭曲了下,顿时变得猪肝一样。
耳朵正捏在大婶子手里,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你先松松,快松松。”
“哼。”大婶子哼了一声,总算放了手。
松了手之后,大汉苦巴巴着脸揉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早就变成了青紫色。
身后的故事变化与于桑之毫不相干。
只是她脚下蔓延的黑影咯吱咯吱笑了起来,恶趣味很足,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铺天盖地地手舞足蹈,昂扬着头跳扭秧歌。
等看完这个热闹,发觉于桑之走远了,又急哄哄地迅速爬回去,融入于桑之身后的影子里。
此刻恰逢是午时,太阳大得很。
于桑之身周的地方却十分阴凉,她路过的地方,总是会较之其他地方低上好几个温度。
村长家里正大开着门,热烘烘的风从门口灌进来。
村长的婆娘正在数落他:“你还不知道结果呢,你就把人都聚起来了,要是文书没下来,他们错过了寻工的时间,你赔得起吗你?”
婆娘拿手指头顶着他,按在他的空空的胸口,数落犯人一样数落着。
村长把拐杖放在一边上,自己抽搭着旱烟,一点没把胸前的力道当回事,只是眉头皱着,本就深的抬头纹更加明显。
他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那信誓旦旦的女子会不会是哄骗他。
当时他深信了,后来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
不过冲动了也不后悔。
他抽着烟叶子,很克制:“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婆娘不管:“你甭管他们是不是自愿的,到时候你耽误了他们,自愿的也成了不自愿。”
老村长觉得自己媳妇过于悲观了,但因为事情也没个定论,不能说,只能把嘴紧紧闭着。
他去逗弄自己的孙儿:“孙儿,祖父给你造大船。”
年纪尚小的孙子含着手指,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张口露出两个牙齿,啊呜一声咬上了村长粗糙泛黄的手指。
他幼小的孙儿还不知道什么大船,只是咿咿呀呀地重复着:“大船,大船。”
门外嘎吱一声。
冒出了点动静。
像是有人在外面。
村长的婆娘把自己手上湿漉漉的水抹在围兜上,咂了咂嘴,骂村长这老头子:“你看,别人要上门说你来了吧?让你这老头子闲着没事老弄出点什么动静。”
村长的婆娘脚步并不慢,很快,她就走到了篱笆网。
高高做起的围栏拦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边扒着门去取门栓,一边嘴里大声道:“是谁啊?”
门外没有人应声。
等到门栓被解开,门彻底打开,村长的婆娘挤在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
外面是一张漂亮惊艳的脸,白皙精致的眉眼让于桑之整个人都带着和这“南渔村”格格不入的气质。
嫁给村长多年,村长媳妇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是让人猝不及防的美。
她顿了下,侧过身子,藏在篱笆后面,借着绿色的叶子和藤条把苍老皱纹给遮住,她问道:“你找谁?”
于桑之手里攥着文书,借着村长婆娘那小小打开的缝隙往里望去。
里面的一切映入眼帘。
她回过头来,挺翘的睫毛让村长媳妇想起刚出生的雏鸟身上的绒毛,蓬松漂亮,弧度饱满,让人想要亲近。
但是莫名其妙的是,和那些雏鸟不同,村长媳妇哪怕再怎么觉得眼前女子的这张脸美,生理的本能也叫嚣着她远离。
不知情的状况下,哪怕身体传达了恐惧,村长媳妇的神态和表情都还是自然的。
村长媳妇盯着于桑之,似乎在疑惑。
于桑之看向她:“我找村长。”
屋里的村长听到了些动静,把手里的饴糖往孙子的嘴巴里一放,一屁股起身。
他拿过拐杖,柱着往外走:“怎么了?是谁来了?”
他也没想于桑之能这么快拿到文书,他只是猜测可能是村里的哪个青壮年来找他来了。
于是当他站在门口看到于桑之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您,您怎么来了。”村长连忙拉过婆娘,借此侧过身子,请于桑之进来了。
他的拐杖用的很顺手,跟着就进了屋子,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婆娘看不懂他们,被村长叫了一声抱着孙子去了后堂。
于桑之借机挡住了村长想要端茶倒水的客气,把文书往他眼前一放。
“东西在这里了。”
她也没打算久留。
把手里最大的银票也一起放下之后,她起身,很淡然地嘱咐:“还有缺的都告诉我。”
她抢也会抢过来。
村长不知道于桑之的暴戾心思,诺诺点头。
等到想到要招待人晚饭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手上的银票数量大到出奇,就因为银票面额过大,才让村长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素色的衣衫扬长而去,此刻叫也叫不回来了。
一拍大腿,村长热泪盈眶:“小李给我叫过来,我要吩咐他去买材料。”
于桑之一路出了村子,来到小镇上的时候,就感觉到后面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正盯着她。
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是黏着拨不掉的泥巴,湿漉漉又黏糊糊的。
隐晦地出现一瞬,又暗自藏上片刻。
等到于桑之一路走到小镇的东南边的时候,那一道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
可想而知,也是离得越来越近。
身后的黑影正在蠢蠢欲动,发了芽的触手融入石板砖里张开血盆大口。
王厨子还丝毫没有察觉,正手捂着刀子,满目狰狞地凑近。
他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得到了福来客老板的赏识,说要提拔他,让他当福来客的大厨。
结果,这福来客的老板一死,他之前的承诺都成了泡影,所做的事都变成了笑话。
如今客来福蒸蒸日上,而福来客冷冷清清。
王厨子已经忍了好久了,好久了。
忍到自己都忍不下去。
在又一次被其他酒楼给婉拒之后,王厨子彻底疯了。
他一眼看到了正走在路上的于桑之,想到就是她让自己和客来福生了嫌隙。
“杀死她,杀死她。”
王厨子面目狰狞,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狰狞难看的裂纹正爬上他的脸。
他目光疯癫,既是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错,都是世界负了他。
“杀了她,杀了她。”
极端的偏执中,王厨子目光癫狂,暗自喃喃着。
青色的树枝和巷角遮掩住了他的身形,给了他最好的掩装。
沙砾滚落青石板。
“杀了他,杀了他。”
与此同时,黑影也在兴奋地低喃。
触手控制不住的挥舞盘绕。
血水逐渐蔓延了整片街道,红色的血腥味从地上发酵变臭。
干瘪又膨胀的尸体躺倒在地面上,凸起爆裂的眼球滚落在地。
手掌和四肢七零八落,像是拆分的零件。
凶器刀具就这样明晃晃地掉在石板中央,照出银色。
就连于桑之素色的衣衫都沾上了一点血。
“哎呀,沾上了呢。”明晃晃的月光下,漂亮如鬼魅的少女低声呢喃。
似黑精灵的梦魇。
第33章 放着我来
于桑之往回走到村里的时候,正是傍晚。
银钩的月亮已经挂在了东边,傍晚的霞光照出了袅袅炊烟。
村子里的人都很奇怪,走在路上脚步匆匆,却又时不时抬头望她。
等她视线落过去之后,又连忙低下头,装作看脚下的样子。
偶尔几个结伴走过的村妇提着个篮子,见到她连忙走快两步,拉着妯娌窃窃私语。
她们的声音很小,也特意走过了一段路再说话,声音朦朦胧胧的,于桑之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刻意去听。
等到月亮往西走了一段距离,于桑之来到了于家。
于家和往日很不一样。
此刻的于家炊烟袅袅,猪草和镰刀摆的整整齐齐。
柴火满满当当垒在一角,门前的水缸灌满了水。
挂在外面的干衣服早被收到了屋里,剩下光秃秃的竹竿在傍晚迎风飘舞。
中间支起了一个小桌子,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菜肴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干干净净的木桌四角坚固地垒了砖头。
安馨又温暖。
小小个儿的于二妞嘴里叼着根筷子,坐的端端正正,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桌子,直流口水。
往日的她眼巴巴盯着篱笆门等人回来,如今却只顾着盯桌子流口水,连自己家的大姐回来也不知道。
厨房窄小的门被拉开,从里面屈尊降贵出来一双长腿。
长腿迈动,逐渐展现出全貌。
玄烨的袖子被卷上去,露出壮实精瘦的手臂。上面的肌肉隔着衣服看起来修长又精瘦,并不显得过分粗壮,脱了衣服看却也满是肌肉,结实的过分。
他手上端着小小的一盘莴苣,并不拘束地将它放在了桌上。
分明是昨日刚来到这个小院子,却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样。
他放下了袖子,把身上的围布解下来。
这已经是最后一道菜了。
“你回来了。”
似乎是男人期盼自己的媳妇回家一样。
玄烨被这样的设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心脏因为激动在跳。
“吃吧。”
玄烨有些紧张,不过从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镇定自如的。
他把碗筷给了从外面而来的于桑之,靠近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紧张了下。
“遇到了什么事?”语气有些未曾意识到的强硬,目光也一瞬间转为锐利。
玄烨自己还未察觉。
于嗓之并未把刚刚遇到的事情说出来,她蓬松的睫毛一眨:“没有。”
眼前的女子皎洁而漂亮,和玄烨第一眼反应的一样,是漂亮洁白的雪花,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
是很漂亮的姑娘。
玄烨的心脏如鼓,目光划过于桑之身上的每一处,落在裙底诡异的血迹上。
血迹因为黯淡的天色和深色泥巴有些看不清晰。
但玄烨心细如发,这点血迹很清晰地印入了他的瞳孔。
对玄烨来说,出现在于姑娘身上,相当刺眼。
他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过于姑娘不愿意说,他又怎么能强迫地去问?
玄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移开了目光,目光挪开:“给。”
他喉结滚动了下,声音低沉。
碗筷被递到了手中。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养尊处优的手指添加了点粗糙的划痕。
玄烨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脑海里什么记忆也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如此狼狈和落魄,他也当自己是地里刨食的男人。
既然是地里刨食的人,那么割草砍柴自然不在话下。
他自己却没想到,修长的手指在接触到草叶的时候,却一下一个划痕,稍稍用力,就是一点痕迹。
他故意自己仔细看了看,便发现自己的手上并未发现一个茧子。
很显然,他的手不是农夫的手。
手腹上的划痕都是今天砍柴挑水新增的,于桑之也注意到了,她漂亮微挑的眼睛往下看,很明显地能看到玄烨的手上一点点被草给擦到的刮痕。
她抿了下唇,鲜嫩的唇角下压,压出一点粉红的颜色,她声音很低,似乎在担心:“这是割到了吗?”
玄烨下意识地缩回手,却因为手上的碗筷不得不止住。
手上的秘密被于姑娘发现了,虽然被于姑娘关心了很高兴,但玄烨还是很不习惯。
他把碗筷放下,将手往袖子里藏,脸色有些不自然,介于紧绷和放松之间:“没事。”
木桌上,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素菜做成各种形状,有些显然出锅的时候有点不是很好看,又在摆盘的时候被刻意修正过了。能看得出玄烨已经尽量在往好的去努力过,但因为他并不擅长此事的缘故,难免有一点结果不尽人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因为贯常的冷脸,让人很难通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窥探到他内心的想法。
桌上除了素菜,还有一道相当肥的烤鸽子。
玄烨找了很久,没有在于家找到任何一点肉类,他只好出去,又转了很久,才在山脚下抓到一只野生的鸽子。
那只鸽子运气不好,自己往玄烨的视线里撞,于是成了一只灶里的烤鸽子。
那只烤鸽子就被做成了矫情的形状,特意让玄烨摆在了于桑之的面前。
察觉到于桑之注意到那只其貌不扬的鸽子,玄烨的耳朵爬上一丝红晕。
他尝试去看于桑之的神情,却只能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下,轻轻颤抖的眼睫。
眼前的烤鸽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却是很香,过于浓郁的油滋滋的香味从鸽子身上散发出来,格外诱人。
金黄色的油滴从鸽子身上渐渐流下,落在粗糙的瓷盘里。
是很热很香的一只鸽子。
玄烨看似不动声色,但实际上眼角都在往这边瞄,偶尔看上几眼,又悄无声息地移开,等过不到两秒,又往这边看一眼。
于二妞难得有这样一桌子菜,吃的极为开心,捧着张小碗往自己的嘴巴里塞米饭。
于桑之拿起了筷子,在玄烨期待的目光中扯了一块鸽子的翅膀,轻轻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野生的鸽子十分美味,又在高温的灶里烤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内里的肉滑嫩鲜美,又被油渍浸透。
玄烨期待地望过来,冷淡的眼神中有点点克制,又有克制不住的期许,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样?”
嘴里的鸽子肥而不腻,很好吃,除了外表的面貌过于随意,几乎没有不好的地方。
于桑之抬目望去:“很好吃。”
玄烨悄悄牵起了嘴角,又克制地落下去,只是弯起的嘴角还是有上翘的弧度。
他压住自己即将要翘起的“尾巴”。
咳了两下:“好吃就行。”
不愧他跑了这么远去打了只鸽子。
兴许是接受到了鼓励,又兴许是自己做的东西被自己上心的姑娘夸奖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玄烨都是开心而欢快的,他周身的氛围逐渐放松。
桌上的菜红的红,绿的绿。
连带着看一桌子素菜都有滋有味。
他看着对面的于姑娘吃饭时轻轻鼓起的腮,沾上一点油汁的鲜嫩的唇,又落在她轻轻颤的睫毛上。
这一餐饭,三人吃的很安静。
于桑之是不怎么开口,于二妞是尽情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而玄烨则是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对面的于桑之。
小拇指因为紧张捻了捻。
他极为细心。
于桑之多吃了点什么,玄烨都悄无声息地记下来,并不动声色地把那盘子才往于桑之的面前推。
分明是捧着碗吃饭的,然而一餐下来,玄烨的注意力却很少落在自己的碗里。
他连于桑之哪样菜吃了几口都记了下来,甚至连她对哪盘菜多看两眼少看两眼都一清二楚。
鸽子肉很难去除骨头。
在于桑之啃第二个翅膀之前。
玄烨紧绷了一瞬,有点紧张,几乎是很不自然地:“我来帮你。”
本该是征求意见的。
语气却不自觉有些生硬,他又暗自羞恼。
然而于姑娘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心思,笑的轻轻浅浅:“麻烦你了。”
玄烨暗自松下一口气,又提心吊胆地接过了鸽子,目光凛然地对抗鸽子里的骨头。
他很细心。
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细心。
鸽子一条条的肉从白色的骨头里剥离下来,妥帖放在碟子里,细嫩的肉丝顺滑漂亮,不沾一点骨头。
等到最后一点肉都到了于桑之的碟子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黑眸多了点点星光。
他将那碟子肉放在于桑之的面前,和刚刚一样,虽然不说,但却有点点渴望夸奖。
那些表情都很细微,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甚至玄烨本身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
于桑之咬了口细腻光滑的鸽子肉,被撕得刚刚好的鸽子肉很鲜美可口。
等咽下一口,发觉玄烨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她又略疑惑偏头,那张小巧的脸被霞光照出一点金黄色的温度:“你要吃吗?”
察觉到于桑之的意思,玄烨坐正了,冷肃的脸一本正经:“我不吃。”
说着,他又捧起自己的碗,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夹其他的菜。
红的绿的。
然而目光却没移走,还是悄悄看向于桑之这边,稍显郁闷。
一餐饭吃的有点慢,等到三个人抖吃完的时候,霞光已经暗淡下去,连带着月亮都已经完全升起。
于二妞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抓着自己的小筷子眨眨眼。
她面前的紫色茄子已经消失殆尽。
小碗里盛的米饭也没剩下一颗。
此刻仰着张小脸,葡萄一样的黑眼珠眨巴眨巴看人。
于桑之难得善心发作,起身收拾碗筷。
油腻的碗筷虽然很麻烦,但总体并没有超过于桑之能忍受的范围。
但于桑之愿意去收拾,有人不愿意让她动手。
玄烨今日一天学了整整二十年的手艺,察觉到于姑娘有收拾碗筷的意思,已经提前一步接过。
他抱着个碗似乎很是擅长的样子:“放着,让我来。”
就和那碗是他下的蛋一样,很习惯地收走,放在自己手上。
他压着于桑之的肩膀坐下,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手上的油蹭到于姑娘的肩膀,纤细的肩膀触手生凉。
玄烨被触了一下,又紧张又快速地收回手,他快步走进小小的厨房,似乎生怕有人跟他抢:“我来洗就行了,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
厨房传来水声。
玄烨显然是第一次对付这些碗筷,艰难却上手很快。
他很聪明,不过洗了几个碗碟,就已经能又快又省力地将碗洗的干净。
外面的月亮普照,他坐在洗碗的水桶边上,忽然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不仅在失忆下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还能找到像于姑娘这样善良又美丽的女子。
第34章 杀鸡沾上的
冰冷的剑眉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玄烨心情愉悦,手头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几乎是心里庆幸着,嘴角也勾起一点笑,又兀自压下去。
草木香混着水流冲掉碗里的油渍。
玄烨拿干燥的棉布擦干净了那些碗,出去的时候,也才过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因为洗碗,他的额头出了点汗。
他拿袖子一抹,把汗擦去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于桑之。
夜晚的昏黄夜色里,于桑之纤细漂亮的身影就像是迷雾,让人几乎捉摸不到。
他很小心地接近,又很克制地停下,唯恐自己冒犯了:“于姑娘。”
于桑之偏头,白皙的侧脸在晦暗的夜色下依旧不落俗套。
等她拉长的眼尾看过来的时候,玄烨的呼吸都拉紧了。
她的手上捧了一罐药膏,白瓷的底色,乌黑的花纹,所以看不真切。
她似乎是不好意思,柔软服帖的碎发落在两颊两侧,她不看他:“我帮你上药。”
这药自然指的是玄烨手上的那些。
玄烨微微一愣,他耳根慢慢爬了点颜色,不过脸上依旧是冷峻的。
他感受到于姑娘看似冷淡下的真诚,整个人像是沾了点蜜罐里的蜜。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一个得到饴糖的毛头小子:“好。”
他也不敢看她:“麻烦你了。”
虽然玄烨潜意识里感觉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不需要上这什劳子的药,何况村子里有几个男人的手上是干干净净,一点茧子都没有的?
但耐不住于姑娘太热情。
玄烨私以为,他是半推半就。
于桑之从未给人上过药。
她只给人割过脑袋。
但她眼前的这个男子实在是太实在了,她以为他会接过去药膏自己给自己上,然而事实上,他像是个老老实实的无头苍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天她捡回来他,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但没想过这人不简单的外表下,却这么……随意。
于桑之想过眼前的人是否是对她见色起意。
不过看他那冷淡的面孔,又觉得不像。
可她帮他上药,他又没有反对。
最后,于桑之只能在心里理所当然地想,人类的男性当真是太难懂了。
略谨慎地,她取了一点点药膏,放在自己纤细的手指指尖。
这药膏入手温润,颜色奶白,是消炎去肿的好东西。
此刻在于桑之的手指上,却让清透的手指给衬得逊色了不少。
至少在玄烨眼底看来,他的注意力就一点也没放在那小小的如黄豆一般大小的药膏上。
而是黏在于姑娘的手上。
于桑之抿了抿唇,拉过玄烨的手。
玄烨的手比正常男子的手大小稍大一些,手指修长,又看起来养尊处优,除了今日割猪草砍柴时所划伤的一点点小小的刺口,没有一丝茧子。
那点小小的刺口,恐怕不用她给他上药,等到第二天一起来,就能痊愈了。
但哪怕如此,于桑之还是慎之又慎,不是其他,是因为当初她拿纱布漫不经心给丧尸王缠脑袋上喷出来的青黄脑浆时,就曾差点把它勒死。
眼前的人类又脆弱又渺小,但却很信任她。
那种信任于桑之感受不到,但她试图在尝试不把眼前这个人类男子伤到的手指给勒得坏死。
白腻的手指指尖碰上男人的指节,抹上那一点粗糙的划痕,肌肤摩挲间,又刺又麻。
仿佛像是蚂蚁在爬。
玄烨喉结滚动了下,视线落在于姑娘弯腰所展露出来的一点后颈处,他已经开始有点懊悔了,这样密密麻麻的酥痒,到底是福利还是折磨。
目光执着于一件事的于桑之很专注,任是什么事都无法打扰,她察觉到手有缩回的痕迹,一下子就攥紧了。
目光澄澈地落在伤口处,手被攥紧的位置分毫不差,是一点也不让他偏移。
玄烨僵硬了下,连自己的手被攥得发疼都没有察觉。
他一边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手上柔软的柔夷很有存在感,比他的手还要细腻光滑很多。
冷白的手背在夜色下格外朦胧,却也晃白得耀眼。
因为紧张,不想让自己像个田野间没见识的糙汉一样,盯着人家的手不放。玄烨浑身很是紧绷。
于桑之漂亮的手指穿过康熙略显大的手掌,细细取了干净的棉布来裹。
裹到一半,她对自己的手法很是满意。
她自认为自己这次上药很是成功,却没想到,一抬头。
近在咫尺的男子眼底暗沉沉的,仿佛在滚动着漆黑浓密的迷雾,过于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薄唇紧抿,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于桑之感觉自己分明每一步都做的很好,甚至连一点意外都没出现。
但玄烨阴沉沉的目光显然彰显了不满。
为什么不满?
难得屈尊降贵的于桑之蹙起眉头。
等一松手,被攥得死紧发红的手掌显露出来,严重的地方甚至有点青紫。
于桑之的目光略往远处飘了飘。
“……”
“嗯?”
显然,玄烨自己也才刚发现。
手上的红肿发青和他漆黑翻滚的眼眸无半分干系,他虽然手看起来养尊处优,但实际上并不敏感脆弱,那点劲并不能让他脸色不好,相反,如果不是于桑之露出这块地方,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一回事。
他脸色不好是因为自己身体紧绷,情绪也趋于阈值,在欣喜和克制间辗转反复,又生怕因为自己的唐突孟浪了于姑娘,这才脸色也紧紧绷着,从别人眼中,自然就是面无表情外加冷厉凶煞。
撇去这些不谈——
这红肿是哪来的?
玄烨的思绪难得短暂停留了下,疑窦丛生。
他视线移到于姑娘纤细白嫩的手上,疑惑更大。
那样娇娇柔柔的手,看起来就细皮嫩肉,怎么也不可能捏出这样的力道。
可是自己又不可能莫名其妙多了这青紫和红色。
玄烨眉头紧皱。
于桑之不想让人看出来她的问题,轻轻柔柔一笑,自己不着痕迹又拿手心覆盖住了那片肿痕。
那笑很漂亮,像是夜色下绽开的昙花,羞涩美丽,魅力逼人。玄烨一个恍惚,手上已经被抓住绕了一圈棉布。
于桑之睫毛下落,似是承重不住地颤了颤,手上却一点也不迟疑,拿干净的棉布往那处红肿处也缠了缠,试图掩盖住任意一点她不想看到的。
白色布条盖住了那处肿痕。
能看出来,她是往粽子加蝴蝶结那方面去缠的。
“不用了。”玄烨的嗓音微哑,盖住自己的手妄图挣脱。
他想,受伤擦药也就算了。
谁家好男人手上受了这么点擦伤,还包成个粽子的?
他紧绷的肌肉收紧,手腕微微用力,虽然是没用多少力道,但也力气不小。
可等于姑娘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抬头楚楚地望着他时,玄烨却瞬间丢盔弃甲。
他麻木又不自然地抿着薄唇,漆黑的瞳孔生涩,任由自己的双手被那小小的一双柔荑所控制,裹了一圈还不够,又裹第二圈。
打上美丽的蝴蝶结。
眼前的“粽子”又严实又漂亮,光从外表来看,是绝对看不出一点红色的印记的。
于桑之端详着看了看,稍显满意,那下落的睫毛都颤动了下,嘴角透出一点满意的弧度。
这场略显奇怪的受刑终于结束,玄烨放远了看自己的“粽子”,目光无波无澜,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不予置喙。
这手艺本不该和好看搭边的。
偏偏于桑之极为恶劣,她凑近了一点,觉得玄烨肯定喜欢她的手艺喜欢得要死了。她透亮的眸子盯着玄烨漆黑的眸子:“好看吗?”
包裹得不拘一格的“粽子”,稀奇古怪的蝴蝶结,再配上玄烨高大的个子和紧实的肌肉,怎么也不能说好看。
玄烨默了默,沉默地看向于桑之那双弯起的眼尾。
他漆黑的眼睛顿了顿,欲言又止。
“好看。”
风吹过,惊起一阵蝉鸣。
不知道是对这违心之言的批判,还是对这口是心非的嘲笑。
总归都是睁眼说瞎话。
但于桑之不觉得。
她也觉得自己的手艺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美丽的精灵在夜色中弯起同样弧度的眼角,高兴极了。
这样单纯漂亮的女子……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有一个人能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在街头用这样的微笑对待失去头颅的尸体,眼看鲜血满地,眼珠炸裂的景象而无动于衷。
放大版的“粽子”横列在眼前,比之上次帮丧尸王包裹的木乃伊还要精致小巧得多。
于桑之眉眼弯弯。
她觉得好看死了。
虽然手指被包得几乎不能动,但玄烨也很放松。
他看着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眉眼弯弯的少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从来没这么跳过。
扑通扑通。
经过一日的时间,玄烨对这小村子比于桑之还要熟的多。
这里的人们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习惯性躺在炕上睡觉了。
“天黑了,早点休息吧。”
玄烨也想适应于姑娘原本的生活,他目光凝视着于桑之,又逐渐下滑到裙摆被血迹给弄脏的地方。
刻意看去,血迹明显而脏污,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不浓,却也格外刺眼。
玄烨开口,他没有想要窥探于姑娘隐私的意思:“裙子脏了。”
是很脏,被血蹭上一点,黑红色的。
于桑之目光颤了颤,睫毛挺翘:“路上遇到一家杀鸡的人家。”
那只鸡叫的很惨,血都洒了一地,头颅都被扭断扔在地上了。
第35章 不喜欢,和这无关
第二天一早。
碧绿的枝叶繁盛茂密,宛如雕梁画栋一般蜿蜒不绝,粗长细小的枝条交织成片,金色太阳像是熔断了的玉石黄金,醉目得浓烈。
在蜿蜒而下的曲折枝条下。
玄烨站在河边,往河水里望去。
清澈的河水照出一副无与伦比的身躯,身躯完美矫健,波光粼粼下,那张五官凌厉分明的脸被水波打碎成几瓣。
此刻,这张算得上英挺的脸上,浓厚相宜的眉头紧紧皱着。
河面映照的主人似乎在沉思,手上攥着一小块裙摆的布料。
那块布料很轻,飘飘荡荡,在玄烨的大手上,轻的像是鸿毛。
玄烨一只手堪堪攥着,一只手顺着腰线垂下。
视线紧紧攥紧了裙子上的污渍。
亮金色的光影从树叶的罅隙灿烂洒落下,绿色清亮的树影透过三两间隙,印出一点淡绿色。
手上。
偏素白的底色上沾染了红黑的颜色,颜色夺目张扬,色彩很深。此刻天光大亮,在玄烨的眼底很明显。
或者说,格外刺眼。
玄烨内心很担忧。
他这两天和于姑娘相处下来,当真是觉得于姑娘脆弱又柔软。不仅心地善良,人美心善,更是脆弱得如花骨朵儿。
这样脆弱的人,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担心。
虽然于姑娘说了是杀鸡溅上的血,他却怕是于姑娘被谁给欺负了却不好说明白。
思绪混乱。
一时找不着北。
玄烨抿着唇,盯着红色的视线晦暗不明。
旁边是粗糙的皂角,整齐摆在河面边上,这块皂角很旧了,是他早上从于家的犄角旮旯里面翻出来的。
总归是想不明白,玄烨亲自动手。
把手上的衣服摊平展开在大块平滑的石头上。
他想,于姑娘不愿意说,他就只能帮忙洗掉污渍。
长长的辫子甩在脑后,玄烨低下头,弯下身子,半屈膝蹲在河面边上,他拿水沾湿了一点皂角,正要往手上的衣服抹去。
忽然,背后传来一点脚步声。
青草晃荡。
绑着两条辫子的陈妞儿脸蛋通红,脚步轻悄悄的,一边红着脸,一边凑近了河边。
她是村长家的二女儿,现在还正待闺中,尚且是议亲的年纪。
要说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得是那群八卦的小媳妇们。
小媳妇们占据了村子里的一大半八卦源头,村子又小,不过两步远就能凑到一起。
而陈妞儿这个年纪不大不小,正是叛逆的时候,昨日那群小媳妇们和她说起池塘边芦苇荡那英俊的男人,露骨的描绘,夸张的表述,几乎立刻就让陈妞儿心神荡漾。
那一刻陈妞儿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绣花,针线往前一刺,她紧顾着听着别人说的话,一边神思不属,一边又心思动荡,针就这么扎到了肉里。
陈妞儿还小,又不小了,正幻想着一个英俊有钱的男子,如盖世英雄一般,让她又风光又体面,比嫁给村里最有钱的的黄员外还要让人羡慕。
她想着就有点嫉妒。
嫉妒隔壁的妞儿就能越过她找到黄员外做小妾,又羡慕,羡慕黄员外那万贯家财。
同时,还有点点鄙夷。
她觉得黄员外都这么老了,儿子都比隔壁妞儿要大上几个年岁,也不知道隔壁妞儿是怎么攀上黄员外去的。真是不知廉耻。
而眼前正好有一个机会。
那时她正好憧憬,听完了小媳妇们对那男子的描述,陈妞儿脸红了。
她认为自己的盖世英雄要来了。
不用多说就缠着人带她过来瞧瞧。
这一看可不得了,陈妞儿几乎立刻就心神不属。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玄烨是有所察觉的。
不过他还是仔仔细细把那块脏了的地方搓干净了,糅干了水,才一擦下巴上溅到的水珠,抬起下巴看人。
“谁?”
从下而上的目光,却依旧带着攻击性和侵略性。
哪怕不是刻意的,他看人的时候眉眼依旧是很冷。
玄烨没有见过这人。
低沉的声音平淡无波,透着股万年不化的冷意。
陈二妞眉目通红,耳朵里似乎都痒了起来,她一边脸红,一边又因为这直白的质问而羞红了脸。
紧张下,她抓紧自己的袖子,麻花辫因为害羞而晃动了两下。
虽然眼前男子的眉眼很冷,语气也不好听,但陈妞儿没有退缩。
她红着张脸,红晕一直染到了脖子根,声音又娇又嗲:“我是村长家的二女儿,陈妞儿。”
陈妞儿在做介绍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目光如炬一样望着眼前的玄烨。
玄烨却截然相反,他漫不经心听着,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淌水的素白裙子上。
是村长的二女儿。不认识。
“嗯。”他冷淡嗯了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
陈二妞不知怎么的,脸反而更红了,内心仿佛被这冷淡的态度击中,心脏忽然跳的更厉害。
那两条麻花辫也彰显了主人的喜悦,随着风娇俏地甩了一甩。
又走了两步。
陈二妞凑近玄烨直到不能再近,这才停了脚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男子显然不想和她搭话,反而看起来很冷淡的样子。
小媳妇们都说那男子很冷,但是陈妞儿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
都说男子是逃不过女子真诚的表露的。
何况她还是村子里唯一一个适龄的村长的女儿,比起其他人包括那个于家大妞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