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臂大汉一点也不想留在这。
他只想回家找娘哭。
他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寒光闪烁。
几寸长的大刀被人高高抬起。
锋利的刀口面朝下,直直往花臂大汉的脖子上落。
淦。
花臂大汉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下意识提起胳膊要挡。
肉体凡胎的胳膊哪能和削铁如泥的大刀相抗衡?
这就是以卵击石。
挥刀的大汉带着笑容,居高临下挥着刀。
就在大汉的刀即将割下他的胳膊和脑袋的那一瞬间,浓重的黑雾从地面上蔓延开来,小巷子里遮天蔽日,整个巷子几乎都被黑沉沉的雾所笼盖。
花臂大汉的眼前也笼上了一层黑雾。
他闭着眼睛,害怕让他的睫毛不停地颤。
抖啊抖,抖啊抖,花臂大汉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都在下降。
血腥味不断变浓。
本就腿软,如今腿更软了。
终于,在一阵狠辣的风吹过花臂大汉的时候,他尿出来了。
还没放出的水如同泄了洪的流,毫不犹豫地顺着裤腿往外冒。
哪怕现在是害怕的极致,花臂大汉也感觉到了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腿滴滴答答到达了地上。
腥臊在蔓延。
好一会儿,风雨暂歇。
花臂大汉忍着害怕,等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眼球。
漂亮素雅的女子眸中坠着星光,身周的阴影比墙面还要深邃晦暗。
黑影在她身边如伏服的暗色。
周围都很暗,偏偏那张脸白皙耀眼,柔美的面孔上,被轻咬的下唇柔软娇嫩,整体看起来比他更像是个被蹂躏过的小白花。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倒了十三个大汉。
很多大汉的身体都有奇怪的干瘪,血腥味虽然浓,地面上的血却很少,流淌下来的也不多。
花臂大汉本身就是个蠢的,此刻受到了惊吓,脑筋更是转不过弯来。
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看到美丽惊艳人眼球的女子缓缓走过来,转过侧脸看了他一眼。
从那一眼中,花臂大汉纤毛竖立,整个人都僵直了。
汗毛直立都难以描述他的心惊。
那双明明点缀着星光的漂亮眼睛,一望到底却更像是难以看清的深潭,漆黑的眸子里,藏着血红色的暴戾,危险和刀刃似乎藏在漂亮柔美的瞳孔深处,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拉长的眼尾凌厉狠辣,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好不留情地刺过来。
刺得花臂大汉的眼睛生疼。
他感觉,可能自己一眨眼睛,就会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好在这一眼并不长久,只是一眼,那位让他鸡皮疙瘩直力的女子就收回了视线,既轻且慢地悠悠淌过了一地的尸体。
只留下花臂大汉流着滴滴答答的液体和一地的尸体面面相觑。
“啊。”紧赶慢赶跑过来的陈成看到了这一地的景象,他比花臂大汉要好一点,只看到了死状凄惨的十三个尸体。
因为常年和做县丞的父亲到处跑衙门,也见过衙门里的人处理一些案件,所以陈成的心里素质要比花臂大汉要好很多。
他喘着粗气,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在看花臂大汉。
其实在他追过来之前,他已经发现有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在偷偷跟在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后面了。
只是他们实在隔得太远。
他又不能喊又不能叫,避免让大汉狗急跳墙。
他只能一边通知人一边追上来。
哪怕火急火燎他也没能提前赶到。
无数次拉着衣服袖袍小跑的时候,他都在担心自己脆弱可怜的心上人被人给荼毒蹂躏。
后来看到一个花臂大汉也冲进去的时候,他也没能放心。
直到现在……
陈成一言难尽地看着人,实在想不到这人这么厉害。
这一地的尸体,也不知道他杀一个人要不要两根指头。
不过看他浑身的肌肉和发达的肱二头肌,他又觉得有点可能,再看看人家满手臂的花纹,更是觉得那一点可能上涨了不少。
几乎是恭敬地,陈成没有去看人家滴着水的裤子,反而很真诚地看了花臂大汉的眼睛:“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衙门做捕快?”
第26章 我长大了孝顺你
陈成没能找到心上人,连回去的时候都是郁猝的。
他去的晚了,等他到的时候,心上人已经不见,现场只留下一地尸体和一个花臂的骠膀大汉。
“哎。”陈成闷闷地叹上一声。
他感觉他失恋了。
还没开始恋爱,就已经开始尝到了求之不得的苦。
老管家很关心自家少爷的情况。
看少爷的步伐都缓慢沉重,整个人恹耷耷的,就知道少爷的心情不好。
但是他一个已经年迈的人谈不好怎么宽慰少爷,只能硬巴巴地挤出一句:“天下何处无芳草?”
陈成看了老管家一眼,直把老管家看害羞了,摸着自己花白的脑袋,不自然地笑了笑。
陈成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家的老管家总是喜欢装文化人,但在他失恋的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想陪着老管家吟诗。
一路坐回了轿子,等到回了家吃了晚饭,陈成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感觉到自己的思绪空空的,脑海里只剩下傍晚见到的那个漂亮无暇的美人。
那样纤细柔弱的美人,一定是被那场景给吓到了吧?
陈成暗自在心中懊恼。
他来的晚了点,要是他脚程再快些,再快些,他就能见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茶饭不思的女子。
运气好好的话,还能够英雄救美。
哪怕没有一生相许,也能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
陈成自己叹了口气,看着昏暗发黄的烛光感觉心里有点难受。
正当他接受自己也许再也碰不上那名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时,一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影子。
“呃……”陈成吞下了自己即将要惊呼出来的话,身体完全僵硬住了。
他试图捋清自己乱成一团的脑子,吞了吞口水:“你要什么?我这里什么都给你。但是你不要动我,我爹是县丞,要是动了我,哪怕一根汗毛,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
慌乱下,陈成不敢转身。
他盯着脚下被烛火照出的一片黑影,只感觉自己小命难保,大难临头。
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偷偷溜进他们家,要取他一个小人物的性命?
陈成的心脏都堵在了嗓子口,但他不敢真的慌。
无论如何,先把他爹给搬出来再说。
看着胆小的陈成,那黑影动了下,似乎换了个角度。
陈成更加害怕了,他感觉到黑影似乎想要换个角度让他能看清黑影的脸,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害怕和胆小之下,他自己反而转了个细微的身子不敢回头。
他不想看清黑影的脸,甚至觉得这样背对着黑影更加安全。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你,你,你不要动噢,我不是什么……什么……”
陈成剩下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无他,他完全惊住了。
眼前的人朦胧漂亮,美丽得似乎就和梦中才敢梦见似的,那张脸白皙小巧,脸上的绒毛都能看清,细腻的脸蛋白皙透明,青紫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弧扇般卷翘的睫毛就凑在他一咫的距离,面白如雪,唇如点朱,惊艳的眉眼下,细腻纤长的眼尾几乎划过他呆愣的脸。
要论他说,就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但现在,他只敢无意识地吞口水,一点飚诗的欲望都没有。
他怕自己一动,这样让人惊艳的景象就如泡沫般一触即碎。
于桑之凑近了陈城,那双眼睛黝黑漂亮,修长的脖子露出一截,看的陈成呼吸发急。
她问:“傻了?”
陈成再不动,再不出声,就要被人当成傻子了。
他这才勉强从那冲击感中回过神来。
想象中的深夜杀手一下子变成了漂亮的午夜鬼魅,他还一时缓不过神来。
不过哪怕是鬼魅,他都觉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更何况不是鬼魅,而是傍晚就见过的美人。
话说回来,晚上近距离地看,美人的一颦一笑比傍晚还要来的好看多了。
陈成的眼睛几乎就要黏在了于桑之身上。
他觉得自己美色上头不是说说的,他确实是特别喜欢。
可是有一处疑点,生生逼得他把视线强行从美人身上拉下来。
深呼吸了几下,陈成再次看向眼前。
美人还在原地,没有消失,也没有不见。
可见并不是一场梦。
也或许是一场梦,但他没有醒。
贪恋地再望两眼,陈成问出了他的疑惑:“你怎么进来的?”
这样无营养的对话于嗓之向来不爱回答问题不过这次她耐心回答了:“走进来的。”
走进来的?
那难道他请的那些家丁侍卫都是摆设吗?
陈成在心里狐疑,更加坚定了这是梦境的事实。
既然是梦,他又大胆把自己的视线黏上去了。
“来干什么?”因为激动,陈成的嗓子有些哑。
“来找你。”冷寂的嗓子清凌凌地吐出情话微甜别说陈成这个一见钟情的男子,就是别的任何一个不为所动的禁欲男子,都要被她所蛊惑。
陈成感觉自己的嗓子更哑了。
他目光灼热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几乎是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毕竟是个美丽的梦,梦想一下美人爱他又怎么样呢?
在梦里,也算不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吧?
一来一往,陈成已经被于桑之给迷的五迷三道。
等到于桑之提出让他签署文书的时候,他也没从快乐中清醒过来。
“好。”几乎是乐颠颠的,陈成快乐地把自己的章盖在了于桑之要求的文书上,一双眼睛迷迷瞪瞪,看起来真和傻了差不多。
目的明确的于嗓之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目光回转,看了陈成一眼。
焦躁又迷糊的陈成几乎被这一眼勾走了魂。
迷迷瞪瞪躺倒在了美人榻上。
爬入陈成脚底的黑影骤然回缩,缩回到玉桑之背后的影子里去。
等于桑之消失后。
屋内昏昏沉沉的黑影也逐渐散了些。
连烛光都变得明亮了。
外面打转了许久,都没能进来的老管家端着碗梨汤,终于找到了路。
“奇怪。”他嘀咕着,捧着梨汤的手在抖。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少爷屋子外面打转了这么久,这才找到门。
老管家觉得有些诡异。
不过他不是个自己吓自己的人,宽慰了自己几句就把这件事当做了巧合。
“少爷,少爷。”老管家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少爷,那我进来了?”
嘎吱一声。
门被推动。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的一大片情景。
他家少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睡得这么早。
端着梨汤的老管家看了两眼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少爷,叹了口气:“榻上怎么能睡人呢?也不加床被褥。”
老管家操着老妈子的心,把手中的梨汤给放下,又把自家的少爷搬到了炕上去。
结实雪白的棉被盖在他家少爷身上,老管家看了两眼,觉得屋里的光线有点亮,又细心地把烛火给剪掉了。
走出门的时候,老管家还觉得自己家的小少爷应该是累着了。
“往日都没有这么早睡过。肯定是这两天老爷把事情都堆给年少的小少爷,小少爷累了。小少爷这么小,就得承担起这么大的重担,老爷也是狠心。”老管家慈祥的双眼满是对小少爷的怜惜:“明儿个晚些叫小少爷洗漱,小少爷应该多睡一会。”
于桑之满载而归,提着文书,又提着足足重了两斤的于二妞,要送于二妞回家。
路过青楼的时候,她拿过清洗干净的衣服,两只手不够抓,有点细微的嫌弃:“你重了。”
美人微微下撇的眼神在于二妞眼里是伤害巨大的。
她一脸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自己,抓了抓自己的小领口。
似乎是在解释自己没有重。
于桑之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她的领口上,宽大的领子被细细小小的脖子勒着,这才没有掉下去。
却也露出一大片皮包骨头的肌肤。
看起来的确很瘦。
但于桑之是什么人?
她就不是个善良的能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她冷寂的声音不冷不淡:“这是隔壁家大你三岁的大花给你的旧衣服,你胖成球也是偏大的。”
隔壁家的大花比于二妞大了三岁,早就长开了身体,能插秧能割稻子,什么下地的活都能做。
比于二妞高了两三个头不止。
比起于二妞,这身衣服的确像是小孩子穿了一身大人的衣服。
不管怎么穿都是又宽又大。
被无声地嫌弃了,于二妞垮起了一张小脸,却也不敢表现得很明显,只能委屈地把自己埋在于桑之的肩膀里。
胳膊一耸一耸,不知道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
好在她的体积还算不上大,只是今天吃的有点多,把肚子给撑圆了,因此于桑之还能抱的住她,没第一时间把她丢下。
一路往西走。
他们的村子在比较偏僻的西边村庄。
本来于桑之应该早点带于二妞回去,可是因为傍晚的事情和文书给耽误了。
路过西郊的槐树地下的时候,于桑之耳朵动了动,目光往一个地方望去。
冷风把周围齐膝的野草都吹的倒伏,在一大片枯黄的野草中间,露出一小块黑色的布料和人影。
沙沙声充斥着寂静的野地。
槐树枝条也在窸窣作响。
于二妞被自家大姐放下,站在荒凉的野地里,啃着手指看着自家大姐接近那片奇怪的地方。
洗干净的衣服就堆在于二妞的旁边,昏暗的,昏茫的。
在远处还不明显,等到凑近了,于桑之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但这血腥味显然不可能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那么谁受了伤,就一目了然了。
沙地上有湿漉的痕迹,就连野草的边缘都粘上了点点血迹。
于桑之越走近,眼前的一切就越清晰。
杂草边缘,黑色奢华的衣服压倒了一大片叶子,血是从这人的身上滴落下来的。
这人紧闭着烟,皱起的眉头也是好看的,剑眉星目,斜眉入鬓,一双眼睛紧闭着,睫毛不断颤抖。
惨白的脸蛋比今晚的月光还要晦暗。
唇上也丝毫没有血色。
她冷白的手指凑近了这人的唇,干燥的,但也温热。
没死。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舒服,这人的眉眼动了动,似乎要醒了却也没醒。
晚上的月光还是很亮的,更何况在玉桑之的眼中,足以让她看清一切细节。
肩膀上被人刺了一剑,腹部又中了一箭。
以于桑之多年的经验来看,这肚子上的箭偏了,不深,肩膀上的剑伤更是擦伤。
这人之所以这样毫无所觉地躺倒在这里,明显是因为失血过多。
冷白的手指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
于桑之凑近了那张脸,从眉毛一直看到嘴巴。
连细小的弧度都没放过。
似乎是满意。
又似乎是意外。
于桑之露出了几乎算是感受到兴趣的诡异笑容。
眼尾微微弯起,白皙的手指点地。
朦胧的月光下,漂亮的女子蹲在地上,视线环绕着一个浑身血气的男子,弧度饱满诡谲的唇轻轻挑起,她的眉眼黑气肆虐。
眼波淌着血色,在她眼底不断流转。
娇嫩漂亮的唇瓣开合:“于二妞,怎么办呢?这里还有一个人。”
你说,你又要怎么回去呢?
于二妞还是被于桑之给带回去了。
她不是个会撒娇的于二妞,但她是个很会哭的于二妞。
漓着个眼泪,于二妞不哭也不闹,就这样含着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于桑之。
站在巨大的衣篓旁的于二妞可怜得紧,小小一个,可怜巴巴,又瘦又细又小,看起来像是把她放在这里一刻钟,就能被路过的野狼给吞掉。
于桑之自然是不会共情的,她见过的尸山血海,见过的哭嚎哀求,早已经数不胜数,更何况是这两滴眼泪?
可于二妞抓住了于桑之的袖子,又拿那种很依赖的眼神望着她,不肯移开眼神,手上却又一挣扎就能松掉。
“大姐……嗝”于二妞打着哭嗝:“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孝顺你,一定给你买包子,给你盖房子,给你做大生意……嗝。”
“你不要丢掉二妞。”于二妞的话断断续续,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
她在很认真地说明要她的好处:“我一定会孝顺你的。和娘一样,和爹一样。”
于二妞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她爹逼着说以后长大了不做拖油瓶,要孝顺她爹,现在她觉得她大姐应该也会高兴。
于桑之清透的目光顺着于二妞的脑袋往下,落在于二妞过于宽大的领口上。
冷冷清清的眼神似乎不含什么感情。
和眼前男子华丽奢侈的衣服不同,这是一件很粗糙很破旧的衣服。
也不仅仅是粗糙破旧,还不合身。
在夜晚,于桑之走的快的时候,冷风能从于二妞的衣服领子里灌进去。
于桑之想,她并不需要于二妞的孝顺。
但她还是带上了她。
“走吧。”于桑之看着于二妞的眼睛,这次她没有提,反倒是抱起了她。
于二妞轻轻小小的,倒的确是不重。
比起那个一人高的衣服筐子,她反倒是更瘦更轻些。
于二妞缓过劲来,后知后觉感到一点害羞,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于桑之的怀里,拿衣服擦了擦眼泪。
于桑之的衣服也不怎么好,也是粗糙的,擦的于二妞的眼眶泛起了红。
于二妞拿自己的小手擦了擦眼尾,红色怎么也退不去。
夜晚的朦胧月色下,于桑之抱着于二妞。
脚下蔓延开来的黑影一支提着宽大的衣筐,一支拖着沉重的男子。
一行人就这样寂静地走着。
居然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第27章 捡到一只臭男人
于桑之拖着几个人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于家媳妇特意守在门口等她。
篱笆吱呀吱呀响。
于家媳妇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张脸埋在深深的晚风里,看起来等了很久了。
坐在地上的粗布麻衣已经粘上了一点露水。
湿得人心里不安。
平时的于家媳妇看起来很冷漠,除了干自己的事,她很少过问于桑之和于二妞的事情。
可此时不是。
恰逢于家大妞的年纪到了,又是这样娇花似的年纪。
若是真如王八婆所说,被人心怀不轨给拐走了。
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心中忐忑又惴惴不安的于家媳妇在看到她们这么晚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蹭地站起来。
视线越过稍显局促的于二妞,还有站在身前如竹柏纤细的于桑之。
她几乎是立刻就盯住了被于桑之带回来的生人。
看清了人,几乎是下一刻,她的呼吸一紧。
是个陌生男人。
这么晚的天,带个男人回来。
别说她,就是街坊邻居看到了又会怎么想?
让她弟弟以后怎么抬起头?
于家媳妇对于桑之和于二妞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没有过问一句,怒气上头,反而一开口就是:“他是谁?”
看起来很脏很乱,样子和野男人差不多。
于桑之没有隐瞒的必要,对上于家媳妇的视线,几乎是正大光明的:“男人。”
心脏扑通一跳。
某种不好的预感像是要成真。
白天王八婆的话在耳边响起,此时此景,更像是一巴掌扇在了于家媳妇脸上。
于家媳妇皱了细细小小的眉毛,那瘦瘦小小的身体在发着抖:“我当然知道这是男人,我问你他是谁?”
“他是谁?”
急了的于家媳妇也不像是平时那样细声细气,反而声音很是尖锐。
听在耳朵里,比石头刮在篱笆上还要尖细刺耳。
刚情绪平复下来的于二妞被吓到了,连忙躲在了于桑之身后,一双眼睛很担心很紧张地看着娘。
于桑之也不知道,一双眼睛坦然澄澈,她就很直接:“不清楚。”
“不清楚?”于家媳妇这时候要气死。
胸口急剧起伏。
她今日刚被提点过要看紧她家的大女儿,不要让人被什么穷小子给勾搭了去。
她女儿就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惊喜,给她带回来一个男人。
“他哪来的?”深呼吸了一下,白白净净的于家媳妇按着胸口,细声细气问。
这个于桑之能回答:“捡的。”
于家媳妇瞪大眼睛:“捡的?”
“对,捡的。”于桑之很冷静。
比起于家媳妇不可置信的颤抖,她看着于家媳妇的视线平静而坦然,黛眉微蹙,似乎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对。
捡的。
于家媳妇感觉到匪夷所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说,他是我捡回来的。”于桑之很冷很静地看着于家媳妇,对于重复这一遍,已经用光了她的耐心。
眼前的于家媳妇显然很激动,激动到失去了以往的温婉瘦弱。
从于桑之穿越过来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见过于家媳妇生气或者激动的样子。
往往是一照面,于家媳妇就抱着她心爱的小儿子,给小儿子哄睡和喂奶。
一天见不了几次。
换句话说,她们见不上面。
至今为止,她们唯一说上的两句话。
一句是让她去割猪草。
一句是让她去洗衣服。
提到洗衣服,于桑之好不容易动了下脑筋,思考片刻,把身后一箩筐的衣服给露出来,转移话题。只不过漂亮白皙的小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淡然无波:“衣服洗好了。”
洗好了就洗好了。
此刻于家媳妇哪里还管的上衣服的事儿?
她皱起细眉,看了一眼衣服,又转过头来,看于桑之。
她说:“于大妞,叫你洗个衣服,你洗到现在?”
虽然还是细细弱弱的嗓子,话语一点不客气。
尖细的嗓子里有破音。
化作从前,或者别人,于家媳妇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可现在,她太生气了,话没过脑子,就这么说出来也没办法收回去。
实际上,这句话于家媳妇纯粹是发泄。
但这句话在于桑之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无论是不是发泄,于桑之不爱听,她黝黑的眼睛冷森森望着于家媳妇,温度直降,直把于家媳妇小小的身体都给看得浑身发冷。
背上散着冷汗。
冷静下来之后,于家媳妇在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后怕。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堵积的情绪一下子有了宣泄口,沸腾的血液一下子降下来。
没有怒气去支撑勇气,于家媳妇就失去了质问的勇气,反而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就是这样的人,胆小又柔弱,一遇上别人硬气,她就不敢多说话。
没办法忽略因害怕带来的懊悔,让于家媳妇脸色苍白。
实际上,从冷静下来的后一秒,她就知道自己话说多了,一边觉得自己没错,一边又觉得自己太过。
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强硬的人,反而是很软弱很怕硬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看不住自己的丈夫,让自己成为村子里的笑柄,又不敢反抗和唾骂回去。
她只敢在于桑之和于二妞面前硬气。
暗暗捏紧了自己的衣服,于家媳妇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光是被于桑之这么看一眼,她的背后尽是密密麻麻的汗。
从前于家媳妇只是感觉自家大妞变奇怪了点。
如今被于桑之这么一看,她真感觉于大妞哪里不一样了。
仔细看,哪里不一样她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反正和从前有变化。
既然如此,于家媳妇软了语气:“我也是担心你。”
她说:“你姑娘家家的,成天往外面跑,今日村里的人都跑我面前说要好好看着你,说你这样不成样子。你也是,也到了即将要出嫁的年纪,自己也不注意点。”
她看了眼还昏迷着的男子,虽然也被这男子气宇轩昂的气质给惊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这男人还是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思索了一会儿,怕说多了自家奇怪的大女儿又要用那种很渗人的眼神看着她,长话短说:“你爹跑了,那婚事就由我操心。你也不能再这样一天天跑出去了,以前没关系,现在村里人都在背后说我们于家的闲话,你要考虑考虑我们于家的名声,考虑考虑你弟弟。”
于家媳妇说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故作柔情的眼睛当真带上了一点温柔:“你弟弟虽然还小,但是也是我们于家的顶梁柱,等到以后,你还是要靠你弟弟给你撑腰,现在先把那些心思放一放,娘会给你安排个好的,啊?”
于家媳妇的目光落在于桑之身上,里面带着浓浓的期望。
似乎在期盼她答应。
但是于桑之并不爱这种感觉。
换言之,她更喜欢凭借自己的感情做事。
于家媳妇期盼的眼神中,于桑之并不像以往街坊邻居、于家娘俩那样熟悉的软弱。
她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任由安排。
她投过去眼神,寂静地看了眼于家媳妇。
死寂,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
寂静到于家媳妇都感觉到难受和不安。
野外的知了吱吱呀呀叫着,冷风灌过镂空的篱笆枝,明明人数很热闹,小院门里却连风声都能听见。
时间很长。
长到于家媳妇都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局促与不安击溃了她的理所当然。
她捏紧了自己的袖子,拿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于桑之。
白天王八婆和她说起的时候,她还感觉很不自在,觉得王八婆事情管的有点多。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王八婆说的也没错,她大女儿的确变了很多。
换做从前,大女儿哪怕不愿意,也不会这样看着她。
哪怕她心有难受,也只会跪着求她换个主意。
可是现在,看看她家大女儿自从生了病醒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只偶尔能见上一面。
现在还把那野男人都带回了家。
说不定下一步,她就要和野男人私定终身。
于家媳妇想到有可能这样子弹感觉一股气堵在自己的心肺口。
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含辛茹苦养了她这么多年,不是让她来和她最后作对和叛逆的。
于家媳妇想着从前大女儿的乖顺,看眼前的于桑之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陌生人一样。
她的视线从于桑之落到躲在于桑之身后的于二妞身上。
“二妞。”她一把扯过她。
于二妞本来抓着大姐的衣服,害怕地看着娘和大姐互相对峙。
但是现在,她娘几乎是狠狠抓着她的胳膊把她给抓过去了。
二妞张惶着小脸,小手张了又合。
眼睛看看娘又迫不及待看看大姐。
力气的碾压下,哪怕是她抓紧了她大姐的衣服都没有用。
于家媳妇拉紧了自己的小女儿,看敌人一样看着于桑之,眼神警惕又难堪。
长长的指甲陷入了于二妞的肩膀里,让她喊不出声。
年纪小的坏处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于二妞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在于家媳妇的手下小小挣扎。
于家媳妇几乎没理,看也没看于二妞,手上的力道也没个轻重,于二妞的脖子肩膀上,很快印出一点青紫。
捂着自己的肩膀,她小眼睛含着泪,望了望娘,又看了看大姐。
于家媳妇想定了主意,甚至不敢让于二妞接触大妞。
要是于二妞也和于大妞一样学坏了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拉着于二妞的手:“二妞,我们走。”
于家媳妇拉来了于二妞,特意孤立于桑之:“大妞,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没有父母之命,你们是走不久的。”
哪怕大妞已经长大了,于家媳妇掌控不了她,还是觉得大妞应该受制于她。
冷静下来,退后几步,于家媳妇小心地望向于桑之,警告她:“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收留人可以,但不应该把自己的婚事压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没有她的许可,没有为于家赚点彩礼钱,她是不会同意的。
于家媳妇心中肯定于桑之不敢和整个社会作对,光是流言蜚语就够人吃一壶的了。
明天的事还很多,于家媳妇不欲和于桑之掰扯。
但她也生怕于桑之气急了甩脸子走了:“明天早上记得去割猪草,衣服都给我。”
完完整整放在地上的衣服篓子被于家媳妇抱在怀里,她一边扯着一脸不情愿的于二妞,一边把衣服都带回去。
别的不说,她这个大女儿做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虽然不听话了点,但毕竟也都做好了事情。
想到这里,于家媳妇又想起了被自己锁在衣柜里的那一锭银子。
这更坚定了她要为于桑之应承一个婚事的决心。
没有银钱,她就养不好它的小儿子,没有小儿子,她就等不回她的丈夫回心转意。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让大妞的一时叛逆给毁了。
越是这种时候,于家媳妇越是觉得自己应该果决一点。
她想,就明天吧。
明天,她就去找王八婆了解一下男方的情况。
听闻王村长家的傻儿子也正值找媳妇的年纪。
哪怕于桑之不同意也没用,于家媳妇在心里暗暗想,她不会想要和整个世界作对的。
于家媳妇走了。
只留下一身血腥味的男人和站在原地里被阴影笼罩的于桑之。
于桑之头埋在阴影里,睫毛微微下垂,看起来是很柔弱很脆弱的样子。
但是但凡有人近距离地接触她,都能感觉到开刃的锋利。
今日刚开荤,血腥气又在充斥她的鼻梁,于桑之很难压抑自己的情绪。
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娇嫩如花瓣的唇瓣瞬间被湿润。
似乎是感觉到主人的暴躁,黑影分裂搅动,逐渐掀起一小阵风暴,又极为自觉地伸出触手和分支,把地上的男人抗到里面。
荒凉偏僻的小院深埋在阴影里,晦暗和泥泞逐渐挤满整个小屋,一片都是血腥黑暗的。
唯独在床上昏迷的男子无知无觉,指尖动了动,记忆中残留着女子的馨香。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陈成是被热醒的。
热醒之后,他就感觉下半身黏糊糊的,似乎是做了什么梦。
左右看看,又像是被人挪动过,被盖着被子挪到炕上。
早上的头脑还不清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脑海里残存的片段里照出自己昨晚的一丝丝记忆。
漂亮的白皙肌肤冲入他的脑海。
“嘶。”他捂着鼻子,察觉到了血迹。
再配合他裤子上的黏腻。
这还不清楚?
陈成几乎是骤然从床上爬起来,一股脑地下床。
又自己偷偷摸摸把自己的裤子洗了,把湿漉漉的裤子给塞到压箱底的衣服底下,才一脸正常地走出来。
老管家本来还想让自家的小少爷多睡一会,但没想到小少爷这么早就爬起来了,顿时对小少爷更加心疼了。
他拿过小少爷身上的披风,为小少爷亲自披上。
同时,和他单纯干净的小少爷说起了今日的八卦。
“今日一早,不知道为什么,福来客的老板被人发现吊在了福来客的门口,那死相凄惨,听说脖子和脑袋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都要掉下来了。”
老管家压低声音,生怕真的吓到小少爷。
“福来客的老板家里人赖收尸,都说那死掉的老板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全部鲜血淋漓。”
“他们说,怕是仇杀。”
老管家的话打着旋飘到小少爷陈成的耳朵里,差点没被一早上醒来脑子迷糊的陈成给略掉。
等到老管家在给陈成整理披风上的系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整个人一拍脑子:“你说什么?”
第28章 坏人自有天收
老管家也是听人说的。
听的时候,他差点也吓出一脑门冷汗。
他对自家小少爷说:“听闻那尸体至今还留在街上没收回去呢,福来客的老板家里人不愿意就这么收尸,要官府给一个说法。”
小镇上几百年没有这么嚣张又轰动的大事了。
不光光死的是很有名气的福来客的老板,又是被人以这样凄惨的死相吊在了阁楼门口,别说是寻常的路人,就是福来客的常客们都避讳莫及,生怕和这晦气事沾上身。
一大早就听闻这样的血腥事,不知道为何,陈成总是想起昨晚的一地尸体。
当初他乍一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那些尸体同样死的凄惨,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每个尸体的表情都夸张又恐怖,扭曲得像是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似的。
陈成浑身的鸡皮疙瘩直立,想起来问老管家:“昨天我们找到的那个汉子还在吗?”
昨天他们过去的时候,是见到了一个纹花臂的大汉。
大汉肌肉虬结,又身强力壮,他还曾问那大汉要不要来他手底下做事。
只是那大汉似乎也被自己吓傻了,好多遍都没问过神来。
老管家记得被自家小少爷送去衙门的那个花臂大汉,对他的印象也深:“您说的是那腿软的大汉吗?”
老管家没亲眼见到那恐怖如斯的画面,对大汉缺乏了应有的恭敬和敬畏:“他呀,他回过神来就走了。”
老管家说:“衙门里的县令问完了话,觉得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罪有应得,让他按了手印,就放他走了。”
若是那些死去的人都是本县的户籍,那还真是难办。
但可惜的是那些死去的大汉都是些没上的黑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县令大人为了不增添麻烦,就一笔带过把人放回去了。
县丞和县令是多年好友。
共同处事多年,陈成对县令的感情也深。
他摸着脑袋叹道:“县令伯伯就是不爱管这事。”
换句话来说就是碌碌无为。
既不贪墨百姓银两,却也很少为了正义去斤斤计较。
但也因为这样,县令伯伯在乡里村里,虽然算不上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却也不是个人人喊打的贪官臭官。
老管家也深觉如此,但他可不能这么说。
不光他不能这么说,他还不让他家少爷这么说。
老管家拍拍自己的嘴:“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福来客的老板之死掀起了一阵狂热的浪潮。
不过一晚上加一个凌晨的发酵,就让这件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几个福来客的熟客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是最先发现福来客的掌柜暴毙这件事的。
和往常一样,他们打算去福来客喝完早上的豆浆,喝完了之后啃几个包子,就要去码头和小摊上赶工。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们要做工上活,自然起的很早。
也就是在这个早上的凌晨四五点。
他们穿过经过客来福的那条路的那个拐角,一打眼居然见到了一个正对他们的人头。
那个人头在早上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极为恐怖,暗沉的日光下,泛着青紫的惨白,惨淡的舌头从口腔里吐出来,眼球几乎睁到爆裂,黑色的眼珠子被眼白重重覆盖,周围全是爆裂开来的红血丝。
风吹动间,挂在上面的手臂朝着他们摇动,远处看更像是打招呼。
太阳还没起,日头还昏暗。
小城的街道糜糜散着凉风,呼啦一声,风大了起来。
手臂打招呼的动静变得剧烈,那张惨白恐怖的头颅笑容拉长……
摇摆的手臂咔嚓一声,就这么掉了下来。
“啊!”杀鸡一样的尖叫。
凌晨见到这样可怕的场面,哪怕是几个男子汉被吓破了胆。
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顿时抱作一团,胳膊搂着胳膊,腿抱着腿,一个个哑着嗓子喊:“鬼啊。”
但事实上,那却不是鬼。
只是一个凄惨死掉的人。
如今回忆起来,这几位吓到心脏骤停的汉子都难以控制自己的脸色。
他们的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得狠了。
连话都有些哆嗦:“我见到了他就这么被一根绳子吊着,这么看向我们。”
来访问的衙役点点头,连忙记下来。
似乎觉得语言还不够有说服力,那个汉子做出了一个吊死鬼吐出舌头的动作,瞬间更加逼真恐怖。
“就这样,就这样,死死看着我们。”
大汉脸本就惨白,配上夸张的表情更加逼真,围着他打听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太可怕了。”正对着汉子做出的动作,一个头上戴花的大婶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后退一步。
她嘀咕道:“还好我家那口子没遇上这样的事,不然聪明人也得吓傻了。”
三个大汉中的其中一个大汉瞪着个失了魂的眼睛,傻傻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下头。
几个男人汉子这样,显然真的被吓坏了。
衙役笔下不停,一刻不停歇地记着。
“年龄,籍贯。”
这些都是例行的流程,没人多嘴。
围观群众也不敢多喊,怕自己耽误了官府判断,都把眼神投向了官府派来的衙役。
记得差不多了,身着红色衙役服的衙役放下笔,对上一群眼神炯炯的眼珠子,皱了皱眉。
这些事情也是他们能掺和的?
他拨开围观的百姓们:“我要带他们一起去衙门里问问,都别挡道。”
在大家哄闹之前,他拔出刀:“耽误官府判案,都格罪论处。”
和其他百姓不同,就在隔壁的客来福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消息甚至不用传。
客来福和福来客就隔着一条街,往往一个客人在东头的福来客喊一嗓子,西头的客来福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何况那是凌晨,那样寂静的天,别说是隔着一条街了,就是隔着十条八条街的,他们也会被吵醒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去看。
客来福的小二和学徒半夜起来没忍住看了眼,至今还失了魂。
“仔细点。”掌柜的拍了下游离天外的小二,看他眼底的血丝,心有不忍:“把这些东西先给我,你去休息会儿。”
小二半个晚上没能睡着,这会儿眼底青黑,面色憔悴,恨不得求一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
他求之不得:“那行,掌柜的,我就去眯一眼,眯一眼就回来。”
掌柜的没理,摆了摆手。
走下楼,正热闹说闲话的客人见着了客来福的掌柜,诡异地停顿了下。
因为大家都知道客来福和福来客的渊源,如今福来客的老板遭了难,没人会在客来福的客栈里和客来福的掌柜说些什么。
闲话暂歇,转而吃起了茶点。
虽然客人们都守口如瓶,闭口不言,但这小城就这么巴掌块地方大。
家住东头的谁在家里放了个屁,西头就能知道。
何况是一件闹大了的人命案。
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等早上送完一波客人,掌柜的来到自己的厢房,坐在靠窗的窗口边,就这么一推窗,紧闭的景色被打开,只要往外一望,就能看见对面的福来客的情况。
也许是因为福来客的老板掀起的风浪太大了,福来客如今冷冷清清,连小二和厨子都没有。
往日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境况像是一去不复返,高高大大的一个客栈,居然也完全没了人气。
掌柜的回忆了下当初福来客老板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来抢他厨子的嚣张样子,居然也失了真。
嚣张的表情淡去,换做早上被发现的那张恐怖凄惨的一张脸。
都说人死如灯灭。
福来客的老板死的不明不白,无论是他亲戚还是远支表房,都堵在门口的街上要官府给一个公道。
吱呀一声。
厢房的门被推开。
掌柜的打眼一看,是在客来福做了近十年的老厨子。
老厨子取出一个烫好的茶杯递给他,碧绿的茶叶荡在茶壶汤面上,格外剔透。
他看着掌柜的,一屁股坐在掌柜身边,叹口气:“从前我老娘总说,坏人自有天收,我不相信。”
他笑一声,满脸的褶子都成了花:“每次看着他在对面吃香的喝辣的,忽悠人把我们的客人抢跑,我都感觉这个人坏透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呢?”
见惯了客栈的起起落落,老厨子说话压根不顾忌:“我总想着,就他这么坏,我们客来福倒了他都还在,都说祸害留千年不是?”
“但没想到,现在我们客来福还在,他却没了命。”
多年的不对付,让老厨子总以为福来客的老板如山一样高,怎么打都打不倒。
今天早上见到了那样血肉模糊的场面,才算是看清,再坏的人也是那样脆弱。
没了头颅,没了手臂,只剩下血淋淋的一摊肉泥。
“你说,这祸害到底是得罪了谁呢?”
老厨子想了一个晚上,就是想不通:谁能把那祸害给收了?
掌柜的也想不通。
福来客的老板作威作福了这么久,还从没被人报复过。
他摇摇头,没有人选。
福来客的老板得罪的可不止他们一批人,许是谁看不惯也未曾可知。
老厨子也赞同这个道理,他点点头,正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猛然一惊:“近日治安是差了很多,我们新东家长的这么漂亮,人又这么瘦弱,来来往往的,可不安全吧?”
哪怕新东家再厉害,在老厨子和掌柜的眼里,都是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是需要人细心呵护的。
听这么一提起,掌柜的也回过神来:“是呀,今儿个也没见人来。”哪怕新东家本身就神出鬼没的。
第29章 “好多了”
玄烨醒的时候,有一阵迷茫。
他第一时间没能感觉到身体的疼痛,脑子里全部是混沌的迷雾,意识漂浮在翻滚的脑海里,像是全然没有长全的胚胎,让他的眼前也全然发黑。
昏昏沉沉,大脑模糊。
手脚不受他的控制,哪怕是他费力挣扎也没有什么效果。
“醒了?”好听的声色缓了一拍才落在玄烨的脑颅里,把他混沌的思绪震得清醒几分。
费力睁开被汗糊湿的眼,玄烨粗喘着气,如刚刚醒来的案板上的鱼,整个脱水喘息。
记忆还停留在一大片的赤红色,血腥浸湿了他的口腔,等到铁锈味冲入他鼻翼,他才反应过来。
“嗯。”粗重的喘息混着疼。
玄烨想动,却动不了。
四肢仿佛被碾过,手脚乏力,头晕目眩。
腹部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脸色惨白,冷汗挂在额头上挥之不去。
就在这样的狼狈下,他汗湿的睫毛眨了下,看到了一个人。
汗水滴答落在干燥的席面上。
模糊的视线中,清晨朦胧模糊的冷光照在纤细的背影上,朦胧的阴影盖住了大半的视线,却依旧无法遮盖住眼前那惊艳漂亮的眉眼。
女子身形瘦弱,柔软的躯体纤细,如弱柳扶风,微颤的肩膀往下,蝴蝶骨翩然欲飞,微垂往下看的眼睛长而翘,小脸俏生生的,白皙的面庞露出一点脆弱的害怕。
柔美的眉毛蹙起,一颦一笑很是柔弱。
极度具有冲击感的画面让玄烨也一时失声。
嗓子像是藏了无数只蚂蚁爬过,又痒又渴。
玄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视线随着那双纤纤素手一起移动,直到一碗水来到了自己面前:“喝点水。”
澄澈透亮的凉水盛在粗糙的碗里,低下眼睛,一眼就能看清他此刻的长相。
灰头土脸,狼狈非常。
哪怕如此,磨人的还不是外表,而是头疼。
一阵一阵的头疼像是有人拿着铁锤粗鲁地往他头上敲,头脑里的血色还在翻滚,余痛让他控制不住地疼。
但是……
他看了两眼捧着水的柔弱女子,那双一眼妩媚的眼睛此刻正小心又怯生生地盯着他。
他又感觉喉咙里蚂蚁在爬。
头脑里的痛,忍过那阵疼也就没什么了。
玄烨压下痛感,秉着不想让人家女子失望的念头,顺着那双手,喝下了碗茶。
茶水凉凉地润透他的喉咙。
像是干旱的沙漠突然逢了甘露。
只一个愣神,玄烨就见到了凑近的眼睛,他从未想过有人的睫毛能这么长。
卷翘的睫毛在他眼前煽动,几乎是羞怯地,女子凑近了问他:“还要吗?”
玄烨默然了半晌,成功得到了第二杯水。
第二杯凉水下肚,喉咙才彻底活过来。
腹部的伤这时候终于刷了下自己的存在感,疼痛从腹部的神经一直蔓延,穿过腹部到大脑的那根无形的线,让人不敢小觑。
玄烨见人收了茶碗,才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肚子上刺了一箭,受的是箭伤。
好在这箭伤的位置并不要命,伤口上也没中毒,是鲜红色的血。
箭伤有处理过的痕迹,上了药也止住了血,现在唯一麻烦的就是撕扯人的神经。
但凭借着玄烨的直觉,他第一反应是,这箭是被人直接粗暴地取下来的,只不过这人使了技巧,他又命大,才算是没失血过多。
于嗓之放了碗回来,看着玄烨正盯着自己的肚子不动,略有些羞涩地抓紧了自己素白的衣服,神色紧张:“我把你背回来的时候,顺手就处理了伤口,如果弄得不好……”
她装模作样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打断。
沙哑的声音还没恢复过来,有着明显的沙砾感:“你处理得很好。”
因为过于迫切,玄烨的话刚落,就呛到了嗓子:“咳咳。”
咳嗽牵动了腹部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缓过来,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过于奇怪,玄烨找补道:“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比我平生所见的人都要好。”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平生所见,玄烨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脑袋一片空洞,除了大片的血色,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眼见眼前的女子露出了略喜悦的笑容,他又觉得自己这谎撒得很漂亮。
于桑之眼神亮晶晶的,显然把他的话当真了,她惊喜道:“真的?”
顶着人期待的目光,玄烨脸不红气不喘地点了头。
实际上还这伤是昨晚黑影拖人时顺手拔的箭,黑影没有成熟的思维,惯喜欢粗鲁和暴力。
再怎么该小心的活到了它们的手上,都会弄得血气腥腥。
也就是这个位置比较安全,箭伤又不深,才算是没让人直接死在黑影盲目的粗鲁之下。
于桑之肉眼可见地被夸得欣喜。
玄烨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人美心善的女子实在是好哄又单纯。
只是一句赞扬,她却能这样开心。
目光所及,是破败又腐朽的小屋,残破的桌子椅子,还有硬邦邦的床板,都在提醒他这个地方的偏僻和贫穷。
玄烨侧过眼,看了一眼幻光溢彩的女子,又觉得有这样惊艳的人,这小屋也该蓬荜生辉了。
于桑之装模作样递了水,想想流程,素色的衣衫微扬,漂亮白皙的小脸全是关心,眨着眼睛小心又良善地问:“你好点了吗?”
眼前的女子坦诚而真挚。
对上那张柔美妩媚的小脸,饶是玄烨也受不住,他不敢看她。
腹部的伤不重,又上了药,对于这种伤,能清醒过来几乎就好上一半了。
但要论和以往精神奕奕相比,毕竟是没多少力气。
玄烨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一阵喧闹。
隔壁的麻婶子自从上次被于家大妞给扭了手,疼了足够有小半个月,就躲着于家走。
村里那黑心骗钱的村医告诉她,好在她去了村医那里抓药正骨,不然恐怕得落个病根,可把她给吓坏了。
可这次没办法,她家里那条狗上山的时候被黄鼠狼给咬了,瘸了一条腿,半废不废的,既不能看家,也不能抓兔子,只能杀了吃了。
家里的老头子催她来于家借刀和绳,当初于家那口子还没离开的时候,曾打过野狗吃过狗肉。
“于家的。”麻婶子扯着嗓子喊,纵然天气凉,还是冒了一额头的汗。
麻婶子本身刻薄,嘴皮子利索,来借东西也不好声好气,反而依旧势气凌人的样子。
“于家媳妇。”正赶上于家媳妇出门,麻婶子上前两步,都没管于家媳妇喜欢不喜欢,一下子牵住了于家媳妇的胳膊,想是姐妹俩好一样,抓着于家媳妇的胳膊不放。
“我家老头子记得,当初你家吃野狗的绳什么的还在是吧?”麻婶子使劲拧巴了下她肥硕的眼皮子,朝着于家媳妇恬不知耻地要道:“反正你家那口子都走了,这物件放着也是看着伤心,不如让我给你拿走好了。正巧我家那狗瘸了,没得用了,不吃也没办法做活,留着也是吃白饭。不如给我家好了。”
麻婶子不顾于家媳妇的意愿,一把拉着她往里走,于家媳妇被麻婶子看似亲和实际强迫地拽着,两个人从小院门外往回走。
麻婶子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叭叭叭:“我家那狗也是,自个儿孤零零什么时候跑山上去也不晓得,就被黄鼠狼咬了腿,前几天还躲在人不敢见我,让它吃了整整三天的白饭。”
“你说这狗也真会装的,瘸了居然也知道要躲着,整日整日让我给不知情地把饭给伺候祖宗一样地端到它面前。”
“我呸。”麻婶子偏过头往地上呸了一口:“不能干活的东西,尽会装,还指着我天天伺候它白饭哪!”
麻婶子嗓门大,这声音隔着三四个院门都能听到。
她骤然想起什么,讨好似地把被她扯得生疼的于家媳妇的手臂揉了揉,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那大妞今早不在吧?”
她实在对于家大妞产生了阴影了,那天胳膊手臂都要断掉的感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一遍了。
于家媳妇担心背后的儿子,哪怕被扯着也没抱怨什么,只想让麻婶子拿东西走人:“东西就堆在小屋的门前,你拿了就走吧。”
麻婶子心有嘀咕,觉得于家媳妇在赶她,心里不爽快,但今日是来“借”东西的,况且她内心又隐隐有些忌惮,就没多说什么。
她松开了于家媳妇的胳膊,转过身,正要往于家媳妇示意的地方看。
骤然对上一生之中的阴影。
“娘呀。”麻婶子吓了一大跳。
只见在她面前,如恶鬼一般恐怖的于桑之正穿着干干净净的一身素衣,纤细漂亮的锁骨衬得她圣洁如仙,唇角带着一抹微笑,黑黢黢的眼睛正含着笑望她。
阳光撒在她身上,真如出水芙蓉一般圣洁。
但在麻婶子眼中,什么芙蓉,什么仙女,全部都被抛在一边。
这样的笑容,再配上那双渗人漆黑的眼睛,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都差不多。
害怕当头,麻婶子一把抓住了于家媳妇的手,躲在了于家媳妇的背后。
整个人颤得比麻花还厉害。
于家媳妇的手被麻婶子抠出一小刀血印子,不过她忍气吞声惯了,哪怕这样也还是没说什么。
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怕把儿子给闹哭,连忙解下系带把儿子抱在怀里哄。
麻婶子如看恶鬼一样恐惧地躲在人身后,睁开一只眼睛望她,惊惧让她心里压了好大一块石头,甚至于周遭一切都给她模糊了,只剩下眼前如恶鬼吃人一样的女子。
然而于桑之却没对她做什么,反而相当伪善地将地上的东西丢给她:“麻婶子,你要的东西。”
几乎是诚惶诚恐地,麻婶子把东西接到了手里,顶着于桑之意味不明的笑,她抖着腿迫不及待告别:“于家的……我……我……我这就要回去了啊……”
嗓子也在抖。
她连滚带爬,本来想借机嘲讽下于家媳妇丢了丈夫的,现在也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在滚出去之前,麻婶子不小心眼神偏了点,透过大开的门,看到了屋内床上的一角。
——“似乎是个人。”
——还像个男人。
麻婶子连滚带爬走出去之后,于桑之关闭了门,黯淡的光线让她整个人更加朦胧,美感从她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
她挑着微笑,问玄烨刚刚的问题:“嗯?”
玄烨想了想被麻婶子足以让三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的嗓音所骂惨了的狗子。
感觉那只狗祖宗十八代都要抬不起头。
又想了想自己。
他吞下了原本的回答,艰难道:“好多了。”
第30章 我帮你割猪草
离开前,于家媳妇让于桑之去割猪草。
于家的小猪,因为于桑之长时间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已经气的拿头撞篱笆了。
于桑之和玄烨在屋里听的一清二楚。
“你还能动吗?”于桑之问了,视线落在玄烨伤重的腹部,举手抬足间,状似无意地露出自己的手。
那双手纤细白皙,肌理分明,透白的颜色下印出几分青筋的颜色,薄肌纤骨,没有一丝薄茧。
是不该干粗活的手,活该好好养着。
玄烨的目光控制不住落在那双手上。
他回答了于桑之的问题,却视线还落在她手指上转不动。
他坚定地答:“能动。”
腹部的伤对他一个男子汉来说算不得什么,除去一开始的四肢乏力,他感觉自己已经能劈柴烧水。
狗子的汪汪叫似乎还响在他耳边。
他是绝对不会占人便宜的。
身体上的问题都是小毛病,玄烨半坐起了身子,现在问题最为严重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磕坏了脑子,他现在脑袋里就是一片浆糊。
看什么都觉得陌生,更是对自己的名字一无所知。
于桑之没收回手,眉毛却轻轻蹙了起来,她看起来比玄烨还要担心和忧虑:“你的伤不严重吗?还是躺一会儿吧?虽然这里家徒四壁,家里又没有能干重活的男人……”
落在玄烨的耳朵里,剩下的话没说完,已经全部都是心酸。
连带着玄烨看她也更觉得可怜凄惨。
这样柔弱貌美的女子,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邻居四舍都不是善人,家里又没个支撑,性子又柔美纤弱,难免会难以为继。
哪怕心冷如玄烨,也感觉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更何况人都这么说了,他定然不能赖在床上让小女子照顾他。
他打断了于桑之伪装起来的自怨自艾,果断道:“你让我起来,我去替你割猪草。”
玄烨肌肉紧实,不看那伤,一整个身强力壮,他一想到什么就想去做,撑着身体就爬起来。
分明的肌肉若隐若现,藏在精致华丽的衣服底下。
似乎是没想到玄烨这么说这么做,柔美妩媚的女子匆匆忙忙过来按住他,那双滑腻腻的手柔弱无骨,触碰之下,似乎带着电花。
玄烨下意识不敢乱动。
柔和的日光下,昏暗朦胧的木屋内,两个人靠在一起,连脸庞上微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于桑之侧过脸,白皙的脸颊微红,看起来似乎有些羞涩,不过担忧的眉眼还是紧拧着,手扶在玄烨粗糙精壮的手臂上,娇花的面孔,哪怕是担心忧虑也是美丽的,恹哒哒下,更像是一朵淋了露水的梨花。
玄烨被“按”在床上。
或者不能说是“按”,那对他来说,可能只是简单的触碰。
轻飘飘的触感,只要一抬手一拒绝就能拉开,但他依旧不敢乱动。
心跳回落。
他目光定定看着眼前散落了几缕碎发的女子。
“我帮你去,别看这伤看起来比较重,实际上并不要紧。”玄烨试图说服她:“何况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你这双手……”怎么能去割猪草呢?
玄烨从各个方面找到了理由。
说着说着,说得他自个儿都觉得他现在身强体壮,一只手能打五只老虎。
于桑之觉得自己是个很尊重他人意愿的人。
既然玄烨坚持……
“好吧。”娇嫩的唇瓣抿紧,于桑之略看了焦急心切的玄烨一眼,还是妥协了。
她装足了样子,藏下眼眸里所有的阴暗面,清澈透亮的眼珠子单纯无辜,既担心又缥缈地看了玄烨一眼,那双勾着眼的眼尾,让玄烨正直的心思微颤。
于桑之将小镰刀小锄头亲手交到玄烨手上。
只见他的手骨节分明,沉重的躯体粗壮有力,光滑流畅的胳膊全是硬邦邦的腱子肉。
不光如此,昨夜匆匆忙忙的一瞥,也看到他身上结结实实的肌肉。
确实是个习武壮实的汉子。
也难怪他会觉得自己只躺了一晚上就好的差不多了。
于桑之纤细的手指经络分明,漂亮的指尖抵着玄烨粗糙的手掌,漂亮的眼睫一眨一眨,美丽妩媚如狐狸。
从玄烨的角度来看,目光所及还是那娇嫩的肌肤和手指。
那细腻的肌肤带着点抖,也许是害羞,也许是害怕,将小镰刀递给他的时候,还轻轻颤了一下。
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他粗糙的掌心,似乎像是被一小片华丽富贵又漂亮的黄金乌的羽毛所挠了下,痒痒的,又像是沾了一点麻。
那是普通鸟的羽毛都无法比拟的。
在这细微的麻和痒下,玄烨控制不住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掌,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才缓缓伸开手。
手掌在一伸一缩之间,居然依旧残留那片刻的酥麻。
玄烨目光下落。
透过眼前女子巧然落下的眼睫,看到女子娇嫩鲜红的唇瓣,又陆续落到小巧漂亮的锁骨,最后落在自己的手上。
手心里,里面的小镰刀刀柄已经润得油光发亮,木头在微光下都能亮到反光,看样子使用很久了。
刀尖锋利,看得出时常在使用。
只是这样的刀,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样脆弱娇美的女子手上。
玄烨身边多的是人伺候,哪怕儿时生母早逝,阿玛受了情伤出家,也有孝庄太皇太后养育。因此哪怕失忆了,也想象不到在地里刨食的人是怎么会让这样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去艳阳底下挥动这样锋利可怕的镰刀的。
闪着亮光的刀锋,恐怕碰到了就是一豁一个口子。
粗糙的掌心捏紧了那沉重的镰刀,玄烨不敢看人,撑着身体出去。
目之所及,是荒凉偏僻的村庄。
远处干燥的黄土地上,还有鸡鸭在乱踩乱跳。
几个小鸭子踩着同伴的影子,一爪子一落,跳到村子前面泥泞的小水潭里去。
玄烨杵着身体站在原地,呼吸着村子里清凉的风,感受到混着泥土的新鲜空气。
是从未见过的偏和小。
于桑之落后了半步,看着玄烨撑着身子,神色如常,脊背和肩膀挺得笔直,从泥泞的黄土坡上结结实实地踩过去。
那双华贵的靴子不适应这样的地方,被磨得勾了点细线。
偏偏靴子的主人却一脸自然,踩在黄土上的脚结实又用力,脚踏实地,走得很稳。
村子东头从东往西边走的老大爷背着个簸箕,看了于家一眼,摸了摸眼睛,怕看错了。
他怎么看到一个结实精壮的男子从于家的院子里出来呢?——
麻婶子被吓了一跳屁滚尿流回到自己屋子里的后果就是一下子瘫倒在自己的炕上。
灰色耐脏的炕上倒是干净,上面铺了层黑色的里布,旁边镶嵌了张实木的小桌子,简洁利索。
要不是上头有个人,就能更加干净。
麻婶子的丈夫是个不讲究的汉子,一大早的不用割麦子就在炕上睡大觉,此刻被吵醒了,顿时就一脚踹了出去。
带着泥点子的脚黑黢黢的,麻婶子被踹了这么一脚,哀嚎叫了一声。
倒不是因为她丈夫踢得有多用力,而是她被他丈夫这一脚吓了一跳。
本身就在于家那里被吓过了,麻婶子自觉自己的胆子被吓小了很多,又被她丈夫这么一吓,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黑黢黢的汉子收回了脚,被哀嚎声弄醒,带着起床气爬起来扭她的耳朵:“要死啊,这么一大早上的惹人清梦。”
麻婶子平日霸道又泼辣,遇上比她还无赖的丈夫就没办法,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
天色已经蒙蒙亮,东边的日头都要冒出金黄色的脑袋,换做村子里其他人,已经在地里待了半个时辰,怎么也不算是早。
但她不敢说,只能呜咽着捂住自己的耳朵。
麻婶子她丈夫骂了几句,总算松了手。
他大爷一样侧躺在炕上,享受着炕上的舒适,骤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爹让你去取东西,东西都从于家拿过来了?”
麻婶子他丈夫说的是大狗用的棍子绳子这些东西。
用来打自家的狗。
这些破旧东西要是自己凑也能凑,就是不如直接拿人家的方便。
麻婶子忍气吞声:“拿过来了。”
她回了一句,想起那黑黝黝的眼睛,一肚子话想和丈夫说。
譬如她是怎么运气不好,一过去就遇上于家那恶鬼。
譬如她是怎么从那诡异奇怪的于家大妞手里跑出来的。
譬如她觉得于家大妞不太对劲。
再譬如说,她发现于家似乎藏了一个男人。
可等她回过头,呼噜呼噜的打鼾声又开始响起,原来是被她吵醒的丈夫又睡了过去。
顿时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
麻婶子是个大嘴巴,憋不住话,人又啰嗦八卦,偶尔时常喜欢和王八婆凑在一起。
她很想和人分享自己一大清早看到的见到的东西。
却始终没人能够听她讲。
想把呼呼大睡的丈夫叫起来,又心里不敢。
麻婶子都感觉自己要憋死了,好在这个时候,她的一小姐妹来找她,和她说鞋垫的事儿。
“麻婶子。”
“麻婶子。”
门被敲得咚咚响。
麻婶子眼睛一亮,似乎窥见了天光:“来了,来了。”
她激动地小声应着。
趿拉着鞋子,她门都没顾上关就跑了出去。
一出去,果然看见小姐妹挎着个布篮子在外面等着,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吊梢眼正不耐烦地踢着石子。
匆匆忙忙上前,麻婶子挂着如释重负的笑,肚子里有一席话就要往外冒,她一边抽出篱笆,一边把小姐妹往自己的耳房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