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不解风情
马车一路驶过,隋蓬仙发现云州民居建筑与汴京有所不同,屋顶少见筒瓦,多用方砖平铺,石砌墙体高大又厚实,朴素大方中又随处可见云州粗犷豪迈的风情。不同于汴京软红十丈的繁庶,因为某种特别的因素,隋蓬仙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乍看之下十分朴素不起眼的城郭。
谁让赵庚也总喜欢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衣裳,隋蓬仙已经习惯了,越朴素越寡淡越好,这样越能突出她。
隋蓬仙带着十分愉快的心情,挽上赵庚的胳膊,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他们日后会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进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小天井,东西各有一道垂花门,院子里各种了两棵古槐,如今正值隆冬,枝叶落尽,越发显得树干舒而不屈,曲枝虬结,可想待春回大地,枝叶葳蕤时该有多么壮观。
从右边垂花门进去,穿过前院正庭,中院被布置成了一个小花园,冬日里没有什么景致可看,赵庚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城里有善于莳花的匠人,待天暖些了我就让人来布置花园。”
云州并不只有风沙和暴雪,这里也会成为供牡丹花开得娇艳绚烂的沃土。
隋蓬仙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们日后起居的屋子长什么样子。老实说,她对赵庚的审美不太放心,依着这人的性子,成亲前全部心思都投在边防战事上,寝居对他来说就是个睡觉暂歇的地方,哪有心思布置。
绕过月洞门,隋蓬仙远远闻到梅花的香气,眼睛微微发亮,赵庚由着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唇角翘起向上的弧度,看着伴随她的动作微微颤抖的云桑花,眼神柔和。
进入后院,三间大房整齐排成一列算作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小屋做厢房用,廊庑下围着楠木雕栏,地下墁铺花砖,隋蓬仙心里的预测隐隐成真,等进了屋,看到屋内布置十分雅致,湘妃帘、螺钿屏风、彩绣帐、罗汉床……都是她熟悉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让人布置的?”隋蓬仙一早做了起初几日要艰难些的准备,去西番的那些时日她也不是没将就过,但现实远远超过预期,她刚刚还想着磨墨画家具样子的心思倏然散了,挽着赵庚的手不自觉发紧。
虽然冬日衣裳穿得厚,但那截修长有力的手臂陷进柔软芳馨的胸怀时,触感仍旧清晰。
赵庚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改为搂着她的腰,带着人往里走,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暖呼呼的,赵庚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面颊,伸手替她解开氅衣的系带。
手指擦过她的下颌,磨得有些痒,隋蓬仙抬头瞪他一眼。
“凡用兵之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刮了刮她柔暖的面颊,笑着说。
红椿和茜草跟着在一旁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布置,越看越满意,不由得对赵庚也多出几分真心的敬重——谁真心对隋蓬仙好,她们都看在眼里。
但听到姑爷这句淡然又隐含得意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果断转身出去了。
果不其然,她们才走出门,就听到一道略沉闷的拍打声。
姑爷总是吃打。
不过看着他自己也很乐在其中就是了。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跟着你来云州?说不定是给自个儿悄摸享受,养美娇娘准备的。”隋蓬仙哼了一声,想起赵庚凯旋,骑着奔霄从玉京楼下路过的那一日,她还猜测依着依着这位大龄未婚夫的年纪,在戍守边境时说不定早养了几个美娇娘。
今天亲眼见识到了云州民众对这位大将军的倾慕与敬重,隋蓬仙骄傲之余又忍不住升起些许的烦恼。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突然覆上他的胸口,灵活地挑开重重衣襟钻了进去,直直贴到他隔着血肉骨骼,砰砰直跳的心口处。
赵庚没来得及回答她没来由的怀疑,就被那只比小蛇还要灵活柔曼的手给攫住了命脉。
隋蓬仙的指甲有些时日没修剪了,她迷上了新的蔻丹样式,专门等指甲长得尖一些,好让茜草给她试试新的蔻丹。
没成想,尖尖的指甲先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那两粒冬青子自然不比她的石榴珠艳丽讨人喜欢,小却饱满,和它的主人一样有着一股儿严肃的呆劲儿。被泛着粉的指尖轻轻一拧,就迅速地挺月长起来,试图通过武装自己来吓退外敌。
指尖刮过冬青子顶端的小蒂,力道忽地变重。
隋蓬仙满意地听到一声喑哑的痛呼。
“你要是敢耍什么花花肠子,我一定先骟你再和离。”
赵庚呼吸微滞——不是因为她的恐吓而惊惧。
是太爽了,爽到他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他紧紧握住那只点了火就跑的手,常年习武的将军虎口、指节处的茧带着烫人的糙意,刮过她柔软的掌心。
“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可能会有别人敢踏足这里。”
赵庚语气平淡,隋蓬仙哼了一声,说他没有诚心。
还要什么诚心?
赵庚干脆搂着她坐到腿上,低头去亲她的耳朵。
隋蓬仙才坐下去,就察觉到山脉偾张的前奏,不肯随他的意,但落在她身前的双臂硬得像铁,她搬不动,只能勉为其难地坐下去。
女郎柔软的躯体亦是最锋利的箭矢,被箭簇直直对着的人不由得心生紧张,扭曲地盼望着被箭矢穿透那一瞬间的到来。
赵庚被她玩得面色发红,搂着她的手臂发紧,却没有其他动作。
“我提前去信,让人将这里布置成和咱们在汴京的住处一样。”
赵庚埋在她颈边,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幽馥香气,任由这样的动作激得山脉与箭同时石更得他发痛,也不肯放手,鬓发擦着她微凉的耳垂珠,无声厮缠,“你若来了,看到这些,若能稍稍缓解你初至云州的陌生不适,这番布置就值得。若我独身返回云州,回到这里,就好像回到汴京,回到你身边一样。”
赵庚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但,在温柔乡里滚了几遭,他也开始下意识地抵触营帐里冷冰冰的行军床。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依稀响起几道低低的说话声,伴随着鞋履踩上雪地发出的嘎吱声,红椿她们正指挥人将她们带来的箱笼搬进厢房。
隋蓬仙默然半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刚刚……是在卖惨吗?”
埋在她颈间像条大狗一样疯狂嗅嗅缠缠的男人身形一僵。
有淡淡的尴尬无声蔓延。
隋蓬仙悄然抿出一个笑,推了推他,没好气道:“起来,你重死了。”
赵庚顺势被她推着仰倒躺在罗汉床上,双目阖着,隋蓬仙扭过头去看,面颊微红,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他也英俊得不得了。
看在他好看又好用的份上。
她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故意问道:“被我气晕过去了?”
赵庚嗯了一声,幽幽道:“阿嫮,有些时候,你真的很不解风情。”
听着男人对她的控诉,隋蓬仙一愣,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随即她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庚面色越发僵硬,抬起手臂横在眼前,俨然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了。
屋子里弥漫着静谧的氛围,唯独她的笑声清脆,像是从九天瀑布上飞溅而下集中石鼓的珠玉鸣声,极是悦耳。
赵庚想起身,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隐隐有种预感,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惹她发笑。
罢了。他平静地破罐子破摔,等她笑够了再说。
但隋蓬仙显然不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赵庚腰腹绷紧,身上的触感说不上好,硬邦邦的,简直像块巨石。
隋蓬仙笑他:“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乞怜在先,我还不能说了?”
乞怜。
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这个词居然会和他这样严苛冷毅到古板的人牵扯在一起。
她还马奇在他身上。
叽叽喳喳的,像春天的小鸟,但是她说了什么?赵庚听不清,也不想费脑子去想。
他顺从着心底深处最原始、最真实的渴望,轻轻松松地就将人反压到了身下。
隋蓬仙瞪圆了眼,伸手推他,指尖却头一个沦陷,被他含了进去,舌忝得湿漉漉的。
她微恼地抽回手,让他不要发疯。
其实她想说得更直接些,但那个情字含在唇瓣间,她又拐了个弯,生怕再刺激到他。
“阿嫮看不出来吗?”赵庚眼尾泛着红,被他这样含笑注视着,隋蓬仙莫名一抖,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妖里妖气的。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一抖,小牡丹花受惊,一时没拢住层层叠叠的娇艳花瓣,有汩汩的花露从间隙流出,透过重重衣衫,洇湿了山脉延伸而出的端口。
赵庚眼神微闪,自山脉而起的蓬勃阳气迅速游走遍他全身,附在她耳边的呼吸都沾染上浑然烫意。
“我正在向你求爱。”他含住她跟着升温的耳垂珠,语气和舌下的触感一起变得湿漉漉的。
隋蓬仙没有说话,双颊染红,萦绕着她的香气随着温度升高而愈发馥郁。
小牡丹花期待了许久,但真到了饮取花露的时候,它还是受不住,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内拢去。
懂得莳花弄草的人有经验,面对含羞的牡丹花,知道怎么才能让它乖乖拨开花冠。
云州少雨水,冬日却有连绵不断的雪。
良久,赵庚抬起头,英俊深邃的五官像是被一蓬春雨给淋透了,眼睫洇湿,连平时抿着略显冷淡的唇瓣都显出一种丰盈艳丽之感。
赵庚起初对四季并没有什么偏好,但眼下他却生出堪称滑稽的心思——要是世间只有春日一种季节就好了。
牡丹花总是在春日绽放。他私心祈盼天地长春,让她长开不败。
……
照顾隋蓬仙睡下,又叮嘱红椿她们多加留意屋里的动静,赵庚换了身衣服,骑上奔霄径直前往云州城外的北军大营。
北狄先前大败,已受过一次重创。呼延豹与西番小王暗中勾结意欲联手作乱的事败露之后,胥朝借机发挥,在谈判中逼得栾提等北狄使臣不得不忍气吞声,签下比先前苛刻很多的条令。
登上北军大营外围的望楼,远远能看见北狄民众散落的帐篷,草色荒芜,只剩一片枯竭的灰褐色。
连续败退,北狄人没有丰富的食物、衣物过冬。贫苦的生活,是激发北狄野心和贪欲的根源。
他们还会再度来犯。
赵庚下了望楼,将往日堆积的事处理完毕,又与和将士们议了许久事,等忙过一阵,他想起家中的妻子,归心似箭之余,心口暖得发烫。
原来有人可以牵挂的感觉是这样好。
云州天黑得快,又正值冬日,他回到位于云州城内的将军府时,天色像是被墨洇透了似的,是很深的蔚蓝色。
夜色深沉,越发衬得挂在府前的那两盏红灯笼瞩目,灯烛隔着红色纱笼落下融融的光,时不时被风吹得晃一晃,错落的光影落在那张端严英俊的脸庞上,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赵庚却觉得像是有人举着烛台放到了他面前,心口都被跃动的烛火照得发暖发烫。
他将缰绳递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亲兵,在亲兵摸不着头脑的眼神中大步朝后院走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挂着的灯笼,不再是门口光秃秃的红灯笼,各式各样的花灯,彩墨绘成的玉兔捣药、雪映梅花、双狮戏球、芙蓉翠柳、蝶戏百花……个个活灵活现,在烛光的映衬下美不胜收,几乎要将此处装扮成瑶池仙境。
她在的地方,总不会缺少欢笑与乐趣。
他轻轻掀开挡风的门帘,眼睛下意识被缕缕幽馥香气指引着看向右边,被辟出来做她书房用的右隔间纱橱里映出一道娴静背影,露出她专注的模样。
他没有走过去惊动她,静静地站在门边看着她执笔在纸绢上落画的样子。
鬓发如云,侧颜如玉,他望去,只觉她眼里像含了一对黑水丸,水亮亮的。他很喜欢看到她眼瞳中倒映出的他的样子。
她的眼里只有他。这样的认知总会让他心底生出隐秘的兴奋。
填满她——不管用什么方式。他常常听到心底传出这样的叫嚣。
红椿余光扫到一道英挺身影,低声在隋蓬仙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张艳丽脸庞带着笑,猝然闯进他沉静眼瞳中。
四目相对。有浓稠柔软的情愫无声浮动。
茜草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磨墨,红椿一看两人对视的样子,眼里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低着头不敢多看,赶紧拉着茜草出去了。
门帘被掀起,重又落下,屋里的暖意和浮动着的香气被溜进屋的风一激,熏红了女郎的脸。
“天色晚了,明日再继续画吧。”赵庚走到桌案后,指腹擦过她颤动的眼皮,“眼睛酸不酸?”
隋蓬仙摇了摇头,顺势圈住他劲瘦的腰,脸轻轻蹭了蹭,又抬起头看他:“你明日还要去军营吗?”
赵庚摇头:“今日已将事务处理好了,按着惯例,会放七日假。”
隋蓬仙满意了:“那明日你陪我挂灯笼。”
赵庚摸了摸她笑盈盈,暖呼呼的脸,颔首应好。
……
除夕,万家团圆的日子。
赵庚推了城中官员邀他夫妇一同宴饮守岁的邀请,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他只想和她两个人过。
给府上下人发了喜钱,热热闹闹地用过膳后,隋蓬仙执意要守岁,赵庚不置可否,在炭炉边慢慢地烤着芋头。
不一会儿,芋头的香气就溢了出来。
赵庚拿起一个剥了皮,递到她嘴边:“尝尝。”
隋蓬仙乐得不动手,就着这个姿势吃了小半个芋头,烤得绵软发甜,她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推给赵庚,示意他把剩下的吃完。
见赵庚眉梢微扬,隋蓬仙裹紧身上的氅衣,哼了哼:“芋头吃多了发困,你就是想趁我睡了,自己守岁。”
心思被戳破了,赵庚也不慌,笑着让她再啃一口:“阿嫮想睡就睡,待新岁时我再叫你。”
隋蓬仙摇头说不要。
亲自等待新岁到来时许下的愿望更诚恳,更灵验。
隋蓬仙从前不是个迷信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她也开始祈盼着能在新的一年伊始,就有一个好兆头。
当然,这些心事她不会告诉赵庚。至亲夫妻之间,她也要保留只属于她自己的一块天地。
夫妻俩低低地说着话,屋外时不时传来烟火长鸣着划过夜空的声音。云州虽然是边陲小城,但这里的人对年节这样的大日子十分看重,白日里还有许多妇人拿着自家做的福糕过来送给她们,新年吃福糕,能够辞去旧岁的灾难苦厄,迎来幸福绵长的新年,这是云州独有的传统。
门房知道赵庚的性子,不敢收下,推搡间那些妇人直接将东西往阶上一放,拔腿就跑,门房追不上,只得把东西递了进来。
之后又有不少人这么干,直到惊动了隋蓬仙,见将军夫人出来,被阿娘叮嘱放了东西赶紧往回跑的小女娃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默默红了脸。
好漂亮的姐姐!
隋蓬仙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让她把东西拿回去,小女娃连忙摇头,害羞地不肯说话。
那些妇人大着胆子过来,说将军和夫人年纪轻,回来得又匆忙,她们担心府上准备得不齐全,就把自家准备过年的东西送一些过来。
“都是干净的哩!将军夫人放心,我们都是讲究人!”
看着妇人们淳朴可爱的笑脸,隋蓬仙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点头收下那些东西,又让红椿把她画的灯拿过来分给她们。
妇人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们不是来向您讨东西的!这使不得!”
隋蓬仙笑着把一盏绘着玉兔捣药的灯递给一直盯着她看的小女娃:“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制的一些灯笼,讨个巧儿,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请收下吧。”
一番推拒之后,妇人们难掩高兴,带着孩子和灯笼走了。
于是那顿丰盛的年夜饭上出现了许多云州本地的特色菜式,赵庚得知事情始末,笑着给她夹了好几筷猪肝。
隋蓬仙皱着脸:“我不爱吃猪肝。”
“给你补补眼。”赵庚语气平静,“多画一盏,就多吃一片。”
今日一早发现她眼里多出许多血丝后,赵庚就不大高兴,盯着她闭目小憩,隋蓬仙哪能躺那么久,趁着他处理急事时又拐去画灯笼。
今日是除夕,赵庚不想让她不高兴,一直憋到现在,才漏出些许情绪。
在有关她的事上,他有时候格外执拗,隋蓬仙怎么发脾气都不管用。
隋蓬仙哼了哼,没和他对着干,把猪肝都拨到他碗里:“不画就不画。”但休想她吃下这些猪肝。
她一时兴致来了才会画那么多灯笼,现在眼睛酸手腕疼,那股兴致淡了许多。好在已经画了不少,就算分出去一些,府上也挂得满满当当,她很满意。
其中有一盏她特别喜欢的灯就挂在屋里,随着一连串格外响亮的炮竹声,那盏灯也跟着发出小小的灯花炸声,隋蓬仙连忙从赵庚怀里坐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那盏绘着万事如意的灯闭目许下心愿。
岁岁年年,她和赵庚要一直在一起。
“许完了?”
隋蓬仙躺回他怀里,懒懒地点了点头,有困意袭上。
赵庚把她抱到床榻上,年轻英挺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暖炉,她蹭过他胸口,很快被这阵暖意烘得沉沉睡去。
赵庚看着她的睡颜,久久无言,最后在她额心落下一个吻。
愿得长如此,年年与卿同。
……
三年后。
草长莺飞,春色如濛,草原上扎着不少彩帐,欢声笑语,热闹可见一斑。
不少人钻出彩帐,盯着不远处纵马疾驰的几道身影,兴奋得涨红了脸,拼命摇晃着手上的彩绳。
其中呼声最高,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骑在宝珠上的绯衣女郎。
她正值一个女子人生中芳华最盛的年纪,明澈的眼,丰盈的面颊,还有修长灵活的身段,看着她骑着马从她们不远处飞速掠过的样子,没有人会不为她着迷。
托娅捧着脸,痴痴地想。
她们都很喜欢这位将军夫人,希望她不要离开草原,离开云州。
但人生少不了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隋蓬仙跑了几圈,下了马,朝着红椿大步走去:“怎么了?”
要不是看到红椿拼命招手,她不会勒令还没尽兴的宝珠停下。
红椿敛容,低声将有天使带着懿旨来到的消息说了。
天使说了,指定要定国公夫人亲自接旨。
红椿无奈,只得来请隋蓬仙回去。
隋蓬仙心里一突,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对,一边重新翻上马背,一边问她:“给郎君送信了吗?”
红椿点头。
隋蓬仙带着人回府时,不等她更衣,天使忙道:“定国公夫人不必在意那些,接旨要紧。”
到底是什么事儿?
隋蓬仙心中不耐,面无表情地跪下,天使立刻展开手中黄绢,唱和着道出懿旨上的内容。
她一愣。
侯夫人……或许此时叫她郭氏更恰当。
她病得很重,时日不多了。崔贵妃偶然闻讯,十分感伤,想起远嫁的寿昌公主,深感母女天伦难得,命她即日归京,侍奉在侧。
虽然隋蓬仙与生身母亲之间的关系很不好,但时下孝之一字压下,她仍然无法拒绝。
遑论,崔贵妃用的是凤印。
看来三年不见,汴京局势变化不小。
“贵妃让我独自回京?”
天使赔笑:“如今边防虽稳,但那群北狄蛮子到底不是个安分的性子,离不开定国公镇守。”
说着,他更是催促着隋蓬仙即刻启程。
“至于定国公那边儿,另有人去送了圣旨。夫人不必着急,这就随奴上路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分别
内监的声线向来偏细,哪怕语气口吻极尽谦卑,那股犹如藏匿在枯叶之下的阴冷蛇瞳盯住的感觉让人下意识生出抵触之感。遑论站在传旨内监身后的数十位禁卫军面如寒刀,手中紧握着的长刀在明媚天光下反射出冷酷不祥的凛凛寒光。
大枣在前,棍棒在后,看来她是非回去一趟不可了。
隋蓬仙把那道杏黄绢旨递给红椿,顺便给陪侍在她身后的几个亲兵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好生收着。”
红椿连忙应是。
“既要回京小住,茜草,去给我收拾些常用的行李出来,动作快些,可别让内监久等。”隋蓬仙优哉游哉地转身往内院走去,不忘吩咐一旁的女使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上茶。
内监脸皮抽动一瞬,很快又笑着追上去:“夫人,不如咱们先上路,等她们收拾好了再快马追上来就是了。贵妃体谅您一片孺慕之心,可不能浪费啊。”
隋蓬仙睨他一眼,冷淡道:“贵妃慈爱,我十分感念,这才要将懿旨供在堂前日日参拜上香。你拦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不敬贵妃?”
内监为难地顿住脚步:“您这是哪儿的话,只是事有孰轻孰重,这……”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定国公夫人赶上车尽快离开云州,没有冲出云州境内,那尊杀神就随时有追上来的可能,他的心始终紧紧悬着,生怕自己完不成天子与贵妃的命令。
想到这,内监愈发焦急,催促着隋蓬仙抛下繁文缛节:“贵妃拿您当自家小辈一般疼爱,怎么会和您计较这些呢?有什么话,夫人还是留着等到了汴京,亲自到贵妃面前说吧。”
到了最后,禁卫军出鞘的寒刀反射出的冷光映在内监皮笑肉不笑的嘴脸上,气氛隐隐紧绷。亲兵们面色沉肃,默契地上前一步,形成包围之势,将他们的主母牢牢护在安全线之内。
若有变动,他们宁愿拼上性命杀出一条血路,也不会让夫人落到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手中。
剑拔弩张间,隋蓬仙笑了笑,手腕轻扬,示意红椿她们先回内院:“罢,贵妃待我向来慈爱,想来也不会怪罪。”她睇了一眼内监,“马车何在?内监久在深宫之中,应当比我身边的婢子们妥帖许多,回京路长,可别是做的让我一路都将就些的打算吧?”
她昂着下巴,脸上似笑非笑,芳姝妩媚的脸庞上神情倨傲,传递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不好惹’。
内监陪着笑,心里直呼晦气。他不是没听过隋蓬仙从前的名声,只是想着三年不见,嫁为人妇又远在云州这样的贫苦边城,该把人的性子磨得柔婉许多。没成想,磨是磨了,她更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刀柄上嵌满宝石,看着华丽晃人眼,冷不丁捅你一刀,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人没变,甚至比从前更不好对付。
“夫人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内监讪讪道,“侯夫人病势沉疴,还是抓紧赶路要紧。难不成夫人都不挂念母亲吗?”
内监夹着笑的声音幽幽,像是黄白獠牙上缓缓往下低落的毒汁,里面藏着的恶意浓得快涌出来了。
“岳母待我妻最是慈爱,身为人母,自然舍不得看子女遭罪。内监如此匆忙地带着我妻奔回汴京,若是来日岳母看到她憔悴模样,伤心惊怒之下有损病体……不知内监可否担待得起?”
赵庚疾步进来,身上的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阵阵锵然铮鸣之声,动作虽大,他沉静英俊*的脸庞上却不见急色,眉眼间锁着沉沉冷意,被他视线扫过的内监和禁卫军都下意识垂下眼,躲开那双比刀锋更锐利的眼睛。
见到他来,亲兵们心中一定,不必赵庚吩咐,自动退了回去。
赵庚深深望了隋蓬仙一眼,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了握:“别担心。”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岳母吉人天相,定然不会出事。”
隋蓬仙知道他后半句是说给内监他们听的,她回握住他的手,贴上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低低嗯了一声。
内监心里直呼不好,暗骂另一伙人是吃白饭的不成,竟然没能多拦住定国公些时候,这人……他们还带得走吗?
绕是心中再为难,内监面上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恭敬模样:“定国公教训的是,只是百善孝为先,贵妃也是记挂着您夫妇二人的名声,特地派奴走这一趟。您身负戍守要责,不得擅离职守,这一趟么,只能由奴和五百禁卫军护送夫人回京了。”
五百禁卫军,是护送还是押送?都快抵得上公主和亲的阵仗了。
隋蓬仙察觉到她握着的那只手绷得更紧,手臂线条如同钢枪一般冷硬,就知道他此时已经接近愤怒了。
他兢兢业业戍守边境,从无懈怠,远在帝都的天子却始终疑心高筑,如今更是要将他的妻子强召回汴京留作人质。
而他无召不得回京。
此次一别,焉知日后何时才能再见?
“定国公,您可别错了主意。夫人尽孝要紧,稍稍分离些时日罢了,您做出这幅模样……奴真是为难,这抗旨不遵的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难不成您想让言官上奏弹劾您么?”
多年的宫闱生活让内监养成一手调动情绪的好手段,眼看着赵庚不理会他,面容冷硬如刀,内监又将视线转向站在他身边的隋蓬仙:“夫人,还是请您快些随奴一起上路吧。”
“你们先去外边儿等着,我与夫君有话要说。”
内监皱了皱眉,正想再催,却见刚刚依偎在夫婿身旁一脸依恋的女郎瞬间变了色,对着他颐指气使:“内监若是着急,不如趁机去瞧瞧马车上有没有错漏。若是哪一处叫我觉得不舒服了,等到了贵妃面前我必定要狠狠告上一状,治你们一个履职不力之罪。”
不是爱扯着贵妃慈爱的幌子来压她吗?那就别怪她反过来用这一招来恶心他们。
内监无奈,道了声‘您快些’,忍着气带着禁卫军退了出去。
亲兵们也识趣地离开了,将地方留给夫妻俩。
隋蓬仙环住他劲瘦的腰,抬起眼看他,男人凝眉沉郁的模样很陌生,她伸手触上他眉间,感受着紧紧皱着的眉间缓缓松开,不高兴道:“不许皱眉,像个苦大仇深的老头,我不喜欢。”
她转移话题,故作轻松的样子让赵庚如鲠在喉。
“阿嫮……”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像是叹息,又饱含着浓浓的眷恋与怜爱。
他的吻裹挟着主人此时纷杂混乱的情绪,重重压向她。
这是一个和温柔一点儿都沾不上边的吻。
隋蓬仙环住他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到他都有些吃痛。
他越吻越深,激烈到隋蓬仙几乎快喘不上气,下意识地也想带给他些许疼痛。
厮磨交缠的唇齿间渐渐蔓开铁锈腥味,赵庚浑然不觉,依旧吻得很凶。
良久,外面又响起催促的声音,两人只当听不见,四目相对,眼里、心里,此刻只盛得下彼此。
赵庚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向她道歉。
被他碰触过的地方热到发烫,比窑瓷更加细腻白皙的肌肤下透出醺醺然的晕红,白里透红,娇艳欲滴。
她们寝居外的那丛牡丹迎来了它的第二个春日。但他们甚至等不到一起欣赏牡丹盛开时的美景。
就要在春日分别。
赵庚憎恶这种失控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行了,你非要惹我哭出来才满意是不是?”隋蓬仙推开他,暗暗运气,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儿狼狈之色。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别或许有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再见,隋蓬仙不允许他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想起来的画面里有她不好看的样子。
夫妻三载,赵庚知道她的别扭和柔软。
她不想他因为这件事一直愧疚沉郁。
“很漂亮,不用看了。”赵庚按下妻子拿着小镜子欣赏美貌的手。
他已经习惯她随时随地都能掏出一面镜子这件事了。
他说话,或者吻她、捏她的手的时候都还好,起码隋蓬仙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正在一起,没有分开。但赵庚一旦沉默下去,又用那种像涨潮一般的眼神望着她时,隋蓬仙就有些受不了了。
她重又埋进他的怀里,贴得太紧,赵庚都担心她喘不过气来,正要拨着她的肩让她松开一些,却听到她开口。
“你要早些来见我。不能让我等太久。”
“不然……”她茫然了一瞬,一时间找不到有力的威胁。
赵庚喉头滚动,眼眶里积的水都哗啦啦淋在梗在他喉咙处的那块儿棉花上,吸饱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拼命挤压着他咽喉的间隙,他险些喘不上气,连呼吸都困难。
她使劲儿往他怀里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瓮声瓮气的。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情绪,不想加剧她的痛苦,伸手慢慢抚着她冰凉的后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此时想不出来便罢了。待下一次见面,阿嫮想怎么罚我打我,我都听你处置,好不好?”
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们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两个人重新对上视线,安静地接了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看着那辆马车在数百禁卫军的重重包围下逐渐驶离了他的视线,赵庚仍坐在马上,久久未动。
亲兵知道他此时不好受,看了一眼他冷硬如刀的侧颜,低声劝了几句。
半晌,赵庚才像回神一般嗯了一声。
奔霄极通人性,它察觉到主人此时的失落与暴躁,咴咴叫了两声,也跟着变得烦躁不安。
亲兵大着胆子还想再劝两句,却见赵庚握紧缰绳,青筋迸现,宛如狰狞蛇脉。
“回营。”
话音刚落,急需用奔跑来宣泄情绪的神驹便如离弦之箭,带着主人飞快跑没了影。
狂风吹乱他的眼睫,赵庚用力攥紧缰绳。
回到军营,崔副将面带忧色地迎上来,见他满面寒霜,就知道隋蓬仙此时已经动身离开了云州。
国公爷此时心中必定不好受。
但武将在外,被君主猜疑之事常有,崔副将不好直言天子疑心,只能委婉道:“您也三年不曾回京述职了,说不定陛下随后就会降下旨意,召您回去呢。”
赵庚嘴角扯了扯。他不再将希望寄托于景顺帝所谓的心念一动。
景顺帝手边没有比他更好用的刀。
赵庚闭了闭眼,脑海中飞速萦回汴京三年来的局势变幻,他相信,勤王出兵那一日已然不远。不然景顺帝不会默许崔贵妃降下懿旨,那么急切地让她回去。
阿嫮……
赵庚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里骇人的阴翳缓缓褪下。
他答应过她,不让她等太久。
……
在春满人间的四月,隋蓬仙回到了久违的汴京。
三年不见,这里一切如故。红椿和茜草想让她开心些,提议待她休整好了就陪她去春霎街逛一逛。
隋蓬仙点头:“好啊。”
再多怨憎再多不满,都被她按下,这一路上的时间足够让她整理心情。一踏入汴京,指不定哪儿就藏着旁人的眼线,隋蓬仙不想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惹出更多是非。
眼看着进了城,马车却一路直行,时间有些过于长了,红椿正想掀开帘子问一问,马车突然停了。
内监毕恭毕敬地请隋蓬仙下车,又道贵妃刚刚有令,让她径直入宫叙旧。
隋蓬仙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感慨道:“贵妃慈悲,竟是把我母亲接到宫中医治了么?我还想着待会儿就去庙里探望我母亲呢,不曾想,贵妃都替我考量好了。”
内监笑脸一僵,讪讪地收回视线,坚决不再说话,只指引着她往嘉德殿走去。
红椿她们被留在马车上,只能在宫门口等着她出来。
隋蓬仙心里憋着火,当那道柔柔的呼唤声响起时,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表姐。”
梳着妇人发髻,面庞不再青涩,而是颇有几分婉约韵致的郭玉照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尤其是当她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小人时更是一愣。
三年不见,婚前翻个风月册子都要脸红发烫的表妹已经为人母了。
异样的陌生感升起,隋蓬仙看着郭玉照眉间隐约的愁意,低声道:“我先去贵妃那儿一趟,得空我再来看你。”
郭玉照抱着孩子,紧紧看着那张不变的美艳脸庞,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表姐说话算话,一定要来啊。”
隋蓬仙心中异样感更甚,这三年间她们一直保持信件往来,但总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大皇子妃,怎么过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隋蓬仙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宇文寰那条白斩鸡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郭玉照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袅娜背影渐渐远去,也固执地不肯挪步。
王淑妃派来的女官一板一眼道:“这是风口上,小郡主体弱,经不住吹。”说着,乳母立刻上前,从她怀里把孩子抱了过去,孩子顿时哭了起来,女官脸一偏,乳母低着头把小郡主抱远了些。
郭玉照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哭着向她伸出小手的孩子。
她出神地想,这些年来,大家都变了,连她自己都变得好陌生。但是表姐没有,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在云州的这三年过得很幸福。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不是说了,只能往我身上扑……
去往嘉德殿的路上,宫人按礼该垂着头在前为她引路,禁中规矩繁杂,她们不能也不该直视贵人,但她就是忍不住。
隋蓬仙心情不大愉快,看到宫人时不时瞧瞧投来一瞥,眼神里没有让她觉得冒犯的情绪,隋蓬仙也就没有计较她跟小老鼠似的偷窥:“你瞧我做什么?”
说完,她皱了皱眉,赶了那么久的路,不说风吹日晒,但一路上条件有限,内监仗着人多势众,甚至不肯在过往驿站停下歇脚,她许久没能找到机会好好敷一敷脸。这会儿又被带着匆匆进宫,隋蓬仙生出几分忧虑,难不成是哪儿不好看了?
宫人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位美貌惊人的定国公夫人自顾自摸出一把螺钿小镜,颦着眉揽镜自照。
她连忙道:“奴失礼了……夫人仪容无碍,请您随奴来吧。”
隋蓬仙指尖触到镜柄冰冷坚硬的触感,柄身上镶嵌有数颗宝石,按下其中一颗绿松石,就会触动镜柄上的机关,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届时留作自保或是出其不意地伤人,都是个讨巧的好物件儿。
禁中宫道长且直,周围是高耸厚重的宫墙,沉沉的朱红色将这一片天地拘得更加渺小,走在朱红墙角下的宫人们都下意识垂眼弯腰,看不清脸上神情,像是一个个戴上漆白面具的傀儡人。
数日之前她还在草原上和卓娅她们一块儿赛马,初春的云州还有些冷,但跑起马来,风呼呼地擦过耳畔,身体不自觉间越来越热,鼻间漂浮着新生的碧草和草叶上的积露共同揉出的清涩淡香,眼前一片碧清敞亮,快活极了。
红椿起初还唠叨她图漂亮,穿的胡服太薄,万一骑马吹风之后受了凉,姑爷责问起来她就麻烦了。
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分别的时刻会猝不及防地来到。
想起赵庚,隋蓬仙有些不好受,眉眼间冷意凛然,心里像烧着一壶水,一提及那个名字,火星猝然蹦高,水面剧烈地翻腾起来,咕嘟咕嘟冒出酸涩的泡泡。
她最讨厌吃酸。
定国公夫妇三年未曾回京,但他们的身影却没少在汴京的各种流言闲话里出现。宫人久在嘉德殿服侍,许多命妇官眷来给崔贵妃请安时,不少长袖善舞者会提到近来听闻的一些趣事,她在一旁也听了几耳朵。
其中又以定国公夫人久久未孕之事最多。听说陛下在回复定国公递来的奏疏时,在后面玩笑似地说赏赐定国公几个美妾。这样旁人求之不得的恩赏,定国公却唯恐避之不及,特地写了一封奏疏呈上,十分恳切地表示他无心纳妾,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这桩事被景顺帝在与几位朝臣闲谈时笑着说出,朝臣们皮一紧,个别几人脑海中飞速掠过自己或是族人近期有无在男女之事上惹祸。听到这事的女眷们则是又换了重点,暗暗羡慕隋蓬仙之余,也不乏有酸言酸语传出,言定国公夫人在闺中时脾性就霸道傲慢,嫁人了更是不知收敛,善妒成性。
其中更有些过分的话,说是一脉相传,忠毅侯夫人就是个妒妇,她的女儿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宫人听了不少这类的话,才忍不住好奇,想看看那位人不在汴京,风风雨雨却一直不断的定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晃了晃神,一时间没注意到前方有一队人正朝着她们走来。
“奴给定国公夫人请安。”
隋蓬仙抬眸看向不偏不倚拦住她们去路的人,来人穿着一身深青宫装,发髻低绾,面容寡淡,唯独那双眼十分凌厉。
隋蓬仙进宫次数不多,不认识此号人物,不过看她身后还带着五六人,眼见架势不对,她平静道:“受贵妃相邀,故前去嘉德殿向贵妃请安。”
宫人立刻抓住机会道:“迦蓝姑姑见谅,贵妃特地腾出时间相见,待会儿到了时辰,贵妃还要去两仪殿侍奉陛下用膳,还请您莫要怪罪,让我们先过吧。”
迦蓝仍旧保持着微笑的姿态,哪怕是宫人用景顺帝相压,她也没有露出惊惧忌惮的表情,只对隋蓬仙颔首道:“定国公夫人几年没有回京,按理应当先去椒房殿向皇后请安,皇后娘娘十分挂念您,还请定国公夫人随奴来。”
隋蓬仙没有说话,宫人率先变了脸色,立即想让一旁同为嘉德殿侍奉的宫人前去叫人,却被迦蓝带来的人拦住。
迦蓝那双凌厉的眼直视着隋蓬仙,手臂前伸,做出引路的动作:“夫人,请吧。”
隋蓬仙在嘉德殿宫人焦急的眼神里整了整肩头滑落的披帛,神色自若,朝着迦蓝指引的方向缓步走去。
皇后谢氏。是先帝为当时仍是皇子的景顺帝指婚的妻子,谢氏出自河东大族,身份高贵,相貌美丽,奇怪的是她从嫁入王府到入宫为后,对外展露的形象乃至事迹都堪称平淡。在王府时,王淑妃与崔贵妃你来我往,斗得天昏地暗,入宫后更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原本该担负统率妃妾、维护后宫秩序的谢皇后却一直作壁上观。
在景顺帝登基的前两年,谢皇后尚且会出席上元、中秋这样的大宴,但她慢慢就不再露面。连因景顺帝派人将她的皇后金印拿走,赐予崔贵妃一事闹得朝堂不宁,皇后母族为之沸腾不悦,纷纷上奏时,她也不曾出来表态。
谢皇后是游离在天家的一个边缘人,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把虚影。
但她却主动派人来告诉自己,她想要见她。
谢皇后会和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