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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你总是不相信我喜欢你……

还有几日就要出行西番,隋蓬仙一下就忙了起来,忙着裁做新衣、收拾箱笼,还要和好友们道别,最近再不能赴她们的约了,让她们莫要跑空。

她说这话时语气是充满歉意的,但是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上却洋溢着得意之色,黄宝缨哎呀一声,连忙扑过去作势要惩罚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得知隋蓬仙要随公主銮驾一同前往西番,天真稚气的女郎们大都艳羡不已,郭玉照很舍不得她,甚至提议说想扮作她的侍女陪着一块儿出去。

隋蓬仙:……总算体会到老东西当时的心情了。

把惨遭拒绝心情沮丧的小表妹送走后,隋蓬仙陪着老太太一块儿尝了尝新出锅的茶叶蛋,赵庚没有骗她,果然越贵的茶叶煮出来的蛋味道越好。

隋蓬仙处于临行前的亢奋期,红椿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上前提醒她:“要不要让人去侯府知会一声?”

上次三朝回门,大娘子与姑爷只待了半日就走了,盖因侯爷与夫人都在催促大娘子,说些莫要再贪玩,早些怀上孩子,替定国公一脉开枝散叶之类的话,大娘子如何能忍,当即就起身要走。

红椿还记得当时侯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侯夫人倒是很平静,红椿当时还有些生气,觉得生气都比她这幅全不在意的样子好。

之后因为这事外边儿起了些流言,红椿没敢告诉隋蓬仙,和茜草在屋里气了个半死,狠狠骂了那些爱嚼舌根的贱人一通,还是不解气。后面两人一商量,把事给姑爷说了,没过多久,那些恼人的流言就没了,红椿她们这才松了口气。

听红椿提醒,隋蓬仙对镜挑选珠钗的动作一顿,压下心底冒出的滞闷,随意点了点头:“你安排就是。”

红椿嗳了一声,出去叮嘱了茜草几句,让她亲自跑一趟,又折返回去,看见原先还兴致勃勃的人这会儿已经躺到罗汉床上发呆去了,心里有些后悔。

她多什么嘴!私下让人去送个口信的事*,其实也不必惊动大娘子。

红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盼望着姑爷能早些回来。

红椿必须得承认,出嫁之后,身边有了姑爷陪伴,大娘子的心情好了许多,几乎日日都在笑。

就算是和姑爷闹别扭的那几日,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要么使劲儿挥霍银子,买一堆东西回去后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生闷气,红椿从前每每遇到这种时候都又害怕又心疼。现在好多了,她有了许多谈得来的新朋友,可以和她们一块儿踢毽子、打马球、玩投壶,几乎没有空乏寂寞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乱想了。

只是这几日赵庚比从前更为忙碌,京郊大营的事尚可移交给崔副将他们,但对于景顺帝先前递给他的这本密奏里提及的事,却颇棘手。

北狄上次惨败,虽然十分有诚意地俯首称臣,割让土地、送上朝礼,表面可见拳拳诚意,只是大家都清楚,此类蛮夷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他们一直耐心在等伺机反扑的时机。

两月前骊山事变,背后藏着两拨人的手笔,一方自然是北狄,动用早早埋伏在汴京的暗桩提前部署了一出好戏。另一方,却迟迟没有眉目,负责查探案件的大理寺和金吾卫压力极大,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之后,那些线索却又凭空断开,为此景顺帝数次怫然不悦。

赵庚关注的是呼延豹此人。在骊山乱起来的当夜,他就趁机逃出了汴京,至今没有追寻到他的下落。若真如那封密奏中所说,北狄意图游说西番、东夷联盟,意在瓜分胥朝疆土,事态虽不可能如贼子畅想那般顺利,但一旦举战,少不得又是骨肉分离、妻离子散。

杏黄帷幔重重垂下,龙脑冰片沉在香炉底,轻盈腾起的香雾一股股将缥缈如云的帷幔顶出迤逦的微小弧度,香而凉的味道带着开窍醒神的效用,赵庚背脊挺直,跪在通铺金砖,格外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沉声应下天子交代给他的任务。

景顺帝眼睛微眯,定定看着跪在台阶下的年轻武将,他是他如今握住的最锋利、最好用的一把刀,他不免对他寄予厚望,盼望着他能剜下那几块毒瘤。

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景顺帝淡淡瞥了魏福禄一眼,魏福禄连忙弓下腰,亲自去扶了定国公起来,赵庚礼貌地避了避,自己站了起来。

“赵卿办事,朕一向放心。”景顺帝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此事本不该将你那新婚妻子扯进来的,只是……朕愧对寿昌,难得她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只能暂委屈你夫人一段时日,让她再多陪陪寿昌吧。待你们回来,朕再给你论功行赏,至于你夫人……一品诰命的封赏如何?”

赵庚口呼不敢,作势又要跪下推拒,魏福禄连忙虚虚扶了一把,连声道定国公高义,陛下更是礼贤下士、爱才好士的性子,君臣和乐方是正道,倘若定国公与夫人辜负陛下一番善意,反而不美。

如此推拒拉扯一番之后,赵庚持着一派饱受皇恩,不胜欢喜的谦恭姿态缓步退出了紫宸殿。看着他年轻而挺拔的背影,景顺帝若有所思:“忠毅侯是个草包,只是不知道他女儿品性如何。”

魏福禄在一旁陪着笑脸,若不是忠毅侯和景顺帝有着幼时伴读的情分在,按着他的资质,早不知道被发配去哪座深山老林啖荔枝吃瘴气了。

他的女儿……魏福禄回想片刻,斟酌着道:“仿佛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容貌不俗,脾气也挺大。”

魏福禄在宫中眼线众多,自然知道上回崔贵妃借寿昌公主的名号设宴那回,隋蓬仙当场就和公主她们呛声起来的事儿,连大皇子他们的面子都没给。

景顺帝‘哦’了一声,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而点了点刚刚宫人呈上来的一碗漉梨浆:“公主喜欢喝这个,让人制碗新的送去朱镜殿。”

魏福禄连忙嗳了一声:“陛下时时牵挂公主,是公主的福气。”

景顺帝想起弱不胜衣,仿佛大病一场的女儿,扯了扯嘴角,仿佛感慨一般出声:“是啊,生在皇家,可不正是她的福气么?”

……

转眼间,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红椿随她一块儿上路,茜草留下来看顾着家里。

听着红椿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她要注意哪些事儿,连那头梅花鹿每日要牵出去溜达几次的事都说了好几次,茜草忍不住委屈:“怎么连谢揆都能去,我却要留在这儿?”

隋蓬仙出嫁后,自是不用谢揆每日守在屋顶行守卫之责。隋蓬仙从忠毅侯那儿讨来了谢揆的身契,原本想放他自由,让他去考武科也好,就此娶妻生子,过一世平凡日子也好。有多年陪伴情分在,隋蓬仙也希望看到谢揆自在高兴地生活。

但谢揆拒绝了她的安排。默默去了定国公府的马厩,每日只专注做一件事——伺候宝珠。看着爱马被伺候得皮毛精亮,身膘体愈壮,谢揆本人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仍是个寡言的木头,仿佛伺候人和伺候马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隋蓬仙又气又无奈,索性随他去,撂下话,等他自个儿想通了随时来找她。

此次出行,正好是个机会。

红椿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低声些,将隋蓬仙的打算简单说了:“大娘子想着谢揆随行的话,万一能帮上什么忙,立些功劳,日后投军或是考武科,不挺好?”

茜草有些不明白,挠了挠脑袋:“这种事多简单,和姑爷说一声不就得了?”姑爷和大娘子夫妻恩爱,随手给谢揆在军中安排个一官半职,小事而已,至于这么折腾吗?

红椿瞪她一眼,语气严厉了些,让她莫要出去乱嚼舌根,见茜草面露怯色,她神情松了松,低声道:“大娘子将谢揆视为自己人,怎么肯让姑爷帮忙安排她的人?夫妻之间,越是亲密,有时候反而越要分得清。”

再者,依照谢揆那木头脾气,若说是大娘子求姑爷为他安排了一官半职,他定要懊悔,因为自己的事让大娘子在姑爷面前矮了一截,他怎么肯。

与其做无用功,不如静候时机。

这不,机会来了。

茜草被她话里绕来绕去的意思弄得头疼,连忙摇头:“罢罢罢,我这脑子不适合听这些……红椿姐姐,你随着大娘子出去了之后可不能忘了我。”

红椿没好气地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应诺会给她带些当地的胭脂和绢花回来,茜草立刻眉开眼笑,分外殷勤地作势要扶着她上车。

红椿抬手打她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俊不禁。

隋蓬仙她们自定国公府出发,在汴京城门口与公主銮驾会合,赵庚骑着奔霄,立在队伍最前方,面容坚毅,冷寒的眸光扫过长长的队伍,看到那辆载着妻子的马车时,冷毅面容上似有柔情一闪而过,待视线飞快掠过侍立在马车旁的玄衣青年,他整个人重又恢复常态,沉声发令,将士们举戟高呼,声音如海浪滔滔,又如虎啸龙吟,声音大到让人恍惚以为足下的土地都在晃动。

这支足有上千人的庞大队伍缓缓前行,隋蓬仙和红椿坐在犹如一座移动帐篷的马车里,她平时用惯的东西一应俱全,罗汉床、镜台、桌几、衣柜……要说哪一点儿不好,隋蓬仙捏着鼻子表示是放在屏风后的恭桶。

红椿自然不会嫌弃她,但她自个儿过不了那一关,宁愿少吃喝,也不想在马车外面有那么多人的情况下用恭桶。

赵庚仿佛猜中了她在别扭什么,中途停歇时,他特地猎了两只兔子,一只让人送去给公主加餐,自己亲自处理了兔肉,架起火堆,转动着手里串着肥兔子的松枝,时不时扇扇风,又撒上昔日从云州带回来的调料,一时间香飘十里,不少将士朝那儿望去,看见定国公正在烤兔子,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一位美貌女郎,又羡慕又嘴馋,不知是谁先发出的动静,‘国公爷好福气’的揶揄声一时间响彻云霄,隋蓬仙面色一红,羞恼地瞪了赵庚一眼,拿起团扇遮住那张泛起桃花色的娇妩面庞,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却把烤兔子的香气越扇越浓。

赵庚笑着看了妻子一眼,又转头示意将士们安静些,将那只已经烤得滋滋冒油,不断窜出霸道鲜辣香气的肥兔子递到她面前:“我伺候你吃一些?”

隋蓬仙往后一避,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佯装嫌弃道:“太肥太油,我不爱吃。你自个儿吃就是。”

她扮出这幅娇滴滴的作派,却没能唬住赵庚,他看了一眼仍在不停扇风的妻子,揶揄道:“是吗?那日央着我多烤些肉给你,口口声声半头羊肉不够填肚子的人是谁?”

隋蓬仙一怔,想起了旧事,那时她被迫只能跟着他回到他帐篷里,出于被冤枉的不满,她把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现在想来,一个男人肯心甘情愿地为她使唤,殷勤侍奉,再加上这厮一早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隋蓬仙望过去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得意,用团扇掩面,轻轻靠了过去。

赵庚微顿,顺从地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日头正烈,不少吃着囊饼说着玩笑话的将士们仍时不时往她们这儿瞥来好奇的目光,显然这里不是说夫妻间私密话的好地方,更不是亲近她的时候,赵庚表面从容,握着松枝的掌心却濡湿了一片,他不动声色地将肥兔子拿远了些,避免肥兔子身上香酥酥的油滴落到地面惹来虫蚁,也免得她发现自己此时的窘态,日后又拿出来笑话他。

在赵庚有些胡乱的思绪分散中,属于她的幽馥香气终于凑近了他,没有被遥遥的风沙分薄,轻而易举地催红了他耳廓,连他的心神呼吸也为之暗暗摇曳一息。

轻薄的团扇轻轻摇晃,将她的香气与笑意一齐没入他肌肤之下。

“老东西,你老实交代,当日在骊山,你我第一回同居帐篷时,你那么主动地给我烤肉,当时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对她处处冷淡,连床都要她自个儿铺的可恶男人与此时坐在她身旁的夫婿身影渐渐重叠,隋蓬仙眉眼间止不住带出得意之色,艳色天成的脸庞微微泛红,娇靥点点,媚态横生。

赵庚不语,试探着用匕首片下最嫩的兔腿肉让她吃。

隋蓬仙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吃,见他一声不吭地要转移话题,气得用团扇拍他:“你快说快说!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远远望着小夫妻打情骂俏的将士们赶紧收回目光,悄悄咧了咧嘴,国公夫人脾气真爆啊,国公爷也说打就打!

赵庚扫了一眼识趣地抬着小杌子去更远的地方啃饼子的红椿,慢条斯理地捏过巾帕擦了擦手,将那块儿烤得外酥里嫩的兔腿肉塞到她嘴里,隋蓬仙猝不及防被这口溢满油脂香气的兔腿肉香得头脑发晕,来不及反应,那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柔软湿热的唇舌里极快地搅了搅,亲昵得过分,隋蓬仙下意识举起团扇挡住。

要是让别人看见英明神武的定国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他脸皮厚,倒是可以不当一回事儿,她都替他害臊!

察觉到她饱含着愤怒水光的荔枝眼恨恨瞪过来,赵庚微笑,深邃眼瞳映出她生气时的鲜妍模样。

为了在外出行方便,她将那些轻如织霞的纱裙都放在了马车上的箱笼里,一身烟笼紫的胡服,腰身纤细,曼妙的曲线随着她有些不稳的气息呼之欲出。

赵庚一脸求学若渴,笑着求她解惑:“不放过我?阿嫮说说,怎么个不放过法?”

隋蓬仙不假思索,自然是打他骂他磨着他,却听赵庚一边笑着将第二块兔腿肉喂到她嘴边,一边压低了声音,微烫的呼吸几乎是直直打在她戴着一对珊瑚珠的耳垂上,细白柔软的耳垂很快就泛起和珊瑚珠一样艳丽的晕红。

“是紧紧缠着我的腰,不许我动,还是——”

隋蓬仙直接把手里的团扇拍到他脸上去了,气得直接站了起来,连扇子都不要了,噔噔噔地朝马车走去。

将士们看着那道英秀身影没要那个小白脸侍卫的帮助,自个儿轻巧地跃上了马车,‘啪’的一声,车门紧闭,他们立刻又转过头,看着赵庚立在原地,依稀看出几分凄凉的身影,互相挤眉弄眼。

赵庚没有急着追,见不远处的溪流旁生着几丛荷花,粉白相间,碧叶红花,他去摘了一片碧油油的荷叶,洗干净后将片好的兔子肉放在上面,顶着将士们起哄的眼神,一脸自若地来到马车前,手指微屈,敲了敲车壁:“阿嫮。”

红椿看了一眼趴在罗汉床上不说话的隋蓬仙,等赵庚又低低呼唤了几声,她有些为难,劝道:“大娘子,这是在外边儿,是不是得照顾着国公爷的面子?”

隋蓬仙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传出去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几分讽意却格外明显:“他脸皮厚着呢,不怕损,不用咱们瞎操心。”

红椿只得借口要下车方便,隋蓬仙一骨碌爬了起来,来不及说话,就见车门打开,红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露出赵庚那张惹人生厌的英俊脸庞。

“这样看着是不是没那么腻味了?”赵庚将手里捧着的荷叶往里递了递,“我再陪你吃一些?”

隋蓬仙看了一眼盛在碧绿荷叶里的兔子肉,别过脸去:“气都气饱了,不吃。”

赵庚没说话,径直上了马车,还顺手关上了车门,隋蓬仙眼含警惕地往罗汉床里面缩了缩,讥讽道:“这会儿你又不怕你和我孤男寡女在马车里,容易惹人遐思,有损军纪了?”

她鼓着脸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赵庚叹了口气——为自己后知后觉的劣根性。

他必须坦白,他很喜欢逗她,看着她对自己张牙舞爪地发脾气,再使尽招数哄她开怀,让她在自己怀里软成一滩春水,那样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无法言喻。

隋蓬仙听着他那道叹气声,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正要找东西打他,却被赵庚紧紧扣住了双腕,下一刻她便被压着倒在了铺着竹蕈的罗汉床上,微凉的竹纹织理柔中带韧,让她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却并没能如往常那般细致温柔地为她淡去暑热,她被一道不断扑遍她全身的热气熏得后心都开始发汗,脸上更是早就染上秾艳的晕红。

车壁并不能完全阻隔外面的声音,跟随在附近的卫兵都是赵庚麾下的将士,隋蓬仙想到这一层关系,越发觉得不自在,低声警告他快点放开她,下一瞬,被他紧紧扣着的双腕蓦地举过头顶,再一眨眼,他的吻气势汹汹地压了下来。

隋蓬仙懵然地蹬了蹬腿。

老东西!先前的账还没算清楚,他居然敢就这么亲上来了!

好在赵庚只是浅尝辄止,没一会儿就轻轻松开了扣着她腕子的手,又亲了亲她红艳艳的唇,这才稍稍离开了些,头抵着她的额,两道尚未平息的呼吸声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阿嫮说得没错,在你我初次在骊山共寝的那一夜,我已对你生出了不可告人的心思。”想起那团被他藏进箱笼深处的柔软绫布,赵庚回忆起当时鬼使神差拿走她裹胸绫布后,心中涌上种种羞惭、震惊、后知后觉的情绪,忍不住笑自己当时的狼狈和迟钝。

幸好他们没有错过。

赵庚低头亲了亲她颤动的眼睫,只觉得庆幸。

他的声音和他的吻一样温柔,隋蓬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哼哼唧唧地泄了气,终于愿意乖乖伏在他怀里。

赵庚没有放任自己贪恋太久,他握住她肩,扶着她坐了起来,又拿过荷叶,找出放在斗柜里的竹箸,喂她吃了大半只兔子。

不得不说,赵庚烤肉的功夫的确一流,烤出来的兔子肉汁充沛,一口咬下去就有微烫的鲜味在口中迸发,配上他特地放着一块儿烤的野韭菜,鲜香爽辣,很是开胃。

“不吃了。”隋蓬仙吃到后面才想起恭桶这一难题,有些懊恼地摸了摸微鼓的小腹,扭过头去,说什么也坚决不吃了。

赵庚没继续劝,三五下地就把剩下的兔肉解决掉了。

他将荷叶放到一边,又拿过水囊倒水沾湿巾子,细致地给她擦嘴、净手。

他低垂着眉眼,英俊深邃的面庞在此刻尽数褪去了锋芒之色,手上动作细致又温柔,隋蓬仙一点儿难为情的意思都没有,吃饱喝足之后越发娇艳的脸庞上露出餍足之色,翘着手指头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他的侍奉。

“先睡一会儿?还是我带你出去方便一下?”此时正值一天之中日头最烈的时候,送嫁队伍又多达千人,若是有谁因为中暑倒在半途反而麻烦,赵庚估算过日落的时辰与最近一个驿站的位置后,让大家原地休整一个时辰,稍后再启程。

这会儿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来得及。

隋蓬仙抿了抿唇,虽然两人是夫妻,那么多让人难为情的事他们也没少做,但是涉及到那种事,她还是不乐意让他知道,更别说让他陪着去树林里方便了。

隋蓬仙固执地想要维持她在他心中漂亮风光的形象,决不允许和那些尴尬的事扯上关系。

赵庚等了等,没等到她的回答,抬起眼一瞧,人又别扭上了。

“阿嫮,最近的一座驿站远在六十里外,此时不去的话,只能等到夜里了。”赵庚将用过的巾帕叠好,放到一旁,打算待会儿下车去到河边投洗干净。

隋蓬仙抬起眼看他,隐隐有些倔犟和委屈的意味,赵庚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娇妩的脸庞:“不是说只要和我在一块儿,什么难关都不怕?结果才出来就要在人有三急这种事上跌跟头了?”

隋蓬仙拍开他的手,哼声道:“少用激将法!”

赵庚顺势将她的手裹在掌心,语气严肃了些:“其他事我都可以由着你,但是这种事怎么能一直憋着?对身体不好,我更是牵挂,难道你要我骑在马上时时牵挂着你有没有方便,一时分心跌下马——”

他越说越过分,隋蓬仙急得倾身上前亲了他一下,强制让他闭嘴。

赵庚神情柔和,没再说话,只用眼神静静催促。

隋蓬仙终于败下阵来。

……

等到从疯长到有半人高的野草丛后绕出来,隋蓬仙飞快跑去河边洗手,赵庚拿出帕子给她擦手,十指纤纤,纵有难以磨去的茧痕,也还是很漂亮。

他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动作与神情都十分严肃,像是怕哪根手指突然成了精,跳起来指责他厚此薄彼。

隋蓬仙被自己漫无边际的联想逗笑了。

“笑什么?”

隋蓬仙眉眼弯弯,却一如既往的嘴硬,不想让他太得意,但赵庚擦干了手却不肯放开,慢条斯理地在她掌心划圈。

他知道,她很怕痒。

隋蓬仙痒得止不住地往后缩,赵庚又捏了捏她透出红晕的指尖:“还不肯说实话?”

隋蓬仙恨死这个坏东西了,她原本想顺势骂他几句鸣金收兵,但转念一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更好的坏主意。

“郎君。”

赵庚听到这个称呼,本能地收紧腰腹。

隋蓬仙眨了眨眼,问他:“你总是不相信我喜欢你,对不对?”

赵庚笑,就像她也不相信他很爱她,很爱她,每日都要搂着他的手气势汹汹地命令他必须再多喜欢她一点一样。

察觉到他有些走神,隋蓬仙抽回手,哼了哼:“我才不会证明。”

“要让你自己发现。”

拱手相送的东西总是很难让人珍惜,哪怕到了这一刻,隋蓬仙也要保持她倔犟的骄傲,不愿意让他太轻易地触碰到她深深藏起来的,从来没有许诺过第二个人的真心。

赵庚明白她的骄傲和顾虑。

他上前一步,天光明亮,落在水面上泛出粼粼的华采,倒映在他眼底,隋蓬仙不自觉被他眼瞳之中深切的爱意与欢喜吸引去几分心神。

赵庚低下头,让她看得更清楚,他眼瞳里映出的,他心上人此刻的模样。

他眉梢挑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顺着她刚刚的话往下说:“比如,现在?”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惧内一杯,不认三杯……

隋蓬仙理直气壮地点头。

为了他,她连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不漂亮的样子这种原则都能勉强改一改。如果不是喜欢他的话,她不会有那样奇怪的执念,也不会为了他来到这里。

这番脑中论证让隋蓬仙有些苦恼,她得收敛一些,不能让他看出太多。

他的眼睛太锐利,有时候她也会被他看得发怵,忍不住瑟缩光滑的肩,试图扯过被他们随意丢掷在床榻里侧的衣衫或是被子盖在身上,什么都好——只要能挡一挡他让人莫名发酥发麻的眼神。

忽然有风自葳蕤林间吹来,弄乱了潺潺溪水,曲流起伏,偶有手指寸长的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啵’的一声,摇尾打出一道水波。

年轻英毅的男人站在她身前,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反倒若有所思,隋蓬仙瞪他。

没有反应就罢了,还敢发呆。

隋蓬仙扭过身就要走,手臂却及时被人攫住。

“阿嫮莫怪。”赵庚喉头有些艰难地滚了滚,得了她的回应,虽然只是简单点了点头,依着他对她的了解,猜测她多半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想要捉弄他,但……一腔沸腾不休,叫嚣着渴与贪的情愫,岂是他一时半刻能够安抚平静的。

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她承认了。承认她喜欢他,如他中意她一般,她们是相爱的。

这样的认知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极大的欢愉之余,他又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懵然感,能得到他口是心非的妻一句肯定,实在难,他不曾想,这样轻易,不需他做什么,她就这样大方地将他梦寐所求之物给了他。

“我刚刚疑心,这是不是一场梦。”赵庚立在水畔,任由暮夏的风将他袍角卷得凌乱,他眼瞳里的那泓静湖也被吹泛起阵阵涟漪。

他难得用这种飘渺,带着不确定意味的语气,隋蓬仙抬起眉眼,见他乌黑的发用一顶金冠紧紧束起,一丝不苟,容仪俊美,但不知是否因为男女之间存在过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之后,对方的一切落在眼中都会加上一层瑰色的联想。

正如此刻,隋蓬仙看着那顶金冠,无端想起她抓着他头发时的感受。有些粗硬,一点儿也不柔软,扎着她的掌心直发痒,偏偏她当时又需要紧紧握着一些东西,以求在濒死的忄夬感到来的时候,有能稍稍给予她支撑的东西。

她垂在腿侧的手无意识地虚虚抓了抓。

“梦里的我对你也这么坏吗?”都做梦了,就不能盼着些好吗?

隋蓬仙十分坦然,她平日里对赵庚的确……算不好吧?

打他骂他是几乎日日都发生的事儿。在床帏里他更是没少吃她的巴掌,胸肌、背脊上的抓痕更是不忍多看,有一次隋蓬仙托着腮卧在床榻上,等着赵庚给她送水,灯烛昏黄,男人紧实有力的背脊上布着道道抓痕,鲜红异常,比她白日里不小心打翻的丝线球还要乱,还要密。那一晚隋蓬仙对赵庚温柔了许多,但赵庚显然领会错了她的意思。

“没吃饱?”

再度被恶劣地月长满,隋蓬仙咬着牙继续挠他。

她不是要让他继续喂她的意思!

一晚吃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吞得氵罙,她真的累了。

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以致于隋蓬仙十分心安理得,床上他折腾她,床下她折腾他,他挨自己打的时候说不定也在暗爽。

她疑惑的眼神十分真诚,赵庚愣了愣,继而朗然大笑出声。

笑声惊扰了不知何时翻在荷叶上休憩的鱼儿清净,浑身泛着银光的小鱼受惊地接连跃入水面,溅起阵阵水花,点点清越之音并没能掩盖他朗然若山间清风回啸的笑声。

他鲜少有这样喜悦外露的时候,隋蓬仙必须承认,只有这种长得十分周正英俊的人这么笑才不会惹人生厌。

若是换一个人,她定要嫌弃这人笑得太不含蓄,说不定还会露出牙花子和大黄牙。

咦,她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恶心到了。

笑声渐渐停下,只剩不远处的树林仍回荡着沙沙的叶片轻扫声,像是将那阵笑声刻进了叶脉之中,簌簌回响的声音让人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松快、宁静。

赵庚轻轻把她拥入怀中,隔着一层冰冷的明光铠,他重如鼓声的心跳仍能清晰有力地传入她耳廓。

“能娶你为我妻,已是我赵庚毕生之幸。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目之所及有你的身影,我就会感到幸福。”

至于隋蓬仙赏他的那些巴掌和抓痕,还有她娇声娇气的斥骂,在赵庚看来是比描眉贴花钿更美妙的闺房之趣。

在朝堂上、在军营里,他面目严肃议论正事时,背上的抓痕时不时泛起细密的痛感,每当痛感传来,他心底又会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她在他身体上留下的痕迹陪伴着他,就像是她也在。

这种事赵庚从来没和她提起。他有自知之明,若是说了,他爱惹事又容易害羞的妻子只会捂着脸尖叫骂他不要脸,然后被他按在榻上吻得骨软筋酥。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认真。心跳声和他满含情愫的话一起,在她耳边轰隆隆炸响,隋蓬仙很高兴,又有些小小的羞涩,她故作平静地哦了一声,又慢吞吞地补充道:“……放心吧,只有你的运气会这么好。”会一直这样好。

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绝不是因为不想让赵庚太得意,毕竟……说到这份上,也不用再含蓄了。

她只是觉得有些害羞,努力了半晌,就是说不出口。

好在赵庚不知道她心底的纠结,两人在河边静静抱了一会儿,赵庚看了看天色,低声道:“走吧,我送你回马车上。”

隋蓬仙点了点头。

还好是在外面。她不能再和赵庚单独相处了,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想继续抓着他并不柔软的头发,颤着声命令他把那些过于丰沛的牡丹花露舔干净,一滴都不许漏,要是洇湿了她新做的衣裳,就要他好看。

……

或许是刚刚心潮起伏过大,隋蓬仙上了马车之后只觉一阵困意袭来,压得她眼皮沉重。

她脱掉外衣,穿着一件轻薄的中衣在罗汉床上沉沉睡去。有红椿陪着她,马车外有谢揆,更有她的夫婿统率全军,她睡得很沉,半点儿没有赵庚担心的那般晕车呕吐的症状。

寿昌公主派来的宫人来了第三次,才终于等到这位身娇体懒的国公夫人醒来的消息。

隋蓬仙来到寿昌公主那架豪华到可以容纳十个人在里面来回打滚都不会碰到彼此的马车上,寿昌公主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你倒是吃好睡好,真滋润。”看那张脸像是吸食了整夜日月精华的牡丹花,漂亮到让人眼酸。

隋蓬仙熟练地掏出一面螺钿小镜子照了照,对寿昌公主露出一个极其娇艳的笑:“我格外天生丽质罢了,叫公主误会了,是我的不是。”

寿昌公主气鼓了脸,她和这个女人斗嘴就没有扳回一局的时候!

不过寿昌公主叫她过来,的确有事要问她。

见她神神秘秘地赶走了宫人们,又拉着她到一扇黑漆框绣紫藤花鸟图围屏后的贵妃榻上,摆足了要说私密话的架势。

隋蓬仙懒懒地靠在柔软的云锦引囊上,随口赞了一句:“还挺软。”

寿昌公主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闻言敷衍道:“喜欢你就拿去。”

隋蓬仙哼了一声,她才不稀罕,老东西虽然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但他放松时,微鼓的胸肌柔中带韧,趴在上面睡很舒服。

只是这话她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待会儿刺激得寿昌公主又开始阴阳怪气,她还懒得招架。

“你听说了吧。我要和亲的人。”寿昌公主显然没有和闺中密友吐露心事的经验,金枝玉叶了十几年的人能有多少烦心事,这会儿对着隋蓬仙,这个甚至被她以卑劣的心思伤害过的女郎,寿昌公主更有些别扭,想起自己的和亲对象,更是如鲠在喉。

“……一个死过老婆的老男人!听说西番人生性放浪,他的妾侍更是比我的手指头脚趾头一起加起来还要多。”

话语之间,可见崩溃。

西番王多则,就是景顺帝为爱女选定的夫婿。多则的发妻在两年前去世,他没有再立王后,胥朝使臣提了贵妃之女和亲西番的事,多则欣然应允。这桩其实有些潦草的婚事,在短短两月间便落定了,等到寿昌公主跋山涉水,去到西番行过大礼,她此生可能再难回到故土。

既如此,寿昌公主只能寄希望于她要嫁的人,是一个能让她放心*的可靠之人。但仅凭妾侍众多这一点,寿昌公主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西番王绝望了,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嫁给这么一个不知被人用了多少次的老男人。

寿昌公主想起景顺帝与前朝众位先祖相比显得十分稀少的子嗣,又产生了惊恐的联想,和脏男人生孩子是很可怕,但是若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日后必然会过得更辛苦。

纠结了许久之后,寿昌公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要向我请教驭夫之术?”

隋蓬仙慢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或许是觉得荒唐,她翘起手指指了指自己。

在出发前,茜草和橘夏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取了庭前开得艳艳的石榴花制了蔻丹,还别出心裁地用金粉、胭脂、花青等物在小小的指甲盖上绘了一副百花扑蝶图,十指上的花纹连在一起就是一副完整的画,随着她抬手拈指的动作,指甲还会发出粼粼华光,漂亮得不得了。

寿昌公主点头:“虽然你和定国公成亲时日尚短,但我能看的出来,他听你的话!”

寿昌公主对此深信不疑,还要从前几日的一桩在坊间流传甚广的趣事说起。

老承恩公的孙儿周晗,即当初与赵庚同袍,戍守云州的将军奉命回京,这本没什么,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小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周岁的小女娃,顿时让老承恩公府的人傻了眼。

周晗在云州成了家的消息很快在汴京传开来,无论老承恩公他们愿不愿意认,宫中的太后赏了东西下去,他们也必须跟着表态。细算起来,周晗给他的女儿举办的这场周岁宴还是隋蓬仙婚后和赵庚头一回以夫妻的身份赴宴。

周晗的妻子名唤江宓,云州人士,生得圆脸圆眼睛,很秀气婉约的长相,抱着女儿细声细气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显然有些紧张。

隋蓬仙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但今日的小寿星实在可爱,一见到她就咿咿呀呀,被父亲抱过去之后还要不停扭脖子看她,察觉到她也望了过来,肖似她母亲的圆圆小脸上立刻咧开了一个甜蜜的笑。

隋蓬仙不免想,女儿这么有眼光,母亲应当也不会差。

加上赵庚来前特地叮嘱她,周晗是他故交,前日特地求上门来,让嫂夫人帮着照拂自家媳妇儿一两分,不至于让她孤零零立在那儿没人说话就行。

见那位脾气十分难搞的定国公夫人主动上前和小寿星的母亲说话,其余参宴的人面面相觑,暗暗纳罕,老承恩公府认了曾孙女,可别说要给她的母亲名分,定国公夫人和这种乡野出身的婢妾之流有什么好说的?

江宓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大美人,哪怕对方的态度并不似她这些时日遇到的那些人一般高高在上,她还是有些紧张。后来乳母把女儿抱了过来,她才觉得没那么局促。

“不可以,屏姐儿。”看着女儿几次三番地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抓人家发髻上垂下来的玉珠,江宓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女儿的手不要她继续捣乱。

被唤作屏姐儿的小女娃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隋蓬仙在一旁冷眼看着,抿了抿唇,她并不喜欢孩子,刚刚江宓小心翼翼地让她抱一抱,隋蓬仙直接摇头拒绝了。

她先前觉得高兴,也不过是觉得这小女娃小小年纪就有一双懂得审美的慧眼。

小女娃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怜。

隋蓬仙想了想,抽出那支步摇,将它插.进了江宓发间,随手捋了捋精巧华润的玉珠,她给江宓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戳了戳屏姐儿呆呆的小脸:“让你阿娘陪你玩儿。”

屏姐儿看看离她更近的漂亮珠珠,又看看离她又远了些的漂亮姨姨,一时间有些犹豫。

江宓有些惶恐:“夫人,妾不能要你的东西……”

“我给她的,你暂替她收着。”隋蓬仙手指轻轻捻了捻,有些怀念刚才的绵软触感,见江宓还在犹豫,横眼过去,“怎么,你瞧不上我的东西?”

江宓连忙摇头,步摇也跟着她的动作发出玎玲的珠玉碰撞之声,屏姐儿很喜欢,小手拍得啪啪响。

女眷这边风平浪静,男客那边却热闹非凡,白日里就行起了酒筹令。

丝线管弦之声也难以阻挡那些男人起哄大笑的声音传来,醇厚的酒香浓得快要化作云雾,隋蓬仙拿着团扇使劲儿扇,有些烦躁,旁人如何饮醉她不管,但赵庚若是敢喝得烂醉,不对,哪怕是身上有一点儿酒气,他今夜都休想上她的床!

没一会儿,男客席间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起哄声,依稀夹杂着‘定国公’、‘没意思’几个字眼遥遥飘来。

隋蓬仙有些好奇,但显然也有旁人听到了那些话,席上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她哼了一声,坐得更直了。

回去再盘问老东西。

这时老承恩公夫人拄着龙头拐过来了,她是当今太后的嫂子,身份贵重,大家见状都连忙起身,口呼老太君金安。

赵庚与周晗之间交情匪浅,老承恩公夫人如今已难得出门,却因为赵庚与孙儿的私交愿意数次出面上门提亲,还都没成。隋蓬仙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时难得生出些不好意思,她当时只想折腾赵庚,结果还牵连老太君受累。

老承恩公夫人逗弄过曾孙女,又对着隋蓬仙招了招手:“来,孩子,过来挨着我坐。”

隋蓬仙顺从地坐了过去,手被老人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拍了拍,听着老承恩公夫人笑道:“如花似玉的一个妙人儿,难怪敬则知道疼人,任由那群人起哄个没完,也不肯轻易破了在外不饮酒的原则,惹你生气。”

这话像是在解释刚刚那阵喧哗哄笑声的来源。

隋蓬仙难得生出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没有管他管得那么严。”

老承恩公夫人笑得更加开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席上其他女眷目光微闪,也跟着善意地哄笑起来。

没想到,定国公夫人看着娇滴滴的,却把定国公吃得那么紧,连宴饮这种事都肯听她的。换做她们家里那位,早不耐烦了,嚷嚷着什么男人之间的情分就得靠酒肉维持,呸!定国公怎么没像他们一样喝个烂醉,人却越来越受器重,连带着定国公夫人也能在汴京横着走?

不过当夜赵庚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酒气。

隋蓬仙抗拒地推开他,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不是把理由都推到我身上,说我不许你喝酒吗?怎么还是喝了?”

隋蓬仙想到今日收到的那些或羡或钦佩的眼神,有些得意,那些人弄错了一点,并非她主动要求,是赵庚自觉。

不过嘛,她享受这种被人艳羡的滋味,驭夫有道这种外在的声名,可以保留。

她当然不允许赵庚拆台!

隋蓬仙使劲儿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嚷嚷着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面对妻子不满的质问,赵庚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鼓起的面颊,懒声道:“他们起哄得厉害……我便说了,只抽一签,权当陪他们走个过场。”

隋蓬仙心神微动,不自觉凑得近了些,问他抽中了哪只签。

赵庚躺在罗汉床上,他只饮了一杯而已,只是那坛玉堂春后劲儿颇大,他沉静从容的脸庞上也不禁晕出淡淡的醺红,眼瞳里水色朦胧,隋蓬仙望着他,喉咙微动。

奇怪,她竟然会在赵庚身上感受到活色生香四个大字。

“惧内一杯,不认三杯。”

赵庚抬起手横在额上,低低地笑了一声:“阿嫮说,我应当喝几杯?”

隋蓬仙把他的手拉下来,双手捧住他因为酒热而微微发烫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得出结论:“你酒量真差。”

一杯而已,脸红成这样。

赵庚失笑,伸手把她拉了过来,埋在她散发着幽馥香气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声音有些哑:“不过我认为,不算是惧内。”

隋蓬仙拧他耳朵的动作一顿,不快道:“那是什么?”

赵庚腰腹用力,直起身在她丰盈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之后又在妻子恼怒的瞪视中笑着躺了下去,或许是酒醉的缘故,他比平时更加放松,水亮的眼,上扬的唇,风流倜傥,迷人得有些过分。

“是爱妻,而非惧内。”

隋蓬仙呆住了。

赵庚又笑了:“阿嫮的反应和那些人听到我说这句话时的反应很像。”

呆呆的,很可爱。自然,这是仅限于对她的评价。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隋蓬仙气得在他鼓鼓的胸肌上拍了一掌,又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索性埋在他胸前不起来了。

老东西就是脸皮厚,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这种情啊爱啊的话诉之于口。

隋蓬仙认真思考了下,她肯定是不行的。

他这份不知道该叫做勇敢还是大胆的举动成功地取悦了她。

隋蓬仙慢慢搂紧了他的脖颈,奖赏似的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我很喜欢。”再接再厉。

……

是以寿昌公主要向她取经,隋蓬仙着实有些爱莫能助。

“胜在自觉?”

寿昌公主默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见隋蓬仙十分诚恳地点头,顿觉眼前一黑。

一个纳妾比喂锦鲤还容易的男人能有什么自觉?

寿昌公主又开始发病了,隋蓬仙在她的嚎啕声中施施然起身离开,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到了夜里,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带着一身清凉水汽滚进赵庚怀里,将这件事和他说了:“你见过西番王吗?”

赵庚嗯了一声,替她把粘在面颊上的碎发挽至耳后,又摸起一把团扇慢慢悠悠地给她扇风。此处驿站可容纳百许人入住,驿丞一早便得了消息,食物热水一应俱全,又为马匹们准备了可口的豆饼和鲜草,恭恭敬敬地请了众人入内。只是这个离汴京足有百里之远的驿站自然是没有能力储冰的,她素来怕热,赵庚扇风的动作大了些,混合着床帐上新挂的冰片香囊,凉风阵阵,隋蓬仙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送亲队伍共有千人,行伍出身的将士们自发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安营扎寨,寿康公主及近身侍奉她的宫人自然是住在驿站内最好的房间里。

赵庚打算等她睡着后就让红椿过来陪着她,自己去守夜。

呼延豹流亡在外,这种丧尽天良的主儿可没有良知一说,赵庚疑心他入汴京之后有人暗中帮忙,另一波迟迟查不出的刺客背后主使说不定也和呼延豹脱不开干系。

他沉思间,隋蓬仙推了推他:“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长得高吗?壮实吗?”她在脑海里搜索着往日大家对西番人的印象,抖了抖,“他们真的会在这儿穿链子吗?”

赵庚被她摸得胸口微痒,亲了亲她嫣红的唇,笑道:“和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一个嘴,没什么稀奇。”见隋蓬仙还想追问,赵庚眸色微沉,“阿嫮,你确定要在此时此刻,和我谈论起另一个男人?”

隋蓬仙眼神古怪地瞪他一眼:“我怎么会看得上那种纳妾的男人?你真是小心眼。”尾音里带着点儿娇滴滴的笑意,柔软的呼吸扑在他颈间,摩挲起肉眼难以见到的火星。

赵庚不语,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着她低下头,两人气息交融,吻势旖旎。

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看上多则那种男人。但他偏偏心窄至此,只是听她口中提起别的男人,就已经下意识觉得烦躁。

他们也配?

新婚燕尔,又是在这样燥热的夏夜,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四目相对,隋蓬仙面色潮红,避开了他此时凶相毕露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中午那只可怜又美味的肥兔子。

隋蓬仙不自主地扬起细长的颈,不知何时弥漫上水光的眼失神地看着床帐顶。

寻常的双蝶如意纹路,带着一些陈年的丁香旧色,忽然,一阵淅沥曲流的甘泉冲破承托的花萼,湿沥沥,她咬紧了唇,眼前白光一闪,那些蝴蝶在她眼前翩跹欲飞,围住那朵娇软无力的牡丹花,恣意采撷。

被她嫌弃过不够柔软的发把她嫩生生的腿亻则磨得发红,有些痛,但更多的是痒,她不自觉溢出一声呜咽。

赵庚漫不经心地刮了刮浸满花露的萼与蕊,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让她小声些。

“嘘。驿站屋壁薄。”

隋蓬仙脸庞红得发烫,恨恨瞪他一眼,想咬他出气,却被他抢先一步,吻住了她将要作乱的唇舌。

她尝到了牡丹花露的味道,有些腥甜,说不上好喝。但他每次都会吮干净。

奇怪的癖好。

“不要用这里咬。”赵庚点了点她的唇,“换一个地方,更好用力。”

隋蓬仙:……看她不绞死这个坏东西!

……

又沐浴过一道之后,隋蓬仙睡得格外沉,赵庚替她穿好衣裳,又让红椿进来陪着她。

红椿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她不认床,奔波疲惫之下她很快就睡熟了,还轻轻扯起了小呼噜。

隋蓬仙原本睡得极沉,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鼻子皱了皱,人也跟着慢慢清醒。

像是,烧东西发出的焦臭味。

她坐了起来,身畔的被衾微凉,赵庚不在。

隔着一道屏风那边影影绰绰露出一道卧着的人影,应该是红椿。

隋蓬仙撑着床沿跳下床,奔到窗边看了看,眼瞳里映出明亮的橘红,面颊似乎也感知到了那阵可怖的高温,泛起不祥的晕红。

有人蓄意纵火。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我真得好好调.教调.教你……

外面渐渐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亲兵连忙敲门,急声说了起火的事,谢揆直接破门而入,递给隋蓬仙和惊醒的红椿两方浸过水的帕子,叮嘱她们捂住口鼻,和几个亲兵一起护送着她们出了驿站。

站在空旷些的地方望去,那片自马厩烧起的火舌越舞越大,今夜风向如此,隋蓬仙看着火舌不断噬吻着她们先前住的那栋小楼,火势熊熊,伴随着焦臭味的热风不断卷来,她皱了皱眉头,左右看去,赵庚呢?

被赵庚嘱咐守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几个亲兵低声解释,国公爷有急事要处理,但请夫人放心,他们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寿昌公主被宫人们围护着急步走出来,她像是吓坏了,身上裹着一条云丝被,头脸垂着,隐隐发抖。隋蓬仙看着不少宫人还挎着包袱抱着箱笼,面色苍白,神情惊慌,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驿丞哭天抢地地跟在一脸急色的将士们身后,哭诉着他绝非故意渎职,但这会儿谁又心思听他推卸责任,将士们分散着去寻找水源,就算人全都救了出来,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驿站被烧成废墟。

驿丞苦着脸站在原地,看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楼宇,欲哭无泪。

他才睡下不久,就被突然大盛的火焰给热醒了,等他急急忙忙地逃出去,让跟着惊醒逃命的奴仆去井里打水帮着救火,却被告知院后那两口井不知被谁用巨石卡在了井口处,巨石卡得死死的,近乎严丝合缝,一时半会儿推不开,自然也就没办法取水救火。

驿丞知道最先起火的地方在马厩,或许是他好心办坏事,囤了那么多马草,最后却被人一把火给烧了,真要出什么事,他这个驿丞也算是做到头了。

距离驿站最近的河流尚且还有几里的脚程,好在将士们不乏接力作战的经验,一段路程被分成许多环,舀水、递桶、灭火,眼看着火势渐渐有被控制住的趋势,众人心里一松。

只是忽又一阵大风,将刚刚才露出颓势的火苗重又催得高了几截不说,还有一些火星被吹到她们站着的空地前,宫人们连忙退后,但还是有人的袍角被灼出了个洞,惹得惊叫连连。

“公主,咱们还是走远些吧。”

寿昌公主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又去到背风处,不远处就是将士们今夜驻营的地方,又有一群宫人和若干个亲兵在这儿守着,隋蓬仙让谢揆带着其他人去帮忙救火:“今夜这风有些邪乎,别让火星子飘到树林那儿去了。”她想起上次一口气烧了小半山头的骊山,无需她再嫌弃那儿风水不好,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景顺帝都不会想再去骊山居宴行猎了。

谢揆有些犹豫,这种时候他想守在她身边,隋蓬仙察觉到他沉默下的拒绝,眼一瞪:“还不快去。”

谢揆无奈,只得把悬在蹀躞带上的佩剑解下给她,想了想,又将一把匕首塞给了红椿,叮嘱她们护好自己,这才带着被隋蓬仙点到的几个亲兵一块儿加入救火的行列。

隋蓬仙盯着那边熊熊的火焰看了好一会儿,想起赵庚今夜的细微异样之处,当时她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心机深沉的老东西,就不能和她说实话?难不成还怕她耽误他的正事?

隋蓬仙越想越不爽,打定主意等这边事一了,她一定要找赵庚麻烦。

一路上他都休想沾她的身,和他的好兄弟好将士们睡大通铺去吧!

隋蓬仙垂下眼,注意到剑鞘上垂下一个明显有些陈旧的燕尾青剑穗,正随着她忿忿的心绪微微晃动,她咦了一声,捏住剑穗,看着它有些抽丝的流苏在夜色里轻轻摇曳,有些好奇:“看着有几分眼熟呢……”

不等她仔细看上一番,隐隐映出橙红的深蓝色夜空中忽然响起擦破空气的尖锐鸣声,守卫在一旁的亲兵们面色一变,抽出腰侧佩刀,寒光一闪,伴随着他们大声让女眷们聚到他们身后的声音落下,箭雨挟裹着狠厉的架势从天而降。

偏偏这一块儿都是平地,没有树木可供遮掩,眼看着亲兵们举刀砍箭,隐隐有些力不从心,隋蓬仙握紧了剑柄作势要冲出去,把红椿吓了个半死,死死攥住她的胳膊,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冲出去冒险。

这儿离将士们驻营的地方不远,被火灾分去大半精力后,剩下一部分人依命驻守在原地,听到不远处的刀剑呼啸声,知道事情有变,几队将士下意识提刀冲去。

眼看着有援兵来,众人紧紧悬着的心一松,却见箭雨停歇,十几个黑衣人从不远处的树林冲出,攻势狠辣,弯刀上闪着冷冽的寒光。

这不是胥朝武将惯用的武器。

还有,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仿佛是个独眼?

——呼延豹!

隋蓬仙微微晃神,看见数个黑衣人合力劈开一道缺口,径直冲向被宫人们围在里面的寿昌公主。伴随着宫人们惊惧的叫声,将士们只能放缓攻势,个个面沉如水,看向挟持着寿昌公主的那几个黑衣人。

红椿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力道有些失控,有点疼,隋蓬仙没吭声,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被黑衣人禁锢着不能动弹的寿昌公主,刚刚一通仓皇逃窜下,她身上披着的云丝被早滑落了,一头乌发显得有些杂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加上她总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此时的神情。

隋蓬仙被另一个发现吸引去了心神。寿昌公主的脚,有那么大?

在她犹疑之际,变故陡生,阵阵马蹄声奔来,黑衣人下意识将手中弯刀往寿昌公主脖颈上压了压,试图逼退他们,但赵庚一露面,将士们原本纷杂的心顿时定了下来,口呼‘将军’。

赵庚冷寒的眸光飞快扫过在场众人,在隋蓬仙身上顿了顿,得到她冷冷的回瞪,才轻轻移开。

他举起手中的黑色布袋,随手掷到黑衣人脚下,大力之下布袋松开,咕噜噜滚出一个血糊糊的人头。

等看清那张双目怒张的脸,挟持着寿昌公主的黑衣人手一僵,那只阴鸷的眼死死地看向赵庚,一开口却是晦涩难懂的北狄语,不过从他激动的语气和发红的眼睛看去,反正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赵庚微微一笑:“我把你兄弟的头给你带回来了,没让他抛尸荒野,被野狗啃食,呼延豹,你该怎么谢我?”

呼延豹闭了闭眼,那只残缺多年的眼被罩住,此时却也泛起尖锐的疼痛。死的人是他的幼弟呼延泷,和同父异母的乌日娜不同,呼延泷和他同父同母,是他仅存的亲人。

他大胆将他带上,想送他进西番避难,伺机再起。可还没到西番,他就死在了赵庚手上!

呼延豹那只独眼恨得几乎要滴下血泪来,胞弟死了,更重要的是,他交代给胞弟去做的事,会不会被赵庚察觉出异样?

新仇旧恨之下,呼延豹握着刀柄的手微紧,他想不计后果地杀死被他挟持的这个和亲公主,带着死亡气息的刀锋猛地压下,意料之中血溅三尺的场面没有发生,呼延豹心口一痛,愕然低头望去,被他困在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乌发遮住的脸庞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被她反手送进他心口的匕首扎得越发深。

呼延豹大怒:“贱人找死!”他欲抬手掐她,却被一只飞来的箭直直穿透手掌,其余黑衣人连忙反应过来,举刀抵挡随之飞来的箭雨,很快不敌。

赵庚举刀杀近,一把扯住女子肩膀,将她推至身后,刀风凌厉,不过须臾,就只剩下两三个黑衣人护卫着心口流血不止的呼延豹慢慢后退,但看着众人围攻的架势,他们心生绝望,知道这次恐怕难逃一死。

两方人尚在对峙,宫人们抖抖索索地接住‘寿昌公主’。隋蓬仙心里有怀疑,等她走过去,抬手拂开挡在那人脸上的头发,眼瞳微缩。

居然真的是他!

“小变态你怎么跟着过来了?!”

听着她脱口而出的称呼,隋成骧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竟然很怀念这个称呼。

“我不放心阿姐,就偷偷跟着过来了。”结果没跟多久就被赵庚发现,还被逼着演了这么一出戏。

隋蓬仙想骂他,但看着他苍白面颊上那块儿消退不了的疤痕,眉头皱了皱,顿了顿才说:“明日一早我让谢揆送你回去。”

隋成骧怔了怔,正要拒绝,却见一阵惊马声蓦地响起,扭头看去,几个黑衣人拼命为呼延豹掩护,让他抓住机会骑马逃跑了。

赵庚看着那道很快消失在视野边缘的背影,看了看满地的尸首,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众人得了令,连忙开始行动。

“吓到没有?”

赵庚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尚好,一双荔枝眼水亮亮的——是被气的。

隋蓬仙拍开他试探着伸过来的手,指了指隋成骧:“明日送他回去。”

从前那些事,看在他为了救她,脸上多了个疤的份上,隋蓬仙可以不再计较,但也没准备和他修好姐弟关系。

要她欠隋成骧人情,那还不如杀了她。

赵庚视线掠过那张苍白阴郁的脸庞,点头说好,又低下声音和她道歉:“本来想让你少操些心……阿嫮怎么样才能消气?”

隋成骧眼珠微动。他知道,外祖母爱唤阿姐叫做‘嫮姐儿’,但他凭什么这么亲昵地称呼她?

察觉到隋成骧在一旁冷飕飕地散发着毒蘑菇一般的气场,隋蓬仙瞪了赵庚一眼:“先把这些事儿处理好了再说。他,一定不能跟着我们上路。”

赵庚嗯了一声,这里还有事等他处理,只能叫来两个亲兵,让他们领着她去帐篷里歇息。

早知今夜驿站有变,他提前让人搭好了帐篷,里面铺好了被褥,她进去正好休息。

隋蓬仙没有拒绝,先前两场情事磨去了她大半力气,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全靠一口气撑着,她不允许自己丢脸。

远远注视着那道窈窕背影进了帐篷,赵庚收回视线,余光扫到隋成骧仍冷冷地注视着他,他正要开口让人带他下去,却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听到贼人伏诛的消息,虽然女官对被贼头领逃了的事有些不满,寿昌公主已经耐不住性子,噔噔走了过来。

“是你啊……”

寿昌公主看到那张熟悉之中又带着隐隐陌生感的脸庞,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色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赵庚望了女官一眼,她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隋成骧原本不想理会这个只会惹人生厌的公主,但转念想到什么,他眼瞳微深,低下头去,让自己完好无瑕的半边脸庞露在寿昌公主眼底。

“公主还记得我吗?”他低声问,眼尾狭长,似笑非笑地看向寿昌公主。

……

帐篷里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行军床,还有两口箱笼,隋蓬仙气鼓鼓地进来,环视一圈,顾不上嫌弃,困乏的后劲儿缠上她,不停绵绵吞噬着她为数不多的清醒。

隋蓬仙顾不上其他,下意识想扑上床时,才发现自己还拿着谢揆的剑。

燕尾青的剑穗轻轻摇曳,但她现在显然没心情追究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把剑往红椿怀里一塞,让她记得还给谢揆。

驿站被烧了大半,驿丞脸都被生生愁肿了,赵庚许诺会上奏一封,说明此间祸事并非他渎职之过,驿丞千恩万谢,暗暗松了一口气。

能让赵庚亲自出马去抓,自然不是单单为了一个呼延泷。确定呼延豹是和汴京谁人勾结,才是重中之重。

背后之人显然很聪明,除了给他们武器、银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有时撇得太清也会招来合作者的猜忌。

赵庚将从呼延泷身上搜出的玉牌递给亲兵,吩咐他们按着这条线索去查。

等一切事毕,赵庚坚毅脸庞上带着淡淡倦色,进了帐篷,门缝间漏出蟹壳青一般略带沉闷的天色。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红椿被他进来的动作惊得醒过来,没等赵庚吩咐,她会意地站起来朝外走去,将地方留给夫妻俩。

赵庚神情一顿,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休息得怎么样,没想留宿。熬了大半夜,此时睡不睡对他来说都没多大差别。

但鼻间再度被她幽馥的香气萦绕时,身体就像是生出了另一种意识,等赵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她身侧,手臂虚虚拢着她的腰。

隋蓬仙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热意从背后拥住她,她懒懒地翻了个身,在他怀里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乌蓬蓬的发顶蹭过他浮出些淡淡青茬的下颌,嘟哝道:“快睡……不许闹我。”

赵庚失笑,又为她下意识的依赖姿态而心头发软。

他闭上眼,抱着香馥柔软的妻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

隋蓬仙醒来时,还有些懵。

红椿在一旁编草花打发时间,见她醒了,连忙倒了杯水过去:“先润润喉咙。”

兴许是昨夜受了一通惊吓的缘故,隋蓬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被赵庚抱上马车都没醒。后面红椿试探着叫了几次,见隋蓬仙哼哼唧唧地不愿醒,她也就心软了,任由她睡到现在。

赵庚趁着中途休整的时间来看了好几次,见她睡得实在香沉,也没让红椿叫她,只送来了清水和食物,叮嘱最多再让她睡半个时辰,得让她起来吃些东西。

还没等红椿再催,隋蓬仙自个儿醒了。

她抻了抻酸软的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日头正烈,天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正想放下车帘,却看到赵庚骑着奔霄靠了过来。

“睡得头疼不疼?要不要下来骑马?”

日光落在他身后,在他微微笑着的英俊脸庞边落下了一圈暖色的光晕,愈发显得他眉峰锐利,鼻骨高挺,望向她的眼神却柔和得不像话。

隋蓬仙收回视线,哼了声,没有直接给出答复。

赵庚看得分明,他说到骑马的时候,她眼睛一瞬间更亮了。

“来吧。奔霄很想你,你不想奔霄吗?”

隋蓬仙呸他:“谁想它了,你们俩一样不招人待见。”

赵庚伸手拍了拍顿时变得不高兴的奔霄,那双神气的大眼睛哀怨地看向坐在马车里的女主人。

当隋蓬仙骑上奔霄时,眼前景色瞬间拔高了一截儿,俯着腰下去顺了顺奔霄顺滑泛着油光的鬃毛:“谁说我们奔霄不招人待见了?你主人才讨人嫌呢,咱们奔霄是匹好马,绝世好马,对不对?”

脾性桀骜的奔霄听到女主人语气柔软的安抚声,似通人性地扬起脖颈咴咴叫了两声,随即不再收力,撒腿狂奔,擦过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没一会儿就将大队人马甩在了身后。

隋蓬仙好几日没有这样畅快地跑马了,*赵庚注意到她上翘的唇角,低着头亲了亲,果不其然,招来她愤怒的一瞥。

“登徒子!老不羞!坏东西!”

她骂人其实很有意思,翻来覆去只会那几个词,有些像鹦鹉学舌,骂人也骂不明白,不仅不会让对方感到羞惭或是生气,反而还巴不得她再多骂几声,让他爽翻天。

赵庚又亲了亲她被风吹得微凉的耳廓,含出那团如玉般沁凉的耳垂,睡了大半日,她没有戴上那些漂亮耳铛。

“阿嫮,你后悔了吗?”

隋蓬仙被他亲得忍不住想要并紧双腿,却一时忘了这是在马上,奔霄注意到女主人的动作,误以为她是催促自己跑得再快些。神骏的马儿才得了夸赞不久,一身蛮力,四蹄飞似地迈得更快。

“……什么?”隋蓬仙有些迷糊,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赵庚拥住她腰的双臂拢得更紧了些,他有预感,此次西番和亲之行必定不会顺风顺水,刺杀、意外都是常见的事。北狄与西番私下有无勾结,前路又还有多少埋伏,抵达西番之后,更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时至今日,他仍不后悔当初坚持不让她跟来的决定。但天子多疑,扣下他的母亲不能离开汴京一步不说,连她也不愿放过。

这些晦暗沉重的情绪像乌云一样笼罩着他,峻挺眉骨下落下一片阴影。

见赵庚久久没有说话,隋蓬仙渐渐被风吹得冷静下来,琢磨出了他刚刚话里的意思,气得手肘往后一捣,听得他闷哼一声,她心里才终于舒服了些。

“我说了,你总是不相信我喜欢你。”隋蓬仙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

她介意的是他自己去冒险,却将亲兵都留在她身边,甚至宁肯联合隋成骧去假扮寿昌公主,借着火灾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却没有想过让她也参与进他的计划里。

她跟着他出门,早就做好准备,一路上不仅没有高床软枕,更多的是意外和危险。

隋蓬仙知道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有些别扭,明明在意,却不肯说出来,要等到他自己发现,收到他比自己预想中强烈百十倍的反应,她才高兴。

赵庚低低叹了一声,头埋在她玉白的颈后,高挺的鼻尖轻轻摩挲着那一片牛乳似的柔软肌肤:“我相信。怎么会不信。”

“只是我舍不得你受苦,你本可以不必经历这些。”

飞奔而过的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几分虚无,隋蓬仙感知到了他此时有些低落的心绪,觉得有些古怪,他平时并不是感性到有些悲观的人。

她抬眼望去,奔霄带着她们跑到了一处河谷,按着大部队的教程,起码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追上她们。

看着不远处那块儿足以遮挡踪迹的巨石,隋蓬仙恶从胆边生,拉着赵庚下马:“你给我过来。”

赵庚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去到那块巨石背后。

‘砰’的一声,他后背撞上石面。

赵庚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去,下巴却被人勾住,直直迎上隋蓬仙那双因为不爽而分外水亮的荔枝眼。

“夫妻之间应该开诚布公对不对?”

这句话还是从前他哄着她不要生气的时候说过的。

赵庚颔首。

“那你为什么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有压力有情绪的时候从不和我说?”

她问得很大声,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回荡在河谷之间,连树叶都发出簌簌的回声。

赵庚张了张嘴,想说抱歉,对上她弥上淡淡雾气的眼睛时,却又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何其有幸。又何其无用。

隋蓬仙按住他微凉的唇,笑得甜极了:“现在你不用讲了,我也不想听。”

她摸出一团金丝软鞭,狠狠地在一旁石头上抽了一鞭,回弹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赵庚眉心也跟着一跳。

隋蓬仙退后半步,举起金丝软鞭在他身上比划,冷笑道:“我真得好好调.教调.教你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好像被她玩坏了

赵庚没有说话,头往后仰了仰,喉结滚动,麦色肌肤之下的血管随着主人偾张的心绪蜿蜒浮现,像是伺机游动的蛇,一双阴冷的蛇瞳紧紧盯着那双施加给他欢愉与痛苦的手,仿佛下一瞬就会有冰凉的蛇信舔上她捏着鞭子的手。

隋蓬仙不由得怀疑:“我抽你一鞭,你该不会舔我一口吧?”

赵庚没有抬头,头紧靠着石壁,仰起的下颌线条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又流畅。

“如果阿嫮想要的话。”他笑起来的时候喉结动得更加明显,胸前的明光铠也跟着震动发出金玉般的锵鸣声,应和着他低低的笑声,落在人耳中,总觉得不太正经。

隋蓬仙确定,他现在就是在存心勾.引自己。

她手里握着的金丝软鞭是十五岁那年舅舅送的生辰礼,据说是他游历西南边陲时偶然得来的一种连钢刀都无法轻易砍断的蚕丝制成,金丝软鞭看着精巧可爱,像是女儿家的心爱之物,但看着刚刚石壁上留下的一道碎石鞭痕,就知道她并没有在说笑。

她的确想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好让他深深记住,她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菟丝子。

隋蓬仙的确喜好奢侈享乐,但如果这一切是建立在他的隐瞒和自以为是的成全之上,她就算是躺在织女纺来的云霞织成的柔软床褥上,也会有挥之不去的异物感紧紧梗在心头,让她不得欢颜。

“把你的铠甲脱了!谁挨打还穿这个,你的心一点儿都不诚!”隋蓬仙语气逐渐暴躁,团起软鞭在他心口狠狠摁了摁。

赵庚十分好脾气地依言照做。

‘哐’的一声。分量颇重的明光铠压倒了周围泛着莹莹碧色的青草,草茎弯折,清透的汁液缓缓淅出,漂浮着暑热的空气中慢慢渗进些许清涩的青草气息。

隋蓬仙继续喝令他把外衫脱掉:“再过不久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也不想你手下的将士们看到你这副模样吧?”

鞭子还没落到身上,赵庚身体却渐渐发热。

他心知肚明,这不是由疼痛引起的身体反应。赵庚手搭上衣襟,面色微微有些紧绷。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

纯白无垢,更容易激起人想要破坏的欲望,隋蓬仙手有些痒,她待会儿一定要在这道雪白上留下几道漂亮的鞭痕。

‘咻’——第一道鞭落下的瞬间,破空的风声迅速让处于放松状态下的胸肌察觉到了外敌临近的威胁,倏然间充.血变鼓,做好作战准备的身体却迟迟没有等到主人的指令,只能在茫然的状态下承受那一鞭。

她的确很生气,从鞭子的力道可以感知一二,这一鞭打得很实在,胸肌上不断传来一阵酥、一阵麻,时不时掺杂着些辣意的痛感,赵庚看着她不知何时蔓上酡红的面颊,很想捧在掌心细细啄吻,但对上她意犹未尽的眼,他只能将那些念头按了下去。

存在他脑海之中的念头尚且能听他号令,但有些反应,并非他能自如控制。

隋蓬仙换下软鞭,她染着石榴花色蔻丹的手轻轻抚上他胸膛:“郎君,疼不疼?”

赵庚诚实地摇头:“不疼。”那道鞭痕隐隐有发烫发痒的迹象,他很想让她绕过衣襟,探进中衣深处,替他止一止伤处不断透出的噬骨酥痒。

那只软绵绵的手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收了回去。

赵庚来不及失望,第二道鞭子又落了下来。

和凌厉的鞭风一同扑向他的,是她身上萦绕着的幽馥香气。

赵庚喉头微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溢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隋蓬仙终于等到他发出类似不堪承受的声音,略有些兴奋地凑上前去:“这一下很疼吧?”

鞭子反弹的力量震得她掌心都发麻,但她知道,这点儿痛觉对于久经沙场的将军算不得什么,她只是想他低头服软。

赵庚抬起头,两张脸庞靠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那双纤浓眼睫猝然扫过他肌肤时发出的微痒。

他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嗯,好疼。”

隋蓬仙有些得意,正想进一步逼问他,却听他幽幽补充了一句:“阿嫮再疼疼我?”

隋蓬仙:……

她忽地没了继续抽他鞭子的兴致,余光一扫,她面颊霞晕更浓,忽地就想通了他受了两鞭之后越发兴奋的原因。

坏东西!

赵庚略略平息了一下呼吸,问她:“阿嫮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他问得含糊,隋蓬仙自觉光明磊落,瞪他一眼:“我又不笨。阿姑日日都在念赵家村,念你们老宅后的几亩菜地,念走之前没来得及杀来吃的几只公鸡……我说安排人送她回去看看,她却又不肯。”

赵母和汴京城里其他贵妇不同,她性子更洒脱更通透,但隋蓬仙发现,她对老家来的那些亲戚只是嘴毒,却并非嫌弃。

“我偶然间看到阿姑看着婶母她们的表情,当时还未明白,有一日突然明白过来了。她是在透过熟悉的乡音回忆她的赵家村。”

隋蓬仙到那时才明白,为什么赵母喜欢在汴京招待老家的亲眷,不是出于炫耀之类的肤浅目的,她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怀念故土。

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她不肯直说,担心给本就艰难的儿子再添加压力。

隋蓬仙皱了皱鼻子,不喜欢这股突然涌上的酸涩,颊边一暖,她恼怒地抬眼,赵庚温声道:“眼睛红了。”

隋蓬仙狡辩:“打人的哭什么哭!挨打的哭才对。”

才说完,她想起自己将那些猜测串联起来时的心惊和恼怒,又忍不住扑到他胸前,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你早就有应对之策了,对不对?”

最早意识到帝王多疑这个残酷的事实,隋蓬仙是从忠毅侯身上开始发现端倪。

她记事早,三四岁时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清晰。那时的忠毅侯与侯夫人夫妻情分虽不比别人恩爱美满,却也能说得上一句相敬如宾。但自她五岁开始,忠毅侯突然转了性子,不断往府里抬人,纵情声色,花天酒地。身上领的官职很快也丢了,只剩一个世袭的爵位,好在天子并未忘记小时的学伴,时不时赏赐一二,向世人彰显他对忠毅侯府的爱重。

忠毅侯算不上什么顶顶聪明的人,但他趋利避害,揣摩上意的本事却炉火纯青。

只看如今朝堂之上,世家大臣与寒门新贵几乎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为了争得更多天子的支持,他们拼了命冲对方吠叫。

她蓦地对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子产生浓浓的厌恶之感。任谁知道,自己珍而重之的人在上位者眼中只是一把刀、一条狗,甚至连完整的人格都不具备,都会感到由衷的愤怒和悲哀。

隋蓬仙紧紧扣住他的衣襟,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担心她真的哭了,目光里含着的担忧与怜惜反而在此刻更让她鼻酸,隋蓬仙索性把脸埋进他怀里。

刚刚吃了两鞭的胸肌还没有完全放松,她埋进去,柔软的颊肉渐渐适应被硬邦邦的肌肉包裹。

“阿嫮,诚如你所言,我是一个传统到有些古板的男人。”赵庚慢慢开口,抬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伶仃的背,他的手宽厚有力,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给她,隋蓬仙的情绪也渐渐平复,“男主外女主内,是影响我二十余年的思想。在你心里,你的夫婿是一个顶天立地,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吗?这句话——我原本打算在在我弥留之际再问。到那时……幸运些的话,你我都已须发发白,自然了,你还是一样漂亮,一样让我心醉。”

想起妻子格外爱美的性子,赵庚眼眸微弯:“当我们携手走过一生,在我生命的尽头时,我想知道,穷其一生,我能否得到你肯定的回答吗?”

男人低沉的絮语落在耳畔,隋蓬仙咬紧了唇,小而饱满的唇珠被挤压得越发艳丽,像一颗朱红的石榴珠。

她忽地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飞鸟死走狗烹。是大多武将的下场,可她不能接受,这个抱着她十分平静地提前说出他临终前打算好问出口的话的男人,有朝一日也面临这种下场。

她一声不吭地往下探去。

赵庚浑身一僵:“阿嫮……”

隋蓬仙回以冷笑:“顶天立地?啊,是很顶。”

她狠狠刮了刮蹀躞带下的玉钩顶端,男人随即难以抑制地溢出一声粗重的闷哼。

叫得可比刚刚真心实意多了。

看着他面颊绯红,眼眸微微失神的狼狈模样,隋蓬仙满意了,手上挑.逗的动作未停,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等到你真的到了那一日再问。”隋蓬仙哼了哼,“让我猜猜,为了让他安心,你准备做什么?把我和阿姑都留在汴京,自个儿远赴边关,又五年十年才回来一次?”

她的语气越到后面越激昂,赵庚不由得更加谨慎地思忖回答。

但“阿嫮,可以轻一点吗?”他眸中蔓上浅浅的水光,呼吸也变得粗重。

好像被她玩坏了一样。

隋蓬仙放开手,拿出熏得香香的巾帕使劲儿擦自己的手,还不忘威胁他:“你要是敢让我变成活寡妇,你前脚出汴京,我后脚就去找乐子,在淮山庄子上养十个八个小倌儿,他们的月例都从你寄回来的银子里扣。”

赵庚默然。即便知道这话是玩笑,他听到之后心里还是泛起阵阵戾气,很不舒服。

他双臂收紧,搂着她散发着幽馥香气的身子,下巴枕在她乌蓬蓬的发间。

怀里的软玉温香不断提醒着他,她是真实存在的。

“倘若圣人命我离京,远赴边疆,阿嫮愿意和我一块去吗?”他终于问出这句盘旋在心口许久,却始终不敢问出口的话。

他从前不敢直接问她,害怕得到拒绝的回答,更害怕从她眼瞳中窥视到他卑劣自私的模样。

边疆荒芜,即便是云州这些地方的都城,繁华程度甚至抵不上汴京的一个坊市。

富贵娇艳的牡丹花,会喜欢那样荒凉无趣的地方吗?

赵庚并不确定,但他想起她说着不想和他分开时的眼,下意识地开口,绞尽脑汁地搜刮着可以打动她的点。

“阿嫮想看草原上的日出吗?一轮红日会从我们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远处缓缓升起,轻而易举地吞噬掉尚未破晓时的昏沉天色,橙黄金红的光洒向草原,比什么刻漏都来得直观,牧民们驱使着自家的牛羊出来吃草,天渐渐亮起,照绿一望无垠的天空和草原,身在其中之时,我时常觉得自己渺小。”

隋蓬仙没有说话,赵庚试探着看她的脸色,被她瞪了一眼:“就这些好处?”

赵庚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

趁她羞恼之前,赵庚继续道:“云州乃至边境一带的州郡虽然不比临近汴京的那些地方富裕热闹,但各个地方都有其自己的好处。再说离边疆之中离北境最近的肃州,常年冰雪覆盖,雪山连绵,极是壮观。有一次,我带着人入山巡视时,偶然发现一口山中温泉,滴水成冰的天气,那处池子却热气腾腾,一片澄澈,清可见底。”

隋蓬仙不由得被他说得有几分意动,寻常温泉她泡过不少,雪山里的温泉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泡过吗?”

赵庚摇头,顺势提议:“下回你我一块儿泡来试试?”

隋蓬仙呸他,谁要和他在露天之下泡野温泉。

他给自己当护卫在外边儿乖乖守着还差不多。

见她双瞳水亮,脸上神情渐渐柔软,赵庚乘胜追击:“这是想去的意思了?”

他话语里的小心翼翼成功地取悦了隋蓬仙。

她原本想着,如果到了此刻赵庚还是不肯坦诚,硬要违背自己的心意也要让她留在汴京,她一定要捡起鞭子再给他十下八下,最好照着脸上也来一鞭,让他在将士们面前丢尽脸面才好。

她缓缓回抱住他的腰肢,低声道:“我事事都要最好的。并非世人眼中的最好,而是我眼中的最好。你明白吗?”

她扬起头,那双明澈美丽的眼眸中映出他微微翕张着唇的样子。

很蠢。他知道。

看着沉静从容的男人因为她一句话露出的呆楞模样,隋蓬仙心中既是得意,又有浅浅的羞涩。

她踮起脚,在他微凉的唇瓣印上一个奖赏般的吻。

“呆子。到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赵庚渐渐回过神,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使力,顺势攫住她正欲逃离的唇,深深俯首,吻得深入又忘情。

是,他相信,他的妻也如他一般,深深爱慕着他。

他们是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

……

原来心意相通的感觉是这样好,即便隋蓬仙知道景顺帝对赵庚并不如表面信重,甚至诸多忌惮,那些忧愁渐渐被风吹走,都不能再困住此时的她。

红椿期期艾艾地将隋成骧被寿昌公主开口留下伴架的事说了,原本以为隋蓬仙会不高兴,没成想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轻飘飘说了声知道了,转而掏出一面小镜子开始欣赏自己的美貌。

红椿不知道内情,只感慨:“看来骑马的确能够散心,大娘子日后不如多出去跑跑马。婢带了幕篱,大娘子骑马的时候戴上,也不怕会晒伤脸了。”

隋蓬仙看着镜子里面色绯红的自己,笑着说好。

此后行程里,隋蓬仙的心情一直不错,就算隋成骧时不时像一朵阴郁的毒蘑菇般在不远处幽幽看着她,她也只当没看见。

此后一路上大事没有,小风波却着实有几件,伴随着对西番如今局势的好奇,隋蓬仙掀开车帘,街道两旁的建筑、行人与汴京截然不同,她颇觉新奇。

从汴京出发后,在天气渐渐变凉的初秋,她们终于在两月后抵达了西番。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过人的唇舌功夫

西番远在西南高原之上,迥异于她们自小生长的汴京的地理环境让隋蓬仙看得目不转睛,入城之路崎岖难行,但当远处巍峨神圣的雪山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彩色经幡闯入她们的视野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景顺帝钦定了几位礼部官员伴行,如今既到了地方,自然先由他们出面与西番大臣交涉婚仪等事宜。胥朝国力强盛,此次和亲西番实属下嫁,几位礼部官员派头摆得极足,心里暗暗发誓,必定要让这群偏邦蛮夷领略到他们胥朝上国的礼仪之美。

结束了冗长的宴会之后,各方忙碌,赵庚不得空陪她,将她送去此行暂时安置的宫殿后,拉着她的手低声说了会儿话,直把隋蓬仙都说烦了,捏着拳捶了他好几下,赵庚趁势在她额上吻了吻,这才匆匆离开。

西番建造的房屋,乃至屋里的摆设布置很有异域风情,随处可见的金器、色彩斑斓的雕刻与绘画,隋蓬仙还没逛完这间屋子,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红椿拉开门,余光瞥到谢揆抱着剑站在一旁的颀长身影,视线落到面前的宫装丽人身上,微讶道:“公主,您怎么亲自过来——”

不等她的话说完,寿昌公主伸手拨开挡着路的红椿,正要进去,面前却蓦地横来一把长剑。

“未得允许,烦请公主稍候。”

寿昌公主狠狠瞪了一眼玄衣青年面无表情的侧脸,一句‘大胆’还未斥出,就听得里屋传来一声娇里娇气的‘进吧’,那柄剑也跟着听话地移开。

寿昌公主不高兴地急步走了进去,看见隋蓬仙慢悠悠地还在欣赏屋里的摆设,阴阳怪气道:“国公夫人真是好兴致。”

离西番越近,寿昌公主的脾气就越喜怒无常,这会儿眼见就要举行婚仪,寿昌公主想起先前在宴会上见过的西番王多则,更是胸闷气短,郁闷得快要吐出火来。

隋蓬仙睨她一眼,没接话。

寿昌公主被冷落在一边,憋了半晌才道:“……我想邀你明日陪我出去逛逛。”

侍立在一旁的宫人连忙解释道,原来是方才来给寿昌公主送茶的老阿嬷提起明日就是西番一年一度的雪圣节,到时城中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带上面具,不少人会拿着小锣、牛角或是师刀各种乐器走上街头吹奏,之后又跟随僧人敲击皮鼓的声音围着篝火起舞,祈求风调雨顺,畜牧丰收,人们健康平安。

寿昌公主想赶在大婚之前痛痛快快地玩个够,明日的雪圣节上又人人戴着面具,大家也不知道面具之下的人是谁,想想就好玩。

隋蓬仙点头应下,寿昌公主哼了声,嘴上说着算你有心,回去之后又让人送了一大堆面具过来,用鲜艳的色彩绘着各种图案,有神鬼菩萨、雪山神兽、星宿名将,个个造型浑厚粗犷。

隋蓬仙随意拿起一个罩在脸上,看向红椿:“还能认出我吗?”

红椿老实地摇头:“但大娘子的眼睛特别亮,和别人不一样。”

赵庚呢?他能不能第一眼认出戴着面具的她?

隋蓬仙起了玩心,又换了一个面具戴上,轻盈地跑去门口,伸手拍了拍玄衣青年的肩:“打劫!”

谢揆身躯微僵,他转过身,看着神鬼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默不作声地把腰间的钱袋递了过去:“够吗?”

隋蓬仙毫不客气地拿过钱袋,放在掌心掂了掂,有些不满意:“就这点儿?”

谢揆点了点头,他出门一向不带太多银钱,如果实在不够,砍几个山贼也就有了。

隋蓬仙把钱袋扔回他怀里,没意思地摘下面具,和在一旁看得直笑的红椿抱怨:“谢揆太呆了,一点儿都不好玩。”

她伸手捋了捋被面具勾得有些凌乱的发,牡丹花一般娇艳丰盈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嫌弃,眼里又是在笑,谢揆收回视线,习惯地看向脚下的一片青砖。

红椿替他说话:“您还是换个人折腾吧,谢揆这人老实,婢担心他被您哄着逼着把老婆本都拿出来了。”

谢揆低着头,没吭声。

隋蓬仙这才想起,谢揆比她大了三岁,今年也该及冠了。

她暗暗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着等谢揆有了一官半职之后再让人给他介绍成家,总不能让他一直孤独下去。

不知道谢揆在他喜欢的姑娘面前会是什么样,还这么呆吗?

隋蓬仙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笑,把手里的面具一起塞到谢揆怀里:“明日过节,你也戴上这个和我们一块儿出去。”

谢揆掌心触碰到面具上有些粗糙的凸起,点了点头:“是。”

……

赵庚回时,已是月明星稀。

他望了一眼已然熄了灯烛的寝居,进了厢房,脱下被酒浸得一片狼籍的外衫,也没让人伺候,打了水沐浴过后,闻了闻身上没有难闻的酒气,这才回了夫妻二人共居的屋子。

红椿妥帖地挂上了床帐,被衾一应等物都用的是她们自个儿带来的,一推开门,幽馥的香气袭来,这间于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寝居立刻多了几分令人心生柔软的归属感。

赵庚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月光洒进来的几分余晖勉强辨物,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正想安静躺下,却猛地被人压住了手臂,一时间动弹不得。

隋蓬仙皱了皱鼻子,凑近了些,鼻尖擦过他颈侧绷紧的肌肤:“你身上什么味道?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赵庚伸手想要抱她,却被隋蓬仙拍开了手,昏蒙夜色下,那双荔枝眼仍旧明亮动人。

“臭烘烘的,不许抱我。”

说的话也娇极了,赵庚恍然间想起方才宴席间西番宫人奉上的一盘果子,说是西番雪山之上一年才结一次的果子,每次所得之数不过百颗。西番王慷慨,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尝一尝来自雪山的馈赠。

赵庚微笑着颔首。他虽觉得那果子没什么稀奇,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会喜欢。

那些果子皮薄肉厚,轻轻一咬,就有丰沛的甜液溢出。

像她。

赵庚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也带她去附近的雪山瞧一瞧,神思分散间,回答她的问题时语气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和西番王宴饮时宫人不小心把手里的酒壶摔了,撒了我一身,我特地多洗了一会儿,酒味还是很重吗?”

说完,他举起手闻了闻,佯装正经道:“我怎么只闻到了阿嫮的味道?”

隋蓬仙恼他油嘴滑舌,扭过身不想理会,腰上被人轻轻一揽,人顿时软进了他怀里。

“我不做什么,让我抱一抱,咱们说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床帏里夫妻二人低低的私语声,隋蓬仙喜欢这样温软而黏稠的氛围,放软了身子,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安静地听他说话。

赵庚低头亲了亲她柔软微凉的发,在她耳边笑着说她好乖。

隋蓬仙拿额头撞他,不满的意思很明显,赵庚笑了几声,又温声道:“听说明日是西番最盛大的节日,堪比咱们的年节。西番虽穷厄,民风彪悍,但此地的文化倒是有几分意思,你若感兴趣,不如我陪着你去逛一逛?”

“果真么?”

隋蓬仙惊喜地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事儿,他居然自己先提出来了!

见她高兴,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赵庚笑着颔首:“公主与西番王的婚仪还有几日,我只行护卫之责,旁的事另有礼部的人操心。我正好空出时间陪陪你。”

隋蓬仙知他忙碌,不仅是为和亲事宜,一路行来,从几场埋伏的蛛丝马迹里可以看出,那个先前逃走的呼延豹的确也与西番有所勾结,只是不知道与他达成共谋的是西番王多则,或者另有他人。

再者,赵庚一行人,包括为公主送嫁的官员、侍卫及陪嫁的宫人仆妇,也不过千人,其中精锐的兵力只得五百人,若呼延豹果真说动西番王对他们不利,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她降低了期待,原本都打算明日回来后叫上红椿她们,几个女郎一块儿戴上面具,让他辨认谁才是她。奖励或者惩罚她都想好了,没成想他冷不丁拔高了她的期待,哪怕她的坏主意可能没地方使,但隋蓬仙还是很高兴,搂着他脖颈的一双藕臂收拢了些,那阵幽馥的香气登时在他呼吸间变得浓郁许多。

“这么高兴?”赵庚受宠若惊之余,更有些惭愧,他这些时日没能多陪陪她,原本是他失职,见她这样开心,全无对他的责怪之意,他的心被无声暗涨的潮水淹没,生出一阵微微发涩的酸胀之感。

两人先前将话说开了,两颗心贴得越发近,隋蓬仙渐渐也不那么别扭了,偶尔也愿意让他感知到自己全部的、真实的情绪。

她点了点头,将自己先前的打算说给他听,赵庚听出她话音中的遗憾,摩挲着她温软面颊的手一停,饶有兴趣地追问:“奖励是什么?惩罚又是什么?”

隋蓬仙眼睛一转,岔开了话题:“公主邀了我一块儿过节,这下多了一个你,她多半要恼我了。”

她转移话题的样子实在太刻意,赵庚故意逗她:“阿嫮不愿说,那我自个儿猜了?”

隋蓬仙高傲地抬起头,轻声哼了哼,任他去猜。反正她不承认不就行了。

但赵庚在猜想她所定下的奖励和惩罚时,转动的不仅仅是头脑。

还有被他的妻嗔骂过数次的,油嘴滑舌。

面前晕开馥郁的香,比他今日尝的雪山果还要甜蜜芬芳,唇舌轻轻一叩,花萼就颤巍巍地向他尽数敞开,咕噜噜地吐出早已酿好的牡丹花露。

直到花露入喉,赵庚方才觉得腹中空空。宴上的珍馐美馔,远不如他的妻施舍的一滴花露来得令他满足。

隋蓬仙有些难耐地紧紧抓住身下柔滑的缎子,过度的刺激袭来,她下意识想要并拢双膝,赵庚按住她并无织物遮掩,像玉器一样细润柔白的腿。

那阵异物感越发强烈。

她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叶扁舟,被在江水中恣意摇晃的船桨牵连得跌宕起伏,浪花飞溅,洇湿了扁舟,船桨也被水浸得湿透,湿沥沥的,带着微微的腥甜香气。

赵庚餍足地抬起头来,手指抚过她潮红的脸,一双沉静的眼注视着她紧紧闭着眼,却难掩失神余韵的脸庞,低声问她喜不喜欢。

隋蓬仙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明白,只是……而已,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败下阵来?

隋蓬仙咬住唇,见她羞红了脸不肯答,赵*庚伸手按在她柔润的唇上,不让她继续折腾那颗饱满嫣红的小小唇珠。

一样的红,一样的饱满,像极了他钟爱的两粒石榴珠。

隋蓬仙气鼓鼓地睁开眼,决定将责任推在了赵庚那个坏东西头上。

反正不是她不行!

她随意扯过枕下的软巾朝他扔去:“擦擦脸吧你!”

月色昏蒙,透进床帏里来的余晖更加稀少,但她还是能一眼看到那张英俊脸庞上朦胧发亮的水光,只一眼,看得她身上不自觉又开始发热。

赵庚倒是十分从容,恍然不觉自己此时这副模样有多狼狈。

他伸手拿过床边桌案的茶壶,倒了些清水润湿巾帕,擦了擦脸,等到那阵丰沛的甜香气淡去,他还有些不舍。

他先前猜错了,来自汴京的牡丹花比那些雪山果可要美味得多。

他重又躺了下去,一臂揽过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我不闹你了,睡吧。”

残留的余韵抽走了她大半力气,隋蓬仙瞪了他一眼,身体却很诚实,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拍抚下渐渐放松下来,很快便沉入梦乡。

……

第二日一早,隋蓬仙神清气爽地起了床,赵庚没在,不知道又去哪儿了,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为了能把面具戴得稳固些,她特地模仿着西番当地的人,将头发梳成一条粗辫,柔顺地垂在肩后,一张不施脂粉的素净脸庞搭上颇具异域风情的裙衫惹得红椿啧啧称赞:“看起来还真有些像是西番这儿未出阁的姑娘家。”

隋蓬仙站起身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腰带上五彩斑斓的丝绦彩带随着她的动作漂浮起来,像是盛开的花瓣,她站在花丛之中,笑得开心极了。

赵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郎君!”

隋蓬仙发现他站在那里,脸上露出更加烂漫的笑容,飞奔着朝他扑去。

赵庚伸出双臂稳稳地搂住她,听她问这么打扮好不好看时,他颔首,目光如线,轻轻划过她明媚的笑靥。

他忽地不想开口,不想看到那样明媚的笑意凋落。

但见她叽叽喳喳地说起今日的安排,越说越起劲儿,双眼都放着光,她这一路着实是憋坏了,好不容易有个感兴趣的活动,她昨日和红椿挑了许久衣裳,到此刻兴致也没消退半分。

赵庚抿紧了唇,试探着打断她:“阿嫮,我有件事须得告诉你。”

隋蓬仙尾音微扬:“什么?你说呀。”

赵庚低声将西番王临时起意,想要在雪圣节众人朝着王宫高楼呼喝参拜之时向西番民众介绍他们的王后之事说了。

既如此,赵庚与随行的礼部官员也须得陪在公主左右。

隋蓬仙高昂的兴致一下就垮了。

这下可好,说好陪她过节的两个人都不能履约了。

隋蓬仙心情低落地投到他怀里,闷声道:“不要你陪!我有红椿和谢揆,个个比你顶用。”

赵庚微微敛眉,红椿就算了,谢揆?他比他顶用在哪儿?

不过此时不是压狎醋的时候,赵庚摸了摸她气得鼓起的脸,低声道歉,又被隋蓬仙推开。

“少来招惹我,烦着呢。”

赵庚没有依言放开她,握住她的手又说了许多软话,从草原上的肥兔子到雪山上的昆池鱼,一一许诺,说届时亲手捉了烤给她吃,把人逗得忍不住笑。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隋蓬仙耳朵都被他说得泛起酥麻,忍不住推他的手,“别耽误我出门。”

赵庚看了看天色,在她手背落下一吻,没有说他尽早赶回来陪她过节的话。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空欢喜一场的失望模样。

“除了红椿和谢揆,再多带些人。”西番内部斗法严重,多则并不能完全压制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叔伯,因此当胥朝表达出和亲倾向时,他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期盼着有一位背景强大的妻子能够助他坐稳王位。

隋蓬仙点了点头,见赵庚还要唠叨,皱了皱鼻子:“知道了知道了,我再带十个人行了吧?别一直唠叨了。”

赵庚看出她的嫌弃,只得闭嘴,摸了摸她光滑柔顺的辫子:“玩得开心些。”

……

隋蓬仙从昏迷中醒来时,后脑一阵钝痛,来不及皱眉,她猛地反应过来,身下颠簸不止,伴随着马儿呼哧的喘声,她后脑的伤口被颠得越发痛,人也清醒过来。

哪个王八蛋绑了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他已经走向必死的结局……

隋蓬仙眉尖颦紧,一双眼默默地观察着四周,她此时正在一辆马车上,车舆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光秃秃的木壁,底下甚至有几处翘起,随着马车颠簸而簌簌抖落出呛人的木屑。

她捂住口鼻,前不久的记忆随着后脑一阵阵传来的痛感渐渐清晰。

雪圣节的确很热闹,无论男女老少,又或贫富与否,大家都戴着面具,跟着边走边奏乐的僧人随地就可扬手起舞,行人们并不吝啬赞美,拊掌欢呼声络绎不绝。隋蓬仙头一回经历这样的盛事,不自觉也被这样欢乐无拘的氛围感染,抓着红椿的手也开始随着在大街上即兴起舞的百姓们的动作一块儿跳舞。

直到王宫宫城前为雪圣节特地搭建的彩帐宝楼上传来一下又一下悠远的撞钟声,西番百姓们纷纷停下歌舞的脚步,奔涌着来到宫城门口,伸手抓着他们的王亲手洒下代表佛陀赐福的彩纸福卡。

隋蓬仙戴着面具,仰头看着站在宝楼上的人,不少是她熟悉的面孔,与多则乃至西番臣民脸上的欢悦不同,他们的表情更加肃穆。至于寿昌公主,更是面色端凝,华服金冠,仪态万千,不难看出,她的确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

多则微微转身,对着寿昌公主伸出手,就在多则向他的臣民们介绍西番未来的女主人时,伴随着民众热烈的欢呼声一并响起的,是刀锋出鞘的不祥之声。

刀锋比人骨坚利太多,伴随着阵阵惨叫与人头咕噜噜落地的声音,原本沉浸在一片祥和幸福中的民众轰然炸开,四散逃窜。场面实在太过混乱,隋蓬仙下意识地拉住红椿的手往宝楼方向靠近,宝楼下就有西番的侍卫,赵庚也在那里。

但被直观的血腥场面吓到的百姓们已经吓得慌不择路,除了四下奔逃,更有人瘫软在地,双手合十不断默念着经文,祈求着神佛赐福,不要收去他的命。混乱之下,隋蓬仙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和红椿紧握着的手也被迫分开,她心头迅速掠过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指尖微扬,下意识想要抓住些什么。

有微凉、柔软的丝穗从她指尖滑过,抽丝的触感很明显,她一瞬间反应过来。

是谢揆佩剑上的剑穗。

“阿嫮!”

隔着重重哭声震天的人群,她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唤她。

隋蓬仙努力地伸直手,想要告诉赵庚她在这里,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向上挥舞的手臂登时软软地垂了下去。

地上落下一个面具,没等到被捡起,就被慌乱的人群踩得面目全非。

等到赵庚赶到时,一眼辨认出那个被踩得碎了大半的面具是妻子一早选好放在桌案上,笑着和他说今日要戴出门的那一个。

赵庚指骨紧紧扣住面具,只剩残躯的面具哪里经得住这样恐怖的力道,从他手里碎得更加彻底,簌簌化作粉末落在了混合着铁锈猩红与泥土的地上。

慌于逃命的百姓们不小心撞到前方那个站得像铁板一样僵直的男人,直呼倒霉。

有凄厉的破空声倏然砍下,赵庚手腕一转,手中长刀闪出一道凌厉的冷光,挡下前方砍来的利刃,发出令人牙酸的铿锵之声。

侥幸逃过一劫的大爷不敢多看,抱着头慌忙逃窜。

这场灾难出自西番内鬼之手,否则不会对侍卫分布、城中路线那样熟悉。那些叛军使的更不止是刀剑等冷兵器,在街头巷尾等人群最易聚集的地方还埋了不少火药,火光接连炸开,一时间人仰马翻,哭声震天,空气中漂浮着硝烟残留的刺鼻气味,漂浮着令人悚然的滚滚热浪。

这样狠辣的手段。赵庚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呼延豹。

……

隋蓬仙被带着一路疾驰,车舆内的两扇窗户都被木板封死了,她没办法顺着窗户缝隙丢些东西充作留给赵庚他们的线索。

后脑的伤口疼得没那么厉害了,隋蓬仙抱紧手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试探着伸出手堵在车门与地板间的细小缝隙上,果不其然,指尖一片冰凉,有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缝隙涌入,本就空无一物的车舆更是迅速被寒意占据,简直像是个冰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