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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蓬仙枕在红椿腿上短暂地睡了一觉,身体虽还酸痛,精神却好了不少,红椿轻声哄她继续睡,她摇了摇头:“这会儿不困了。”

话音刚落,就见帐篷前的帘子被人掀起,随即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隋蓬仙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见他笑着看向她,英俊脸庞上带着疲色,那双眼里含着的柔色却丝毫没有减退。

隋蓬仙双手撑住罗汉床,一下跃了起来,飞快几步就跳进了赵庚的怀抱。

她抱得很紧,赵庚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手臂环住她的腰和臀,两个人亲昵地紧紧贴着,红椿站在一旁,拿着隋蓬仙的鞋履,欲言又止。

……罢了,她还是先出去吧。

红椿悄悄避了出去,挂在他身上的人仍一声不吭地埋在他脖颈处,呼出的气息沿着衣领间隙钻进他肌理,引起一阵酥麻。

贴得太近了。近到她会第一时间发现他身体悄然出现的异常之处。

赵庚抱着人走到罗汉床前,把她轻轻放了下去,隋蓬仙立刻又贴了上去,柔软的面颊紧紧贴着他心口,动作充满眷恋,语气却很冲:“我就要抱!”

简直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

赵庚无奈,只能抱着人在不大的帐篷里转起圈。还好此处帐篷比较偏远,此时夜已深,外面没有什么人路过,不然两人此时的样子被烛火映在帐篷上,恐怕要惹人误会。

不过误会也就误会吧。他很快就能有名分了。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那簇幽馥香气之中夹杂着的药油味道也顺势传入他鼻间,赵庚想看一看她此时的模样,无奈隋蓬仙像个八爪鱼似的死死贴着他,任由他怎么哄也不肯稍稍换个姿势。

赵庚心中疑窦,手慢慢拍着她瘦削的背,察觉到她渐渐放松下来,赵庚冷不丁地使了巧劲儿,单手握住她双臂,另一只手牢牢地掌着她的腰臀,紧紧盯着她那张难掩惊愕的美艳脸庞。

“哭什么?”赵庚语气有些严肃,看着她发红的眼角,想替她擦眼泪,无奈两只手都不得空,索性低下头,干燥微凉的唇瓣吻去她眼角的湿润。

隋蓬仙扭头躲开他的吻,之前在山洞前亲一亲便罢了,还能说的上是情不自禁,这会儿她都没能沐浴,只能简简单单地擦了擦……

她很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绝对不能和糟糕的字眼沾边。

“我才没哭。”隋蓬仙哪里肯承认,她并不伤心,也不是因为耶娘的偏心和无视,更不是为了隋成骧。

在会绝对偏爱于她的人面前,偶尔露出一点不自觉的软弱和眷恋,也不算太……过分吧?

赵庚抱着人坐到罗汉床上,又亲了亲她微微颤抖的眼皮:“不要骗我。”

他的吻里仿佛也镌刻着浓烈的怜惜与喜爱之情,像是微凉的雨滴,落在她渐渐恢复红润的脸庞上,有些痒,隋蓬仙受不住,往他肩窝上一躲,烦躁道:“好吧,你就当我是看到你了喜极而泣——这下满意了吧?”

听着她半是羞恼半是妥协的话,赵庚低低笑了笑,嗯了一声,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她恐怕不会喜欢这样的回应。

他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女郎那双荔枝眼里已经燃了亮亮的火光,正瞪他。

这样鲜活,这样可爱,赵庚忍不住笑,用鼻子去蹭她柔嫩软绵的脸蛋,直将人逗得气喘吁吁,幽馥的香气渐渐浓了起来,他才匆匆回过神来,将坐在他腿上的女郎放到一旁,自己又往旁边挪了几寸。

隋蓬仙忿忿收回视线,刚刚还十分精神,和他胡闹了这么一会儿竟又觉得累了。

眼看着心上人软绵绵地又靠了过来,赵庚身躯绷紧,想推开她,却又舍不得,但若她发现自己身上久久未消退下去的异样,恐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身下被她当作枕头的人简直硬得像块儿顽石,隋蓬仙闭眼躺了一会儿,实在不舒服,索性又坐了起来。

旋即,她听到了一声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隋蓬仙不可置信地望去:“你嫌弃我?你不想我靠近你?”

她眸光湿漉漉的,像是愤怒,又更像是委屈。

赵庚伸手想要搂住她,被她打开也不气馁,尝试了几道,终于把气得直挺挺的人搂进怀里,低声向她解释:“我不是嫌弃,也并非不愿……只是我。”他闭了闭眼,见她不高兴地催他说实话,赵庚睁开眼,深渊似的眼瞳里划过一丝暗光,没说话,捉着她的手往下探去。

隋蓬仙起初懵懂,等到他牢牢掌控着她的手,带她去触碰那片正不断外溢着烈日阳气的偾张,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偏偏他握着她的手,极紧,俨然是不许她逃跑的意思。

隋蓬仙恨恨看他,骂他老东西坏东西肮脏下流。

几个词翻来覆去来回骂,对此时情热正酣的男人来说,不是贬低,更像是赏赐与催他更进一步的命令。

好半晌,隋蓬仙怀疑她的手都要被灼伤了,才听到赵庚开口:“还好奇吗?”嗓音有些哑。

隋蓬仙扭头不愿看他,眼尾、面颊、唇、耳廓乃至那截细白的玉颈却都默契地泛起滴露牡丹一般的艳丽晕红,赵庚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啃咬着她圆润饱满的耳垂,直至她耐不住,发出一声似痛似口耑的娇呼,他才默默移开些许。

“阿嫮,婚期定在九月,如何?”

隋蓬仙本不想搭理他,不断翻涌、咕嘟着的泉眼冒出汩汩清流,将她淹得狼狈极了,她专心致志地应对着身体的异样,乍闻这句话,那双荔枝眼里露出些许错愕。

如今已是七月,九月的话……不就是两个月后?

赵庚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迫不及待,要娶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

隋蓬仙一阵耳热,捏起拳恨恨打他,口口声声骂他无耻——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打量着谁不知道他就是馋那档子事儿么!

赵庚不反抗,任她发泄,时不时幽幽飘出一句‘此乃人之常情’,气得隋蓬仙打得更来劲儿了。

帐篷外传来几声轻咳。

隋蓬仙动作一僵,想起红椿就在外面。

她悻悻然住了手,见赵庚仍对着她笑,她瞪过去一眼,自顾自转过身准备穿鞋。

不料一只手横过来,将她一双腿压在他腿股上,隋蓬仙疑惑地望去,男人英挺的侧脸轮廓顺势映入眼中。

赵庚低头,捡起那双短靴为她穿上,他的手很烫,骨节修长,被他握住时,隋蓬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赵庚握得很紧,俨然是不允许她退。

“你总要习惯。”夫妻之间,再怎么亲昵也是人伦长情。

隋蓬仙怔怔地望着他。

先前被他亲,被他按着手去碰……羞恼的情绪都不及此时来势汹汹。

赵庚拉她起身,下意识为她整了整衣衫,察觉到她一直在看自己,低下头去与她四目相对,笑了笑。

“好了,走吧。”

“走?”隋蓬仙被他拉着往外走去,有些不明白,“去哪里?”

赵庚回头深深看她一眼:“去给岳父岳母报喜。”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等我来娶你

忠毅侯负手站着,听着屏风后传来的低低啜泣声,一阵心烦意乱,原地绕了几步,忍不住冲进去低声呵斥道:“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只顾着哭了?”

侯夫人看着床榻上紧闭着眼的儿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

艳丽的蔻丹与苍白的面容在一霎间刺痛了忠毅侯的眼睛,他扭过头去,呼吸声粗重。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忠毅侯想起太医署的人刚刚的话,心里更觉悲凉,看着一向高傲的妻子露出这样软弱的情态,他顿了顿,才道:“汴京没有可以治烧伤的医者,那就去江州找,去其他地方找,成骧还年轻……总能找到办法。”

他干巴巴的安慰并没能疏解侯夫人满心的痛苦,帐篷里伺候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参与夫妇间暗流涌动的相处之道。

半晌,侯夫人终于哑着声音开口:“侯爷若是有心,大可多撒些银子出去砸在那帮酒囊饭袋头上,让他们快些找到蓬姐儿,把她送回来。”

忠毅侯一怔。被儿子烧伤面部可能会破相的事忧心到现在的他终于才想起来,他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女儿流落在外,至今还没个信儿。

他一时间有些愧疚,听着妻子话里话外指桑骂槐的阴阳劲儿又觉得尴尬,索性顺着话茬大骂那些吃干饭的禁卫,骂着骂着他有些忧心,正值婚嫁之龄的女郎消失了大半夜,虽事出有因,但……到底对名声不好。

定国公不会介怀到直接打消娶亲的念头吧?儿子眼看着是没什么指望了,若是再没有得力的女婿帮扶,忠毅侯一脉从此就要在他们父子俩手上败落了……

忠毅侯被这个猜想折磨得心里愈发烦躁,儿子受伤破相,女儿下落不明,这桩桩件件,怎么都让他们老隋家摊上了!

帐篷内映出焦灼难安的幢幢人影,隋蓬仙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一眼:“一定要这样做吗?”语气有些莫名。

她现在已经反应过来赵庚之前那些安排之下的深意了,但是……有必要吗?

赵庚看过去,女郎垂着眉眼,脚下脚步停滞,隐隐有些不高兴的倔强,他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温声道:“那是你理应得到的东西,你可以不要,但他们不能不给。”

他会帮她抢来,呈到她面前,任由她如何处置。

他曾许诺,要她风风光光、开开心心地嫁他。既然如此,她的父母自然要跟着欢欣雀跃,为她开怀。

赵庚不愿她日后回想起时,会有哪怕一丝的遗憾与懊丧,更不想旁人可以借着忠毅侯夫妇的态度为箭,私下对她评头论足,暗自嘲笑。

后一句话他没有直接说出口,隋蓬仙看着他沉*静的眼瞳,慢慢点了点头:“好吧。”

山夜清幽,周围几顶帐篷却都还亮着灯烛,不远处有举着火杖的卫兵巡视走过,腰间配刀发出嗡嗡的铮鸣声,整齐划一的军靴踏步声震碎了空气里尚未消退的焦灼与肃杀味道,但不过一会儿,那些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又悄然随着夜色的遮掩再度覆上。

察觉到被他紧握住的那只手渐渐濡湿,凉得有些过分,赵庚望去,捏了捏她的手,见她笑了,心里却微微一酸。

他略略沉吟,认真提议:“不如……下月便成亲?”

隋蓬仙心头那些郁闷霎时间不翼而飞,她狠狠瞪他一眼,撂下一句‘想的美’,噔噔往前走去。

慈姑最先发现掀帘而入的二人,看到隋蓬仙好胳膊好腿儿地站在赵庚身边,一时间欢喜得声音都劈了叉:“夫人!侯爷!大娘子回来了,定国公送大娘子平安回来了!”

伏在床榻边默默出神的侯夫人和在屏风前绕步转悠的忠毅侯几乎同时朝那两人投去惊喜的目光。

那两道亮如闪电的眼神里夹杂着太多让隋蓬仙感到陌生的东西。喜悦、欣慰、担忧,如释重负……甚至是怜爱。

隋蓬仙定定地站在原地,分辨驱动着让他们发生改变的原因。

失而复得?一个本就不得他们真情的女儿侥幸返还而已,至于吗?

诚如赵庚所言,她的确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但他费心想要给她,隋蓬仙慢吞吞地想,罢了,不气他了。

榻上的人仍昏昏沉沉地睡着,一室的苦涩药味中,侯夫人走过去拉住女儿的手,无视她牵着的那具躯体此刻的僵硬,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药油味,甚至盖过了她惯有的幽馥香气,侯夫人大惊,当即就要拉着她的手去另一帷帐里,打算脱了她的衣裳查看她隐在衣衫下的伤口。

隋蓬仙挣脱她的手,在侯夫人带着不快与担忧的眼神中摇头:“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说着,她像是怕侯夫人继续追问,继续用她陌生的慈母姿态对她,转眼看向赵庚,水亮亮的荔枝眼瞪他,俨然是要他出面替她挡一挡的意思。

赵庚顺从地上前,先是双手递上一个小小瓷瓶,言此物可以生肌化腐,或许对世子有用,侯夫人嘴唇轻轻颤抖着,没让慈姑动手,自己亲自接过,看了一眼仍昏迷未醒的儿子,余光扫到一脸漠然的女儿,心里痛得几欲晕厥,面上仍带着淡淡笑意:“你有心了。”

赵庚微微颔首,又与忠毅侯说起今夜几桩祸乱之事,引得忠毅侯不由得又叹又气,大骂竖子贼心不死。

竖子,自然指的是北狄蛮夷。

怎就那么凑巧,偏偏在北狄使团进了汴京之后,发生这一连串危机四伏之事,若不是北狄蛮夷暗中勾结谋划,谁会信!

想到自家险些连一双儿女都折了进去,忠毅侯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得问赵庚欲如何处置那群蛮子。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哪怕北狄使团口呼冤枉,赵庚也断断不会容他们逍遥在外,当即令人将他们秘密押送回汴京,寻一地方关押起来。

赵庚微笑道:“诸事尚且没个定论,届时还得由陛下做主。”

他话说得隐晦,忠毅侯稍稍冷静下来,有些讪讪,知道自己这是问多了,这样的事哪能随意泄漏。

目的达成,赵庚舍不得她继续在这儿坐立难安,请忠毅侯夫妇早些安歇之余,又撂下了一句让他们心神震动的话。

待回到汴京,他会上门提亲,还请他们体谅,拨冗议定婚期。

不同于忠毅侯夫妇此时心中复杂难言的心情,隋蓬仙悄然翻了个白眼,老东西真能装,要是能由他一人决定,怕是巴不得三日后就成婚。

日后能有个好女婿帮扶,忠毅侯脸上的笑容真切不少,殷殷催隋蓬仙自去歇息。

侯夫人慢慢地看她一眼:“去吧。”

她和赵庚的婚事如今等同于已在他们面前过了明路,隋蓬仙轻盈地挎住他手臂,胡服衣摆上的连枝佛手花纹在灯烛的融融暖光下反射出细腻的华光,有几缕恰好映入床榻上幽幽醒转的少年眼中。

“阿姐……”

他的声音极低,力道尚不足以吹动烛火,只此一声,他又陷入病痛与烧灼感共同织造的噩梦之中。

……

终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隋蓬仙立刻将赵庚抛之脑后,急着要沐浴。

红椿服侍着她更衣,看着那具牛乳凝成的玉体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有些甚至已经成了青紫色的瘀痕,看着骇人得紧,红椿心疼极了,越发小意温柔地伺候她沐浴。

清洗过后,隋蓬仙打算好好泡一泡,红椿原不想答应,担心伤口被泡得发白,久久难以愈合,但经不住隋蓬仙央求,只得勉强允许她泡一刻钟。

浸在温热的水流中,任由一浪接一浪的细小波澜带走她的疲惫与酸痛,隋蓬仙闭上眼,双臂靠在浴桶边沿,静静地度过这段难得悠闲的时间。

忽然传来一阵清甜的果子香气。

隋蓬仙睁开眼,看着红椿笑吟吟地端着一盘果子凑到她面前,那些果子显然已被人细细洗干净了,饱满嫣红的果身上还残留着滴滴晶莹的水珠,散发着令人不自觉口齿生津的果香。

“这是哪儿来的?”

隋蓬仙摸了一个果子,啃了一口,洁白贝齿轻轻一咬,丰沛酸甜的汁液随之喷涌而出,汩汩而出的果肉汁水迅速填满她味蕾,先前因为疲惫疼痛而消失的口腹之欲顿时被勾起,隋蓬仙歪头看向红椿:“我有些饿了。”

红椿笑着说早就给她备好了吃食,想起刚刚那道沉默的修长身影,又道:“这是谢揆摘来给大娘子您赔罪的!他啊,还真是应了您给他取的外号,真是呆子一个。”

谢揆明面上作为忠毅侯世子的侍卫,自然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隋蓬仙,事发突然,他一时间没能追上来救下她,隋蓬仙当然不会怪他。

偏偏他自己要和自己过不去。

隋蓬仙接过红椿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越过重重屏风、帷帐望去,仿佛能越过那些遮掩她双目的物事,让那道像白杨一般屹立坚挺的背影映入她眼中。

“说他呆,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隋蓬仙哼了哼,看着盘子里咕噜噜转动的那几个红果子,“你留下两个,剩下的还给他,让他吃干净,不许饿着肚子在外面守夜。”

红椿听着她娇蛮语气,笑着点头,促狭道:“大娘子若是再心善些,不如把待会儿吃剩的胡饼也给他送去?”

隋蓬仙往波澜浮动的水面拍下一掌,水花四溅,芳姝妩媚的芙蓉面上也跟着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痕,越发衬得她眉眼盈盈动人。

“他喜欢折腾自己就折腾去吧——对了,让他回去之后伺候我们宝珠洗个澡,再带它出去跑一跑,省得闲出病来。”

这话一语双关,红椿点头应答之余也有些同情,谢揆自小生长的环境便与常人不同。于主人无用,刀锋变卷变钝,被他认定之主随手丢弃一旁,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红椿促狭地想,若是大娘子发话,让他日后作为宝珠的马倌,一块儿陪嫁到定国公府,恐怕谢揆也甘之如饴呢。

……

从骊山回去之后,汴京近日总似笼着一层阴翳,连着下了许久的雨,带着暑意的瓢泼大雨非但没能让日子过得凉快舒适些,反倒阻碍了百姓出行,一时间大家都在骂贼老天,怨祂往人间倒什么沸汤。

赵庚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原打算今日过后再去一趟承恩公府,准备忝颜请老承恩公夫人再随他去忠毅侯府提亲,不料景顺帝为他与隋蓬仙赐婚的圣旨却先一步发下。

天子赐婚,于臣下而言当然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这下也不必他们两家商议婚期了,景顺帝大手一挥,叫太史监择了几个吉日,直接选了一个日子最近的吉日——下月廿三。

还有不到两个月,他们就要正式结为夫妻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庚嘴角忍不住向上翘,幸好那日他私下已向她求亲,不然一纸圣旨下去,放在旁人身上,多半是喜不自胜,但她……只会气他动作不够快,没能完成对她的承诺。

婚后想必她也会兴致勃勃、不遗余力地以此为借口,使劲儿折腾他。

夜雨夹杂着泥土的腥凉气扫过来,沿着青年英挺的眉骨往下滑落,冰凉的触感及时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分绮思,赵庚略收了收如春水般荡漾开来的甜,面上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催马回家的路上,总是忍不住走神,脑中勾勒起他们的婚后生活。

他本是没什么趣味的一个人。但是有她在,日子怎么可能会不精彩。

圣旨一式两份,赵庚回到家时,就看见老太太捧着那张明黄圣旨瞧稀罕。

“阿娘。”赵庚走上前去,对着彤霞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上茶,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看她对着圣旨又惊又叹时不时露出陶醉模样,好笑道,“别一直盯着看了,仔细看花眼。”

赵母白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收好,放在特地找出来的箱子里,赵庚见箱子里铺着一块儿红艳艳的布,外面还挂着一把大铜锁,就知道老太太是准备将这玩意儿当传家宝似的珍藏着了。

赵庚记挂着回去看看觅风有没有带回她的信,正要起身,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

年轻时就是十里八乡侍弄田地第一把手的老太太如今宝刀未老,抓住儿子的手力气大得像是鹰钳,她瞪了瞪眼,骂道:“我话还没说呢!你跑什么跑,给我坐着!”

赵庚只得又坐下来:“您说。”

老太太领着他去到一间屋子,开了锁进去,赵庚上前点亮灯烛,看着屋里堆得满满的金银财宝,愣了愣:“您这是……”

“呸!少用看贪官的眼神瞅我,这都是为娘替你攒下的老婆本。”赵母拍了拍红木箱笼,得意之中又有些忧虑,“仙仙多好一朵花,就栽在你这么个……”

被自家儿子沉默注视着的老太太还是心软了下,把‘大牛粪’三个字憋了回去,转而起了个新词儿:“这么个……老铁树身上,我这个当娘的,怎能不心虚惶恐?左右儿子已经生下来二十多年,塞不回去了,不就只能在其他事儿上补偿我的好儿媳了吗?”

老铁树。好儿媳。

赵庚眉梢微挑,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在家里地位最低的事实。

但“我之前给您的,您留着养老傍身。她那儿的花用有我,不至于让您顶上。”

赵庚之前粗略算了算,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金银宝贝铺面田庄等物,供她一人怎么恣意花销都够了。若不是有这份底气,他也不敢上门求娶。

把人娶回来过苦日子么?赵庚不至于无耻到这般地步。

赵母见他不肯接,也没勉强,把钥匙重新放到贴身的荷包里,嘀咕道:“等仙仙给我敬媳妇茶的时候我再给,臭小子,给你哄人开心的机会不知道接……”

赵庚失笑。

已有三日不曾见到她了。即便每日能得她一封字数寥寥的回信,稍作安慰,但……尝过与心上人亲昵滋味的男人自然而然地被养大了胃口,再想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类词句,不再觉得是文人酸溜溜的无稽之谈,反倒觉得所言寄情太浅,未能写出他当下满怀的思念与愁闷。

待回了屋,赵庚照例往觅风爪上一探,却扑了个空——那近日吃得越发油光水滑的黑鹰瞪着一双豆豆眼,嘎嘎叫了两声,又动了动翅羽,给他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爪。

今夜为何没有她的回信?

赵庚拧起眉头,余光扫到觅风又开始无所事事地叨自己的羽毛,狐疑瞥它一眼:“莫不是你贪玩,弄丢了吧?”

收到质疑的觅风立刻精神地瞪他一眼,愤怒地连连嘎了好几声,展开翅羽猛拍几下,书房桌案上的几页信纸顿时被风卷得晃晃悠悠飞上了天。

赵庚今夜没能抚着心上人的回信入眠,心情本就阴沉,这会儿见觅风胡闹,不由心生烦闷,指了指大开的窗,冷声叫它出去。

觅风如今两头跑,在晴山院里人人都喜欢它,除了有一个黑衣青年总是坐在高高的屋顶上,不爱拿正眼瞅他,其余真是再舒适不过了,什么肉食坚果随便吃,多得是小丫头争相喂它。

见主人露出厌烦模样,觅风极通人性地钻出窗外,正欲展翅飞向老太太的菜地报仇雪恨,却被身后一声冷冷的‘不许去啄菜’给吓得半边翅膀都歪了歪。

神也!主人既然能猜到它的复仇大计,怎么就是讨不到女主人的一封回信?

可见主人也并非无所不能。

……

赵庚这夜辗转难眠。天子赐婚本是一件好事,两人之前也已互通心意,许下婚约,可……她为何没有回信?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大片或厚或薄的云哪里懂得俗世的红尘困扰,优哉游哉地挡住大半月晖,深蓝天幕投向人间的光晖霎时又暗了许多,红绡帐内却是芳香馥烈,被主人随意放置在一旁的几颗夜明珠徐徐散发着柔润的光晖,随着帐子里绰约的人影轻晃。

这日郭玉照在晴山院留宿,前两日她担心自己耽误隋蓬仙养伤,没敢过来,只能自己默默把苦果往心里咽。直到郭老夫人无意中说漏了嘴,郭玉照得知了隋成骧受伤破相的事儿,说什么都要去亲自探望,却连门都没能进去。

谢夫人对此乐见其成,她巴不得女儿多吃些闭门羹,好让她早日断了对表哥的心思。

夜色深了,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悄悄说着最近的心事。

听着郭玉照期期艾艾地把之前在骊山上发生的事儿说了出来,隋蓬仙气得一拍床,重如千钧的黄花梨四柱架子床仿佛都跟着颤了颤,吓得郭玉照连忙把她的手抱到怀里吹了吹,低声道:“表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被人占了便宜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告诉阿娘,这些事她只敢对着表姐说。

“好一条不知羞耻的白斩鸡!”隋蓬仙越想越气,那种危及性命的关头都还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郎生出禽兽心思,可见其人品低劣。

她抽回手,把眼泪汪汪的小表妹往怀里按了按,生气道:“什么叫你的错,是宇文寰冒犯你在先,你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时候还能冷静下来找石头砸他脑袋,真是再勇敢再聪明不过了!”就是力气小了些,没把他砸死。

郭玉照埋在表姐幽馥柔软的怀里,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他、他起先对我并没有无礼的地方,我被他拉着逃出火场之后,他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到当时男人通红的眼、偾张的青筋脉络,还有喷洒在她心口上粗重滚烫的气息,郭玉照抖了抖,“真的好可怕。”

要不是她一石头拍上去让他出了点血,神智好像也跟着回笼了一两分,郭玉照不敢想象自己之后的下场。

隋蓬仙拍着她的背又安慰了几句,郭玉照渐渐睡沉了,时不时抽泣两声,可想而知她这几日夜里是怎么度过的。

隋蓬仙还有些睡不着。今日领了赐婚的圣旨,赵庚又让觅风给她送来了解释的信,像是怕她生气。

她是那么小气不讲理的人吗?

隋蓬仙哼了哼,决心之后几天都不给他回信,急死那个老东西。

第二日,隋蓬仙还深陷在香甜的睡梦里时,模模糊糊听到外面传来一些窸窣的动静,声音不大,却吵得她没法继续睡下去。

红椿听到她在叫自己,连忙开门走了进去,动作麻利地挽起了垂落的杏红帷帐,见她一脸没睡醒的不爽,笑道:“表小姐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正在院子里喂小鹿吃草呢。”

赵庚送给隋蓬仙的那头梅花鹿就养在晴山院里,她专门辟了一块儿草场给它,每日都让小丫头们牵着它出去逛逛走走,一段时日下来,梅花鹿越发肥硕,毛发油亮,看得觅风很是眼红,时不时就要犯贱去抓人家的鹿角。

隋蓬仙昨晚上睡得迟,闻言慢吞吞哦了一声,舒展肢体抻了抻有些发酸的腰,绣着攒枝桃花的轻薄纱衫随着她的动作徐徐下滑,露出一截玉凝成的藕臂,在略有些昏暗的床帏里依旧白得晃眼。

红椿看得有些脸红,想起那位不速之客,又忍不住捂着嘴笑。

“你笑什么?”隋蓬仙狐疑地看她一眼。

红椿抿住唇,使劲儿憋笑:“姑爷来了,这会儿正在和侯爷在水榭说话呢。”

姑爷?

现在能名正言顺被这么称呼的,不就只有——

隋蓬仙一下从架子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红椿看见她露出的半边侧脸红扑扑的,有些好笑:“您别转悠了,仔细头晕。”

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隋蓬仙气得瞪她一眼:“我才不会因为他头晕!”分明是他为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才对!

“昨日赐婚,今日就巴巴儿上门来了……”隋蓬仙娇娇地哼了一声,心里有些莫名的满足。她不喜欢低调,赵庚对她的爱意越外露、越盛大、越让人眼红,她就高兴,愿意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红椿哄她穿上鞋:“可别让姑爷久等了,婢帮您梳妆吧。”

“我又没让他来,他自个儿要等的,关我什么事。”隋蓬仙接过鞋自己穿上,眼前闪过男人握住她小腿,替她穿上短靴的画面,他的手温热有力,捏着她的小腿肚,她那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快要被烫化。

记忆与触感一起复苏,隋蓬仙连忙放开手,站起来使劲儿蹦了两下,试图甩掉那阵残留在她肌理上绵绵不化的酥麻。

红椿站在一旁眼神复杂。

大娘子遇到姑爷之后就越来越活泼了呢。

看着菱花镜里映出女郎粉里透白,犹如桃花的脸庞,红椿悄悄笑,话本子里的那些酸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爱人如养花,大娘子如今可不正是被滋润得最漂亮、最耀眼的那朵牡丹?

隋蓬仙刻意放慢了动作,等到她终于愿意出门时,忠毅侯派来请她过去的人都来了三拨了。

“表姐。”

郭玉照放下给梅花鹿编的草环,小跑着过来,看着她一脸惊艳:“你今天真好看。”

得了夸赞,隋蓬仙心情舒畅,手指轻轻敲在她脑门上,训道:“笨,你应该夸我每天都这么好看。”

郭玉照捂着额头笑。

她知道未来表姐夫正在等着她,也没好意思多耽搁,只和她说自己待会儿也要回家了,过两日再来看她。

“表姐放心,我会多给你绣些东西的。”

按着胥朝习俗,女子出嫁前,亲友们都会给她做些绣品让她一起带到夫家,绣品越多越美,就越代表女子今后的姻缘越顺遂美满。

拍了拍小表妹的头,隋蓬仙叮嘱她过两日空出时间和她去淮山泡池子:“那些绣品不要紧,没有那些东西,他也会一直对我好。”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荔枝眼里浮着盈盈波光,郭玉照看得呆住。

能让表姐有底气说出这样笃定的话,一定是有很多很多的爱在托举着她吧。

郭玉照有些羡慕,她什么时候也能像表姐这样,被人坚定地选择呢?

……

眼见隋蓬仙姗姗来迟,忠毅侯被这个女儿气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对着赵庚略略颔首,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长辈姿态:“婚期将近,按着礼俗,你们不好再多见面。今日机会难得,你们年轻人之间多相处相处吧,我就不讨嫌了。”

隋蓬仙正好走近,听到这话还煞有其事地点头:“父亲此言极是。”

忠毅侯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余光扫到一旁的赵庚,他又只能忍下被顶撞后的不快,负手走了。

红椿没跟着过来,守在水榭门口,其他女使见侯爷走了,也会意地退了下去,将这方天地留给即将成为至亲夫妻的两个年轻人。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大半,粉白相间,盛开如盏,凉风习习吹拂而过,带来一阵带着荷花香的清凉,四周垂下的荔肉白色的轻纱帷幔被吹得晃晃悠悠,徐徐垂下,遮住一双缱绻的影子。

隋蓬仙毫不客气地坐到他腿上,察觉到她靠着的那具坚实有力的身躯一僵,隐隐又有发烫、偾张的趋势,她面上晕出淡淡嫣红,一双藕臂环住他脖颈,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身上。

赵庚艰难地滑动喉咙,低声叫她起来。

“我就不!”隋蓬仙看着他耳廓又变成红到滴血的模样,让人疑心下一瞬就要冒出烟雾,坏心眼地伸手去捏他的耳朵,烫烫的,有些硬,和他有时候的臭脾气一个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赵庚难耐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墨色翻涌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绯红的脸。

明明是调皮的是她,故意捉弄人的也是她,但害羞的也是她。

“昨日为何没给我回信?”赵庚挺直腰,尽量不让她碰到热气最外溢之处,顺着她的动作握住那只微凉的藕臂,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手腕上套着的翡翠珠,是他上次送来的战利品。

隋蓬仙想收回手,但他不肯,她鼓了鼓腮,索性把脸靠在他肩窝上,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不想回,就不回咯。”

幽馥的香风擦过他耳廓,赵庚抿了抿唇,被翡翠珠浸得有几分凉意的指腹转而按住她饱满嫣红的唇。

“阿嫮忍心这般对我?”

像是蓄意报复她刚刚拧他耳朵的事,他刻意把声音压得低哑,微烫的气息洒在她侧脸,丰盈柔软的荔枝肉顿时披上一层薄而艳的红。

隋蓬仙强装镇定,脸却往他肩窝深处埋了埋,挺翘的鼻尖擦过他脖颈处脆弱的肌肤,青筋跟着激动偾张,赵庚险些没能按住。

“你会从别的地方讨回来的,你才不会吃亏呢……”

听清她瓮声瓮气的在嘟哝什么,赵庚忍不住笑,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胸膛随着他外溢的笑声微微震动,震得她半边身子也跟着发酥。

“是,我这会儿不就是在讨好处么?”赵庚在她乌蓬蓬的发顶上亲了亲,再多的澎湃心绪也只能止步于这一个吻。

再多的……

他叹了口气,觉得八月廿三这个日子还是不够好。

隋蓬仙敏感地抬头看他一眼:“你又叹什么气?”

赵庚垂下眼,竭力忍着想要亲吻那张他睡梦中亦无限爱怜的,红艳艳的唇的冲动,低声道:“没什么。”

隋蓬仙捶他一拳:“不许敷衍我。”

赵庚从容地将那只柔荑裹进掌心:“真想知道?”

隋蓬仙点点头,催他快些说。

她依偎在他怀中,整个人像一团香馥馥的云,双眼紧紧盯着他。

只有他能装满她。

赵庚为这样的认知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慰与愉悦。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嫩若新荔的腮,哄她:“新婚夜时,记得再问我一遍。”

一阵热意极快地从她脚底升起,熏得她面红耳赤,恨恨举拳又捶了他一下。

坏东西!

赵庚朗声笑过,将一旁被他冷落了许久的箱子打开,隋蓬仙好奇去看,依稀看着是一沓沓文书。

“那是什么?”

“我名下的所有铺面、田庄、宅邸,还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都在这儿了。”赵庚看着她,温声道,“虽然一些老旧的习俗不可取,但……取个好意头总是没错的。这些时日我不能常来见你,这些东西你拿去,想买什么便买。”

隋蓬仙眨了眨眼,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全部身家都给她了?

“你就不怕我携款潜逃?”

赵庚看着她难得露出傻气的可爱模样,莞尔:“假如真有那一日,阿嫮,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是玩笑话,隋蓬仙感觉到他话语之下隐隐翻涌着的占有欲和势在必得,慢吞吞地合上箱子,哼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本领大,少在我面前显摆。”

赵庚笑。

两人静静待了一会儿,赵庚估摸着时辰,不好再继续独处下去了。

隋蓬仙见他要走,不高兴地低下眼,心里涌动着的情绪不知是不舍,又或是未曾被满足的渴,总之,她现在就是不高兴。

赵庚看着她舍不得他走偏偏又不吭声的倔犟模样,心头酸软,手捧住她的脸,以额抵额,轻声道:“等我来娶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婚期定在八月廿三,隋蓬仙起初觉得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留给她逍遥快活,但再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红椿和茜草放大的脸。

“今儿是您和定国公成亲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再贪睡了,快起来快起来。”压力使然,一向沉稳的红椿都有些焦躁,和茜草一块儿合力把人从床榻间拉了起来,又扬声问沐浴的香汤准备好没有,小丫头们回答的声音都在抖,像是挤了一屋子的喜鹊,叽叽喳喳的,隋蓬仙被吵得头晕脑胀。

不过也不需要她动脑子,没一会儿,郭老夫人和这次婚仪的两位全福姥姥就进来了,见她还迷糊着,郭老夫人走过去拧她的脸,嗔怪道:“你这懒丫头,自个儿成亲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还睡得着!快起来了。”说着,她示意两个丫头把人扶起来。

隋蓬仙身上一凉,一身霜雪凝成的荔枝肉被浸进香汤里,温热的水流混合着馥郁的香气让她清醒了一些,隋蓬仙双手搭在浴桶边缘,嘟哝道:“您少打量着蒙我,外边儿天还没大亮呢。”

郭老夫人轻轻戳了戳她额头,骂一句‘鬼灵精’,吩咐红椿她们好好伺候,她转身带着两位全福姥姥出去继续检查待会儿她穿戴的东西,还有要带出门的嫁妆箱笼。

转过身之后,郭老夫人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在她眼里,她的嫮姐儿还是个小女孩儿,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不过还好大师说了,这桩姻缘是极般配的,日后能多个人庇护嫮姐儿,她应该高兴才是。

郭老夫人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忙去了,嫌侯夫人派来的人粗手笨脚,呵斥她们回章华园去,省得大喜日子给嫮姐儿添堵。

晴山院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了,每位女使头上都簪着一朵红色绢花,映衬着她们喜气洋洋的笑靥分外亮眼。连站在树下悠闲啃草的梅花鹿那两只美丽的鹿角上都被心灵手巧的丫头们套上了红色绸花,看起来有些滑稽,叫人忍俊不禁。

隋蓬仙坐在菱花镜前,全福姥姥替她用在沸水中烫过一道的棉线给她拔去脸上细细的茸毛,痛得她蹙起眉尖,全福姥姥笑着安抚她:“好姑娘别急,再一会儿就好了。”

郭玉照和黄宝缨几个年纪稍小些的女郎在一旁看得紧张极了,感觉自己的脸也在隐隐作痛。

窗外响起一阵笑声,隋蓬仙顺着半开的窗望去,看到觅风正在尝试叼走鹿角上挂着的红色绸花,丫头们正在给它们加油鼓劲儿。

橘夏手最巧,三下五除二地做了另一朵红色绸花,试探着对觅风招手,没成想,一向眼高于顶的觅风竟然乖乖听话,任由她替自己戴上了大红花。

“哎哟,觅风这模样看着真精神!”

“一看就是咱们晴山院出去的喜鸟!”

觅风美滋滋地在她们头顶盘旋飞了几圈,享受够了小丫头们的吹捧,它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振翅往屋子里飞去,脚爪熟练地往隋蓬仙面前一摆,示意她收下男主人的信。

红椿她们低着头当没看见。过了这么久,她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女使哪能猜不到,觅风是只两头吃的坏鸟。

隋蓬仙有些脸热,拆开那页信纸,笔走龙蛇的字迹才映入眼帘,她心一跳,等看清信上的内容时,她面上已晕了一层胭脂色,灼灼娇姿,艳丽惊人。

是一首催妆诗。

时辰还早,他催什么催!

嘴上抱怨着,新妇脸上的笑容却比三月春桃还要娇媚。

“你们先出去。”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红椿看了看天色,还没到时候,也就顺从地领着女郎们去了屏风后的东侧间等待。

隋蓬仙就着刚刚涂好的唇脂,在那页写着催妆诗的信纸背后落下一个唇印。

红痕瞩目,艳丽无匹。

她把信纸又塞给觅风,拍了拍它:“别吃了。快去。”

觅风依依不舍地咽下最后*一颗香橼,展翅飞向高空。

红椿和茜草听到呼声,进去继续替她梳妆。

待到妆成,隋蓬仙扶着高髻上沉重的花钗珠冠,照了会儿镜子,心里难得生出几分忐忑,回眸看向她们,轻声问她们好不好看。

美人目长而媚,华容婀娜,日光温柔地落在她颊边,都怕惊扰了这幅不似凡人的美丽容颜,可谓天上无双,人间有一。

郭玉照双眼发直,声音却很大:“好看!当然好看!”

听她们异口同声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隋蓬仙略有些羞涩地转过头去,暗自运气,缓解着越来越紧张的心情。

黄宝缨和武修娉对视一眼,又开始暗恨家里的兄弟们不争气,如果隋姐姐能嫁到她们家里,那该多好!

按着礼法,新妇出门前,都会由同宗族的兄弟背着她跨过马鞍,从双亲堂前一路到花轿前,向姐夫/妹婿证明新妇母家有人撑腰,不让夫家的人轻看新妇。

但隋成骧伤了脸,这两月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任谁去也不开门。隋蓬仙对这个同胞弟弟的观感颇为复杂,主动提议免除这一环节,她自己出门即可。

除了隋成骧,她还有几个庶出的弟弟,但不仅是她不愿意,侯夫人也不允许那些庶出的儿郎背着她的女儿出嫁。

隋家、郭家的亲戚们齐聚一堂,笑中带泪地看着新妇与父母拜别。

侯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糊口、指节上的茧,语气难得如水般柔和:“嫁过去了,与敬则好好过日子。夫妻相处之道上,我教不了你什么,只愿你比我有福气,这辈子能够过得顺遂幸福。”

隋蓬仙僵硬地点了点头。

“还有嫁妆,你得搂在自己手里,千万别让人哄骗了去。”

如何保持恩爱的夫妻关系,侯夫人的确没什么经验,但是在宅斗、生财这方面,她颇有几分心得。

全福姥姥看着时辰,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声浪,知道是定国公那群军中的兄弟又在高呼着请新妇出门,上前笑道:“吉时快到了,新妇请拜别父母,就此往夫家去吧。”

侯夫人眼中忽地涌起一阵酸胀,她别过头去,压下难止的泪意,勉强道:“……去吧。好好过。”

覆在隋蓬仙面前的金帘动了动,细密的金帘遮住了那张活色生香的美人面,自然也就没人看到她此时十分平静的神情。

“阿姐。”

众人看着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年走了过来,他的肤色极白,脸上覆着一张极为精巧的金色面罩,恰好挡住了他半边脸庞,只露出眉眼如画的另一半面庞。

谢夫人余光扫过呆立在一旁的女儿,脸上带着笑,却不及眼底。

隋成骧缓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背你出嫁。”

有面罩挡着,看不清他伤势恢复如何,但剩下半张脸眉目明秀,隽朗非凡,一袭红衣让常年病弱的少年也露出几分英姿勃勃的好气色。他站在那里,对着他的姐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最后一回了。阿姐让我为你出些力吧。”

亲友们都看着,全福姥姥不清楚姐弟俩之间相处的异样是从何来,只轻声催促,莫要耽误了吉时。

隋蓬仙只得勉强同意让他背着自己出嫁。

从正堂走到侯府大门,很长的一段路,今日却异常的短。

赵庚骑在奔霄身上,高头大马,郎君如玉,他脸上的笑意在触及由远及近行来的新妇时,笑容如同高悬的太阳一般越来越炽,惹得跟在他身后看热闹的将士们一阵哄笑。

“啧,瞧国公爷笑得那不值钱的样儿!”

“上门提了好几次亲都惨遭被拒,终于陛下开恩,赏了国公爷这桩天赐良缘,怎么能不高兴!只怕昨日夜半无人时,国公爷还躲在被窝里偷笑呢!”

从军之人,大都是大嗓门儿,这些揶揄的话一出,不止是将士们笑得豪迈,在一旁看热闹吃喜糖的百姓们也跟着哈哈大笑。

赵庚泰然自若,走向他的新妇。

全福姥姥见新郎倌特地下马扶着新妇落地,伸出的手一收,笑眯眯地在一旁唱起贺词。

“有劳。”赵庚对着隋成骧微微颔首,再看去,隋蓬仙用团扇挡住了脸,影影绰绰间,一截纤细玉颈都因为他长久的凝视而蔓延上旖旎的霞晕。

全福姥姥打趣几句,让新郎倌莫要再贪看新妇好颜色,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他珍赏,周围又爆开一阵笑声。

扇面稍稍下移,隋蓬仙飞快地瞥了一眼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人,他面上从容,耳朵都红了。

她笑了起来,金帘微晃。

赵庚及时捕捉到金帘后盈盈流转的眸光,对着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家。”

隋成骧看着她轻轻搭上那只手,眸光阴郁,眼里、耳朵里,听到看见的都是对这桩天赐良缘的祝贺与恭喜之声。他渐渐被淹没在人群里,只能看着那顶花轿渐渐远去。

再次来到位于宣阳坊的定国公府,只差最后几环,、她们便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婚仪的礼节繁琐而冗长,直到全福姥姥喜气洋洋地唱到最后一句‘请新郎新妇入洞房’,伴随着一阵阵鬼哭神嚎的起哄声,隋蓬仙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这顶花钗冠足够华丽、耀眼,很合隋蓬仙的心意,但实在是……太沉了!戴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觉得肩颈发酸,恨不得立刻取下那些华丽的累赘,让红椿给她好好揉一揉捏一捏。

伴随着新妇走动,环佩碰撞,玎铛之声十分悦耳,将士们又羡又妒地将视线移到另一道年轻而英挺的身影上。

……这么登对,他们还怎么起哄?

一对新人被全福姥姥牵引着入了洞房,伴随着女眷们善意的哄笑声,赵庚接过全福姥姥手中的喜秤,正想挑开遮住美人面的金帘,却被人打趣:“新郎倌手稳些!可别高兴过头了呀!咱们还等着看新妇呢!”

又是一阵哄笑声。

隋蓬仙面上发热,暗暗瞪他,怨他没定力,让她也在众人面前丢丑。

赵庚及时攫住金帘后那一双紧紧望着他的荔枝眼,暗自运气,不动声色地维持着手臂平稳,稍用巧劲儿,那道金帘拂开,露出一张国色天香、华若桃李的美貌脸庞。

只见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妇高髻堆云,琼环瑶佩,芳姝妩媚,明丽无双,一双盈盈眼瞳含着羞赧笑意,琼口轻启,唤他‘郎君’。

赵庚怔怔地望着她,像是被这一幕不应在凡尘俗世出现的姝色迷晕了头,久久不曾言语。

新郎倌的痴态被女眷们尽收眼底,她们压下因新妇的好颜色而生出的惊艳,转而集中火力笑起新郎倌刚刚的失态。

全福姥姥慈爱地看向一对新人,让人呈上金银杯,两只杯子一金一银,上面镌刻着鸳鸯喜荷的花纹,用丝线相连,取‘连理’之意。

待新人饮尽合卺酒,两个全福姥姥一左一右,将篮子中的彩果、花瓣撒向新人,是为撒帐,伴随着最后一句吉祥话落下,全福姥姥和仍笑个不停的女眷们一块儿出去,连红椿、茜草这几个陪嫁过来的女使也贴心地退了出去,让新婚的小夫妻俩终于能有些独处的时间。

新房内金盘撒果,银烛烧花,椒馨兰馥,罗琦光华,隋蓬仙看了一圈,还算满意。

隋蓬仙收回视线,男人的视线仍粘在她身上,虽是沉默,眼神中的喜爱与贪欲却犹如实质,紧紧攫住了她的命脉,她下意识有些心慌,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画册里的几幅香.艳画面。

洞房夜,那桩事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隋蓬仙又想起在骊山的那个夜晚,他攥着她的手朝蹀躞带下探去,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和他当时的呼吸一样,又沉又重,险些将她弄痛,还不许她挣脱。

隋蓬仙记起这人的可恶之处,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伴随回忆一同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在她掌心下越发怒扌廷的骇人轮廓。

隋蓬仙忧心忡忡,恐怕吃不尽吧……

她越想越有些害怕,手中握着的团扇更是像火一样烫手,她干脆把团扇往那个坐在她身畔不说话的呆子身上一丢,半转过身去,身上的花钗金冠、项圈玉环跟着发出一阵犹如凤鸣的玎铛之声,新妇侧颜布满霞晕,犹如牡丹轻轻抖开层层叠叠的花冠,透出深深浅浅的红晕,美不胜收。

这样的美景,只能他一人尽收眼底。

赵庚心中升起莫大的满足感的同时,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赵庚就是凡尘世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什么沉稳心计翩翩风度压根排不上号,他此时周身奔腾不止的炽热血脉都在叫嚣着同一个念头——亲吻她。占有她。

竭他所能,让这朵牡丹花开得更润、更美。

男人散发着令人难以忽略的热气的大掌轻轻落在她肩头,还别扭着的隋蓬仙立刻想甩开他的手,一双含情妙目紧紧闭着,不愿看他。

下一瞬,那只手便移到她后颈,没了衣衫的遮挡,他温热微糙的指腹摩挲过那截细腻得犹如羊脂的肌肤时,阵阵颤栗飞快潜入肌理之下,不过须臾,她面上晕红更甚。

“力道如何?”赵庚一早就看出她戴着这顶花钗珠冠十分吃力,但她又爱美,且绝对不允许婚仪上出现一点儿瑕疵,只能硬撑,这会儿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赵庚伸手替她揉捏着酸痛僵直的颈,见刚刚还半扭过身子的人渐渐软了下来,他眼中飞快闪过几分笑意,继续哄道,“转过来,我替你再按按。”

这会儿时辰还早,就算要……洞房,也断没有抛着外面的一众宾客不管就开始胡天胡地的道理。

赵庚一向稳重,应该不用她提醒吧?

这么想着,隋蓬仙慢慢转过身子,抬眼看他:“好好按,不许随便动手动脚,不然你今夜就睡脚踏上吧!”一双被勾勒得比平时更为妩媚的荔枝眼对着他眨了眨,语气娇蛮,带着一点儿不容反驳的高傲。

“不能随便动手动脚?”赵庚手上动作未停,不紧不慢地替她揉捏着酸痛的颈、肩,语气含笑,低声用她的话反问她,仿佛是不大明白。

但他手上力道把握得实在太妙,修长有力的指节深深陷入她羊脂膏腴一般的肌肤,他指腹捏过的地方一阵又一阵的发热,带走酸麻的余韵,不过一会儿,隋蓬仙就觉得她被折磨得酸痛的颈松缓了许多。

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既然觉得好多了,也不预备继续使唤赵庚伺候她,正要开口叫停,却感觉事态渐渐有些不对劲。

她有些恼怒地想要抬手捉住那只不打招呼就滑入她衣裳内的贼手,却被赵庚轻松地制住了动作,只能无助地紧紧贴在他怀里。

“阿嫮,夫妻之间,怎么才算随便?”他的神情与语气都正经极了,俨然是一副勤学好问,势要刨根问底的架势,他的动作却和正经一点儿沾不上边。

“我怕把握不好度,惹你生气。”赵庚态度十分诚恳,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你若觉得不好,随时叫我停下。如何?”

隋蓬仙被他搂在怀里,正要开口骂他不怀好意,神智就被他手指微曲着重重刮过她颈侧的动作夺去大半。

沾染过边关风雪的茧轻轻捻着这株自幼生长在汴京的牡丹花,花瓣很柔软,远远胜过他想象中织云编霞的触感,就是太害羞了些,经不住逗弄,芳香馥郁的牡丹花露沿着花萼滴落些许,被他珍惜地尽数揩住。

“是甜的。”赵庚轻轻吻上垂在她额前那颗颤栗不休的华润明珠,语气低哑,洇出一点儿故意的坏。

隋蓬仙倚在他怀里,身上软透了,仍被欢忄俞的余韵密不透风地笼罩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潮热,半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只是……而已!她就这样了,之后该怎么办?

隋蓬仙忧虑地蹙紧眉尖,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赵庚眉眼间露出浓浓的缱绻之色,并不把她张牙舞爪的报复放在眼里,一只手横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捧起她染了大红蔻丹的指尖吻了吻,低低笑道:“阿嫮,咬重些。”

“你咬得太轻,除了会把我弄氵显,并没有旁的用处。”

隋蓬仙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红艳艳的唇紧紧抿着,神情中依稀透出几分严肃与不可置信。

赵庚面上如沐春风的笑意微微一僵:“阿嫮,怎么这么看着我?”

隋蓬仙语气幽幽:“她们都说男人成了婚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果然没错。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她及时拦下心里的真实想法,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能转而羞愤地吐出另外几个字,“下流!”

赵庚垂着眼,目带爱怜地看着伏在他怀中的新妇,春桃拂脸,艳丽惊人,眉眼间还酝着懵懂而不自知的媚意。

他靠得更近了,将她刚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两个字铺洒在她绯红的耳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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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下流。是银.荡。”

隋蓬仙猛地抽回手,捂着脸低声尖叫。

她以为她嫁的是个正经人!

她红着脸的崩溃模样让赵庚难得生出些不自在,他伸出手试探着搂过她肩,问她:“我这样……你不喜欢?”

语气里透出些许落寞。

隋蓬仙仍然捂着脸,不肯开口。

见她不语,赵庚双手捧住她面颊,眼尾、鼻尖、面颊,都晕着靡丽的红,他的唇瓣不再如骊山惊变那一夜的温凉,而是染上了情谷欠的热,一个接着一个的啄吻落在她面庞上,微微发痒,温度逐渐攀升,烧得泉芯沸腾,咕噜噜冒出重重水流,溅湿了新妇绣着凤穿牡丹的裙裾。

亲吻的间隙,赵庚仍不忘要她给出回答,低低问她‘喜不喜欢’,不见她回应,下一次吻落下的时候就更重、更烫。

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样。

隋蓬仙快被他折腾化了,再这么任他发疯,她恐怕有很长一段时日都不想再去淮山泡温泉了。

隋蓬仙毫不怀疑,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淹了。

打住!

隋蓬仙调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按在他肩上,不许他再亲她:“喜欢,喜欢行了吧!你别闹了。”

曾几何时,隋蓬仙怎么会想到这句话居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听训的人,还是赵庚。

赵庚听话地稍稍松开了她,那阵潮热感却始终萦绕着她,香汗淋漓,洇湿重衫,她不适地蹙紧眉,又推了推他,闷闷道:“我想沐浴。”

赵庚温声应好,试探着抚上她晕出道道华采的如云高髻,想替她取下那些沉重的珠玉首饰,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痛了她。

“我让红椿她们进来。”

见她点头,赵庚指腹蹭了蹭她微微发烫的面颊:“饿不饿?想吃些什么?晴山院的三位厨娘如今已在小厨房候着了,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她们去做。”

隋蓬仙敷衍地继续点头,伸手推他,让他出去招待宾客。

“天没黑,不许回来!”

红椿和茜草进来时,正巧听到自家大娘子这句话,一时间吓得手脚僵住。

但姑爷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

两人偷偷飞快瞥了一眼,只见姑爷一脸餍足得意,迎上她们的视线,也没觉得冒犯,还对着她们颔首笑了笑,一路走路都似带着春风。

红椿和茜草对视一眼,都很高兴,服侍隋蓬仙沐浴时,茜草一时心急口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才成婚第一日呢,姑爷就这么听大娘子的话,可见咱们大娘子驭夫有术,日子定能过得红火!”

她几乎是和隋蓬仙在一块儿长大的,当然盼望着她姻缘美满。

两个婢子憧憬未来,十分欢快,隋蓬仙默默把身子又往水里浸了浸,感受着与沐浴香汤截然不同的清凉水流缓缓被洗净带走,面庞绯红,悄然松了口气。

成亲,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

定国公与出身侯府的贵女成婚,又是景顺帝亲赐的婚事,这日定国公府宾客盈门,门庭若市,少不得有几位位高权重的人物需要赵庚亲自招待。

定国公府的花园是由隋蓬仙一手画了图,又给了许多意见改造而成的,女眷们摇着团扇,三三俩俩地把臂同游,时不时赞几句奇花异草,奥妙非常。说话声与笑声一同传来,郭玉照愈发紧张,用力甩开握着她的那只手,低声道:“殿下,请您自重!”

宇文寰这月余来的日子可不好过,先是景顺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任命钦差彻查私磨铜币的事,虽经王磬费力斡旋,并没有波及他与王淑妃,但他们在其中的确折了不少人与利益,多年苦心经营险些毁于一旦。

再者,便是七月骊山事变的余波扫荡不休,不止北狄使团至今仍被扣在会同馆,景顺帝连日来的心情更如晦暗难见天光的阴雨天,后宫前朝人人自危,连选秀一事都由崔贵妃出面下令暂缓。

宇文寰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谁不知道她崔贵妃向来以天子最亲近的走狗自居,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推出去顶祸,以此表达她对天子无上的忠诚。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

宇文寰看着面前因为愤怒与惊恐而面颊发红的女郎,语气放缓了些:“你怕什么?我说过了,我会负责的。”

“你走出去,带着皇子侧妃的名号,谁人不高看你一眼,视你为座上贵客?”宇文寰想到他额角那道尚未完全痊愈的伤痕,他还记得当时她举着石头砸过来时,比他的血先喷出来的,是她的眼泪。

刚刚还像只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的姑娘突然就变成了小辣椒,宇文寰震惊之下,连额上传来的剧烈疼痛都变得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他不会忘,他为何会突然失控。但个中原因,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想起宫廷里的波诡云谲,宇文寰面色阴沉,郭玉照后退一步,平静道:“多谢殿下厚爱,我不需要这样的赔罪。您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这是她第几次拒绝自己了?

宇文寰皱眉,连日来的失意让他尤其不能接受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郭玉照不想与他过多牵扯,今天是表姐大婚的日子,如果被人看见她和宇文寰私下见面,传出什么流言影响今日的大婚,她会很愧疚。

宇文寰见她果真扭头就走,下意识道:“小白兔……”

郭玉照皱了皱眉,回头看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殿下,我不是小白兔,也不是小辣椒。我有名字,我叫郭玉照。”说完,她抬脚就走,樱草色的裙裾在树荫漏下的天光下闪出段段柔软绫光。

宇文寰停在原地,手不自觉抚上额角的伤口,仍觉得那处在隐隐作痛。

发生在花园一角的插曲没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伴随着天子近侍魏福禄亲自送了景顺帝赐下贺定国公新婚之喜大礼的消息传遍府邸上下,宾客们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切,像是都默契地领略了天子此举之下的深意,恣意宴饮,欢笑声几乎冲破云霄,缓缓推动压在汴京头顶月余的乌云,露出灿烂日光。

终于,金乌西沉,时近黄昏,天边余霞成绮,霞光万丈,大半天幕都泛起滟滟金粉,宾客们揶揄过新郎倌,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定国公只是笑,不曾露出半分局促之色,对视一眼,哄笑着让他莫要再假正经,赶紧回房,切莫冷落了新妇。

今日的一切都是这样顺遂。连平日总与他作对的几位朝臣在赵庚眼中都变得顺眼起来。

听到那阵沉而稳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隋蓬仙飞快地把手里的小册子塞到床褥底下,又和红椿对了个眼神。

红椿上前,替她理了理轻薄纱衣上的褶皱,点头肯定:“很美,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茜草也跟着重重点头。

隋蓬仙收回视线,重又垂下眼,看着床铺上满绣的鸳鸯戏水图案,心里怦怦直跳。

终于,赵庚开门进来,不等他吩咐,红椿她们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只有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赵庚走近了,那片绯红的衣摆落入她眼中,隋蓬仙这才抬头看他。

这人!竟是沐浴过后换了新衣才过来的。

赵庚坐下,动作十分自然地把人抱到腿上坐下,她仿佛才出浴,一张娇媚脸庞白里透红,粉面生春,不施脂粉亦是十成十的美艳动人。

他静静抱着她,没有慌着做什么,捏过她微潮的手,手指擦过她蓬勃有力的脉搏,一下便清晰地感知到她此时快要跃出胸腔的急速心跳。

“很紧张?”

此时正值炎夏,隋蓬仙又是个怕热不怕冷的体质,让人在屋子里摆了冰鉴还不够,穿得更是清凉,红椿她们还想再寻件纱衣给她披着,却被隋蓬仙摇头拒绝了。

心火燥热,烧得她浑身难安,她巴不得一件都不穿。

这会儿倒是便宜了她的新婚夫婿。

一身雪白皮肉,被那袭桃红攒金枝牡丹齐胸纱裙衬得更是欺霜赛雪,惹人流连。

直到怀中娇人发出一声微颤的惊呼,赵庚才发现,他刚刚像失了魂魄般,未经她的允许,在那片雪白臂膀上留下了他的印记。

隋蓬仙捏紧拳打他,一口一个老东西坏东西,赵庚忍俊不禁,捉过她的手就要亲。

隋蓬仙尖叫着让他放开自己,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霎,她就被压在了喜被上。

满目的红,新妇乌发雪肤,满面霞晕,此情此景,赵庚告诉自己,无需再忍。

“我知道你的顾虑。”说话间,他的亲吻像是春风化雨一般,落在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心上,语气温和,和他堪称狂浪的动作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隋蓬仙勉强保持清醒,嗤了一声,伸手推他的脸:“那你说,我顾虑什么?”

赵庚笑着又在她唇上亲了亲,探起身来,在架子床旁的长脚香几上拿了一样东西。

隋蓬仙好奇地看着他展开,半透明的柔软物事,正随着她的眼波微微晃动。

“你来。”赵庚拉住她的手,语气是罕见的不容拒绝的强势,“替我戴上。”

随即,他握住她的手,一路往下,隋蓬仙倏然间明白了那物的用处。

赶在她羞恼下尖叫出声之前,赵庚低头吻了上去。

红烛摇曳,鸳帐深处,共绾同心。

~~~

那对儿臂长的龙凤喜烛早已烧尽了,在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烛泪。不过此时天已将要破晓,天幕上透出一片蟹壳青的颜色,赵庚拉开帐子,颀长劲瘦的身躯上遍布着齿印抓痕,鲜红道道,颇有些惨不忍睹。

他不以为意,三两下倒了一杯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娇软无力的新婚妻子枕在她臂弯,哄她喝水。

隋蓬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想滚进被窝好好睡一觉,无奈耳边总有一只蚊子飞来飞去,扰她好眠,打了几巴掌过去都没死,实在烦人。

眼看着她小口小口地终于喝了半杯水,赵庚不再折腾她了,拧了湿巾帕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干净,或许是身上没那么黏腻了,清爽许多,隋蓬仙皱着的眉头渐渐放松,睡相娇憨,才餍足的男人低头看她半晌,又亲了上去。

‘啪’。

隋蓬仙收回微麻的手,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迷糊间还在想,得让红椿给屋子放些熏些药囊驱虫了。

怎么老是有打不死的蚊子?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再亲一下

清晨时下了一场雨,将院子里那几株芭蕉洗得越发油绿,除了遍植的奇花异草,就数院中那棵正值佳期的石榴树最为耀眼,红艳艳的榴花挤在浓绿枝叶间,朱英成丛,绿明红艳,犹如朵朵红霞流云,煞是明艳。

急雨收歇,清风骀荡,赵庚站在门口,望着那棵开得烈烈的石榴树,不禁想起他的妻子,这座府邸的女主人,眼神柔和。

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流水青苔,乃至池子里那些肥肥胖胖的金红锦鲤都是由她做主挑选、布置的,赵庚想,这些花木也沾上了她的灵气,看着就是比外面那些野花野草顺眼。

红椿和茜草昨夜也兴奋得没怎么闭眼,一大早就起来忙着将隋蓬仙带来的几十口箱笼放到专门辟来给她放置东西的西厢房,平时她常穿、常戴的东西则是放到正房东侧间那六扇黄花梨四门柜里。因隋蓬仙还在睡,她们不敢打扰,一群年轻鲜活的小丫头低声说起昨夜的动静,嘻嘻直笑,个个满脸通红。

赵庚平时不用人伺候,掖庭局拨来的人也只在外院洒扫,跟着隋蓬仙陪嫁过来的小丫头们过了一晚上就如鱼得水,嘻嘻哈哈,比从前在晴山院时还要松快。

红椿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甚至连小厨房的仆妇昨晚往正房送了三次水这种事都说出来了,黑着脸一人赏了个爆栗,喝令她们专心干活儿,若是谁再散漫,立刻送她回侯府!

小丫头们顿时老实了,摇着红椿的手赌咒发誓再也不敢犯,直到红椿没好气地揉了揉她们油黑的头发帘儿,她们才笑着又散开。

看着她们一脸喜气洋洋地做活儿,嘴里耐不住寂寞,又开始哼起曲儿,过一会儿又反应过来,怯生生地看红椿一眼,见她没有生气,这才喜笑颜开地继续手里的活计。

看得红椿也忍不住笑。

外人看来,大娘子脾气高傲不好惹,但要不是她纵容,这群丫头哪能守住这样的活泼好性儿,早被训成鹌鹑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大娘子昨夜过得如何。郭老夫人给的方子说不定待会儿就要派上用场了。

红椿又想起让仆妇们熬住的药汤,待会儿是大娘子泡浴要用的,她风风火火地又出了西厢,绕过一带走廊时,意外看见赵庚站在门前,注视着那棵开得芳华灿灿的石榴树,神情十分专注,她不敢多看,上前低声问了安,又道:“可要让小厨房给您准备早膳?”

赵庚摇了摇头,有风从半开的纱窗吹进他身后的卧房里,又送出来缕缕幽馥香气,湘帘微动,他也跟着莞尔。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嗅闻到属于她的味道,赵庚都不自觉想要笑。

“不必了。我去前院一趟,莫吵醒她,任她睡。老太太那儿我已打过招呼,不必急着去请安。”

这是新婚,姑爷如此体贴,红椿当然替大娘子高兴,连忙应是,目送着那道英挺身影出了垂花门。

赵庚有每日早起晨练的习惯,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昨夜一朝尝到令他脊椎都震颤发麻的极乐滋味,自是悍勇无比,无奈得了美人几个巴掌,他只得抑制住了梅开四度的冲动,殷勤伺候人睡下。

天边缺月昏昏,只有伶仃几颗星子散发着暗淡的光,天幕渐渐泛蟹壳青与蛋青色交融的朦胧亮色,原本十分稳固的架子床委屈地嘎吱响了大半夜才终于安静下来,喜帐内一片静谧,香馥馥的美人躺在他身旁,睡得香沉,若是隋蓬仙此时恰好醒转,大概会被睁着一双眼幽幽注视着她的赵庚给吓一跳。

舍不得继续折腾她,赵庚只得把还没有完全释放的精力放在其他事身上。

被国公爷抓了壮丁陪他对战的十数个亲兵喘着粗气倒在地上,个个头昏脑胀,只能齐声求饶。

赵庚拿起巾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看着彻底亮堂的天色,想着不知阿嫮醒来没有,没有再抓着他们陪着自己过招,笑骂几句让他们不许懈怠练习,又让他们去找卫风领一个月月例,当作额外给他们喝喜酒的钱。

亲兵们的欢呼声犹如阵阵滚雷,赵庚叫他们小声些,径直进了书房,准备沐浴过后再回去看她。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国公爷刚刚的样子怎的那么眼熟。

想了想,他们一拍脑袋,坏了,国公爷不让他们大嗓门儿的毛病又犯了。

……

卧房里,风轮缓缓扇动着冰鉴里的大块坚冰,纱帐低垂,屋子里充斥着一股盈着香气的凉爽之意,重重红绡掩映下,陷在香沉梦乡之中的人却仍热出了一身汗。

隋蓬仙有些烦躁地皱紧眉头,碾过全身的酸软和疲惫让她想要继续睡下去,但潮热感如同一壶打翻的的荔枝浆水,淅淅沥沥的黏腻感攀住她,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眼睫颤动,眼看着就要睁开眼,光裸的肩头却落下一阵凉意,伴随着习习凉风,赶走了那阵令她不快的潮热,她眉头渐渐放平,头往里侧歪了歪,又睡熟了。

赵庚一心两用,一边用湿巾子给她擦拭露在外边儿,堆了一层香腻薄汗的颈窝,一边慢慢摇着团扇,给她纳凉,二者缺一不可,等他换张巾子的功夫,再回头一看,*眉头又皱了起来。

赵庚头一回养花,笨手笨脚地探索,终于找到让她安然酣睡的诀窍。

香风淡淡,赵庚斜卧在床榻外侧,一双沉静眼瞳眨也不眨地落在她身上,从面颊上恍若酒醉的晕红,被他吻了许久、丰润微肿的唇瓣,再到随着她的呼吸而不断起伏的大片旖旎雪色。

赵庚头一次领略到,虚度光阴这种事的美妙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酣睡好梦的人终于有了醒转的趋势。他发现,隋蓬仙醒来时,会下意识发出嘤的一声,软软的,勾着潋滟的媚意,一下就让昨夜那些荒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轰然浮现。

隋蓬仙轻轻嘟哝了一声,残留的困意让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下意识伸出手臂抻了抻,那句‘想喝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指尖就先一步感受到了微凉细腻的瓷器质地。

她愕然地睁开眼,男人坚毅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让她翻来覆去低声尖叫到尾音都在颤的情谷欠扫来的余波,后者的攻势来源于他,同宗本源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吞噬。

她被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因为这样似曾相识的姿势渐渐复苏,不等她下令,就娴熟地吐出一汪水盈盈的清亮。

“好像在泡温泉。”他伏在她耳边,一直在笑,声音又低又哑,像是游走的火种,被温嘟嘟的水液浸得湿透的她仍然能感受到火舌冲破水层,舔.舐她泛着绯意的肌肤时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几乎让人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

“先喝点水。”赵庚一只手撑在她后背上,干燥微热的触感将她从那些旖旎到要滴出花蜜的幻境里拉了出来。

在马背上可以矫健得做出各种灵巧动作的柔软身体被折得过度,清洗过后她仍嫌热,连那件颇得她欢心的桃红纱裙也得了嫌弃,说什么也不肯穿,此时一具美妙到让他恨不得顶礼膜拜的雪白胴.体就在他眼底绽开。

正值花信的牡丹花,花萼上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痕迹,或绯或粉,极美。

隋蓬仙低头连喝了好几口,觉得够了,偏过头去不肯再喝。

赵庚将瓷盏放在香几上,回头看去,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大红的喜被,还有她红扑扑的脸,看得他心头又是一软。

“嗓子还痛吗?说句话我听听?”

赵庚把她拉到腿上抱着,任由她生气地推搡,也不肯放,见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作势要打他,也不躲,顺势捉住她的手亲了亲。

这一夜最辛苦的应当是梅花。过大的幅度颠乱了枝头的花叶,嫩黄花蕊上的粉扑簌簌落下,她跟着呛了呛,再开口时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沙哑的韵味。

天将明时,赵庚一遍又一遍亲她,吸吮她圆润微凉的耳垂,像是要把那几句让人久久无法平静的爱语直直送抵她心室深处,她想骂他,但声音哑了,连嗔怒的话音都梗在喉咙里,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在撒娇。

现在也是如此。

隋蓬仙才骂了没两句,就敏锐地感受到她靠着的那具坚实身体在微微发抖,她抬眼看过去,更生气了,他居然在笑!

隋蓬仙登时来了火。

赵庚被她压倒在床榻上,受了一通不痛不痒的拳头,直到她骑坐在他紧绷的腰腹间,气喘吁吁间漏出沙哑的腔调,赵庚双手轻轻压在她腰上,低声和她道歉。

隋蓬仙也不是真的和他生气。就是……她现在一身酸麻,连声音都哑了,他却一副衣冠楚楚,什么事儿都没有的轻松样,就好像,昨晚只有她一个人被搅进狂浪飓风里被碾得筋疲力尽一样。

不公平,不高兴。

“……坏东西。”她嘟哝着,被刚刚那番折腾熏得更红的面颊却软软地贴上他颈窝,像是满意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气,有些微微的凉,正好给她降温,她又蹭了蹭。

赵庚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掉落在床榻上的长发,乌润柔软,蕴着淡而艳的幽馥香气。

温存片刻,隋蓬仙想起一件大事,倏地挺直腰肢,恍然忘了她还坐在那座石头山上,香气最浓馥的幽园一下擦过蜿蜒静伏的地脉,偏偏她浑然不觉,十分紧张地扣住他的手晃来晃去。

“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应该早些去给阿姑请安的!”说着,她忿忿地拧他胳膊,“都怪你害我丢脸!”

若只是赵母一人还好,小老太太人好,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但隋蓬仙想起昨日红椿她们意外听到,特地回来告诉她的那几句风凉话,哼了一声,抬腿从他身上翻了下去。

腿太酸,一时没使上力,她只能绷紧脸,确保自己在这种狼狈的时候也还是很漂亮。

赵庚含笑睇她一眼,心知肚明她不会允许自己提起刚才的小小意外,伸手过去,替她松缓泛着酸的小腿。

“一家人之间不必讲究那些虚礼,阿娘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怪你?”赵庚注意到她紧绷着的娇媚小脸渐渐化冻,手上力道忽地一重,酸麻感立刻涌上,隋蓬仙尖叫着去打他的手,却被顺势捏住下颌,她不受控地嘴唇微翕,他顺着那道湿润的纟逢隙钻了进去,重重地亲她。

他对她一直是温和、包容的,唯独在亲吻这件事上,总给她一种难以自控的贪婪。

每当她仰头接受他和爱意、谷欠望一同沸腾到来的吻的时候,总会从他不复表面从容平静的疯狂索取之中得到一个令她得意又高兴的事实——他深深地迷恋着她。

她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赵庚放开她,却不肯就这么离开,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她红艳艳的唇,一只手缓缓拍着她光滑的背,亲吻间隙,低声在她耳畔说着第三人听到恐怕会羞得立即倒地的情话。

急促的心跳缓缓平复,隋蓬仙缓过气来,坐在他腿上,面颊绯红,声音充斥着被疼爱后的娇妩风情,冷不丁出声:“你要再喜欢我一点。每日都要多一点。”

她的语气与姿态都很高傲,近乎于命令的口吻让她此刻威严得像一位君主,浮着盈盈水光的眼审视着她的臣子,倔犟又骄傲,不允许他口中出现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赵庚很想叹气,她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出来么?

隋蓬仙仍看着他,为他没有立即给到她想要的回答,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这种事还需要犹豫?需要等那么久吗?

那双荔枝眼里隐隐的忐忑与不确定让他的心彻底缴械投降。

赵庚双臂稍稍用力,将人完全地嵌他怀中。

“好。”他应下,珍而重之的语气成功取悦了怀里的美人,她笑吟吟挽住他脖颈,献上一个令他心醉神迷的吻。

一触即分。

赵庚不满足,又按着她的腰亲了上去,见她微微瞪圆了眼,像是生气,在交缠的水声间隙,他低低笑道:“反正已经迟了,再亲一下。”

……

赵母在婚仪前一个月才搬入这间美轮美奂的府邸,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住到仙宫里来了。

她本来不打算让老家的那些三姑六婆特地来一趟汴京,但自家老铁树多年不开花,一朝开花就给她娶了仙女儿似的儿媳妇,老太太没克制住想炫耀的心情,大手一挥,把从前来往密切的亲戚们都叫上了。

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亲眷们聚在老太太的寿春堂,茶都喝了好几盏了,却还是不见新婚夫妻的身影。

几人暗中对了眼神,平时大家都唤她一句‘菊英嫂’的赵家婶娘随意拢了拢桌上堆着的瓜子皮,笑着开口:“哟,这都什么时候了,茶沫子都没味儿了,怎么还不见媳妇茶抬上来?”

赵母耷拉着眼皮正在打瞌睡,昨夜她在牌桌上狂扫几家,搂了不少银钱,兴奋得大半夜都没睡着,直呼她儿媳妇旺她,把菊英嫂几个刺激得眼睛都红了。

这不,一大早她们就来寿春堂等着了。若是赵母给儿媳的礼物薄了,她们头一个不依!

只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新妇的面,菊英嫂有些不痛快,觉得汴京娇养出身的大小姐就是不如她们看着长大的丫头柔顺乖巧,放在赵家庄,谁家儿媳敢这么迟了还不来给翁姑敬茶?天不亮就得给她起来烧水做饭!

赵母察觉到她话根下的火气,慢吞吞地打了个哈切,才道:“关你啥事?尿急就去找恭桶。”

菊英嫂被这话一噎,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女使低眉顺眼地过来禀报,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过来给老太君请安了。

这些女使是掖庭局拨来伺候的人,个个说话细声细气,脸上笑的弧度都一样,端茶倒水可以,菊英嫂她们想使唤她们捏捏腿,怎么也叫不动。

不过这会儿她也不惦记着捏腿了,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抻长脖子往院子里看去。

终于见到人了。

她们选择性地忽略赵庚,齐齐将视线投向走在他身旁的新妇,美而艳,高髻堆云,玉貌轻盈,直到人徐徐走过她们面前,掀起一阵幽馥香风,她们才堪堪回过神来。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新妇的面了,但她们还是忍不住咆哮——天娘,铁树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儿?

菊英嫂她们心情很复杂,眼看着敬茶、送礼这些环节异常顺利地结束,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赵母摆了摆手,让赵庚带着他媳妇儿回去休息。

还休息?这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吗?

隋蓬仙接收到老太太眼里善意的揶揄,面上微微发红,下意识搂过老太太的胳膊靠了过去:“我陪阿姑说会儿话。”

老太太的心都快被她给甜软了。她一直遗憾自己没能再生个女儿,这会儿看到比院子里的花还要漂亮的儿媳妇搂着她的手撒娇,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儿陪我说话的人多着呢,说的都是些你们年轻人不爱听的陈年旧事,你想听,我还不乐意让她们污了你耳朵呢!去吧,让铁树陪你逛逛园子,还是出门走走,都好,随你们心意。”老太太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想起自己的独门绝技,“我煮了些茶叶蛋,待会儿让丫头给你送过去。”

隋蓬仙想起那次赵庚提到余香绕梁三日不绝的茶叶蛋,不由得莞尔,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老太太至今不知道那些茶叶价值几何。

从寿春堂出来,隋蓬仙悄然松了口气。她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经验,之前还担心过婆媳关系,但事情发展得好顺利,她曾经担心过的问题一个都没有出现。

“这下放心了?”

男人带着笑的揶揄声落在耳畔,隋蓬仙轻轻哼了一声,嘴硬道:“我就没担心过。”

经过修缮改造之后的定国公府可担得起一步一景的称赞,炎天暑月,从寿春堂出来一路都可见到满目的绿,浓荫遍地,偶尔传来一阵拉得极长的蝉鸣声,伴随着阵阵细雨,赵庚及时把她拉到怀里,避开那阵天降甘露。

新婚夫妻之间不好贴得太近,肉与肉碰在一块儿,那些羞于在帷帐外呈现的画面顿时不合时宜地在他们脑海中再度浮现。

隋蓬仙有些别扭,想让他别搂得那么紧,却听得他笑着哄她:“是,阿嫮这样可爱,谁见了会忍得住不喜欢你?是我多虑了才对。”

油嘴滑舌!

隋蓬仙鼓了鼓腮,他伸手过来揉她肉乎乎的耳垂,不知怎的,他对此处总是格外偏爱。

隋蓬仙抬手想打他,却被他的动作勾起一件从前想过却一直没能成行的事。

“郎君。”她又在用那种甜蜜到令他醺醺然的语气叫他了。

赵庚喉头微动,她抱住他的胳膊摇晃,一双荔枝眼里笑意明媚。

“你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今夜还一块儿泡温泉?

火伞高张,趴在庭前槐榆高树上使劲儿叫唤的蝉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好在那两棵别处移来的槐榆生得极是葳蕤,枝叶倒垂蒙密,板扉绿映,犹如翠幄,映着屋前开得正艳的虞美人、金宣、素馨都多了几分轻灵仙气,绿窗分映,看着分外凉爽。

小丫头们却不敢去那儿贪得几分凉意,躲在稍远些的廊下吃吃偷笑,有胆子大点时不时抻长脖子去看,巧刻着十字海棠纹的窗扉向上抬,漏出屋内景致一角,新婚的夫妻二人正坐在窗下镜台旁,时不时看见窗内伸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捧住那张她们十分熟悉的,华若桃李的脸庞,小丫头们心里暗暗激动,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国公爷是在给大娘子描眉吗?”

“说不定是在给大娘子涂唇脂呢?”

“用手涂还是用……涂啊?”

小丫头们讨论得脸红红,屋内的气氛却实没有她们想象中那般浓稠旖旎。

隋蓬仙扭头避开他的手,转而捧起一面珐琅花鸟图把镜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耳垂,圆润丰软,带着十足的肉感,看着便很好捏。

赵庚仍试图劝她:“现在这样就极美,真的。”

“可我想要更漂亮一点。”隋蓬仙放下珐琅镜,为他几次三番的劝阻有些不高兴。

明明她都软着声气叫他‘郎君’了,他怎的还这么不识好歹!

赵庚一想到那肉乎乎软绵绵的耳垂上要经历那样一遭折磨,眉心微蹙,那模样活像是他自个儿遭受了什么莫大的痛苦一般。

“不如等天再冷些?如今天热,我担心不好愈合。”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担忧,隋蓬仙鼓了鼓脸,笑歪在他怀里,眸光水亮亮地仰头望着他紧绷的脸,嗤道:“就那么一道小洞……连伤口都说不上,有什么不好愈合的?”

赵庚仍是一副怕她吃痛的紧绷模样,剑眉星目,鼻骨高挺,自她躺倒在他怀里的角度看过去,有一种正气凛然的俊美。

隋蓬仙哼了声,什么正气凛然,经过昨夜的教训,她终于明了,她嫁的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

“你要真怕我痛,昨夜就不会……!”

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眼神里逐渐晕出微妙的笑意,隋蓬仙羞恼地停了停,伸手推他:“快些,你要是不敢,我就让红椿帮我。”

穿耳孔这件事她早就想做了,从前是侯夫人拦着她,不许让她身上出现无法遮掩的女子特征,她自己也想一出是一出,不想让当下无法做到的事儿碍了她的心情。这会儿好不容易重拾了兴趣,想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耳铛耳坠子,她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推着他肩膀的手收了回来,把自己的计划念给他听:“珍珠玛瑙珊瑚翡翠还有赤金……我都喜欢!嗯,得叫上宝缨她们和我一块儿去多挑些耳铛。”

不过短短一会儿,他的妻子仍亲昵地依偎在他怀里,心思却全飞到了外边儿,赵庚表情平静地帮她数着,她要叫上她的表妹、好友……那么多人一一数下来,唯独不见提起他。

“那我呢?”

察觉到妻子眸光微讶地看过来,赵庚压下不自在的情绪,微笑着看向她:“阿嫮,我也可以陪你去买耳铛。”

他这番自荐让隋蓬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妻子眉眼弯弯的笑靥,赵庚低头在她洇开薄薄胭脂色的眼尾亲了亲,问她:“瞧不上我?”一边说,一边又沿着她灼灼丽色的脸庞往下啄吻,自然,最得他偏爱的还是犹如一团浑圆羊脂的耳垂。

赵庚私心认为,不需要耳铛的点缀,那些劳什子珍珠玛瑙珊瑚……一近了她的身,都只能沦为陪衬的凡尘俗物。刚刚的话并不是哄她才说的违心之言,他是真的觉得她现在这般就顶顶漂亮,着实没必要给那两团儿耳垂来上一针。

他的吻是催化她理智的凶器,隋蓬仙半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软绸绣鞋里的脚趾舒服地紧紧绷起,又慢慢地松开,她才懒懒地伸手推了推他,示意不要了。

赵庚还没有得到她的答案,不让亲,他又转而捉住她的手,把玩起她柔若春笋的十指:“那明日我陪你出门。”他有三日婚嫁,最后一日要陪着她归宁,明日倒是没什么安排。

男人坚实有力的双臂微微合拢,她被夹在他怀里有些热,索性坐直了身子。

青莲色的纱衣一角徐徐拂过,柔软的织物犹如云雾,隔着如云似雾的表层望去,那座山脉安静地屹立在原地,纵横的地理脉络仍然可怖,散发着让人口干舌燥的热意。

隋蓬仙敏感地感觉到搂着她的那双手臂倏地紧绷,像石头一样又硬又沉,赵庚望来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墨黑到难以流转的情愫。

隋蓬仙用力扒开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轻巧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拢了拢轻薄的衣衫,看着纱裙上明显的褶痕,抬眉瞪了他一眼:“才不要你陪。”

逛街的人选大有讲究,郭玉照、黄宝缨她们都是爱漂亮的小姑娘,隋蓬仙在两对耳铛面前踌躇不定,不知道该选哪一对更衬她的时候,她们会叽叽喳喳地给出建议。

赵庚呢?

隋蓬仙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他很有可能大手一挥,让她都买。

这种事他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迎着男人有些受伤的沉默视线,隋蓬仙哼了一声:“反正不要你陪。”

什么都买的话就太无趣了,隋蓬仙更享受挑挑选选找到最适合她的东西的过程。

当然,她天生丽质,有许多东西一上了她的身就变得不似凡品,所以也不能怪她一动心就收不住手,买下许多。

隋蓬仙越想越觉得心痒,想着给郭玉照她们发帖子的事,少不得要让丫头们亲自跑一道,待会儿还有的忙。

见她娇妩小脸上尽是兴奋的愉快之意,赵庚默默伸长手臂,将人又搂到了腿上坐着,一阵清冽却又炽热的男人气息将她扑了个遍,隋蓬仙哎呀一声,有些不乐意:“这么坐好热。”

冬天的时候她会喜欢抱着他,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身热气,比十个八个汤婆子还管用。但这会儿正值炎月,隋蓬仙又是个怕热的主儿,肯乖乖待在他怀里才稀奇。

赵庚拿过她刚刚随手丢在一旁的团扇,石榴形的扇面用了轻薄艳丽的织云纱为底,绣娘巧用丝线与绫绢代替彩墨,用了套针、斜缠针绣等技法,牡丹雍容,蝶翼灵动,玉兰婀娜,随着持扇人手腕晃动,扇面上会泛起粼粼的柔美光泽,十分美丽,很得隋蓬仙喜欢,出嫁时都不忘带上。

这样一把精巧奢靡的团扇此时被一只麦色的,修长有力的手把持着,凉风习习,隋蓬仙低头去看他的手,骨节分明,蜿蜒的青紫脉络微微凸起,像是一只静待时机、正在蛰伏的凶兽,紧紧握着她最喜欢的一把扇子,她不由得为她的漂亮扇子生出几分同情。

她又抬头,看着他年轻而俊美的脸,那份违和感又奇迹般地消融了。

好吧,老东西这把年岁了才成婚,粘人些也正常。

隋蓬仙纡尊降贵地继续坐在他腿上,才安静没一会儿,又开始磨来磨去地折腾他,一双滑腻的藕臂搂在他颈间,说什么都要穿耳孔。

按着隋蓬仙的性子,这样的事她自己决定就是了,就算赵庚反对她也不会听。但刚刚看着赵庚皱眉心疼的样儿,她就起了坏心思,非要逼着他同意不说,还要让他亲自动手。

谁先对谁妥协?必然不可能是她先低头。

夏日炎炎,哪怕屋里摆了冰鉴,又有风轮送来凉意,隋蓬仙仍觉得热,回了屋便换下了那一身待客的衣裳,转而挑了一件齐胸纱裙穿上,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纱衣,淡淡的青莲色,不同于她平时最爱的各类红色,自有一番疏月晚星般的风流雅致,衬得她一身欺霜赛雪,犹如冰中雪人。

只是这一点儿凉,并不能浇灭此时烧过他周身血脉的谷欠火。

静静蛰伏的山脉再也不受号令束缚,狰狞地探出头目,地表之下沸腾咆哮的岩浆烫得吓人。隋蓬仙身子一僵,她知道那种滋味,平时被封印在地表深处的岩浆一朝得了现世的机会,简直悍勇到令人头皮发麻,生生把失神迷蒙中的她拉了回来。

然后又被折磨得险些魄散魂消。

隋蓬仙羞恼地咬住唇,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能不能正经些!”她受不了地把脸贴在他肩上,恨恨想啃他一口,却被峥嵘山脉的威压逼得骨软筋酥。

“阿嫮。”头顶传来男人喑哑的声音,低沉而柔缓,像是夜里他晃动扇柄,为她送来的凉风,“要我帮你穿耳孔,却不愿让我陪你出去逛街。这是为何?”

隋蓬仙染上绯红的耳廓微微动了动,有些痒。

见她不愿意回答,像只轻悄的猫儿一样伏在他身上,赵庚不疾不徐地开口:“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隋蓬仙一下抬起头,荔枝眼里晃出盈盈的欢喜波光,又听得赵庚低下头,在她耳畔前停下,含住那团儿肉乎乎的耳垂,亲了又亲,等到猫儿止不住地发出难耐地口耑息声,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阿嫮总得给我些其他甜头。”赵庚看着她顿时露出警惕之色的眼,再次俯过身去,在她被舌忝得泛红微肿的耳垂旁停下,低低说了一句话。

“今夜还一块儿泡温泉?”

隋蓬仙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捂着一瞬间变得通红的脸,骂他不要脸的话还未出口,赵庚笑着压过去,封住了那张总爱说些让他又气又爱的话的嘴。

有些话还是适合在床帏里听。

……

历经千难万险,又度过了几个令她想起来都觉得身上发热的夜晚,隋蓬仙两个耳垂上的小孔终于消了红肿。

红椿记着国公爷的嘱咐,十分严肃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点头,表示她可以不用再戴简单的银丁香,可以痛痛快快地带那些花里胡哨的耳坠子了。

隋蓬仙对着菱花镜瞧了又瞧,轻轻哼了一声,她为了打耳孔,可是受了不少罪,当然得多买些耳铛回来,能让老东西感觉肉痛才好。

想起他,隋蓬仙的视线微微放远,落在窗前的槐榆绿帐上,任由那道道蝉鸣声将她的思绪顺理成章地拉远,落在远在宫中的夫婿身上。

新婚前三日一眨眼就过去了,隋蓬仙渐渐习惯与他形影不离的日子,现在没看到他,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恰好今日又赶上三日一次的朝会,天还未亮,赵庚就起了,动作颇轻,没有吵醒她。这会儿隋蓬仙只能想起昨夜里他在帐子里,最后一刻闭着眼,神情狰狞而迷醉的样子。

生得英气俊美的人在那种时候露出与他平时绝无关联的狂放之色,让隋蓬仙看得呆住。

但下一刹,她偷偷睁开眼看他的事儿就被赵庚发现了。

“是我的错。”赵庚亲了亲她,面带微笑,只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微笑里夹杂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这种时候,还能让阿嫮分心。”

隋蓬仙来不及狡辩,便被足以撼动整座山的,更为迅猛的攻势取走了神志。哪怕她羞得满面泛红,使性子斥骂他过分,赵庚也甘之如饴,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并不会让她痛,却带着她挣脱不了的坚定意味,非要让她亲眼、亲手敲开可怖的壳,看着滚烫的岩浆恣意奔流。

等等——她怎么又歪到那种事上了啊!

见隋蓬仙胡乱抓着团扇使劲儿扇风,红椿给她倒了一碗酸梅汤:“今日格外有些热呢。”

酸甜生津的酸梅汤下肚,隋蓬仙两颊的晕红还没有褪下,红椿和茜草知道她怕热的体质,也没放在心上,一左一右地替她打扇纳凉。

夏日午后,不断吹来的热风催得人昏昏欲睡,隋蓬仙原本也打算在罗汉床上歪着睡一会儿,说不定再睁开眼,他就回来了。

只是才合眼没多久,廊下就传来一阵有些匆匆的脚步声,红椿飞快看了一眼背对着她们躺在罗汉床上的美人,低声让茜草继续替她打扇,自个儿走了出去,见来人是掖庭局拨来伺候的女使,面色稍冷,拉着人到了一旁檐角下说话:“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仔细吵了夫人清静。”

在外人面前,红椿她们一应改了称呼,都叫夫人。

女使没有为自己辩驳,低声道:“宫里来了人,我瞧着像是崔贵妃身边的人,此时正在前院花厅等着要传贵妃口令。”

崔贵妃?

红椿皱了皱眉,知道这事儿必须告诉隋蓬仙,她一人是做不了主的。

隋蓬仙得知崔贵妃有口令降下给自己,悄然翻了个白眼,红椿一面忙着给她梳头,一面安慰她莫怕,说姑爷如今在汴京还是很有几分分量的,料崔贵妃也不敢对她如何。

隋蓬仙倒不是怕崔贵妃会对她做什么,她只是不想和和深宫禁廷里的人扯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

从前都说寿昌公主是帝妃掌上明珠,崔贵妃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爱若珍宝,但自上次骊山刺杀事变后,这种夹杂着艳羡、嫉妒的话便再不见了。或许是隋蓬仙自个儿亲缘淡薄的缘故,她得知崔贵妃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女儿来达到她的目的时,心情颇有些复杂。

即便她可以理解,崔贵妃是图谋救驾之功,又或是出于种种利益考量,不能让景顺帝薨逝在她两个儿子尚未长成、储位未定之前,所以她做出了选择。

坐在驶向宫城的马车上,隋蓬仙百思不得其解,崔贵妃自个儿扑上去挡一刀岂不是更好?

崔贵妃派来的宫人见她一路都沉着脸,轻轻掀开车帘一看,快到宫门了,她对着隋蓬仙笑声道:“国公夫人莫要紧张,实在是贵妃牵挂公主,知夫人从前与公主素有几分交情,这才起了让夫人去劝一劝公主的心思。”

她去劝寿昌公主?两人不当场呛起来就不错了。

但谁让人家是贵妃呢,一朝有令,她不能不从。

隋蓬仙被宫人牵引着来到一座精巧华美的殿宇前,头顶龙飞凤舞‘朱境殿’三个大字,还是昔年寿昌公主年满七岁,离开她的贵妃阿娘独居时,景顺帝亲手为爱女题字的牌匾。

往日的荣宠越是稀奇难得,就越衬得那位把自己关在殿里数月不肯出来的公主可怜。

隋蓬仙默默叹了口气,罢了,待会儿若是吵起来了,她稍稍让两步。

寿昌公主没有抗拒让她进去,宫人们对视一眼,有些欢喜,对她也是越发恭敬:“定国公夫人,这边请。”

隋蓬仙进了殿,登时被昏沉沉一片,几乎看不清殿内摆置的暗色吓了一跳,不止是令人视线受阻的晦暗,殿内又闷又热,隋蓬仙皱眉,这是人能待得住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

隋蓬仙摸索着朝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沙哑的女声,她捂住一时跳快了的心,没好气道:“公主在何处?快快现身吧。”

寿昌公主缩在罗汉床围屏后面,闻言幽幽道:“我又不是鬼,现什么身。只是你没看到我而已。”

“鬼住的地方都比你这儿亮堂几分。”听到寿昌公主开口,隋蓬仙心里有了底,走过去将重重帷帐掀开,又从里面推开紧闭的窗户,日光伴随着新鲜的空气一齐涌入,光影里灰尘浮动,徐徐拨亮了隋蓬仙捂着鼻子咳了咳,不快道:“你可真不讲究,等等——你身上不会馊了吧?天呐,你别过来,我最讨厌身上有味儿的臭人!”

在廊下候着的宫人们见窗户被打开,还以为是定国公夫人神通广大,终于劝动了公主,没成想下一瞬那道娇滴滴却实在刻薄的话语都在她们耳边炸响。

宫人们眼前一黑。

庆幸的是,殿里没有飘来公主的尖叫声。没过一会儿,殿内传出呼声,竟是让她们准备香汤沐浴物什,又让去端些入口软绵好克化的吃食。

宫人们惊喜极了,连声应下。

等到寿昌公主带着一身清淡香气坐在她身旁,隋蓬仙睨她一眼,脸色好看多了:“这才对嘛,要我说,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儿,最不能做的事儿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你又丑又臭,更没有人愿意靠近你了。”

她这话说得太直接,寿昌公主因为连日来不见天日而瘦削苍白的脸上浮出几分红晕,她恨恨地瞪了隋蓬仙一眼,佯装不在意道:“我又没你长得好看,丑就丑吧,我不在乎了。”

连最爱她的母妃都能一夕变了个人,外貌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也没那么要紧了。

寿昌公主说完一番灰心之词,重又低下头去,暗自伤心,却听得一阵犹如珠玉坠盘的*悦耳笑声,寿昌公主愕然抬头,看见隋蓬仙得意的笑脸。

察觉到她沉默的视线,隋蓬仙捂着嘴笑了笑:“公主不必妄自菲薄,至少眼光还是很好的。”

寿昌公主一时气结。这人!

生气过后,寿昌公主的情绪又萎靡下去,这么多年,她酌金馔玉、呼奴使婢,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脑海中空蒙蒙一片,竟然想不起一个可以陪着她、听她诉苦的人。

她抬起眼,有些空洞的眼神落在对面之人芳姝明媚的脸庞上。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面若桃花,眉眼间盈盈着始终明亮的光晖。

寿昌公主垂下眼,她出阁那日,她没有去,只吩咐人去送了一份礼。但那又算什么礼呢?甚至都不是她自己挑的,即便再华贵,寿昌公主想,她也不会稀罕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定国公对你很好吧?”

见隋蓬仙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一副理所应当之色,寿昌公主很有些羡慕,不是羡慕她,是羡慕赵庚。

能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日子一定很有趣。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端了几碟点心过来,银丝卷、松子饼、雪片糕、荔枝膏化的糖水,一应之物都是寿昌公主平日里爱吃的。

寿昌公主随意瞥了一眼,将碗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隋蓬仙摇头:“主人不吃,我这个做客人的怎么好先动。”

寿昌公主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见公主终于愿意吃点东西,退到殿外的宫人们远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抬手擦眼泪。

看着寿昌公主安静地低头吃东西,隋蓬仙没什么胃口,也拿起一片松子饼慢慢在吃,全当陪她。

“你知道吗?我要嫁人了。”

隋蓬仙愣了愣,从寿昌公主的语气和神态来看……她着实说不出恭喜二字。

“啊,或许换个说法更妥当。”寿昌公主想起昨夜崔贵妃隔着门与她说的一席话,闭了闭眼,“半月后,我将前往西番和亲。你的夫婿定国公将奉命一路护送我前往西番。”

……

老太太主动发话,平时不必聚在一块儿吃饭,她年纪大了口重,吃饭时爱配一根刚从菜园里拔起来的大葱,小辈在一旁伺候,她反倒不自在。

隋蓬仙独自用过了晚膳,寿昌公主先前一番话也影响了她的心情,简单用了些之后,不管红椿她们怎么劝也吃不下了。

红椿无奈,心里暗暗埋怨宫里那些害人精。

直到赵庚披着一身暮色归家,隋蓬仙眼前一亮,不顾女使们还在一旁,双手撑着跳下了罗汉床,将赵庚扑了个满怀。

赵庚稳稳地抱住怀里不断散发着幽馥香气的柔软身体,察觉到她搂着自己的手力道颇大,还有些受宠若惊,转头去亲她的耳朵。

他仔细瞧了瞧,还好,已经不见红肿了。

“想我了?”一边说着话,赵庚一边单手掌住她腰臀往屋里走去。

隋蓬仙把脸贴在他颈窝间,听见他夹带着欢喜与得意的语气,哼了哼,却没否认。

他的阿嫮一向嘴硬心软,但这会儿连嘴都是软的,赵庚把人抱到腿上坐着,亲了亲她嫣红柔润的唇,佯装惊讶:“怎么是软的?”

隋蓬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人故意调侃她!

听着屋里传出男子的大笑声和娇滴滴的尖叫声,红椿等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玩闹一阵过后,隋蓬仙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睁着一双春光潋滟的眼看他,把今天崔贵妃传她入宫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赵庚面色不变,看着她发髻边的一支珠钗将落未落,担心扯着她头发,伸手替她取了下来。

隋蓬仙不满地瞪他一眼,这时候分什么心。

她顺势提出自己想了许久的要求:“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西番极远,他这一去,又是护送公主出嫁这样的大事,陪嫁队伍可想而知有多么冗长,来回起码要耽误小半年的时间。

她不想刚刚成婚就被迫和他分离那么久。

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隋蓬仙期待地看向他。

赵庚听到她的话,没有如她意料之中露出惊喜或是感动的神色,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行,你就留在家中。”

隋蓬仙气得险些从他腿上蹦起来。

“为什么?”

第40章 第四十章夫妻上阵,干活不累

赵庚握住她的腰,眉眼间飞快闪过一抹紧张:“仔细摔了,坐好。”

隋蓬仙气得打他:“不要你假好心!说!你为什么不要我跟着一块儿去?”她难得主动开口,赵庚居然想也不想地就拒绝她。

隋蓬仙顿时升起一种一腔真心错付的愤懑感。

那一拳用的力气不小,赵庚皱着眉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此去西番山高水远,路远迢迢,路上必然有许多需要你迁就的地方。”他解释得很认真,“阿嫮,我不愿让你委屈自己。”

在她头顶响起的声音低沉又柔和,犹如拨弄焦尾琴弦发出的泠泠之音,这样好听的,倾斜着柔情的声音却并没能让隋蓬仙消气。

赵庚说的那些事,难道她想不到吗?她既然提出,就表明她并不畏惧一路上可能遇到的种种不便与可能的危险。

因为不想离开他,只要两个人能在一块儿,她稍稍将就些也无妨。

可他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赵庚凝视着她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委屈的情绪,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低垂的浓密眼睫将那双他爱极的荔枝眼遮去大半,他看不清里面是不是盛了水色,一时间愧疚、急切的心情占了上风,他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急声向她道歉,哄她转过来看一看他。

隋蓬仙趁机多甩了他几个耳刮子。

赵庚面上微微发麻,不以为意,见她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虽然是幸灾乐祸的坏笑,他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手试探地落在她肩上,轻轻扭着她转了过去,两人正对着脸。

四目相对。

看到那张英俊脸庞上浮起的道道红痕,隋蓬仙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下一瞬却又感觉到一双手捧住她的脸,不允许她躲避,她不得不将视线重新投在他身上。

赵庚低低叹了口气,仿佛很是失落:“我半月后就要离开汴京,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一日少过一日,阿嫮舍得不理我吗?”

隋蓬仙瞪他:“我说我要跟着你一块儿去,你自己拒绝的。”

罢!小半年不见又如何,大不了闷上几天,她就带着老太太住到淮山庄子上去,再把郭玉照叫来一块儿,日日喂鱼逗鸟,不知道多么逍遥自在!

赵庚没有反驳,低声道:“但我的感受和你相比,并不算什么。”

隋蓬仙简直要被这个固执又会软下身段哄她的男人给气晕了。

赵庚习惯性地捏她的耳垂,指腹触到一抹凉意,低头望去,想起来她今日戴了一对翡翠耳铛,十分清透的翠色,他伸手拨了拨,像是掬了一捧碧湖水。

“我习惯了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赶路的日子,此次西番之行虽然没有行军那般艰苦,但也必然和舒适安逸挂不上钩。自汴京去往西番,会经过一处名叫鸣沙山的地方,山谷中飞沙走石,翔鸟过之亦有经常被狂风挟裹的石头击中的风险,更遑论水源稀缺,莫说是日日沐浴更衣,连喝的净水都不能保证。公主此行,是她的使命所在,但你不是,你有得选。”

赵庚面色隐隐冷寒,看向她时,眼神却又如水温和。

隋蓬仙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行,我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国公爷皮糙肉厚,耐得住磋磨,多吃些苦最好!”

说完,她伸手推他,作势要从他腿上下去。

腰上却突然覆上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赵庚手臂微微使力,她便像一团绵软香馥的云,重新落在了他怀里。

隋蓬仙恼怒地仰头看他,唇瓣却被他带着茧的拇指重重按了一下,她不太喜欢这个动作,想要侧过头避开,赵庚却直接吻了上来,一贯的凶猛吻法,吮得她舌.根都发麻,他却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

良久,她伏在他怀里,满面霞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赵庚捏住她软绵绵的手,话语中隐隐透露出餍足意味:“阿嫮再多赏我一些甜头,路上再艰难,我也不怕了。”

甜头牢牢压过了苦头。他孤身在外时想起她,心头便觉甜蜜,哪怕过后便是惘然,他亦甘之如饴。

隋蓬仙感知到他藏在从容之下的幽深心绪,默默撇嘴暗骂老东西太能忍,幽幽瞥他一眼:“真不让我一块儿去?”

刚刚一通胡闹,她的头发散乱下来,柔顺地垂在肩后、臂上,冷然生艳,更衬得那张美人面动人心魄。

此时此景,美人含嗔望来,几乎不会有人舍得驳斥她的提议,让她伤怀。

偏偏赵庚就是那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抚弄她头发的动作有多温情缱绻,吐出的话就有多么冷漠无情。

“好好在家待着,想做什么都随你,若是觉得府里无聊,就去淮山住一阵子,叫上你表妹她们……”赵庚注意到他越说,她瞪来的眼神越不高兴,顿了顿,温声道,“只此一桩事,我不能应你。其他都由你做主,好不好?”

好个屁!

隋蓬仙恼怒地推开他,轻盈地跃下了床,撂下一句‘今夜你不许在这儿睡’的嗔语,随即大步出了屋子,他再抬眼望去,只剩一截石榴红的柔软裙裾,翩跹着飞离在他眼前。

赵庚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乌蓬发间透出的幽馥香气。

……

表姐夫仿佛得罪了表姐,而且,程度很严重。

郭玉照托着腮,想着这已经是她陪着表姐在淮山庄子度过的第三日了。

她看着彩色帷帐下正和人比赛踢毽子的绯衣女郎,她腰上围着一条不知是什么宝石做的腰带,精巧非凡,随着她的动作玎玲颤动,折射出十分绚丽的华采。

一旁的女使们十分高兴地替她们记着各自踢毽子的数目,随着越来越多毽子落地,不少人遗憾退场,跟着大家一块儿看向帐子里最为夺目的那道身影,给她加油鼓劲儿。

只见她身轻如燕,体轻欲飞,那只鸡毛毽子在她面前简直像通了人性一般,伴随她的呼吸和动作一颠一颠,眼看着女使们已经数到了九百多个,隋蓬仙面上飞红,呼吸亦有些喘,但动作仍然轻盈,直到念数过了一千,她才翘起脚尖,将那只鸡毛毽子抛得远了些。

‘叮’一声脆响落地,在一旁观战的女郎们将手拍得啪啪响。

郭玉照连忙凑过前去,细心地给表姐擦去额上、颈上的汗珠,又让人给她送来温热的生津茶,隋蓬仙喝了一口,险些呕出来,皱着鼻子又喝了两口,才推开:“这什么东西?”

郭玉照连忙解释,掰着手指头数:“里面加了青果、石金斛、甘菊、麦冬、鲜芦根……是好东西呢。”

隋蓬仙揉了揉她的头发帘儿:“难喝,拿远些。”

郭玉照嘟着嘴照做。

表姐不爱喝她调的败火茶,那只能靠表姐夫自己多努力了。

黄宝缨她们来了兴致,非要再来一局,眨眼睛几个鸡毛毽子又开始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毽羽在日光下折射出道道流光溢彩的轨迹。

隋蓬仙有些累了,把郭玉照也推过去让她多活动活动,免得又像昨日一样泡会儿温泉就晕了。

她想让请来的每一位客人都玩得开心些,武修娉她们的笑闹声几乎快冲破薄若云霞的帷帐,隋蓬仙余光一扫,走过去夺过寿昌公主手里的团扇猛扇了几下,上下瞥她一眼:“今儿我做东,你能不能收一收你那张臭脸,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她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陪在寿昌公主身旁的宫人听了,脸上立刻露出几分不忿神情。

公主是君,她们是臣,更何况公主再过几日就要远赴西番和亲,此举旨在为大胥上下带来福祉与和平,她们应该对公主诚惶诚恐,时刻怀有感念之情才对!

寿昌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是给你面子才来的,她们兴致高不高,与我何关?”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旁人心情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金尊玉贵的公主一遭经历变故,从前娇美丰盈的脸蛋瘦得都凹了下去,这会儿虽然愿意出来见人了,但心情还是很不稳定,有人过去和她说话也不爱搭理,隋蓬仙觉得她像一条动不动就呲牙的小京巴。

但她却没有迁就她的意思。这会儿拧巴,还有人愿意让着她、忍着她,叫她继续保持着这幅臭脾气去西番,那不是去结亲,而是结仇。

既然和亲一事已无法转圜,于公于私,隋蓬仙都希望她日后能过得好一些。

“少废话!”隋蓬仙把团扇丢给一旁的宫人,宫人手忙脚乱地去接,再一回头,眼睁睁看着定国公夫人拉着公主去了帐帏下面,“谁要跳百索?一块儿来玩。”

隋蓬仙一呼,不少人跳了过来,举着手十分兴奋地表示要加入。

庄子上两个仆妇分别紧紧拉住绳索两端,她们结实有力的臂膀和手腕一同用力,绳索擦过的风声咻咻刮过底部的绿茵草地,看着人比花娇的女郎们紧张地随着她们挥动绳索的间隙齐齐蹦跳,爆发出清脆悦耳的尖叫笑声,仆妇们和不远处的女使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跳百索并不难,但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连跳的难度大了不少,总有人早一拍或是慢一拍,寿昌公主从前鲜少玩这种游戏,宫人们不敢和她一起玩儿,从前与她交好的贵女注重仪容风度,也不敢玩这种容易有损气质的游戏。她头一次和那么多人一块儿跳百索,紧张之下跳慢了好几次,没有人抱怨她,只有几阵爽朗的笑声嘘她——‘又是公主跳错了!’、‘呀!公主快跳!’。

不知不觉间,寿昌公主把那些折磨得她快要发疯的情绪统统抛下,一门心思地应对当下的挑战,她就不信了,她会一直是拖后腿的那个!

一群正值花信的妙龄女郎凑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闹不完的把戏,直到天幕被落下西山的金乌拉得深沉一片,无垠深蓝的波浪渐渐吞噬余下的绮丽霞光,大家才各自回房。

景顺帝赐给臣子的庄子当然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屋,处处玉栏饶砌、红香绿玉,大家约定好明日一块儿去泡温泉,又各自择了房屋歇下。

红椿见她脸红扑扑的,身上还有酒气,不由得瞪了茜草一眼,埋怨她没看好人。

茜草缩了缩脖子,不敢辩驳。

那么多女郎聚在一块儿,不知谁悄悄说了声她带了酒来,大家一下来了兴致,一群人分着喝了几杯,她想着数量不多,再看隋蓬仙只是脸红了些,眼睛亮了些,不像喝醉,茜草放下心来。

谁成想,隋蓬仙只是在人前强撑,回到屋里,她扶着额在罗汉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又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哝着红椿听不懂的含糊醉话,突然开始解身上的衣裳。

夏日衣衫轻薄,不过须臾,她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香云纱裙,露出大片白得晃眼的臂膀,丰盈柔软的心口正随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起伏,雪浪滚滚,晕红淡淡,美人鬓发微乱,呼吸间带着清甜酒气,与她身上萦绕不绝的幽馥香气混合着,被风吹得远了些,直至被站在门口的男人攫住。

他静静站在那里,高大峻拔的身影在暮色的掩映下犹如一座巍峨玉山,英俊深邃的轮廓被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红椿和茜草费了好大力气才制住发酒疯的人,好声好气地劝她去榻上歇着,又扬声让人赶紧去煎些醒酒茶来。

余威极烈的醉意让隋蓬仙浑身发热,这么被红椿和茜草搂着抱着,她更觉得不舒服,嚷嚷着让她们放开,她要去跳池子降火。

此话一出,红椿和茜草搂得更紧了。这如何敢放!

大娘子从前也不是没吃醉过,但这回情况不同,格外磨人。

就在红椿她们无措之际,忽闻一阵沉而稳的脚步声传来,她们来不及回头,面前横过一只颀长有力的手臂:“把她给我。”

是姑爷!

眼看着刚刚还在她们怀里扑棱个不停的人这会儿安静下来,一双藕臂还主动地环上了人家的腰,面颊靠在他小腹蹭来蹭去,极是亲昵。

红椿和茜草不敢再看下去,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将门口的湘帘放下,急匆匆赶去厨房,盯着人熬醒酒汤。

两人仍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赵庚站在榻前,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腰,比荔枝肉还要柔软甜蜜的面颊在他小腹上蹭来蹭去,神情懵然,她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么乖的模样。

哪怕是被入.得狠了,她也只会双颊绯红地看着他,命令他立刻亲她。

灭顶的欢忄俞吞没他们之前,她迫切地需要靠再紧密一些的相贴来证明一些东西,他的存在、他的喜爱……一切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

“阿嫮,我不在的时候可不可以少喝一些?”她酒醉之后这样可爱的情态,他实在不愿有第三个人看到。再者,过度饮酒伤身,他不愿她染上贪杯的毛病。

只是她哪儿会那么好说话,会乖乖听他的话?

赵庚叹息,顺了顺她乌蓬蓬的发,惹得她不满地投来一瞥:“不要碰我的头发!”

人是醉了,但是原则不能忘。

赵庚笑,却没有收回手,捋着冰凉青丝的手缓缓下滑,改为抚弄她发烫发红的面颊。

醉醺醺的隋蓬仙皱了皱眉,过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这是在,挑衅我吗?”

“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隋蓬仙气得不想再靠着他了,她正想撑起来,却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

“这是什么?”

她低着头,指尖都染上酒醉似的晕红,伸手拨了拨。

赵庚呼吸微妙地停止一瞬,看着她歪了歪头,还在看他,赵庚尽量维持着理智,微笑着满足她的好奇心:“这是蹀躞带。”

是吗?

隋蓬仙哦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手上继续勾弄着蹀躞带,察觉到被她握在手中的玉钩诡异地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在她掌心发月长成一个烫人又勾人的弧度。她懵然地抬起头,一双荔枝眼泛起迷蒙的水色,粼粼眸光中,倒映出男人紧绷而俊美的脸庞。

“你这蹀躞带上的玉钩……好似不太正经。”隋蓬仙有些苦恼地又捏了捏,听到头顶一声嘶的轻口耑,顿时对自己刚刚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成精了?还会叫呢。”

随着她带着几分笑意的话音落下,赵庚腰背紧绷成即将蓄势待发的弦,他想让她别玩了,但谁也别想让醉后的隋蓬仙听话,她自顾自地把捏着新到手的玩具,区区玉钩,成了精又如何,还不是只能被她捏着玩儿。

夜风袭来,催动空气中的几缕异香幽幽游动,赵庚注意到她皱了皱鼻子,嘟哝道:“哪儿来的石楠花……臭死了。”

“你闻到了吗?”隋蓬仙抬起头,看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他紧紧闭着眼,面色潮红,英俊犹如凿刻的面庞上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狂放意味。隋蓬仙头有些晕,却莫名深信,她很喜欢这张正气凛然的脸庞上露出这样放.荡、低贱的神情。

她仿佛走神了,手上把玩着玉钩的动作都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赵庚忽然伸手捏住她下颌,逼迫着她只能抬起头看向他,那双醺然朦胧的荔枝眼里倒映出他此刻理智全无,犹若疯狗的样子。

赵庚很清楚,他是她手中牢牢掌握着的,一根绷紧、拉扯到极致的筋线。

“泡过温泉了么?”

赵庚拿开她的手,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颈上。

她气性大,带着人住到庄子上不肯回去,连着三日,领着她的好友们纵马狂欢,爬山赏景,射猎烤肉……玩得乐不思蜀,觅风日日带着他的求和信飞去,日日都是空爪而归。

她不会放弃欣赏他示弱的表现,但要她消气,没那么简单。

赵庚想通这一点,亲她耳垂的力道稍稍重了些,惹得她不满地嘤了一声,伸手就要打他。

赵庚低低笑着裹紧她的手,不让她溜走,继续问她:“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姿势早已变了,隋蓬仙被抱着坐在他腿上,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有些热,男人身上清淡的香气被浑身的热意一激,化作一阵淅沥的雨雾浇在她身上,隋蓬仙有些呼吸不过来,扭了扭身子,见他一直追问,烦躁地回了一句:“当然去了!明天还要去!”

那阵醉意被他过高的体温烘得渐渐淡去,隋蓬仙理智回笼了些,正想让他放开自己,就听赵庚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寥落:“可是我还没泡过,怎么办?”

隋蓬仙有些疑惑,想说你想泡温泉的话自去就是,难不成还要她帮着一脚把他踢下去?

但她酒意渐渐淡了,在男人缠绵的吻密密落下来时,她慢半拍地终于想起来。

他口中的泡温泉,指的是——

“老东西你真的坏死了!”

听着她羞恼的尖叫声,赵庚闷声笑了,攻势倏地凌厉,吻得她晕晕乎乎,感觉才淡去的醉意又有折返的趋势。

端着醒酒茶过来的红椿听到内室隐隐传来的动静,低头看了看托盘里的醒酒茶,有些犹豫地想,多动一动,发发汗……应当和喝醒酒茶的效果差不多吧?

她悄悄走远了些,又让丫头们各自下去休息,只让厨房多留两个灶头烧些热水备上,给了两个仆妇十几个铜板,叮嘱她们受累些,盯着灶头别熄了火。

仆妇们连连点头,笑声说好。

赵庚听到门被关上的动静,助她醒酒的动作更狂放了些,肆无忌惮。

“阿嫮,想不想我?”与堪称放氵良的动作相比,他的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几乎让人升起不切实际的期盼,以为他会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做那些可恶的举动。

隋蓬仙起初咬着唇不肯回答,赵庚也不恼,举着她的腰翻转,让她马奇坐在上面。

雪浪翻涌,那一双举世罕见的珊瑚珠也在狂浪飓风中跟着失去平衡,艳色一点红反复上下摇晃,几乎快晃成一道凄艳的红线残影。

赵庚是天赋最佳的猎手,他没有急着取那双珊瑚珠,而是耐着性子,抚弄着她潮红的面颊,期盼着从她口中得到令他精力暴增的回答。

“唔……”

隋蓬仙颦紧眉尖,一下子吃得太多,她有些受不住。

她一面应对着作怪的玉钩,一面分神想着怎么才能磨到他答应让她一块儿去西番的事,已是十分辛苦,偏偏赵庚仍在固执地问她那个问题,隋蓬仙简直要被他吵晕过去,只能含含糊糊地点头应声:“有,有行了吧!”

赵庚并不满意她的回答,叹了口气,狂风巨浪忽然有收歇的趋势,察觉到她不可置信的幽怨眼神,赵庚好整以暇地对她微笑:“心里有些痛,想来是旧伤复发,没力气了。”

“阿嫮还想要吗?那便自己来吧。”

说完,他闭上眼,神情安然,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夕颠倒,她隋蓬仙才是采花的那个。

隋蓬仙原先想翻身下去,不让他如意,但转念一想,她也没饱。

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自己。

她在心里拨弄着小算盘,往日都是她先到了好几次,他才姗姗来迟……她小心些,爽了就跑,等他自个儿憋着就是。

赵庚看着她脸上露出熟悉的坏笑,微微挑眉,并没有开口戳破。

直到最后一霎,她想要逃离时,堆上一层香腻薄汗的腰却被人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隋蓬仙咬紧了唇,有手指轻轻按住她唇角,示意她不要折磨自己。

咬他。

隋蓬仙恨恨地遂了他的意,却又掉入他的陷阱,红唇翕张,修长有力的手指代替舌,顺着那道湿氵闰的纟逢隙钻了进去,在她氵显热的嘴里搅弄不休。

隋蓬仙怀疑自己要溺死在此处。

听到她失神的呢喃声,赵庚笑了:“我哪里舍得。”

握在她腰上的手烫得吓人,隋蓬仙回过神之后就要骂他:“你哪里不舍得了?最坏最下流最无耻的就是你!”

赵庚受用:“原来阿嫮给我的评价这么高。”

隋蓬仙双眼一闭,恨不得晕死过去。

嫁给一个不正经的人,真的好痛苦!

“阿嫮。”他的动作和声音一起紧绷到了一个微妙的阈值。

隋蓬仙呼吸一滞。

赵庚垂着眼,视线扫过紧紧扎根在山脉里的牡丹花,若有所思地问她:“铁树开花。是不是就是这样?”

隋蓬仙无力地瞪他一眼:“闭嘴吧你!有辱斯文!”

她已对温泉二字有了阴影,每次郭玉照她们叽叽喳喳说起泡温泉的事,她都莫名觉得脸上发烫,现在看来,还要多上一个铁树开花。

她反正是听不得这几个词了!

最后一道圣旨落下,给夫妻间之间的争执划上了句号。

景顺帝得知女儿与定国公夫人要好,怜惜她此去西番山高水远,一路上没有知心人陪伴,恐会寂寞,于是大手一挥,给定国公夫人封了个一品女官的虚衔,命她跟随公主车架,送公主出嫁。

夜里,等到赵庚回来时,隋蓬仙得意地晃了晃圣旨:“不许自作多情,我这是因公外出。”

骗人。

赵庚揽过她的腰,任由明黄圣旨跌到地上,吻了许久,他才放开她,声音喑哑:“嗯,夫妻上阵,干活不累?”

隋蓬仙想打他:“你还要我干活?打死你个负心汉!”

娶她之前说得信誓旦旦,会对她好不让她吃苦,这会儿就露出真面目了。

赵庚忍俊不禁,封住她借机发挥喋喋不休的小嘴。

无论如何,这场西番之行势必成行,隋蓬仙有些期待,她基本没有出过汴京,头一回出远门,还是和赵庚一块儿,想想就让人觉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