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不能心软(2 / 2)

他看着凌姨娘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狼狈样子,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的猜忌,像是被泼了一盆酸水,滋滋地冒着气,一点点退了下去。

僵硬地动了动唇,没发出声。

凌姨娘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眼中那一丝细微的松动,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膝盖往前蹭了两步:“长安!醒醒啊,姨娘再问你一句,礼部是说你不能再考了,可朝廷下了旨意,削了你这世子的爵位了吗?”

傅长安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对啊!”

凌姨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世子之位还在,朝廷没有褫夺!长庆侯府的爵位,将来还是你的!圣上恩典,侯爵世袭罔替,这是谁也改不了的铁规矩!傅九阙就是再有本事,他爬上天去,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庶子,翻不了天!这点,你得死死给我记在骨头里!”

世袭罔替。

傅长安焦灼的心像是被这沉甸甸的四个字狠狠砸了一下。

是啊!他还是世子,未来的长庆侯!

傅九阙再蹦跶,再得他爹青睐,最终这侯府,这富贵,还是他傅长安的!

想到这一点,被烧得七荤八素的脑子,像是被强灌下了一碗醒神汤。

“可是……孟玉蝉那个贱人!”傅长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个名字。一想到那女人在傅九阙身后巧笑倩兮的得意嘴脸,特别是想到自己刚有起色的身体……

那可是用了苏氏库房里搜刮来的好药才养好的!

“还有傅九阙,这对狗男女!要不是他们设计,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身败名裂!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亲手撕了孟玉蝉那张脸!”

傅长安的眼睛又开始泛红,里面全是毁灭欲。

凌姨娘看着儿子终于把所有的炮火都转向了外敌,心里那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头,才算轰然落地。

她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泪痕未干的脸,在抬起的瞬间,已经换上了一副毒辣的表情。

凑近了傅长安,声音压得极低:“安儿啊,急什么?撕她那张脸?脏了你的手!你以为姨娘这些年,是白熬过来的?”

“姨娘知道,孟家给他们家老爷贺寿的帖子,送到你手里了?”

傅长安一怔,随即点头:“正是!娘的意思是……”

“哼!”凌姨娘发出一声冷笑,嘴角像是被无形的线狠狠朝上提拉着,牵扯出一个残酷的“笑”,“寿宴好啊,多好的日子!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当着满京城贵人的面……”

她故意停住,目光在傅长安脸上转了一圈,终于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把那对狗男女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傅长安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底闪烁着兴奋光芒:“怎么做?娘!快说!”

凌姨娘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冷了,带着一种阴险诡诈。

“具体法子,娘还得再好好琢磨琢磨。不过嘛……你年轻,身体也好得快,总该出去动动筋骨了。这做寿的好日子,正是你替我好好报答报答你二弟两口子的时候。”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微微别过脸,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唉,说到底……傅九阙终究身上也流着你们老傅家的血。真要了他的命……姨娘这心里,终究有些不忍啊。”

“不忍?”傅长安怪叫一声,脸上的兴奋扭曲得如同恶鬼,“那杂种也配活着?姨娘!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他只要一想到傅九阙完好无损地活着,甚至将来可能爬到自己头上,一股恨意就让他浑身血液都在咆哮!

对他“仁慈”?这简直是放虎归山!

不行!绝对不行!

凌姨娘背对着儿子,眼角余光将他脸上那不择手段的狰狞看得一清二楚。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只剩下无奈,叹道:“罢了罢了……终究是安儿更苦些。姨娘听你的就是。这口气,咱们出定了!你就安心回去吧。”

……

暮春三月的风,裹着阆华苑里几株老柳树飘散的絮,软绵绵又带点恼人地直往廊下钻。

孟玉蝉倚着朱漆剥落了些许的廊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一枚水色清透的旧玉环,眼睛直勾勾望着苑门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两扇木门虚掩着,方才虞逍遥那抹利落的青衫身影,就是从那门缝里彻底消失不见的。

心口像是被那恼人的柳絮堵住了,闷得发慌。

“小姐,”翠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您别太难过,虞神医不是说了嘛,京城边上那点急事,快则三五日,慢也不过七八天,一准儿就回来了!她心里也惦记着您呢。”

孟玉蝉没吭声,只是目光从空落的院门收回来,落在脚边那个不小的藤编药箱上。

虞逍遥走得急,这箱子却留得周全。

箱盖敞开着,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

在春日疏淡的光线下,粗瓷的、细釉的,都泛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微光。

每一个小瓶子上都贴着极细心的签子,墨迹清晰:

“清心丸,气闷郁结时服一粒,温水送下。”

“玉露膏,外伤涂抹,一日两次。”

“安神散,睡前调水,宁心定魄。”

“解毒丹,遇不明之物急服,暂缓毒性,速寻医者。”

……

虞逍遥清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一句句,沉甸甸地砸进心里:“玉蝉,药都在这里了,用法切记,莫要弄混。这侯府……”

她顿了顿,素来清亮的眼神里透出凝重,“看着花团锦簇,底下暗流多着呢。苏夫人心思深沉,世子傅长安也绝非良善,还有那些捧高踩低惯了的奴才,你千万记着,遇事莫要硬碰硬,保全自己最要紧。察觉不对,立刻想法子脱身,莫管旁的,脱身,等我回来!”

想到这叮嘱,孟玉蝉心头那股被离愁压下去的冷意又丝丝缕缕地泛了上来。

她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些瓶身,最终,拿起那瓶贴着“安神散”的小瓷瓶,紧紧攥在手心。

那一点冰凉,似乎稍稍压住了心头的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