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张孝祥:宋代词坛的豪放之星与爱国魂(2 / 2)

同年秋天,张孝祥陪同主战派大臣张浚巡视淮河防线。两人登上淮河岸边的一座城楼,北望中原,只见旷野茫茫,金兵的营垒在远处隐约可见。秋风萧瑟,吹起他们的衣袍,也吹起了心中的万千感慨。张浚叹息道:“本欲收复中原,奈何功败垂成,愧对天下百姓啊!”张孝祥默然无语,眼中却已噙满泪水。当晚,在驿馆中,他辗转难眠,往事与眼前的惨状在脑海中交织,终于拿起笔,写下了那首惊天地、泣鬼神的《六州歌头·长淮望断》。

字字泣血,词中乾坤

《六州歌头·长淮望断》的开篇,便以苍凉的笔触勾勒出淮河两岸的凄凉景象:“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望断”二字,写出了词人极目远眺的深情与无奈;“莽然平”则描绘出战争过后,关塞被毁、一片荒芜的景象,奠定了全词悲怆的基调。

紧接着,词人将视线转向细节:“黯黯孤光冷,照人无寐,耿耿星河欲曙天。”夜晚的孤月寒光凛冽,照得人无法入睡,直到星河渐隐、天快亮时,这份痛苦仍未消散。这里的“孤光”不仅是自然界的月光,更象征着南宋王朝在黑暗中的孤独与挣扎,以及词人内心的孤寂与忧愤。

下阕中,词人的情感愈发强烈。“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翠葆霓旌”是皇帝仪仗的代称,这句词写出了中原父老对南宋军队收复失地的期盼,他们日复一日地向南眺望,盼着王师北定,这份期盼中蕴含的痛苦与执着,让人心碎。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则将情感推向高潮——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中原父老的遭遇激起满腔忠愤,泪水如倾盆大雨般落下。这既是写行人,更是词人自己的真情流露。

词的结尾,“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以设问收束,既写出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怆,又暗含对朝廷不能任用贤才、错失收复良机的愤懑。“红巾翠袖”本是温柔的象征,在此处却反衬出英雄的孤独与无奈——连一个为自己擦拭泪水的人都找不到,这份悲苦,足以让天地动容。

全词短短百余字,却将写景、抒情、议论融为一体,既有对眼前景象的描绘,又有对历史的反思,更有对未来的忧虑,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展现了张孝祥“以词言志”的高超艺术水准。

一词罢宴,千古共鸣

这首词写成后,张孝祥在一次宴会上为张浚吟诵。当读到“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时,张浚已是老泪纵横;待读到结尾“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推开酒杯,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如此佳作,如此忠情,我辈岂能再宴饮作乐!”随即宣布罢宴。

此事很快传遍朝野,《六州歌头·长淮望断》也随之流传开来。主战派大臣读罢,无不扼腕叹息,更坚定了抗金的决心;而主和派则对张孝祥恨之入骨,认为他“煽动民心,破坏和议”。但无论如何,这首词以其强烈的爱国情怀和精湛的艺术魅力,赢得了广大士民的共鸣。

当时有位名叫刘过的年轻词人,读到这首词后,专程从家乡赶到建康,拜会张孝祥,说道:“先生此词,道出了天下百姓的心声!过虽不才,愿追随先生,以词为刃,唤醒国人!”后来,刘过成为豪放派重要词人,其作品中处处可见张孝祥的影响。

即便是到了后世,这首词依然震撼着无数读者。清代文学家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道:“张孝祥《六州歌头》,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近代学者王国维则称其“以血书者也”,认为词中蕴含的情感如同用鲜血写成,极具感染力。

四、文坛影响,流芳百世

“苏张”并称,词风传承

张孝祥与苏轼并称“苏张”,是宋代豪放词派发展史上的标志性定论。这一称谓的背后,是两位词人在精神内核与艺术追求上的深度契合,更是后世对张孝祥继承并发展苏轼词风的高度认可。

苏轼以“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打破了晚唐以来词坛“绮罗香泽之态”的桎梏,将词从“艳科”的樊笼中解放出来,赋予其抒发人生感悟、议论古今成败的广阔空间。而张孝祥则在苏轼的基础上,以更炽烈的家国情怀与更鲜明的时代印记,为豪放词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如果说苏轼的豪放如“大江东去”,裹挟着对宇宙人生的哲思,磅礴而悠远;张孝祥的豪放则如“惊涛拍岸”,饱含着对山河破碎的痛惜,激越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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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传承在具体词作中体现得尤为鲜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阔意象,在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化作“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的澄澈与豪迈。两者同样以自然景象喻怀,苏轼借赤壁古迹感叹“人生如梦”,张孝祥则在洞庭月色中直抒“肝肺皆冰雪”的磊落,前者多了几分旷达的释然,后者更添几分孤高的坚守。

在题材选择上,张孝祥完全继承了苏轼“无事不可入词”的理念。苏轼写田园风光有“簌簌衣巾落枣花”,张孝祥则写旅途所见有“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苏轼借中秋望月抒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张孝祥则在元宵佳节写下“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的繁华,又暗藏“谁念客身轻似叶”的漂泊感。更重要的是,两人都将家国情怀融入词作: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仍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壮志;张孝祥面对山河破碎,则以“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的呐喊,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前途紧密相连。

值得注意的是,张孝祥并非简单模仿苏轼,而是在传承中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苏轼词中常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旷达,张孝祥则多“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的孤直;苏轼善用典故,以历史厚重感增强词的深度,张孝祥则更重白描,以“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的直白笔触直击人心。这种差异,使得“苏张”并称并非简单的附庸,而是两位巨匠在豪放词坛上的双峰并峙。

后世词论家对这种传承关系多有阐发。南宋文人谢尧仁在《于湖先生文集序》中指出:“先生之词,盖得东坡之清雄,而又加以激越,如老将披甲,怒马奔陈,自有一股不可挡之势。”清代词评家冯煦在《蒿庵论词》中进一步说道:“于湖词,声宏亮而情激切,承东坡之脉,启稼轩之风,实为两宋豪放词之关键。”这些评价,精准道出了张孝祥在豪放词派发展中的承前启后作用——他上承苏轼的开拓之功,下启辛弃疾、陆游等的爱国词风,为宋代词坛的多元化发展铺就了重要基石。

影响后世,词脉绵延

张孝祥的词作不仅在宋代广为流传,更对后世文学产生了跨越时代的深远影响。这种影响,首先体现在对南宋豪放词派的直接推动上。辛弃疾作为南宋豪放词的集大成者,其词作中“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与张孝祥《六州歌头》中“忠愤气填膺”的悲愤一脉相承。据《宋史·辛弃疾传》记载,辛弃疾早年曾反复诵读《六州歌头》,并感叹“于湖先生一阕词,胜过十万兵”,其后期创作中“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失意与愤懑,与张孝祥“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悲怆,有着精神上的高度共鸣。

陆游作为兼具诗人与词人身份的大家,其词中“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的忧国之情,也明显受到张孝祥的影响。陆游在《渭南文集》中曾自述:“读于湖词,常感其忠肝义胆,跃然纸上,每有提笔欲书,必以先生为范。”他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中“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的无奈,与张孝祥《水调歌头·和庞佑父》中“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雅志若为酬”的壮志难酬,共同构成了南宋爱国词人的精神图谱。

到了元代,散曲家们在创作中也常化用张孝祥的词句与意境。关汉卿在《窦娥冤》中写下“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的呐喊,其对现实的批判力度,与张孝祥词中“奸邪弄权,忠良遭斥”的愤懑有着内在的一致性。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亦可看作是对张孝祥“客里不知时节改,忽惊春到小桃枝”漂泊感的另一种诠释。

明清两代,张孝祥的词作更是成为文人研习的范本。明代文学家杨慎在《词品》中称:“于湖词,如朝阳初升,光焰万丈,虽久读而新意不减。”他在批注《草堂诗余》时,对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逐句点评,盛赞其“‘表里俱澄澈’五字,可作千古君子写照”。清代词坛大家朱彝尊、陈维崧等,都曾在词作中借鉴张孝祥的豪放笔法,朱彝尊的《水龙吟·谒张子房祠》中“笑谈间、楚汉兴亡,转眼成空”的历史感慨,便可见苏轼、张孝祥词风的流韵。

诗书双绝,艺苑留名

张孝祥的才华不仅体现在词作上,其书法造诣同样堪称一绝,与他的词风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他“诗书双绝”的艺术形象。据《宋史·张孝祥传》记载,张孝祥“善翰墨,尤长行草,笔力雄健,出入颜鲁公、米南宫之间”,其书法作品兼具颜真卿的浑厚大气与米芾的潇洒灵动,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

他的书法作品多为行草书,内容常是自己的词作,这种“词书合一”的创作方式,使得文字内容与笔墨气韵相互映衬,更具感染力。现存的《泾川帖》《临存帖》等作品中,笔画舒展而不失刚劲,结构疏密有致,墨色浓淡变化丰富,仿佛能让人透过笔墨看到他创作时的激昂情绪。尤其《六州歌头》的手书真迹(现存于故宫博物院),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写到“忠愤气填膺”时,笔画陡然加粗,墨色沉郁,尽显悲愤之情;而写到“红巾翠袖”时,笔触又转为柔和,暗含一丝怅惘,堪称“以书载情”的典范。

小主,

时人对张孝祥的书法评价极高,南宋诗人陆游曾在《老学庵笔记》中记载:“于湖先生书,每一字皆有筋骨,如壮士披甲,虽看似洒脱,实则内含千钧之力。”书法家米友仁(米芾之子)也感叹:“近世书家,唯于湖能得我家笔法之神,而又不拘泥于形,实属难得。”到了清代,书法理论家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将张孝祥的书法列为“南宋四家”之一,称其“开南宋书法雄健之风,影响深远”。

张孝祥的书法作品与词作一样,成为后世收藏的珍品。明代收藏家董其昌曾在《画禅室随笔》中记载,他曾重金购得张孝祥手书《念奴娇·过洞庭》,并“每日临习,觉其词之豪与书之劲,互为表里,令人心折”。如今,张孝祥的书法作品散见于各大博物馆,成为研究宋代书法与文学的重要实物资料,其“诗书双绝”的艺术成就,也让他在宋代艺苑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地位。

精神不朽,激励千古

张孝祥的一生虽然短暂(仅活了三十八岁),但他的词作与精神却如一盏明灯,照亮了后世文人的心灵。他身上体现出的“以文报国”的担当、“清正廉洁”的品格、“豪放洒脱”的气度,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的重要财富。

在他的家乡简阳,自宋代起便建有“于湖书院”,供奉张孝祥的牌位,学子们在此诵读他的词作,以他为榜样砥砺品行。书院内曾有一副楹联:“湖光山色寄词魂,忠肝义胆昭日月”,生动概括了他的文学成就与精神品质。历代巴蜀学子,从文天祥到郭沫若,都曾在文章中提及张孝祥的影响,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写下“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其精神内核与张孝祥“肝肺皆冰雪”的操守一脉相承。

在当代,张孝祥的词作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成为培养学生爱国情怀的经典篇目;他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化用其精神的名句)更是成为中华民族面对危难时的精神旗帜。2018年,简阳市举办了“于湖词风”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齐聚一堂,探讨张孝祥的文学价值与当代意义,足见其影响的深远。

正如清代学者王鹏运在《半塘老人遗稿》中所言:“于湖先生之词,不止于文字之美,更在于其词中所蕴之精神,如松柏之常青,历经千年而不衰。”张孝祥用他的笔,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苦难与希望,也用他的人生,诠释了何为“文人风骨”。他的故事,他的词作,他的精神,将永远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追求卓越、坚守初心,为国家与民族的未来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