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探寻王褒:从巴山蜀水走来的汉赋大家(2 / 2)

“晨起早扫,食了洗涤”,这是每日的必修课;“居当穿臼缚帚,截竿凿斗”,是要会做农具;“浚渠缚落,锄园斫柏”,得懂农活;甚至连“种姜养芋,长育豚驹”都写得清清楚楚。最有趣的是,契约里还规定了“烹茶尽具,武阳买茶”——要会煮茶,还要去武阳(今彭山)买好茶。这短短八个字,成了世界上最早关于茶叶交易的记载,让千年后的茶人,还能想象出汉代蜀地的茶香。

有人说《僮约》是王褒在开玩笑,但细读之下,却能感受到他对底层生活的尊重。他写便了的劳役,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反而带着一种亲切的幽默,仿佛在说:生活本就是由这些琐碎的事情组成的。后来,资中的百姓把《僮约》里的句子编成歌谣,在田间地头传唱,说“王谏议的笔,能把苦日子写成甜段子”。

除了这两篇名作,王褒的笔下还有更多风景。《九怀》是他追悯屈原之作,其中“驾玄螭兮北征,曏吾路兮葱岭”,既有楚辞的浪漫,又带着蜀地文人的孤高;《碧鸡颂》则是为祭祀金马碧鸡神而作,“持节使者王褒,谨拜南崖,敬移金精神马,缥碧之鸡”,语言简洁却充满敬畏,把地方信仰写得庄重而动人。

他的文字,为什么能如此多样?或许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从墨池边走来的。那里的水,既能映出星斗,也能泡开茶叶;既能滋养竹子,也能染黑石头。而他的笔,就像那池中的水,能包容万物,也能照见人心。

归途:魂归蜀地,墨香永存

汉宣帝五凤二年(公元前56年),益州有传言说,金马碧鸡之神出现在滇池附近,能带来祥瑞。汉宣帝便想到了王褒——他既懂蜀地文化,又善写辞赋,是祭祀的最佳人选。于是,一道诏书送到了王褒手中,命他持节赴益州,祭祀金马碧鸡。

此时的王褒,已近不惑之年。长安的风露,让他添了几分白发,但他对蜀地的思念,却越发浓烈。接到诏书时,他正在灯下修改《僮约》的草稿,看到“归乡”二字,突然落下泪来。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若有一天能回资中,把我的骨灰撒在墨池里。”

出发前,汉宣帝在宣室殿召见他,赐给他一把蜀地产的铜剑,说:“此行路途遥远,望你早去早回。”王褒接过剑,心里却有种预感: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离开长安了。他把这些年写的辞赋整理好,托付给好友刘向:“若我不归,烦请将这些文字带回蜀地,与墨池为伴。”

一路向南,车马行过秦岭时,王褒特意下车,望着蜀地的方向。山风吹过,他仿佛听见了墨池边的笛声,看见母亲在池畔纺麻的身影。进入蜀地境内,百姓们闻知王褒归来,纷纷在路边迎接,有人捧着新茶,有人献上柑橘,就像当年他离开时一样。在成都,他见到了当年一起在锦江畔唱和的文士,只是李尤已白发苍苍,握着他的手说:“子渊,你终于回来了!”

祭祀的路上,王褒写下《移金马碧鸡文》。文中说:“金精神马,缥碧之鸡,处南之荒,深溪回谷,非土非乡,归来归来!”他的文字里,没有威严的命令,只有亲切的呼唤,仿佛在对神灵说:这里才是你的家,回来吧。当地人说,祭祀那天,滇池上空出现了五彩云霞,像一匹展开的蜀锦。

完成祭祀后,王褒沿着沱江往资中走,想再看看墨池。但走到犍为郡(今四川彭山)时,他病倒了。或许是旅途劳顿,或许是归乡的心愿已了,他躺在驿站的床上,望着窗外的竹林,轻声吟诵起《洞箫赋》里的句子。弥留之际,他让随从把那把铜剑扔进沱江,说:“让它顺着江水,回资中去。”

王褒病逝的消息传到长安,汉宣帝叹息了许久,说:“朕失一良臣,文坛失一巧笔。”而在资中,乡亲们自发来到墨池边,用他当年写字的页岩,为他立了一块无字碑。他们说:子渊的文字,早已刻在天地间,无需再用石头记录。

魂归属地:墨池依旧,文脉相传

资中的墨池,从未因王褒的离去而褪色。相反,随着岁月流转,那汪黑水成了当地人心头的念想。有孩童在池边认字,长辈总会指着池水说:“这是王谏议洗笔的地方,你看这水,黑得都带着文气呢。”

王褒的墓,就建在墨池旁的高地上,坐北朝南,正对着沱江。墓前的石碑,是唐代重新修缮时立的,上面刻着“汉谏议大夫王子渊之墓”,字迹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庄重。当地百姓有个习俗,每逢清明,都会往墓前撒一把新收的稻谷,说王褒生前爱吃蜀地的米饭,要让他在地下也能闻到稻香。

到了宋代,资中出了个叫李石的文人,他在墨池边建了座“子渊书院”,搜集王褒的残篇断简,供学子们研读。书院的门楣上,挂着一幅对联:“墨池映月照千古,笔阵凌云壮四方”,据说上联是李石亲笔所书,下联则化用了王褒《圣主得贤臣颂》里的意境。有一次,书院里的学生争论《僮约》里“武阳买茶”的细节,有人说武阳的茶要在清明前采,有人说谷雨采的更醇厚,争到最后,竟结伴往武阳去考证,回来后还写了篇《蜀茶考》,附在《僮约》注本后面——这种对文字的较真,或许正是王褒留下的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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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杨慎被贬云南时,特意绕道资中,拜谒王褒墓。他在墨池边徘徊了整整一天,看着孩童们在池边练字,想起自己被贬的遭遇,突然明白王褒为何能写出“贪饕者听之而廉隅”的句子——真正的文人,从来不是在顺境中张扬,而是在逆境中坚守。他写下《王子渊祠》一诗:“子渊文学重当时,汉赋唐诗总继之。今日墨池空见水,好将遗韵入新词”,诗里的惋惜与敬仰,随着墨池的水,流进了后世文人的心里。

清代康熙年间,资中县令周起渭重修王褒墓,在墓旁种了一片竹林。他说:“子渊写《洞箫赋》,爱竹之灵,今日种竹,算是圆他一个心愿。”这片竹林后来长得郁郁葱葱,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当地人说,那是王褒在吟诵自己的赋作。有个老秀才,每天都会来竹林里坐一会儿,说只要静心听,就能从竹声里辨出“原夫箫干之所生兮”的调子。

墨香永存:文字的生命力,跨越千年

时光走到现代,资中的墨池依旧在那里,只是周围建起了纪念馆。馆里陈列着王褒作品的各种刻本,从明代的《王谏议集》到现代的校注本,一页页翻过,能看到不同时代的人对他的解读。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件复制品——根据《僮约》记载复原的汉代茶具,陶壶、陶碗、茶碾俱全,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世界最早的茶事记录,见证蜀地茶文化的开端”。

每年春天,资阳都会举办“子渊文化节”,来自各地的学者、文人聚集在墨池边,讨论王褒的文学成就。有学者说,王褒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让汉赋从“天子游猎”的宏大叙事,走进了“烹茶买茶”的日常生活,这种转变,为后世文学注入了烟火气。也有年轻的诗人说,读《洞箫赋》时,总能想起家乡的竹林,原来好的文字,真的能让千年前的声音在心里回响。

在资阳市博物馆,有一件镇馆之宝——一块出土于王褒墓附近的汉代页岩,上面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迹,经考证,与王褒作品中的笔法一致。讲解员说,这可能是王褒当年练字的残片,虽然只剩几个字,却能让人想象出那个在墨池边奋笔疾书的少年。

2018年,《僮约》里的“武阳买茶”场景,被改编成了舞台剧,在成都的茶馆里上演。剧中,王褒与奴仆便了的对话引得观众阵阵发笑,但当“烹茶尽具”的情节出现时,全场又安静下来——人们在这穿越千年的茶烟里,读懂了生活的滋味。有位老茶客说:“王褒写的哪里是契约,分明是咱蜀地人的日子啊。”

如今,墨池边的孩子们,早已不用页岩写字了,但他们会拿着平板电脑,在上面临摹王褒的赋作。阳光透过竹林洒在池面上,水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偶尔有风吹过,池边的芦苇荡起涟漪,恍惚间,仿佛能看见那个穿粗麻布短打的少年,正蹲在青石板上,蘸着池水,一笔一划地写下属于蜀地的文字。

王褒或许从未想过,自己的文字能流传千年。但他一定知道,那些从墨池里流淌出来的句子,那些带着蜀地烟火气的描写,会像沱江的水一样,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因为真正的文学,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而是活在人们生活里的记忆——是《洞箫赋》里的竹声,是《僮约》里的茶香,是墨池里永远不会褪色的文脉。

这,或许就是王褒留给世界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