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探寻王褒:从巴山蜀水走来的汉赋大家(1 / 2)

西汉的阳光,总带着股青铜的质感,透过秦岭的云雾洒向巴蜀大地时,便多了几分温润。这片被岷江、沱江滋养的土地,像一块浸在墨汁里的锦缎,既藏着三星堆青铜神树的神秘,又飘着司马相如辞赋的华彩。而王褒,这位从资中墨池畔走出的文人,用他的笔,在汉代文学的长卷上,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篇章。他的文字里,有蜀地竹林的清响,有市井生活的烟火,更有一个时代文人对理想与现实的深情叩问。

墨池:砚底乾坤,少年心事

蜀郡资中的墨池坝,至今还留着一汪深碧的水。当地人说,那是王褒当年洗笔染黑的,连池底的淤泥都带着淡淡的墨香。西汉建元年间的一个清晨,露水还挂在池边的芦苇上时,总有个穿粗麻布短打的少年,蹲在池畔的青石板上,借着晨光临摹竹简上的文字。他就是王褒,字子渊,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走进长安的宫阙,只一心想把字写得像《仓颉篇》里的范本一样端正。

王褒的家就在墨池旁的矮屋里,土墙竹顶,风一吹就“咯吱”响。父亲早逝,母亲靠纺麻线换些米粮,日子过得像池里的水,清苦却平静。但这清苦里,藏着母亲对儿子的期许。她总说:“咱资中出了苌弘,能以草木之精附于琴瑟,你若好好念书,将来也能让文字说话。”王褒把这话刻在心里,农忙时跟着母亲在田埂上种芋头,手掌磨出了茧子,握笔时却格外有力;农闲时就揣着母亲攒下的几枚五铢钱,去镇上的书肆央求掌柜借竹简看,常常一站就是大半天。

没有钱买笔墨,他就用竹片蘸着池水磨出的汁写字。起初是在地上画,后来发现池边的页岩细腻,便捡来当纸,写完了就扔进池里洗,久而久之,连池边的石头都染成了青黑色。有一次,他在页岩上写《诗经》里的“蒹葭苍苍”,写着写着,竟觉得池边的芦苇真的化作了诗里的白露,而自己的笔尖,正牵着千年前的风。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对着墨池发呆了一下午,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饭,才发现页岩上的字已被露水洇开,像一幅朦胧的画。

少年王褒不仅爱写字,更爱琢磨声音。蜀地多竹,他常砍来细竹,模仿民间乐师的样子做成笛子,在墨池边吹奏。他吹的调子,不是宫廷的雅乐,而是田埂上农夫唱的《薅秧歌》,是江边纤夫喊的号子。有一次,他吹着吹着,竟引来一群白鹭,围着他盘旋不去,仿佛听懂了这带着泥土气息的旋律。后来他在《洞箫赋》里写“玄猿悲啸,搜索乎其间”,或许就藏着当年墨池边人与万物相和的记忆。

十五岁那年,王褒背着母亲缝制的布囊,第一次走出资中。他要去成都,那是蜀地的文化中心,据说司马相如当年就在那里写下《子虚赋》。一路沿沱江而下,船过简阳时,他看见岸边的茶馆里,文人雅士正围着一卷竹简讨论,便忍不住停下脚步。有个白胡子老者见他看得入神,就问:“少年也懂赋?”王褒红着脸点头,老者便指着竹简上的句子考他,他竟对答如流,还说出了几句自己的见解。老者抚掌大笑:“资中竟有此等少年,将来必成大器!”

在成都,王褒结识了一群和他一样贫寒却爱读书的文士。他们常聚在锦江边的柳荫下,轮流诵读自己的新作。有一次,王褒读了一首描写墨池夜景的诗,其中“池光映星斗,墨气接云霞”一句,让众人赞叹不已。一个叫李尤的少年说:“子渊的诗里有股水的灵气,不像我们,总想着往辞藻里堆金玉。”王褒却说:“蜀地的水,本就是最好的笔墨,我不过是把它写出来罢了。”

后来,他又去了湔上(今都江堰)。站在李冰父子修建的鱼嘴前,看着岷江被一分为二,内江的水温顺地流入灌区,外江的水奔腾着冲向远方,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刚柔相济”。这种感悟,像一粒种子落进心里,后来在写《圣主得贤臣颂》时,便化作了“良御执辔,百马群骋”的比喻——治理国家,不就像治水吗?既要有约束,也要有疏导。

离开湔上前,他在伏龙观的墙上题了一首诗,最后两句是“水作笔墨山作纸,千年留与后人书”。那时的他,或许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笔,终将与这片土地的山水相融。

宦海:长安风露,笔底波澜

益州刺史王襄第一次见到王褒时,是在资中的一场秋社活动上。当时王褒正站在晒谷场上,为村民们诵读自己写的《秋社赋》,赋里写“稻粱盈仓,鸡豚满栏,老幼相欢,歌以咏志”,语言朴实却充满生机,连在场的老农都听得频频点头。王襄不禁惊叹:“蜀地竟有如此通晓民间疾苦的文人!”

王襄是个爱才的人,他知道汉宣帝正在招揽天下文士,便邀请王褒到刺史府做客。在府中的藏书阁里,王褒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竹简,其中有不少是宫廷乐师演奏的乐谱。王襄说:“圣上提倡‘中和’之道,你能否以诗明志?”王褒沉吟三日,写下《中和》《乐职》《宣布》三诗。《中和》讲天地阴阳调和,《乐职》说百官各尽其责,《宣布》则颂天子恩德遍施四海。王襄读罢,当即命乐师谱曲,让僮子演唱。当歌声在府中回荡时,连窗外的鸟儿都停在枝头倾听。

小主,

这三首诗,像一只船,载着王褒驶向了长安。汉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王褒接到了入京的诏书。临行前,母亲把他写过字的页岩碎块包进布里,塞到他怀里:“带上这个,就像娘在你身边。”资中的乡亲们也来送行,有人送他一包蜀锦,有人塞给他几枚新摘的柑橘,墨池边的老柳树下,挤满了依依不舍的人。

长安的繁华,是王褒从未见过的。未央宫的铜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朱雀大街上车马络绎不绝,连空气里都飘着香料与酒的气息。但他没有被这繁华迷眼,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笔,要为更多人说话。汉宣帝召见他时,正在建章宫的兽圈旁看斗兽,见他进来,便指着远处的骏马说:“听说你善写辞赋,能否说说,圣主与贤臣的关系,该如什么?”

王褒望着那些奔腾的骏马,又想起了湔上的治水工程,朗声道:“圣主得贤臣,如良御得骏马!”他当即写下《圣主得贤臣颂》,文中说:“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他把贤臣比作“干将莫邪”,说只有贤才与圣主相得,才能“周流八极,万里壹息”。汉宣帝读罢,拍着案几赞叹:“此等人才,当在身边!”当即封他为谏大夫,让他随侍左右。

宫廷生活,像一场华丽的宴席。王褒跟着汉宣帝去甘泉宫避暑,在那里写下《甘泉宫颂》,描写宫殿“攒罗列布,鳞次栉比,烟霞缭绕,若仙若幻”;又陪皇帝去长杨宫射猎,写下《长杨赋》,既颂皇家威仪,又暗劝“止弋为武”。他的赋,不像司马相如那样铺陈夸张,而是在细腻处见功夫。比如写射猎时的场景,他不写箭矢如何精准,却写“飞鸟振翅,落羽缤纷,似雪舞长空”,让杀气中多了几分诗意。

但宫廷的暗流,也让王褒感到不安。有一次,大臣萧望之弹劾他“以靡丽之辞取悦圣上,非社稷之福”。汉宣帝虽未降罪,但王褒却明白,自己的笔,不能只唱赞歌。他开始在赋中融入更多思考,比如在《四子讲德论》中,借四位隐士的对话,讨论“德教与刑罚”的关系,说“刑罚者,辅助德教者也,非所以为主也”,暗讽当时酷吏横行的弊端。

在长安的日子里,王褒最想念的还是蜀地的味道。有一次,他在市集上看到有人卖蜀地的茶叶,当即买了一些,按照家乡的方法烹煮。茶香袅袅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墨池边,母亲正喊他喝新沏的茶。这份思念,后来化作了《僮约》里的“烹茶尽具”“武阳买茶”——原来最动人的文字,往往藏在最寻常的生活里。

辞赋:万物有声,烟火成诗

王褒的笔,像一把神奇的钥匙,能打开万物的声音。当他写下《洞箫赋》时,整个长安的文人都惊呆了——原来乐器也能被写得如此鲜活,仿佛能从文字里吹出声音来。

《洞箫赋》的诞生,源于一次偶然。王褒在长安的乐器坊里,看到工匠正在制作洞箫。那是一根江南的竹子,被削去青皮,钻上音孔,原本沉默的草木,竟有了歌唱的灵魂。他站在一旁看了整整一天,从选材到打磨,从调音到试吹,每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夜里回到住处,他铺开竹简,那些画面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了笔下的文字。

他写竹材的生长:“原夫箫干之所生兮,于江南之丘墟。”江南的丘墟,是烟雨朦胧的地方,朝露“清冷而陨其侧”,玉液“浸润而承其根”,连鸟兽都与竹子相依——孤雌寡鹤在林下嬉戏,春禽在枝头翱翔,秋蝉抱叶长吟,玄猿在林间悲啸。这哪里是写竹子,分明是写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有人问他:“你从未到过江南,何以写得如此真切?”王褒笑答:“蜀地的竹林,与江南的丘墟,本是同一片天地。”

他写制箫的工艺,像在讲述一个神奇的蜕变:“削则见节,解则绝理,华藻雕琢,若刻若画。”工匠的手,仿佛有点石成金的魔力,让原本普通的竹子,变成了“八音之器,莫良于箫”。而箫声响起时,更是千变万化:“故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蓄子也;其妙声,则清静厌。顺叙升达,若孝子之事父也。”时而如壮士慷慨,时而如君子温润,连“贪饕者听之而廉隅兮,狼戾者闻之而不怼”——音乐的力量,竟能改变人的性情。

这篇赋,让汉宣帝也为之倾倒,命宫廷乐师照着文字演奏。当箫声在宫殿里响起时,据说有白鹤从远方飞来,落在殿前的铜柱上,直到曲终才离去。《文心雕龙》后来评价它“穷变于声貌”,说它把声音和形态的变化写到了极致。而王褒自己,或许只是想借这根竹子,说一个道理:万物皆有灵,只要用心倾听,就能读懂它们的语言。

如果说《洞箫赋》是文人雅士的阳春白雪,那《僮约》便是市井百姓的下里巴人。这篇看似戏谑的契约,藏着王褒对生活最敏锐的观察。

那是王褒回蜀地省亲时的事。他路过寡妇杨惠家,想讨杯酒喝,杨惠家的奴仆便了却耍赖,说:“要喝酒自己去买,我可不为你跑腿!”王褒一时兴起,竟真的用一万五千钱买下了便了,还当场写下一份契约,把该做的活计一条条列出来。这契约,后来成了《僮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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