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乐十九年,圣人居然让我同胡人进行交易。】
【崇乐二十年,先生死了,太子自此一蹶不振,圣人又重新恢复了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掌控权。再也没人会敢在朝堂之上同圣人辩儒了。】
……
杜崇泽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先不论这些内容真假,他将这一切所作所为全都推给先帝,实在是有够不要脸的!”
他是最有资格评论的人,毕竟他们一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怕是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我阿娘的。外祖死后,对我阿娘日日羞辱,打骂,还将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接到府中,任由他欺辱我阿娘。现在给我搁在这里装深情?我呸!当真是可笑至极!”
杜崇泽又骂了一通,甚至还想直接冲到牢房去把人揪出来当着他的面再骂一顿的。
陆怀砚反而是最后一个看完这些东西的人,他将本子合上,冷静道:“你别冲动,你现在的命还是当今圣人看在李太爷的面子上留下的。”
杜崇泽脸上青白交加,实在是不解气,又踹了一脚桌腿。
偏偏他还姓着杜,身上流着跟这无耻小人同样的血!
黎书禾也觉得浑身泛恶心。
一个渣男,竟然还敢给自己洗白。难不成他真的当大家都是瞎的?以为会因为他这本真真假假的日录就会觉得他对李杜若一往情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在先帝的逼迫之下情非得已?
真真如杜崇泽所言,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她看着陆怀砚问道:“事到如今,你觉得应该如何将这些证据呈于当今圣人?”
陆怀砚想了想说道:“让李夫人出面揭发怎么样?”
“不行!”
话音刚落,杜崇泽便反对道。
“此事万不能再将我阿娘扯进来,不然圣人也会对心存疑虑。”
陆怀砚轻轻应了一声,将这些信件和本子收好,说道:“既然如此——”
“我回府请我阿娘进宫一趟。”
黎书禾知晓了他的用意,问道:“会不会……”
“不会。”陆怀砚坚定道,“禾娘,此事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事,更是天下人的大事。”
“好。”
……
次日一早,霍云缨手持昨夜拿到的证据呈于殿前,怒斥永平侯杜世昌的卖国行为。
霍云缨义愤填膺道:“圣人明鉴,罪臣杜世昌与粟特细作勾结许久,通过先帝当年开辟的航线私下贩卖运送五石散,卖官鬻爵,操控科举,崇乐二十年的春闱舞弊案正是他一手操作,并借机将柳贺推上礼部尚书一职。”
此言一出,朝堂震惊,一片哗然。
殿上的圣人看着所呈罪证,脸上的神色难看至极,嘴角更是绷成了一条直线。
霍云缨却没给他缓冲的机会,继续道:“我朝将士在外征战沙场,朝中却有这般蛀虫同胡人里应外合,更是同胡人交易,于民间贩卖五石散,蛊惑人心!今日若是不彻查此案,不还曾经冤屈的人一个公道,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更是会失了民心!”
乾德帝面露不虞,手中的纸张也被他捏得很紧。
良久,不辩喜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云安郡主,以你之意,应该怎么还他们公道?”
“自是查清上面所写的所有冤案,有冤者,无罪释放,有罪者,严惩不贷。”
“好一个严惩不贷。”乾德帝手指捏得愈发紧了,“郡主的意思是,让朕给先帝定罪吗?”
“圣人!”陆均跟着跪下,说道,“杜世昌此人心思歹毒,竟敢构陷先帝,臣以为更是要彻查这些旧案!”
“细细算来,当年的事情也非先帝之过,实乃奸邪之难防!臣以为今日重查当年旧案,不是还一人一时之公道,更在于廓清迷雾,为先帝正其名!”
“圣人孝思纯笃,想来先帝知晓此间陈年旧案的真相大白后,也会在天有灵。”
乾德帝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曾经一些老臣们颤巍巍地跪下叩请道:“李崇李太爷曾桃李天下,更是于圣人有师生之谊。不说他于圣人的情谊,便是于朝廷社稷,也亦多有建树。”
“如今他受此等奸佞构陷而亡,臣等还请圣人看在他这么些年的情谊上,还他死后一个清白之身。”
大理寺卿吴登瑞跪下叩首:“臣附议。”
御史大夫也紧跟着跪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上众人纷纷跪下,泣血叩请。
许久,乾德帝疲惫地看向下首的众人。
下面的人虽是跪着的,但一个个脸上都绽放着不同的色彩。也有几人兴许只是随大流跪下,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立场好阻拦的?
曾经的父子情谊犹在眼前滑过,再想着方才杜世昌所写的那些话语,一时间各种纷扰的杂绪涌入他的脑中。
父皇啊,你可曾有爱过我?可曾有一瞬怜悯疼惜过我?
还是说,天家真的无父子?
乾德帝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再看向那些目光灼灼的群臣时,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朕……准奏。”
他不仅仅是为人之子,更是一朝之君。如同霍云缨所言,万不能寒了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士们的心啊!
“这些陈年旧案,朕要亲自主审,三司定要一同审个清楚明白,万不能随意敷衍于朕。”
“是!”
“退朝吧。”
乾德帝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脸色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边阴沉,却也好不到哪去。
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直至走出了宫殿,看着置于顶上的牌匾,脸上那一直紧绷的线条才稍稍松了一些。
即使拥有那点细微的亲情又如何?
如今是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更是由他来对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来进行评判。
“父皇啊,安息吧。”
……
短短两周时间,三司协同各部查处了近二十年来的所有可能与永平侯相关的卷宗。更是在杜世昌清醒之际对他连轴审问,最后将这些年来他所涉及的案件都一点点地重新复核,审验。
杜世昌也从一开始的惊恐到最后的麻木,伏法认罪。
而先帝受奸佞蒙蔽,致使诸多良臣死于非命。在昭告天下的那日,乾德帝替他下了罪己诏。
那些莘莘学子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上街头闹事,反而各个称赞乾德帝的圣名,意举奋发图强,报效明君。
同月,圣人又颁布圣旨。
所有曾受到冤屈的大臣皆重新接回长安颐养天年,而曾经满门流放的李家,更是亲自派了亲信去接他们回来。
坊间一时还将此事编排成了话本流传。
近日,乾德帝听着众人来报,眉头都舒缓了许多。是以陆怀砚求见的时候,他也召见了。
“圣人。”陆怀砚叩首行礼。
“起来吧,赐座。”
“谢圣人。”
乾德帝说起这桩桩件件,不由笑道:“文远这些年来辛苦了,刚好你们吴寺卿昨儿来向朕请辞,朕也应允了。”
陆怀砚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乾德帝继续道:“朕想让你接任他的位置,升任大理寺卿,你待如何?”
“谢圣人厚爱,只是……”陆怀砚跪下谢恩,顿了顿。
一看他这幅模样乾德帝心里又咯噔一下。
他差点都忘了,当初就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虽说看在这案子办得漂亮的份上他也就算了,但现在一看他这表情,那股不详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乾德帝连称呼都换了,严肃道:“陆卿又有何事?”
陆怀砚叩首:“圣人怀德,不日前,李家数口人皆以接回长安,由臣的母亲安置在府中。”
原来是这事。
乾德帝松了口气,怀念道:“那几位曾经还做过朕的伴读,他们如今状况如何?”
陆怀砚摇了摇头:“路途艰辛,受了不少苦。尤其是李颉的次子庭训在路上……”
他叹了口气,说道:“在路上染了疾,人已经没了。”
“什么?!”乾德帝惊得站了起来,喃喃,“那韶娘怎么办……”
前些时日韶娘听说李元礼要跟着他父亲一同回长安,满心满眼都是喜悦之情,日日缠着他说是想出宫瞧一瞧。
陆怀砚沉默不语。
何止是云韶痛苦,他在接到那一家人的时候,只见他们一个个都苍老了许多,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和哀恸。
这可是丧子之情啊!
良久,久到陆怀砚以为圣人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圣人终于又开口了。
“朕记得,先生还有个次子,在当年失踪了,如今可曾有什么下落?”
陆怀砚应了一声,跪下请罪:“臣有罪,臣有事欺瞒圣人。”
乾德帝:“……”这小子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说!”
陆怀砚:“崇乐二十年,李太爷出事之后,其次子正巧云游在外,等他得知消息后,试图进宫面圣,求先帝重审此案。”
“是臣说服他潜入礼部,这一呆就是十几年。”
乾德帝:“?”
陆怀砚继续道:“此前呈于圣人的证据中,多是李谌冒死寻来。”
乾德帝鼻孔里“哼”了一声,对于他的话是半个字也不信了。
十几年前这小子才多大?还他说服对方潜入礼部。
真该让霍老将军来听听,他这曾经最为注重律法条例的外孙,如今是满嘴谎言!
陆怀砚再叩首:“还请圣人责罚于臣!”
乾德帝还能说什么?
当然是原谅他了。
“起来吧。”他冷哼一声道,“下不为例。”
“谢圣人。”
“如今他在哪?让他来见朕一面。”
陆怀砚手一顿,又要下跪。
乾德帝额角青筋跳动,险先破口大骂:“你究竟还瞒了朕多少事!?”
“不是。”陆怀砚解释道,“李谌当年为了潜入礼部将脸全数划伤,更是在柳贺放火烧库房的时候拼死救出里面的证物,喉咙也……熏哑了……”
“只怕是以后再难开口说话了。”
乾德帝身子还没坐热,又惊得站了起来。
他想了想,摆摆手道:“你若无事便先下去吧,等等朕会派御医来替他瞧瞧的。”
“是,谢圣人。”
直到陆怀砚的身影消失,乾德帝那堵着的那口气还没能散去。
父皇啊,你让朕日后九泉之下见到先生一家,又该如何自处?
……
黎书禾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又特地托牙人打听,干脆准备买一个宅子回来。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攒了不少钱,不止是从大理寺那几位阔绰的大人们手里赚来的,还有各处驿站每旬运送的酱料,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她一直等着李谌会上门来找她,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
陆怀砚总是安慰她道:“许是他有自己的难处。”
可再大的难处都已经过去了,还会有什么?
很快,黎书禾就明白了。
这日,她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眼前这人脸上疤痕遍布,令人觉得可怖,哪还有曾经那风度翩翩的模样
李谌试图将脸挡住,却被黎书禾拦住了动作。
她说道:“我应该叫您一声父亲吗?”
李谌点点头。
黎书禾眼泪倏然落下:“原来你就是阿娘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李谌又伸手将脸遮住。
黎书禾:“多亏这些疤痕,不然我该见不到您了。”
李谌这才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与先前远远地看过一面不同,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端详着她的五官。
她长得和自己其实很像,但眉眼间还是带着些月婉的影子。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被堵住了,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难听。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似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
黎书禾破涕为笑。
她说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转身从小炉子里端出了一个小罐子,倒了碗汤水递过去,说道:“文远都同我说了,您为了洗清冤屈付出了很多,您不是逃兵,您很伟大。”
李谌眼睛亮了一些,怔怔地看着她。
“阿娘曾跟我说过你们的故事,林叔叔也同我说了不少。”她笑道,“阿娘还给您留了信,她让我来长安告诉你,要好好活下去。”
李谌“呜呜”地痛哭起来,声音呜咽,依然还是嘶哑喑涩。
万万没想到,他竟害得月婉死不瞑目啊。
黎书禾等他哭得稍稍喘过气来,才继续道:“这是我煮的川贝雪梨,这些年我同阿娘也学到了不少厨艺,您尝尝看?”
李谌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刚刚接过的瓷碗。
碗里盛着煮过的梨块和汤水。黄白色的梨肉边缘都有些煮烂了,汤水里好像还混着许多其他的东西。
“我在里面放了些川贝,虽然对您的喉咙恢复没什么用,但想着能让您喝下去的时候嗓子能舒服一些。”
李谌看着她,嘴里又“呜呜”地发出些声响,激动地比划着。
“您先别急。”她又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若是您愿意,就好好养身子,以后也让我在这世上可以有个依靠,可以吗?”
李谌突然安静下来,没再发出声音,也没再有任何动作。
直到鼻尖那股淡淡的甜香似有若无地传来,他拿勺子舀起一勺。
连汤带梨喝下。
尚且还温热的汤水滑过舌尖,温和的甜味淌过喉咙,确实令人觉得舒畅。但紧跟着,一丝清晰的苦味就透了出来,好在也不算太涩。
直到软绵绵的梨块吞下后,他的口腔中才渐渐开始回甘,重新泛起了一丝甜意。
而他喉咙里那股时常发痒的感觉,似乎被这温温润润、又甜又涩的味道暂时压下去了一些。
黎书禾道:“若是您喜欢,日后我时常给您做些汤水。养一养,总是会好的。”
李谌一碗喝完,端着瓷碗没能松开。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此事了结后,他想过许多。
这么多年那口气骤然松下,那股压在心间的巨石好像也没能完全消散。
这段时间他去见了大哥,见了小妹,三人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唯有哀叹。
当然,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想着来见黎书禾一面后,就回到月婉埋葬的地方了此残生,没想到如今似乎被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
李谌放下碗,寻到了一处摆着纸笔的桌案上,研墨,写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黎书禾摆摆手,“也许会开个食肆,又或许同您先前一样,游历世间大好河山?”
李谌写:“大理寺姓陆的那个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黎书禾愣住了。
不是吧,她这才刚跟她阿耶见第一面!就要谈论这些事情吗?
她扭捏了片刻,最后垂眸道:“嗯……我同他,情投意合。”
“啪”地一声,是手掌敲击桌案的声响。
黎书禾惊到,抬头看了眼李谌的神色,问道:“您不同意吗?”
李谌写道:“此人性子太过刚硬,我怕你会受委屈。”
黎书禾却想着陆怀砚那时常看着自己脸红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笑道:“那父亲日后可要替我做主。”
李谌蘸墨的手一顿。
罢了,真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第144章 女儿红 因为,我也心悦于你啊。
等过了几日,黎书禾把她父亲的告诫当成玩笑一般说给陆怀砚听的时候,还乐得哈哈大笑。
她逗趣道:“我阿耶说你这人性子不好相处,怕你日后会欺负我,你说呢?”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
陆怀砚听到这话后,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手足无措道:“那、那我是不是应该上门拜见,顺便解释一番?”
黎书禾摆摆手道:“不用吧?他只是现在对你不了解,等日后相处久了就会明白的。”
陆怀砚还在来回踱步,一脸焦急的模样:“禾娘,你同伯父说了我们的事了,是吗?”
黎书禾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应道:“是啊。”
“然后他觉得我不好相与?没有答应?”
“没、没有吧。”黎书禾结巴起来,“阿耶应该只是同我玩笑而已。”
陆怀砚却不觉得玩笑。
李谌当年能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甚至不惜毁容当一个小小的杂役,这人的心志当是十分坚定,也许也会十分挑剔……
现如今,李谌好不容易同禾娘相聚,当是更会仔细考虑她的终生大事。
这万一考虑来考虑去的,把他考虑出局了,这该如何是好?!
陆怀砚紧张起来,认真道:“禾娘,我们也一同经历了许多,你、你……我……”
他说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想说什么呀?”黎书禾看着他窘迫的模样,问道。
陆怀砚走到她的身旁,身影将她整个环住,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了起来:“我可以让我父母来你家中提亲吗?”
“什么?!”
“我知道是急了些,但现如今李府上下都陷入了悲痛之中,你说是不是该有件喜事来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黎书禾认真托腮沉思,觉得他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再者,你不是说你阿耶最近心情都闷闷的,怕他想不开吗?”陆怀砚发挥了毕生的口才,“这若是给他找些事情分散分散注意力,你觉得如何?”
“还有……”陆怀砚绞尽脑汁,还要再说。
黎书禾打断了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俩成亲?”
陆怀砚愣住了。
许久,他上前握紧她的手问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黎书禾垂眸笑道。
“陆郎。”
……
陆怀砚得了准话后,马不停蹄地就让他父母将提亲的事情安排上行程。
霍云缨闲来无事,看到自己的儿子迫不及待要成亲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这还是她那个儿子吗?
不过正好她闲着没事干,想了想,说道:“你放心,阿娘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保管那天热热闹闹的,绝不让你和禾娘丢份!”
陆怀砚“嗯”了一声,但是有些不太放心,说道:“您要不还是把这事交给府里的管家吧。”
霍云缨柳眉一竖:“说的什么话?怎么,信不过你阿娘?”
“不是……”陆怀砚顿了顿,“是怕您辛苦。”
霍云缨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这儿子以前张嘴吐不出一句好话,没想到如今有了心仪的女郎,口中说出的话也悦耳了不少。
“你就放心吧。”霍云缨摩拳擦掌,“尤其是你们的婚宴,我一定会仔细盯着的。”
陆怀砚:“?”
“哦对了,还有菜色,得去问问禾娘家里人什么口味,哦还有当天的糕点。”霍云缨一边折着手指头数着,一边说道,“时间还早,你们大婚那日的糕点就交给我吧,娘一定给你研究出一个最特别的糕点出来!”
陆怀砚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愣是说不出口,半晌才闷闷道:“……好吧,您记得先给阿耶尝一尝。”
“说得对,是得让他尝尝味,到时候多提点建议!”
说着,霍云缨就兴致冲冲地往厨房方向走了,徒留下陆怀砚在原地盯着鞋面看了许久,才长叹一声。
算了,只能看他阿耶能不能阻止了。
……
这几日大理寺真可谓是热闹至极。
好些大人来上值的时候都假装不经意间路过食堂瞧一瞧。就连到了用食的时间,都要先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而后才将脚步迈进去。
这些时日也有不少其他署衙的同僚试图来八卦的,但大理寺的人好奇归好奇,却也是都十分讲义气的。
谁让这八卦中心的人是黎师傅啊!黎师傅是谁?那可是掌管他们每日吃食的人!
大理寺的人全都含糊其辞地尽数挡了回去。
更何况问他们做什么啊?他们也不知道啊!
他们只是每日下值后去食堂走上一遭,最多也就是看到自家的陆少卿时常会同黎师傅在一旁说着些悄悄话罢了。
但至于说的什么,他们哪敢上前去听的?
普通的那些官员小吏是这样想的,但往日里自己觉得同黎师傅交好的那几位,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过?!
黎师傅,你瞒的我们好苦啊!
尤其是孟淮,他觉得自己同这几人不说出生入死,但好歹也算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独独瞒着他是怎么一回事?
孟淮气道:“连丁见堂都知道了,难道我的嘴巴会比他还大?”
“这倒不是。”裴珣解释道,“很多事情要托那小子去办,他脑子一根筋的,不跟他把话挑明,他转不过弯来。”
孟淮:“这倒是……”
“是什么是?”丁復走了过来,“别以为我没听到你们两个在背后说我坏话呢,来,有本事来趴在我耳边大声再说一遍。”
说着,丁復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孟淮手一甩,胡须也气得抖了一抖:“我不同你计较!”
心里还是怪酸的,不过酸不过一瞬,那点情绪便被丁復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丁復说道,“圣人都命人将李府特地打扫出来了,那黎师傅是不是也要搬回去了?”
裴珣瞳孔微缩:“我昨儿还听说她托牙人在外头买了处小宅子,怎么就要搬回去了?!”
丁復:“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
丁復顿了顿,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你们都不知道吗?陆少卿的父母已经请了媒人去黎师傅家里提亲了!”
裴珣:“?”
说起这事,丁復就牙酸得厉害:“别的我都不说了,那黎师傅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来大理寺了?”
一语惊起千波浪。
前面那些他们倒是都不怎么在意,这话要说到黎书禾要离开大理寺,这可是关系他们切身利益的!
孟淮头一个反对道:“不行,老夫不同意!这要是黎师傅愿意在这儿,陆少卿难不成还不同意?”
裴珣也反对道:“黎娘子要是走了?我不白来这大理寺了?我也不同意!”
“你以为我同意啊?”丁復冷笑一声,“黎师傅要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的。”
孟淮听罢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若是黎师傅走了,我、我就每日去陆少卿府中蹭饭去!”
裴珣一击掌,眼睛亮了:“好主意!这公务繁杂,一切事务都需要陆少卿定夺,咱们也是该时常去他府上叨扰一二,虚心求教才是!”
三人窸窸窣窣地窝在一角讨论着,全然不顾背后那道审视的眼神。
陆怀砚手指敲了两下桌案,问道:“你们几个围在一起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裴珣掐了一把丁復,忙笑脸相迎:“没什么,只是在议论着该如何才能将拖延积压的公务快速处理完毕。”
陆怀砚狐疑地看着他们,这群人的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只不过自己近来心情大好,不同他们计较。
他假意咳了两声,又不经意地随口说道:“再过三个月我大婚,邀请你们一同来热闹热闹。”
丁復大惊:“这么快?!”
不是,他这不是才刚提亲吗?怎么就要成亲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眉眼间的笑意和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他当时托人择了几个日子,写在帖子上送过去时,李谌都不太乐意。
最后还是黎书禾说道:“等成亲了,我们一同回吴州看下阿娘吧?得回去同她也说一声,省得她在那边还挂念着。”
李谌沉默许久,最后手点了点帖子上最近的一个日子:“就这个吧。”
陆怀砚大喜:“好,我这就去着人准备,必不会委屈了禾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甚至还想着合该将大理寺这几位同禾娘交好的也叫来,让他们就在禾娘家,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
没想到邀请他们这几位时,他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反而是抓着他问些有的没的。
裴珣叹了口气,问道:“还有三个月啊。”
丁復也跟着叹气:“还剩三个月啊。”
孟淮左看看,右看看,干脆问出口来:“那黎师傅是不是要离开大理寺了?”
陆怀砚看着他们这些人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嘴上只应道:“那得看禾娘自己的意思。”
三人听罢,脸色皆是一沉。
这什么意思?能不能给个准话?陆少卿是不是就准备今后就一个人吃独食了!?
……
时间飞逝,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黎书禾也不例外。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大理寺了。
等稍稍抽出些空隙的时候,她还是回去了一趟。
路过的时候,好些人都同她打了招呼,有恭喜的,有叹息的,也有曾是她祖父门下的学生,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最后听闻她和陆怀砚的喜讯后不由也恭贺一声,而后说那日定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黎书禾都一一应下了。
看着这里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她还有些留念。
走到一直居住的院子时,她盯着那棵桂花树看了许久。
这个季节的桂花也没有盛开,但是还是冒出了些嫩绿的新芽。微风吹过,枝头的新叶轻轻摇曳,带着清淡的幽香拂了她满身。
她在看着这株桂花树的时候,陆怀砚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黎书禾身形微动,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铲子,转身时看到了来人——
一袭绯色的官袍,站在她的对面,负手而立。
她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陆怀砚应了一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黎书禾回过神来,赧然道:“之前在这树下埋了酒,今日想起这事,所以准备挖出来。”
“酒?”陆怀砚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而后又松开,接过她手里的铲子往下挖着。
果然,没几下就挖到那一坛子酒。
“你怎么会想到埋一坛酒在这里?”
黎书禾看着他抱出来的酒,又看着天边漂浮的云朵,半晌才道:“是我阿娘生前教我酿的。”
“她总是担心着怕活不到看我成亲那日,所以在家里埋下了一坛女儿红,说若是日后我出嫁了,她就将这坛酒挖出来送给我。”
没想到一语成谶。
卢氏真的没能等到她成亲的日子。
陆怀砚将手里的坛子抱的紧了些,劝慰道:“日后我们多回去看看阿娘。”
“嗯。”她应了声,把酒坛接过,笑道,“你今日这身打扮倒是让我想起初见你的那时候。”
陆怀砚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也想到了那日,不由笑道:“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这般美味的吃食。”
“其实在这之前我还见了你一面。”
“哦?”陆怀砚挑眉,“什么时候?”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同一日,就在河滨坊那里。你们应该是正在查兰香院的案子,我瞧着你一个人骑在马上,后头跟着一群人,可威风了。”
陆怀砚嘴角不经意翘了起来:“是吗。”
他都有点忘了。
又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禾娘怎么记这么清楚?”
黎书禾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神色,笑了声:
“因为,我也心悦于你啊。”
所以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
一瞬间,陆怀砚的心跳如擂鼓,突然觉得这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太过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