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兰州拉面(二) 还请不要怀疑我的目的……
“姑姑,我是李谌的女儿。”
这是黎书禾第一次说出她父亲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没有含糊不清,没有试探。她就这么说出口了。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
李杜若手里的勺子掉落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你、你说什么?”
黎书禾弯腰把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了起来,又把刚刚的话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李杜若似乎还从方才的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半个字都说不出,只知道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看着她把地上打扫干净,李杜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仍然还是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活着,你父亲也活着,他在哪儿?!”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好,还好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她似乎又想起那段惨烈的往事。
那些被哭着喊着被充入教坊的女眷,那些绝望的神情,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黎书禾定了定神,说道:“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目的和决心。”
只有洗刷掉属于她们身上的冤屈,洗刷掉她们身上的污名,她的家人才有可能回到她的身边。而那些本就不该受苦的姊妹,也才能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逃离出来。
李杜若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指腹触碰的瞬间,却感到了粗粝的摩擦感。
李杜若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全然不是世家小姐应该有的柔嫩温软。
厚厚一层,全是茧子。
再想起她方才下厨时那股子的熟练,李杜若只觉得心口被人骤然攥紧了,无言地叹了口气。
但黎书禾对于这个倒是真的无所谓。
她本来就是厨子嘛!
要是厨子的手还保养得跟白嫩柔软,那肯定就不是一个好厨子!
况且她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她从来都不觉得苦。
她反过来安慰李杜若道:“我这手虽然粗糙,但是能揉得了面团,切得了豚肉,上能颠锅爆炒,下能剁骨碎肉。说起来,我还是个手艺人!”
她说起这些话来谈笑自若,云淡风轻,随随便便就把人逗笑了。
“况且——”黎书禾笑道,“比起其他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李杜若点点头。
幸好当时她的哥哥还没有娶妻,也幸好当时他们都不在长安,这才让他们都逃过了这一劫。
李杜若还想再问问他们的事情,黎书禾已经端起了木盘准备出去了。她头一次撒了个娇,柔声道:“姑姑,再不出去,这面只怕是就要坨了。”
李杜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破涕为笑。
这父女俩的性格,还当真是如出一辙。
……
两人到了正厅,陆怀砚和杜崇泽一人独坐在一角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杜崇泽之前被关在大理寺的那段记忆总是不太好过。
阴冷,潮湿,地上时有虫蚁攀爬到身上。
杜崇泽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出生,虽然面上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但是在狱中的那段时间也是不好受的。
只不过当时他心里一直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那个人送进去。
所以那会尚且还能忍耐。
如今看着当初一直审讯他的人堂而皇之地在他家里坐着,更是拿着他家中的杯子悠闲地品茗,先前那些屈辱的回忆铺天盖地地涌来。
杜崇泽心里翻了个白眼,干脆把头转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转头,正好就瞧见了黎书禾和李杜若从后头走了出来。
杜崇泽连忙上前接过,李杜若轻轻撇撇手,笑道:“就这么点路,别再转来转去,小心把面汤洒了。”
李杜若放下面碗后,就对着自己这个儿子吩咐道:“怎么不知道去拿张凳子来,没看到禾娘还站着吗?”
正厅里摆着的桌子不大,椅凳也只有两张,平日里刚好也只够他们两人吃饭。现在有客人来,就这两张自然是不够坐的。
杜崇泽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这才短短不过一会儿,阿娘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阿娘只是让他给眼前的女郎拿凳子而已,也不是不能接受。
杜崇泽抱着一张凳子过来摆好,放下,语气算不上太好。
然后看到陆怀砚走过来后,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李杜若看着他这幅模样疑惑道:“你怎么就只拿一张凳子?”
杜崇泽没好气道:“他自己没手吗?”
“诶?!你这孩子!”
陆怀砚冲着李杜若温和地笑道:“无妨,夫人我自己来吧。”
李杜若瞪了眼自己的儿子,还想说什么,陆怀砚已经快步地搬了凳子坐了下来。
碗里的汤色清亮,却飘着醇厚鲜香的味道。
杜崇泽坐下后轻啜一口,只觉得这滚烫浓郁的汤里带着牛肉独特的荤香,那股甘醇味从舌尖滚下喉咙,暖意也在胸口化开了。
不由赞叹道:“阿娘,你这手艺何时变这般好了。”
李杜若看了眼黎书禾,笑道:“是禾娘做的,我哪有这本事。”
杜崇泽顺着视线看过去,跟黎书禾对视一瞬,又把视线收回。
他总算知道哪里怪异了。
他阿娘何时这般亲昵地称呼过别人?这女郎莫非真的是他们远房亲戚?
杜崇泽没有再仔细多想,因扑来的香气牢牢占据了他的鼻间,手里也不自觉又夹起一箸面条。
面条细长匀称,挂着翠绿的芫荽和点点红油,真真是红绿相映。他随便吹了两下,便急急送入口中。
面条筋道,配上切得极薄的牛肉片,酱香浓厚,千般滋味缠绕其中。
杜崇泽在享受的同时又有些怀疑地看着碗里的东西,确定这只是一碗面条,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虽然他已表现得足够波澜不惊,但是他那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底便是最好的证明。
“禾娘手艺真好。”李杜若感叹一声,又看着杜崇泽,告诫道,“待会儿你要顾着你……禾娘。有什么危险记得挡在她的前面。她一个女郎,可不能让她受伤。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杜崇泽只觉得这更加惊悚。
到底是有多近的关系啊?能让他阿娘这般担心!
还没等他再开口,陆怀砚已经放下碗筷,说道:“夫人,我会保护禾娘的。”
黎书禾也冲着她眨眨眼,笑道:“……夫人,我能照顾好自己。”
李杜若瞧出了一丝端倪,打量他们二人片刻,最后点头:“不管做什么,首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危。”
这也是她曾经一直同杜崇泽说的话。
“我会的。”
……
杜府。
大门已然被贴上了封条。
夜色已深,周围冷冷清清,街上也没有其他人在走动。
陆怀砚问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抄家的时候,杜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们都检查了一遍,该搬的,该查的,现在都在大理寺存放着。
杜崇泽没说话,带着他们两个绕了一圈。虽然时隔许久,但好歹也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个隐蔽的地方,说道:“就是这里了,就从这里进去。”
黎书禾看着高高的围墙,问道:“我们要怎么进去?”
杜崇泽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情,但又碍于方才阿娘的叮嘱,只好勾唇一笑:“当然是翻墙啊!”
他显然是干惯了这种勾当,又对着地形十分熟悉,先是爬到了一棵树上,然后又从那树干上轻轻一跃,准确地落在了杜府的围墙上。
黎书禾:“……”
她无奈道:“……我不行。”
陆怀砚:“会爬树吗?”
黎书禾:“会一点……”
“我托着你。”他一边说着,然后蹲下,让黎书禾踩在他的肩上,然后双手抱着她的脚踝站起来,将人用力往上一托。
黎书禾终于也艰难地爬到了树上,又艰难地到了围墙上。
她觉得今夜真是太过于漫长和煎熬了。
直至跳下时被陆怀砚接住,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腿没断。
就是地上扬起的尘土有些呛人。她挥了挥,轻咳了两声。
杜崇泽却没给他们缓冲的时间,招了招手:“跟上。”
杜府很大,而且装潢得也十分讲究。
永平侯喜欢翡翠,走在青石阶上,都能看到路旁的石灯顶上也镶嵌了与翡翠看着相似的装饰物,在这漆黑的夜晚散着幽幽的绿光。
着实是有点诡异。
杜崇泽走在前面带路,偶尔才会转头来对他们解释两句。
“花园的假山后,应该是有一个密道。这么多年,连我都没能找到入口,你们那日来抄家,没能找到也是正常。”杜崇泽尽量用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
陆怀砚问道:“既然连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们现在怎么找?”
杜崇泽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哈哈大笑起来:“之前不是那老头一直派人盯着我嘛,我做点什么都跟做贼似的。”
“现在嘛……”他冲着身后两人勾了勾唇,说道,“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大理寺少卿要是连条密道都找不出来的话,我看你还是早点引咎辞官吧!”
杜崇泽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火光勉强可以照亮前路。
想起他阿娘的叮嘱,他收起些敌意,对着黎书禾倒是温言道:“女郎小心些脚下的路。”
“我晓得的,谢谢杜兄。”
杜崇泽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绕了许久,才发现这里还栽种了许多的绿植。但因着时隔许久没人打理,如今也是一片狼藉,满地的枯草和落叶。
走到一片假山处,还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风吹来时,簌簌声响,颇有一番阴凉的感觉。
三人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直到穿过了一个长廊,终于走到了那嶙峋的假山旁。
山石高高耸立,层层叠叠形状各异。几处石缝间更撒已经长满了苔藓,在月下泛着幽暗的光。
“就是这儿。”杜崇泽停下开口,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有些突兀,“我曾经假意闲逛,无意间发现他的身影在这里突然消失了。”
就是过来找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
陆怀砚的目光在那些嶙峋的假山间逡巡,眉头微蹙:“现在太暗了,根本看不清。”
“呵——”杜崇泽嗤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大白天过来啊?这里里外外可是都贴了封条的,一个不小心就得背上个罪名。”
杜崇泽嘀咕一句:“我可不想再进一趟大理寺了。”
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看着着实来气,但是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陆怀砚同样举着个火折子,借着微光边走边打量着。
只不过敲敲打打许久,仍是毫无动静。
杜崇泽的声音又十分欠揍地响了起来:“这里我早就找过了,什么都没有。”
陆怀砚在找的时候,黎书禾就在打量着这一片院子里的布局,忽的想起刚刚一路走来时的各种装饰,整个人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愣在这里了?”杜崇泽发现她一动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
黎书禾忽的拿过他手中的火折子,说道:“走,你跟我走!”
杜崇泽眉眼一跳:“去哪儿?”
黎书禾:“去找那些顶上会泛着幽光的假山!”
杜崇泽没明白:“什、什么?”
黎书禾来不及解释,借着这月光和烛光,她大步往前迈去:“你如果真的是站在你阿娘这边,心疼你阿娘的话,现在最好收起你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十分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道:“若是找不到,也许这会成为你阿娘以后一辈子的心魔。”
杜崇泽敛了敛神色,说道:“我知道了。”
第142章 醪糟蛋酒 他能拒绝吗?
黎书禾走在前面,杜崇泽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陆怀砚看到后也跟了过来:“你们发现什么了?”
杜崇泽往黎书禾的方向抬抬下巴,说道:“问她,她说要找泛着幽光的东西。”
陆怀砚跟着转头看向黎书禾。
手中的火苗也跟着移动,隐隐照在了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黎书禾却转头朝着杜崇泽问道:“杜世昌喜欢翡翠,可对?”
杜崇泽下意识应道:“对。”
黎书禾:“刚刚我们一路走来,就连那普通小道上的石灯顶上都装饰得十分精致,可对?”
杜崇泽:“对。”
黎书禾:“试想一下,前面那么普通的小道都这般讲究,为何反而到了这花园中,这里所有的石灯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点缀?”
杜崇泽被她问倒了,一下子没答上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世昌越是想隐藏什么就越是有古怪。”黎书禾继续说道,“方才我仔细观察过那一路上的石灯,发现顶上镶嵌的是跟翡翠外观十分相似的夜光石。”
那一路走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一条道上都隐隐预约地泛着幽光。
“所以——”黎书禾顿了顿,火折子上的火光突然向上蹿了一下,将她的双眸映照得闪闪发亮,“我猜杜世昌为了让那个地方更加隐蔽,索性连这整个花园布景都从简了。”
这一片的假山石块层叠,加上种着各种竹木树干,一时半会儿倒是真的难以辨认。
但他这般讲究的人,这如此秘密的地方,骨子里大抵还是会单独设计一番。
什么记号既不突兀,又能合他心意?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的时候,黎书禾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个想法。
她对杜崇泽问道:“所以你之前过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杜崇泽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不过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黎书禾说道,“还是先找找吧,若是找错了……”
陆怀砚握了一下她的手,说道:“那便重新再来。”
黎书禾冲着他笑了声:“嗯。”
……
三人分头行动,借着幽暗的月光,等各自绕回来又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仍是一无所获。
黎书禾唇角都抿成了一条线。
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
这杜世昌当真是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
还没等她再细想,夜色忽的更暗了。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光,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他们的眼睫上。
雨下得不大,但很密,沙沙地响着,时不时还有几道闷雷滚过。
陆怀砚道:“先去避避雨。”
要是雨势大起来,今晚就要先回去了。
杜崇泽没应声,黎书禾也陷入了沉思中没有回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连条密道都找不到呢?
她深吸一口气,雨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
陆怀砚见状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黎书禾跟着走了两步,看到旁边正好有个假山形成的天然屏障,她说道:“就在这儿先避一下吧。”
这要是走道外面去还有好长一段路,来来回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陆怀砚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往里靠了靠。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旋即炸起一声响雷,黎书禾吓得身子一缩,右手本能地就撑在了石头上。
凸出砂砾硌得她手也不舒服。
陆怀砚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响雷了。”
杜崇泽也挤了进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愣了一瞬,但是片刻后恢复如常,说道:“看来今天是要无功而返了。”
天公不作美啊!
本来大晚上的找东西就不容易,偏还打雷下雨,这要怎么找?
黎书禾挣扎了两下,挣脱了陆怀砚的手。
她不想浪费任何时间,说道:“雨不大,我再出去瞧一瞧。”
陆怀砚拉了她一把:“现在天色这么暗,下了雨地又滑,容易摔倒。”
黎书禾执拗地摇头:“我会很小心的。”
杜崇泽看着她这般认真的模样,心下动容。
“争什么,你们都呆在这儿。这儿好歹也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去就成了。”
他的脚步刚要迈出去,倏然又一道闪电亮起,跟着“轰隆——”的雷声响起。
“唰”地一下,杜崇泽也被吓得身子一缩,脚步一退,跟着手又压到了黎书禾的手上。
熟悉的砂砾感又碾过她的手掌,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摸到了一个锁孔——
黎书禾只觉得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火折子的光亮太暗,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
黎书禾趴过去仔细瞧了许久,压抑住心里的激动说道:“你们来看!”
杜崇泽才发现这个摸着粗糙的地方,嵌着一颗石头,但是看着根本恍若一体。
黎书禾神色讪讪道:“这么一大块……”
翡翠原石?
她以为杜世昌顶多也是拿些夜光石来凑凑数,亦或是小一点的颗粒装饰点缀。
万万没想到他竟直接搬来一块翡翠原石就嵌在里头,就连颜色,外观都与普通的石头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多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堆在这里,难怪她们找寻许久都没能发现。
“可是我们没有钥匙啊。”杜崇泽说道。
陆怀砚看着他开口道:“这儿你熟,去找几根铜丝来,我来试试。”
杜崇泽惊呆了:“这你都会?”
陆怀砚:“略懂。”
只不过先前有一桩案子也是因为没有密室的门锁,迟迟未能打开。是以回去后他特地找了个锁匠学习了一段时间。
杜崇泽不确定道:“那倒是打不开呢?”
“好办!”黎书禾挪开了身子,脚底踩了两下地面,露出的石砖歪斜,想来就是入口了。
她说道:“拿些锤头,铁锹,直接将这一块砸开。”
杜崇泽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女郎怎么这般粗暴!?
不过现在被他们的视线盯着,杜崇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前头有个专门放工具的的屋子,我去找找。”
“快去!”
……
等到了陆怀砚真的捣腾许久,“咔哒”一声——
是锁开了的声音。
地下的砖块向两侧移开,露出了一个小洞可以钻进去。
黎书禾:“走,进去看看。”
陆怀砚说道:“你留在外面。若是我们两个不小心被困在了里面,起码还有个人能通风报信。”
黎书禾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应道:“好,万事小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帘急坠而下,甚至有不少斜飞进来打在了她的身上。
黎书禾只觉得四周开始越发湿冷起来。
等了片刻,里头终于有动静传来。
还没等人完全走出来,黎书禾就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可有找到什么?”
“拉我一把。”杜崇泽的声音响起,黎书禾赶紧上前拉了一把。
紧接着一个箱子递了出来,陆怀砚也跟着从下面爬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黎书禾的肩膀被雨淋湿了大半,不由皱眉道:“这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黎书禾:“谁知道呢,指不定一会儿又停了。”
“先回去再说。”陆怀砚将外袍脱下,给她披了上去,“你拿着盖在头顶上挡雨。”
他往里日身上那清淡的檀香将黎书禾紧紧包裹住了。
她垂眸笑道:“好,先回去。”
……
大理寺。
几人冒雨赶回了大理寺。
这雨来得急,而且途中越下越大,砸在他们的身上。等到了大理寺的时候,三个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陆怀砚看着跟过来的杜崇泽,又看了眼浑身湿透的黎书禾,说道:“我们先去换身衣裳,一炷香后禾娘再我的屋子一同打开,如何?”
黎书禾也知道此刻也急不来,再说现在身上黏黏糊糊的,确实有些难受。
她点点头应道:“好,一会儿见。”
黎书禾回了自己的屋子,拿帕子将头发绞干。
陆怀砚给她遮挡的外衫也已经完全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
她脱下后随手挂在椅凳上。想着那人就穿着单薄的内里,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黎书禾心里蓦地一暖。
外面的雨又渐渐转小了,黎书禾想了想,撑起一柄伞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下雨,又或许今日大理寺没什么人在,走在小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等她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食堂微弱昏黄的烛灯透过窗户亮起时,还有些讶异。
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忙活着?
黎书禾收了伞进去,看到春桃正在捣腾着什么。
她唤了一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春桃看到来人,忙迎了上去,说道:“这不是前些时候跟着师父学着酿桂花酒,我试着又做了一些醪糟,想过来看看味道怎么样。”
“我来尝尝看。”黎书禾接过碗舀了一勺,称赞道,“清甜醇烈,味道很好嘛!”
“这么好喝的醪糟怎么还藏着掖着?”
春桃脸颊微红,说道:“我这不是自己还没尝嘛……怕不好喝到时候又被那些大人们给说道。”
毕竟他们的口味如今都被养刁了,一般的味道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黎书禾看着火炉上烧着的热水,说道:“你这醪糟给我一点用一用可好?”
……
黎书禾拎着个食盒过来时,陆怀砚愣住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下厨?”
黎书禾打开盖子,说道:“没有,只是看大家都淋湿了,拿热水冲了些喝的,驱驱寒。”
她拿出两碗醪糟蛋酒,金黄色的蛋花四散,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杜崇泽倒是不客气,接过立马“咕噜咕噜”喝下。
温热清甜的液体滑过舌尖,裹着滑嫩的蛋丝,顺着喉咙往下淌。腹中也跟着升起一股暖意,方才被淋湿的寒意渐散。
陆怀砚踌躇片刻,正要拿起桌上另一碗喝下去的时候——
黎书禾按住他的手,露出丝笑意道:“这碗是我的,你的在那儿。”
说着拿出了另外一碗汤水。
棕红色的汤水上浮着好几块姜片,还未送入口中就已闻到了股姜片的辛辣味。
陆怀砚眉头紧皱,一脸抗拒的模样。
黎书禾催促道:“快喝啊,知道你喜甜,特地给你加了不少红糖呢。”
陆怀砚一咬牙,蒙头将这碗红糖姜汤尽数喝完,辛辣的味道呛得他不由咳了两声。
“喝完了。”陆怀砚还将碗倾倒下来以示证明。
黎书禾见他这么快喝完,惊讶道:“怎么喝这般急啊?我特地煮了一罐呢!”
说完,又从食盒里掏出了一个陶罐。
陆怀砚:“……”他能拒绝吗?
第143章 川贝雪梨 罢了,真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几人喝了暖暖的汤水,出了层薄汗,眼睛都注视着方才拿回来的箱子。
一时之间屋子里无人说话,彼此之间相互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黎书禾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说道:“打开吧,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陆怀砚听到她开口,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就走过去把箱子拿到了桌子上。
箱子上了锁,但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咔嚓”一声,是锁打开的声音。
此刻三人都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将箱子打开。
里面有一本书籍,一叠陈旧的信件,还有一个小瓶子。再多的,也没有了。
黎书禾接过那些泛黄的信件的时候,手还有些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去看上面的东西。
也许是太过久远,上面的字迹也被洇晕得有些模糊。
但是黎书禾还是一行接着一行看了下来。
起初还是些简单的命令,只是让杜世昌监视李崇,将李崇与彼时太子所说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
到了后来,信件上面的言辞也变得愈发激烈……
【将太子这几日与李崇谈论的内容记录下来。】
【把这几人送入国子监……】
【想办法接近这几人,不惜一切手段。】
【去开一家妓馆,再将这几人吸引去玩乐。】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要是做不好,自然有人能接你的位置。】
……
一张张,一行行。
用着这般口气对杜世昌下达命令的人,这世上大约也只有那一人。
先帝要维持自己在朝前圣人的形象,所以就在背地里通过永平侯,通过柳贺替自己办事,办那些不可见人的事情。
当年上官轩和左德清二人酒醉时经常一同谈论朝政,针砭时弊,背地里没少嘲讽新政的。但二人一个是名满长安,一个是翰林院的学士,说的话又确实一针见血,引起不少文人雅士的共鸣。
先帝拿他们二人别无他法,就在背地里让杜世昌引他们去青楼妓院,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时间一长,外面自然也就没有再抨击他新政的声音。
许是尝到了这般的甜头,后来先帝又如法炮制,背地里操控杜世昌替他办了不少这般见不得的人事,就像操控一个傀儡一般,控制着他。
陆怀砚拨了一下灯芯,燃着的灯油又重新亮起来。
黎书禾拿着纸张的手也随着烛火的跳动顿了一下。
她看到了最后。
【去将他亲笔所写有关科考的内容散播出去。】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祖父蒙冤了十几年。
当年的春闱舞弊案爆发后,先帝勃然大怒,说是定要彻查此事,更是处死了一大批的官员。当年的长安城,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如今,黎书禾看着这行字,只觉得可笑至极。
还有几页纸张,但是她却突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陆怀砚,语气都闷闷的:“我不看了。”
杜崇泽也把手里的那本书籍递给她,说道:“这是他自己写的日录,大抵就是记录自己每日发生的事情和心情。”
黎书禾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
杜世昌当初大约也是怕的吧,不然也不会留下他与先帝所有往来的信件,也不会留下一本近乎是咒骂和用来发泄的本子。
【崇乐十二年,圣人找到我,让我要监视太子,并把他与先生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
【圣人今日又发火了,先生在朝堂上竟敢公然抨击新政,太子更是直言不讳列举出新政的弊端,而朝中甚至有不少大臣也在劝圣人三思。】
【崇乐十三年,搁置许久的新政还是又重新启用了,这次朝中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呵呵,但是无人知道这都是我在背后努力的结果。】
【崇乐十四年,圣人竟让我在背地里安排不少人进国子监读书,更是让我事后要将这几人一应事项安排妥当。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圣人要拔擢这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崇乐十五年,先生答应将她的嫡女许配给我,那个兰质蕙心,才华横溢的女郎竟然要嫁给我了!我莫不是在做梦?!】
【崇乐十六年,我同杜若成婚,圣人送来祝福的同时还敲打了我,让我不要忘记我有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在背地里扶持。】
【崇乐十七年,我被迫开始服用了五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