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桂花酒酿(三) 他们一个个酒量都不行……
今夜,大理寺灯火通明。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亮光中,无所遁形。
刘茂春只觉得自己的浑身都抖得厉害,两只脚像是踩在烂泥里,拔不动,也站不稳。
橘红色的灯火里,这些衙役们的脸都被照得忽明忽暗,刘茂春就这样在这一片惊慌失措中,看到一个身影,从这些衙役们的后面走了出来。
火光猛地一跳,照亮了她的脸庞。
黎书禾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时,刘茂春只觉得脚下一软,向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
他喉咙嘶哑着,最后尴尬地发出一点声音:“黎、黎师傅,你怎么来了。”
黎书禾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
一开始被他为难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眯眯的,却不声不响地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黎书禾笑道:“听闻大理寺里出了个贼,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我一时好奇,所以特地来瞧瞧。”
说话间,陆怀砚和裴珣、丁復等人也缓缓从这后面走了上来。
刘茂春只觉愈发慌乱,连忙扯着袖子大喊:“不是我,不是我。”
“刘师傅,人赃并获。”黎书禾笑了声,“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
这一句话就像是深水里濒临窒息的人,临时抓住了一个漂浮的稻草。
刘茂春手指着黎书禾大声喊道:“是你,是你偷的,你想嫁祸给我!”
“之前想着大家共事一场,我这才没有揭穿你!”刘茂春豁出去一般,又恶狠狠转身,冲着身后的几位大人说道,“不信你们去王陶年那屋子里看,那床底下有她的鞋印!”
“哦?”黎书禾疑惑道,“若刘师傅不是这贼,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师傅的床底下有我的鞋印的?”
刘茂春一时语塞,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强撑着说道:“我看见了!”
“那日晚上,我看见你潜进王师傅的屋子里偷东西!”
黎书禾又追问道:“是哪日?又是什么时辰?我穿着什么样式和颜色的衣衫?”
夜风呼呼掠过,吹得衙役们手上的火把上猛地一缩,无数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她就站在那里,被这火光勾勒出的身形也更加明亮了。
看着刘茂春愈发焦急的模样,黎书禾又笑着问道:“还请刘师傅一一说出来,不然根据我朝律例,我还可以告您一个诬告罪!”
“就、就前日,大概已过亥时。”刘茂春支支吾吾道,“衣衫嘛……”
他又打量了一下黎书禾,脑子里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一咬牙,“就是你今天穿的这件!”
黎书禾一副“是吗?”是表情,又露出了那让他无比讨厌的笑容,而后她那十分无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这件新衣衫我昨儿才拿到呢。”
轰得一声——
刘茂春只觉得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前骤然发白。
黎书禾还在说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御史台吕中丞的夫人前日恰好邀请我去了她的府里,当天就宿在了她那,直到第二日才回来。”
“刘师傅,您是眼花了呢,还是……”黎书禾的声音蓦地一沉,“还是故意演这么一出戏只为了替你自己洗脱罪名?”
刘茂春慌乱地左顾右盼:“我、我不是……”
黎书禾继续逼问道:“亦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特地用这手段排除异己。”
刘茂春语气又虚了几分:“我、我没有……”
这时,丁復已然冲了上来,气愤地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绑了起来,又啐了一口:“你要是把这心思好好花在钻研厨艺上,早就能做出可心的菜肴了!”
一想到他曾经那些水果炖菜,丁復只觉得头皮发麻。
竟然还想出陷害黎师傅这等计谋,真当他们大理寺一个个都是摆设不成?
刘茂春还想狡辩,梗着脖子在那叫喊:“我没偷东西,你们不能抓我,你们故意冤枉好人!
裴珣冷笑一声:“你看那桂花树下满地的鞋印,还有你这一屋子的赃物,不是你,还能是谁?”
裴珣可没有他们这般讲理,大手一挥:“带下去,严加审问!”
这人看着蔫坏蔫坏的,指不定还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刘茂春被带走前还不死心地大喊着:“你们都被她蒙骗了!是她,就是她偷的!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怕陆少卿,没想到连陆少卿现如今都罔顾律法唔……唔唔唔……”
而后就是嘴巴被堵上发出的呜呜声响。
一场闹剧结束,这寂静的夜晚又重新回归了冷清。
黎书禾看着屋子里的几人,忽然笑了。
陆怀砚从方才她开始对刘师傅发难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只觉得刚刚那般鲜活的她,又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哪怕不用他帮忙,她也早早地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陆怀砚也跟着笑了一声,问道:“被人这般冤枉,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黎书禾认真道:“是因为你们。”
她说:“我是真的很感激大家这么信任我。”
从看到那双鞋子开始,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真好。
丁復立马表态道:“就凭黎师傅这手艺,什么银子赚不到,何至于偷这么些小玩意。我还指望您能长长久久地待在大理寺,我们也能时常吃到各种美味佳肴!”
裴珣看了陆怀砚一眼,咳了一声,脸颊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意:“我当初可是为了黎娘子才特地调来的大理寺,当然是无条件信任你。”
丁復惊呼道:“所以,你不是被圣人厌弃贬官了啊?”
“?”裴珣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好好的,圣人厌弃我做什么。”
再说了,当初他在刑部,也算是个中流砥柱,破了不少大案的好不好?这丁復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难道就只是个摆设!
还没等黎书禾再说什么,陆怀砚瞪了裴珣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
他特地当着裴珣的面握住她的手:“禾娘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
黎书禾看着他,想起刘师傅刚刚最后那句话,不由逗他道:“若是我真的有罪,你怎么办?”
陆砚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顿了很久,好像才做出决定一般。
他说:“人的许多感情没办法受到律法的束缚,即使是我,在情急时也许也难免逾矩。我不敢说我能时刻保持理智坚守律法,但护你周全,还有,相信你……”
“必然是我心中的第一本能。”
黎书禾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陆怀砚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许久。
他好像总是这样,即使是玩笑,也都是认认真真,不会随口敷衍她。
“好啊。”黎书禾笑着应道,“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承诺了。”
夜风轻抚,陆怀砚低低呢喃道:“我做的,还不够好。”
……
翌日一早,食堂里可热闹极了,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
田七知道后恨不得将此事宣扬开来,也叫大家知道刘师傅原来竟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
春桃担心地看着黎书禾,喃喃道:“原来师父的鞋子竟是这般丢失的……”
而当事人黎书禾,仿若无人般地还指挥着他们做着今日的朝食,自己却再捣腾着那掉落的桂花。
木桶中泡着整宿的糯米早已吸饱了水分,黎书禾挽起袖子,将里头的糯米捞出、沥干,又铺平放在大蒸笼里。
热汽渐起,氤氲而上,清甜浓郁的糯米香气便随着白雾溢满了整个食堂,也堵住了想要来打听原委的其他人。
蒸熟的糯米摊平,黎书禾捻起一小撮雪白尚且温热的糯米,将洗净桂花放入里面搅匀。
等糯米和桂花一起放凉后,再将早已碾碎成粉末的酒曲撒入再次搅拌,让每一粒糯米都沾上酒曲。
直至放入酒坛中铺平,封紧坛口。
孟淮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昨夜的事情闹得整个大理寺都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听闻了消息,想特地赶来安慰一下黎师傅。
没想到正好看到了她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正在酿酒。
这可是酿酒!
孟淮舔了舔唇角,问道:“黎师傅,这酒……”
在这里酿,难道是给他们喝的吗?
黎书禾将酒坛交给田七,叫他拿去库房的地窖里放好,然后才说道:“我看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所以做了些桂花酒酿,不算是酒。”
孟淮眼睛一亮,差点都要忘记自己过来的初衷了,直到看到丁復过来时,才想起问起正事:“那刘师傅真的干出陷害黎师傅的事情来啊?”
丁復眼睑乌青,一脸困倦的模样,走过来时还打了两个哈欠,回答道:“可不是嘛,昨儿审了一宿,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丁復领了朝食的份例,就斜靠在桌案上同他们说起昨夜的事情。
“那刘师傅的嘴可真硬,用了一晚上的刑,愣是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孟淮问道:“他看着可不像这么硬骨头的人啊。”
丁復:“谁说不是呢。”
说着,丁復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陆少卿怀疑他背后还有人,等着那幕后之人来救他,所以这才撬不开他的嘴。”
黎书禾问道:“若是背后的人弃了他,那他成了弃子,这样的话……”
孟淮:“对啊,若是他知道自己成了弃子,说不定就会将背后之人的秘密和盘托出!”
丁復茫然道:“那我们又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怎么让他们放弃刘师傅啊?”
黎书禾:“……”
孟淮也跟着摇了摇头:“……丁见堂,你有空还是多读读书吧!”
……
大理寺监牢。
刘茂春连口热乎的饭都没能吃上,被审了一夜后就被狱卒们关进牢里。那些跟他关在一间的那些个犯人更是围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
“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装给谁看?现在还不是沦落到跟我们关在一起的地步。”
“老子出不去,你也别想好过!”
“看着我就来气,上次吃了你做的饭,害得我吐了一宿,现在终于轮到你自己了!”
刘茂春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再忍忍,再忍忍总会有人救他出去的。只要他咬紧牙关,保守秘密。
那些犯人打完人,出了气,也就各自散开了,没人在意他到底是为什么进来,又会不会死在这里。
就连狱卒也对他们打人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谁让刘茂春往日里时常拿那些奇奇怪怪的吃食荼毒他们的。
日暮时分,今儿来放饭的是往日时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帮厨。
刘茂春看见他们两个后眼睛一亮,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喊着:“王易,马腾,这儿,这儿!”
两个人像是没听到似的,按着往常的速度,走过一间一间的牢房发放食物。
终于发到他那里的时候,刘茂春又喊了一声,低声道:“王易,马腾,你们两个替我带个话儿。”
两人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瞥了一眼,将碗筷放下。
黄师傅的水平一如既往的稳定,也一如既往的没有新意。
水煮的白菜和炖肉。但对于犯人来说,有肉,就是十分好的菜肴了。
刘茂春见他们两人不应话,已是气急,再一看自己跟其他人一般无二的菜色,就连肉的分量都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更是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我跟你们两个说话呢,听见了没有?!”
两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抬头仔细地盯着刘茂春看着。
刘茂春被他们两个盯得感觉不自在,还强装镇定道:“干、干什么!”
“刘师傅。”王易嗤笑道,“哦不对,不能叫你刘师傅了。我说刘茂春,你现在是阶下囚,怎么还敢命令我们两个?”
马腾:“往日里你欺压我们两个也就罢了,如今你这幅样子,还想拿捏我们两个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笑声响起,片刻后,他们两个又说道:“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说着,又继续往前面的牢房里去分发吃食了。
刘茂春别无他法,只好满脸怨气地捡起地上的碗筷,往嘴里扒拉着。
突然——
他这间牢房的那几个犯人全都掐着喉咙,口吐白沫,就这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刘茂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碗筷,吓得一下子扔了出去。
“有、有毒!”他撕心裂肺地喊道,“来人啊,有人下毒了啊!快来人啊!”
这一翻闹腾,终究还是来了两个狱卒来查看情况。
看到牢房里躺着的那几人,其中一个狱卒上前探了探鼻息,对着后头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气了,抬走吧。”
一具接着一具尸体抬出去后,刘茂春终于慌了,哭天喊地:“差大哥,这是有人要杀我,你们不管管吗!?”
狱卒:“管什么管,这不归我们管。”
“别走啊,别走啊!”刘茂春眼见着他们抬着尸体往外走,压根连眼神都不分给他,终于豁出去忍不住喊道,“我要见陆少卿,我要见陆少卿!我招,我都招!”
……
孟淮这两日时不时就来食堂转悠一二,深怕错过了黎书禾酿的桂花酒。
虽然她一再强调,这就是普通的小甜酒,不像他们往常爱喝的那些酒那般醇厚浓烈,孟淮只应道:“知道的知道的,我也就是想尝个味儿!”
算了算时间,黎书禾也就让田七去将酒坛子从冰窖里拿出来。
一听这话,孟淮更是等不及,不肯走了。
等取回来后,黎书禾将坛口一掀开——
一股浓郁又奇特的甜香,混着酒的微醺与桂花的清幽,瞬间喷涌而出,又向四周温柔地弥漫开来。
孟淮鼻翼翕动,喉咙“咕噜”地吞咽了一口,啧啧有声道:“我还是头一次闻到这酒里带着桂花香味的。”
黎书禾眨眨眼,说道:“只可惜今年夏日的时候跟大人们一同出行了,不然还可以酿些青梅酒,清醒酸爽,梅香浓郁。”
孟淮又咽了一口口水。
黎书禾继续说道:“还有那葡萄,酿成酒后颜色便如同红宝石一般,适口酸甜,滑进喉咙中也不会觉得干涩。”
“还有……”
“快别说了!”孟淮连忙打住,说道,“黎师傅,就这个先舀一点我尝尝味吧!”
再听下去,他恨不得回到他们出发去吴州前的一晚,誓死要拦住黎师傅,必要让她先酿了这些酒再出发。
黎书禾从坛中舀出酒酿,里头的糯米已软糯的近乎融化,绵软地堆在了一起,清澈的米酒汁水里还混着点点金黄色的桂花浸润其中。
孟淮等不及似的端起瓷碗就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下。
酒酿清冽的甜意裹挟着桂花的浓香直冲喉咙,一路流进了他的肺腑。虽没有竹叶青那么的浓烈刺激,但却像清泉一般缓缓从喉咙中流淌。
紧接着,软绵的糯米在口中一抿就化了,甚至都不用咀嚼,就留下了满嘴稠滑的米香和甜味。而藏在糯米粒中的桂花被牙齿咬破后,那股清冽的桂花香味就猛地窜了出来,瞬间盖过了嘴里的酒气,让人觉得回味悠长。
孟淮一口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勺子刮着碗壁,誓要把最后一丁点的糯米和桂花都刮得干干净净。
孟淮感叹道:“老夫还是头一次喝到如此香甜的酒啊!”
这酒劲不大,但闻着那甜香就忍不住一口一口接着喝下去。喝一口,这酒酿又甜又香,混着那一点点酒劲儿,不仅不腻人,还怪舒坦的。
黎书禾说道:“这酒虽说不会醉人,但还是要少喝些,喝多了总归是伤身的。”
孟淮嘿嘿一笑:“黎师傅,他们那几个酒量都不太行,这酒到时候能不能多舀一些给我带回去?”
黎书禾疑惑道:“啊?他们几个都不会喝酒吗?”
孟淮睁着眼睛就开始胡诌:“是啊,他们一个个酒量都不行,一杯倒!”
“嘿嘿,老夫能喝,这一坛全给我,我也能喝完!”
黎书禾有些怀疑,但看着他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只是他们那几人昨日晚上起就开始轮流审着那刘茂春,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于是她问道:“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孟淮正要开口,就看见陆怀砚他们几人走了进来。
隔得老远就听到丁復嚷嚷着了:“这刘茂春,胆子真是够大的!”
“敢情咱们大理寺先前那几个厨子,都是受了他的教唆怂恿,当间谍的当间谍,偷东西的偷东西。”
“这最最无耻的,那五石散也是他偷偷放到那周厨娘的屋子里去的!”
黎书禾讶异道:“他哪来的五石散?”
丁復:“惊讶吧!我也愣住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是永平侯的人!”
黎书禾:“什么?!”
大理寺的一个掌勺师傅,怎么会跟永平侯有联系的?
裴珣走上前来,拍了拍丁復的脑袋,说道:“说什么呢,什么永平侯,现在是犯人杜世昌。”
丁復还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过也不过一年光景。一年前去他府里的时候,他还可神气了,现如今……”
精神恍惚,脑子也已经完全糊里糊涂了!
黎书禾还想再问,但现在人多眼杂,最后还是收住了话语,准备等人走了再去细细地问一问陆怀砚。
毕竟这事说不定还与李家有关。
而丁復倒竹筒似的叽里呱啦说完一堆话,似乎闻见了什么。鼻子在空气里使劲嗅了嗅,问道:“黎师傅你今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怎么感觉闻到一股桂花味?”
“是桂花酒酿。”黎书禾把酒坛子拿了上来,说道,“不过孟大人说你们都不会喝酒,所以我也就没问了。”
“什么!?”
裴珣和丁復惊呼一声,痛斥道:“老孟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我们在吴州的时候不是还一同喝酒吃鸡了吗?!”
陆怀砚听到这话,眼神扫了过来,呵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还一同饮酒了?”
裴珣瞬间不说话了,鹌鹑似地缩了缩身子。
丁復也不敢再说了,恶狠狠地瞪着孟淮,嘴巴动了动,口型看着像是在说都怪他这个“罪魁祸首”!
“咳咳咳……咳咳咳……”
孟淮连连咳嗽,一张脸胀得通红,抱着他方才蒙骗的酒壶,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最后“唰”地一声,跑了。
第132章 佛跳墙(一) 裴珣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裴珣和丁復眼睁睁地看着孟淮溜之大吉,心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还好,黎书禾特地留了半坛子的桂花酒酿,本来是想给陆怀砚的,哪曾想他听后沉默了片刻,说道:“禾娘,我……”
丁復似乎是想起什么,偷偷乐了。
裴珣手肘碰了碰他,问道:“笑什么呢?”
丁復以手掩嘴正准备偷偷告诉裴珣,就看到陆怀砚眼神扫了过来。
“咳咳……”丁復咳了两声,低头不敢再说,“没什么。”
这上峰还在呢,总不好当着他的面蛐蛐他不会喝酒的事。
裴珣眼睛多尖啊,看到丁復那遮遮掩掩的模样,立马就秒懂了。
裴珣点头说了声:“既然陆少卿不喜欢,我等定是要为他排忧解难,分担一二。”
裴珣捞起旁边备好的陶罐,义不容辞道:“让我来,保证不会浪费一点一滴!”
黎书禾头一次看到陆怀砚这般尴尬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歪头看向他,逗趣道:“难不成你真的是滴酒不沾吗?”
陆怀砚尴尬道:“偶尔……也会小酌一二。”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覃采买刚刚拿了不少上好的海货来,我本来还想着刚好能拿来做一道菜肴。但是做那道菜的话要用到不少花雕酒,若是你碰了酒会身体不适的话……”
“诶不会不会!”裴珣立马接话道,“陆少卿只是不爱喝酒,这身子哪有这么虚弱啊。”
说着,他还拍了拍陆怀砚的胸口,示意道:“陆少卿,您说是不是啊?”
陆怀砚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又见黎书禾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她觉得自己身子骨弱,忙说道:“禾娘,我身子骨结实着。”说话间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只是往日里不太喜欢酒味罢了。”
黎书禾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陆怀砚还要再说两句证明,外头就有衙役嚷嚷着跑了进来:“陆少卿不好了!不好了!”
陆怀砚:“……”
他压抑住心里的不爽之意,蹙眉问道:“又发生何事了?”
衙役道:“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说是押解吴州那群官员的人回来了,兄弟几个不是出城去接应了吗。”
“哪曾想,这都快临近长安了,半路杀出一群劫匪,好几个兄弟都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去!”
丁復一听就跳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当众杀人?!”
裴珣看了黎书禾一眼,说道:“只怕是背后有人不想让当年的事情被摆到明面上来。”
黎书禾心里沉了下去。
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现在他们伤势如何了?”
衙役顿了顿,说道:“只怕凶多吉少。”
陆怀砚:“那群被押回来的人呢?”
衙役:“听说刑部也派了人去接应,应当是能顺利到长安的。”
裴珣也跟着“唰”地一下跳了起来。
刑部那些个人向来不爱掺和这些陈年旧案中,尤其是不爱跟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
要不然当初圣人下旨的查妓馆杀人案的时候,怎么最后会是他阴差阳错跑到这边来。
裴珣骂道:“这柳尚书当真是一点都等不及啊!”
昔日和蔼敬仰的上峰,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要说心里没有波澜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只听陆怀砚又问:“那些劫匪呢?”
衙役:“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不知去处。”
“不知去处……”陆怀砚气笑了,“好一个不知去处。”
幸好他们怕有变故早早地派人前去,不然只怕那群人最后就只落得一个“被劫匪在半路劫杀”的下场。
丁復自告奋勇道:“我去接人,一定把他们活着押回我们大理寺。”
他坚定道:“起码让他们接受完审判,向天下昭告自己的罪行,到时候再死也不迟!”
裴珣:“……”没想到丁復竟能说出这般有道理的话语。
裴珣下一句“我跟你一起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丁復依旧在那愤愤不平道:“这群狗官!要不是他们,我们何至于这么急着赶回来!少吃了多少好东西!”
裴珣:“……”他还是错看了丁復,这小子纯粹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
丁復他们一群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是在郊区的一个不打眼的山洞里。
幸好沿途有留下他们独有的标记,这才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了。
一看到来人,吴州的县丞袁鸿才痛哭流涕。
“两位大人啊,你们终于来接我了!”袁鸿才脚步趔趄着过来。看着人消瘦了不少,想必这一路上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同他们说我是你们大理寺的人,他们都不信我啊!就连你们当初留给我的信物,他们也不认。” 袁鸿才哭着说道,“你们看看,这还给我戴上了锁链!”
随行的衙役懵了。
当初这人口出狂言,说自己是陆少卿留在吴州的暗桩,等回了长安,就要去他们大理寺任职的!若是他们还这般不识好歹,等回去了有他们好受的!
他们当时只当这人得了失心疯,随便拿着个大理寺衙役的腰牌就想来糊弄他们?
现在看他跟着裴寺正和丁司直这般熟稔的模样,难不成这人说的那些话还是真的啊?
丁復定睛一看。
哟,这不是老熟人嘛。
当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问道:“袁县丞别来无恙啊。”
这话一出,几个衙役神色讪讪,上前就要来替他解了镣铐。
没想到衙役还没走过去,吴州的县令项东逵率先反应过来,冲过来就是一脚踹过去。
“好啊,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呸!”
衙役们立马上前将人制服住。
丁復说道:“别急啊,到时候到了大理寺大牢里,你们两个再慢慢算。”
袁鸿才一听,愣住了。
刚刚还要上去替袁鸿才解锁链的衙役也愣住了。
一个衙役上前对着裴珣问道:“裴寺正,那这锁链,我们到底要不要解啊?”
裴珣疑惑地看着他:“解什么?谁说要解了?”
袁鸿才急了:“什么!?你、你们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陆少卿当初可是特地给他留了信物的!
信物,对!信物!
袁鸿才急急忙忙地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急切道:“两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初陆少卿可是提前把大理寺的腰牌都给我了!”
裴珣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又对着随行的衙役说道:“把你的给他看一看。”
衙役闻言照做,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腰牌。
袁鸿才:“……??”
裴珣:“大概,陆少卿当初是想招你来大理寺当衙役的吧?”
袁鸿才仿佛被雷劈了一半愣在原地,方才捏在手里的腰牌随之掉落。
丁復看着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觉得太过可怜。
裴珣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断了别人的希望不说,还要再狠狠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上一刀。
再想起他对犯人用刑的模样。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
一行人押着犯人回大理寺的时候,险先在路上碰到刑部的人。
好在裴珣对他们的寻人方式尤为熟悉,带着他们七绕八绕,躲躲藏藏,终于押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丁復感慨道:“方才那绕啊绕的,差点让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一衙役附和道:“是啊,我看刑部那群人也不多,躲他们做什么?”
丁復:“咱们大理寺的人,何时这般窝囊过!”
裴珣正跟圣人派去的几人核实完人数,就听到他们几人的蛐蛐,冷不丁地在他们身后幽幽道:“刑部的人是不多,但你们是不是忘了那群逃了的劫匪……”
衙役转头看到裴珣的脸,立马就改口道:“裴寺正说的是!裴寺正英明!”
丁復:“……”呸!
我看就是这小子怕了刑部的人,故意找的借口!
丁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以阴阳裴珣的,正要开口再说两句,就见裴珣人影已经不见了。
这裴珣怎么回事?都还没到饭点呢,跑这么快干嘛。
莫不是觉得说不过自己,怕了不成。
丁復正高兴着,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糟了!饭点!
裴珣定然是一个人偷偷先溜去食堂了!
……
今日的食堂里,桌案上摆着一盅盅的小罐子。
而灶台前还放着几个硕大的酒坛子,架在柴火上焖煮着。
丁復一想到离开前黎师傅说的要拿花雕酒来做一道吃食的,更是心急如焚。抬眼望去,方才还跟他斗嘴的裴珣已然排在了队伍的前头同样的踮脚张望着。
再前面是往日里最爱美酒的孟淮,跺着脚恨不得立马能端着吃食就走。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食堂里的香气愈发浓烈醇厚,排队等候的人群也越来越多。
丁復听见队伍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嚎叫:“黎师傅,快好了吗?这天都暗了,肚子已经咕咕叫得受不住了!”
“是啊,怎么还没好?这香味一阵一阵的,勾得我挠心挠肺的。”
“你等不起我们等得起!”有人反驳道,“黎师傅,我们这大部分人可都老老实实排着队,不着急!”
就连吴寺卿都混在这人群中嚷嚷了两句:“娘子莫急,焖煮够时辰再开!”
他可是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酒味。这酒,就得慢慢煨才够滋味!
这群人啊,还是太过年轻,不懂美味啊。
等酒坛子上面覆着的盖子揭开,一股热气“呼”地冲了出来,方才那股积蓄已久的浓香也轰然炸开。
这股想起融合了各种食材,有肉骨的醇厚,菌菇的香甜,还有海货特有的咸鲜。
一勺高汤舀下,混着黄酒的香味,浓烈得令人恍惚。
众人身子皆是不自觉地向前倾斜,喉咙不停地吞咽着。直到看着那黏稠的汤水一勺勺自上而下浇淋下来,只觉得这香味太实在了。
这么多的珍贵的食材放到一个坛子里炖煮,难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可这时间确实也等的太值了些!
黎书禾看着这长长的队伍,再看着裴珣和丁復都湮没在了这人群之中,想着应当还是顺利的,于是一颗心放了下来。
等她将那些一小盅的罐子全都装完之后,朝着诸位大人叉手行了一礼。
“还请大人们再等片刻,这些罐子啊,还得再放蒸笼里再蒸一会儿,这样才更入味呢!”
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的大人们一听这话,纷纷愣在原地。
什么?!怎么还要等啊!
第133章 佛跳墙(二) 陆怀砚:我酒量很好的。……
众人只觉得这等候的每一息都是煎熬。
尤其是那浓烈的香味一阵又一阵的袭来,他们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唉,这还得等多久啊!”
“诶赵大人,您要是不愿意等,那旁边不是有现成的菜肴吗?您端那个去旁边吃不就行了?”
“谁说我不愿意等的!我只是……我只是……”头发花白的赵大人想了半天,愣是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话语,索性一跺脚,嘿,不说了。
反正他年纪大,能奈他何?
那些坚信好饭不怕晚的,虽说没怎么催过,但脸上也尽是焦急之色。
能不急吗?!这香味谁抵得住啊!
在大家等候的时间里,有三五人群就开始结伴闲聊了。
尤其是排在吴寺卿前面那位大人,他转身问道:“吴寺卿,这过两天就要秋闱了吧?咱们大理寺这次有没有同吏部申请届时招几个新人进来啊?”
吴登瑞摇摇头:“我不知道。”
“啊?您不知道?”那人疑惑道,“那前几日那个叫苏易之的小吏怎么人突然不见了?告假了?”
吴登瑞:“苏易之?谁?不认识。”
“这奇了怪了,他们不是说那小吏同你告假了吗?”
吴登瑞:“胡说八道!那人是谁我都不认识。长什么样?可拿有我亲手签批的假条?什么都没有,估计是自己躲懒,还敢造谣到我头上了!”
那人神色讪讪,想必是不知道吴寺卿为何会突然生气。
他还想再闲聊一二,只见吴登瑞双腿不知不觉往前挪了几步。
吴登瑞:“这大理寺的一应事务你想知道的,就去问陆少卿,别问我。”
趁那人恍神之际,一大步迈过他插到了那人的前头,还语重心长道:“你不是想要问那些问题吗?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辰!这暮食可以迟些时候再吃,还是公务重要!”
被强行插队的某大人:“……”
好无耻啊但是他没有办法!
……
等蒸笼里热气腾腾冒起来时,食堂里挤着的人,脖子又不自觉向前伸了伸。
田七将一盅盅罐子从蒸笼里拿出来时,还冲着后头喊了两声:“今儿的食材太过珍贵,是以一人只有一份,其他菜肴还是照旧!”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孟淮。
他听说今儿的菜肴是拿花雕酒做的,早早就找了借口在食堂附近溜达。等下值的时间一到,第一个就冲了进来。
眼看着这瓷盅尽数端了出来,孟淮立马把盘子伸了过去,说道,“快快,赶紧给我来一盅。方才闻到那味,我肠子都要打结了!”
等他如愿将瓷盅端上木盘,又随意打了两盘小菜,就近坐了下去。
他是坐下了,但后面等着的人还热闹着。一个个不甘示弱地都往前凑,食堂里一下子全是催促声:
“前面的,快点走啊,堵在那里干什么呢?”
“拿好了就赶紧走啊,你要是还在那慢慢挑的,不如让我们后头的先去拿。”
“就是,好不容易趁着热乎,我们后头的人也着急啊!”
“……”
嘿嘿,孟淮可不管这些。
他听着周遭的吵闹声,愈发兴奋起来。幸好今儿的活不多,不然铁定是赶不上这第一趟了!
孟淮打开了瓷盅的盖子,将汤盛到碗里,“呲溜”先吸了一口。
汤汁浓得都有点挂边了,滑滑的,裹着舌头,只觉荤香浓郁,口感柔润,黏稠的把嘴唇都能粘住似的。
过了片刻,那股鲜劲儿就在嘴里漫开了,除了海味和醇厚的鸡汤味,还混着一丝花雕酒的甘洌回上来,完完全全融在了一起。
紧接着夹了一块颤巍巍的海参,乌黑油亮的。咬一口,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海参软糯滑嫩,吸饱了瓷盅里汤汁的鲜味,让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没回味完,又忍不住夹了一块厚实的鲍鱼。带着韧劲儿的鲍鱼荤而不腻,醇厚弹牙。
而那油亮亮的蹄筋,软糯滑溜,更是入口即化,鲜味直冲脑门。
其中最让他惊艳的倒不是这些海货,而是里头的鸽子蛋。
鸽子蛋吸足了汤味,外头的蛋白煮的略微透明,软烂滑嫩,连带着里头的蛋黄都是香喷喷的。更别说里头的还带着自然的酒香。
这一盅里头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孟淮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食堂里一时间只听见一片“呲溜呲溜”的喝汤声,还有满足的叹气声,就知道他们定然也是差不多吃完了瓷盅里头的好东西了。
这一盅下肚,只觉得胃里都还是暖暖的熨帖感,而那股鲜味和醇厚还在嘴里回荡,让人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咂摸着嘴巴。
孟淮想着,这一盅东西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就算是他们自带食材,估摸着也要耗费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黎师傅还愿不愿意做啊!
他吃完了就站起来,挤到前头去套近乎:“黎师傅,这道菜叫什么呀?也好跟我们说道说道。”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这道菜肴,就叫‘佛跳墙’!”*
“好一个‘佛跳墙’,当真是名不虚传。”裴珣摸着肚子也凑了上来,说道,“我觉得这酒味也不是很浓厚,不知黎娘子下次能否用更为浓烈的酒来入菜?”
黎书禾仔细地思考了一瞬,而后拒绝道:“文远不是不喜喝酒吗?我这若是用酒来做菜,他岂不是吃不了多少。”
裴珣还欲再争取一二:“……那我们吃我们的,陆少卿吃其他的饭食不就行了吗?”
黎书禾看着裴珣嘴巴都撅得翘起来了,不禁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毕竟他才是大理寺的少卿。”她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什么时候等裴寺正执掌大理寺后,定然让您第一个来点菜。”
裴珣:“……”好气啊,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
陆怀砚今儿忙着审犯人,忙得脚不沾地,是以天色都完全暗下来后都没能准时去吃暮食。
等他披星戴月地从牢房里走出来后,夜色浓稠,食堂里却依然有一盏昏黄的烛光亮着。
他的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暖流。
定是禾娘还在惦记着他,替他留了饭食。
陆怀砚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着黎书禾独自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写着东西。
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问道:“在写什么呢?”
听到声音,黎书禾转头笑道:“你忙完了啊?”
而后才扬起手中的纸张,说道:“闲来无事,便拿了先前从林叔叔家中带来的文集,想着看看。”
想看看她的阿耶,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那些文集,后来又是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开了她和阿娘,独自一人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
陆怀砚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就快了。”
他相信,总能查清当年的原委,他们父女二人也终会团聚的。
黎书禾方才还未觉得有什么,但在他轻柔的抚摸中,眼眶里蓦地湿润了。连忙拿手背擦了擦,起身道:“饿坏了吧?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热。”
陆怀砚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说道:“一起。”
等他看到那个小瓷盅时,笑道:“这便是你说的用了花雕酒做的菜肴?”
黎书禾:“哎呀,我特地用文火煨了许久,便是有酒味,应当也不多了。”
说完,她还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不会酒精过敏吧?”
陆怀砚疑惑道:“何为酒精过敏?”
黎书禾:“嗯,就是沾上一点点的酒,都会浑身起红疹子,痒得厉害。”
“不会。”陆怀砚立马否认道,生怕会被她误会成自己身体虚弱,忙又道,“我之前同禾娘说了,我只是不喜酒味,但是酒量绝无问题。”
“是吗?”黎书禾疑惑道,将饭菜摆好,坐下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甜水,就纯当是宵夜了。
打开那瓷盅,确实能闻到一股清香的酒气,但这酒味香而不烈,十分柔和。
陆怀砚镇定自若地把吃食往嘴里送去,从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后面的淡然处之。
这菜肴确实没什么酒味,估计禾娘只是为了增香加了些料酒罢了。
一盅下肚,陆怀砚头脑清晰,眼清目明,心中大定。
想来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酒量也越发好了!
桌案上的灯芯一跳一跳的,昏黄的烛光便也跟着摇曳。
陆怀砚看着一旁的黎书禾,她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突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纱。
许是刚喝了那一盅汤,陆怀砚只觉得身子现在有些暖暖的,但是看着看着,心里头那点暖意就变了样。
心里突然像是窜了一股小火苗,想要更亲近她一点。
于是陆怀砚不知不觉就往她那儿又挪了半寸,撑着脑袋就这般盯着她看着。
禾娘真好看啊。
灯影投下的翳影,低垂着头那白皙的脖颈,还有那红润的唇色……
陆怀砚喉咙滚动了一下,心里也好像被小猫挠似的有些发痒。
亲一下,就亲一下。他在心里说道。
陆怀砚把头又往前凑了凑,正要亲上去的瞬间——
黎书禾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空气好像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连灯油爆裂开的“噼啪”声响都格外清楚。
只见陆怀砚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整个人也突然僵着没有再动。
黎书禾大惊。
陆怀砚还说自己酒量很好。
那怎么吃个佛跳墙都能脸色泛红啊?
第134章 黄焖鸡米饭(一) 这波保管是冲着那桩……
陆怀砚那日有些失态,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两日后了。
恰好他回了一趟家里,被自家的阿耶和娘亲逮住问了个好歹。
霍云缨开口就问道:“儿啊,怎么最近禾娘都没来我们家做客了?你是不是哪里惹人家生气了?”
陆怀砚一脸懵:“没有啊……”
陆钧也颇为怀念,说道:“不是我说啊,你这小子好像天生脑子里就少了一根情爱的弦,别是人家不高兴了,你还不知道呢。”
陆怀砚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跟禾娘最近关系稳定。
就顺口说了一句:“最近大理寺食堂里又出了个内贼,少了个师傅,许是实在太过忙碌。”
陆钧沉吟片刻:“先前都没仔细问你,原来这就是你那日同我说的那位厨娘啊。”
霍云缨接过话茬:“厨娘?什么厨娘?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说悄悄话了?”
陆钧支支吾吾道:“就先前年夜饭,我同文远在花园里散步消食,随意聊了两句。”
霍云缨惊道:“文远居然这么早就开窍了?!”那怎么还能隔了这么久才把人小娘子领回家里啊。
话说出口,立马又绕回了方才的那个问题,问道:“你说的厨娘,是什么意思?”
陆怀砚认真道:“禾娘现在在大理寺任掌勺师傅一职。”
虽说他的耶娘开明,但也担心是否他们会同其他长辈一般要讲究门当户对,家世门第。
陆怀砚忙道:“禾娘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她……”话说到嘴边,突然顿住了。
他该如何解释?说她其实是李谌之女,她的祖父当年是被冤枉的?
如此这般,只怕耶娘本来没有意见的,也会心生隔阂。
他在这里踌躇徘徊,不知如何解释。
陆钧和霍云缨似乎压根没有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和痛楚。
陆钧满眼都是兴奋的目光。
早说啊!自从前段时间夫人学会了烘烤之法,家中这些甜腻之物就莫名多了很多。
云娘又是只管做的,这做出来的吃食太多,除去拿去送人的,剩下的食物又不能浪费,只好尽数投入他的腹中。
虽说这味道与她之前做的相比确实大有进益,但实在是架不住日日吃这般甜腻之物啊!
“你们两个感情没出问题就好。”陆钧饱含热泪道,“算起来也过了许久了,我这就去问问礼部的好友三媒六礼要下什么,立马给你去操办起来。”
陆怀砚:“?”
陆钧:“别的我都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婚后若是开灶,那必然得叫上我和你阿娘!新宅子就买在我们附近,怎么样?”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儿啊,能蹭饭否?救救你爹!
陆怀砚:“……”
霍云缨听他们了半晌,不由也跟着感慨了一句:“原来禾娘是你们大理寺的掌勺师傅啊~”
陆怀砚心里又咯噔一下。
陆怀砚:“阿娘你不是向来不喜那些世家夫人讲究什么排场和家世门第吗?更何况我觉得禾娘聪慧过人,就算没有好的家世,我也认定她了。”
“果然是我儿!”霍云缨觉得陆怀砚这爽快的性子还是随了她的,当即说道:“我就说禾娘怎么会有这般手艺,还一直以为她的天赋异禀!想来她小时候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吧?”
陆怀砚“嗯”了一声,没有细说,但是看着他阿娘又要落泪了,忙道:“她阿娘去的早,还望阿娘以后多疼爱她一些。”
霍云缨瞬间喜上眉梢,方才那点子的忧愁悄然散开,笑道:“那你要多带人家女郎回府里啊!正好,我这些时日琢磨了一些改进厨艺的法子,等她来了后我们可以探讨探讨。”
总结来说就是:儿啊,能蹭课吗?教教你娘!
陆怀砚:“……”
得,算他瞎操心。
……
陆怀砚见他的耶娘都没有反对,倒是真的认真考虑起来。
等此事了结,他定当要上门迎娶禾娘,所以有些事情还真的可以让阿耶替自己操办起来了。
陆怀砚认真道:“父亲,母亲,多谢你们点醒儿子,还望你们做主,我、我想求娶禾娘。那些礼数,还需仰仗父亲和母亲费心操办”
陆钧意味深长道:“准备聘礼还有六礼倒是简单,但是……”
陆怀砚:“但是什么?”
陆钧:“这择吉日让媒人上门提亲的话,是上哪儿提亲?你光说她阿娘去的早,那她的父亲呢?”
霍云缨接了一句:“难道有些事情,你还想瞒着我们两个?”
陆怀砚看着自己的耶娘,全然没有方才那副逗乐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认真的神色,他内心千头万绪,自己尚且没有梳理清晰,又怎么好把他们一同拉扯下水。
他沉默许久,这才说了一句含糊的话语:“她……她的父亲,确实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他,而且……”
霍云缨突然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我说禾娘怎么看着这般眼熟,想来是故人之女吧。”
陆怀砚心头一跳。
是了,他怎么忘记了。
当时他尚且年少,他的父母都能放心地将他扔给李老太爷教导,当是与他们一家人十分熟稔的。
陆钧叹了口气:“当年你年纪小,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提起过此事。这么些年过去,每每想到此事皆是一阵唏嘘。若真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说什么畏罪潜逃,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我想他也定然不会一辈子躲着当缩头乌龟,只是静待时机罢了。”
“要做什么事,你们就去做吧,我和你母亲,永远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霍云缨头一仰,更是无比地豪迈地说道:“别怕,大不了我们扔下长安这一切,咱们一家人一同躲到西北的深山老林里去!”
陆怀砚心里动容。
他们二人自小就没怎么约束过他,一切都随他心意,任由他自己选择。原以为只是他们两个心大,又忙着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如此开明。
想来,其中也有为昔日的友人愤愤不平的缘故吧。
陆怀砚叉手认真地行了一礼:“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儿,阿娘自然是会偏袒于你。所以……”霍云缨笑道,“什么时候再把禾娘带回家里来呀?”
陆怀砚:“……”
……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秋去冬来。
这段时间以来大理寺每日都是灯火通明的,对着这些从吴州带回来的人是审了一宿又一宿,卷宗都写了厚厚的一叠,最后呈于圣前。
乾德帝看着这些证词、证物,对着下首的陆怀砚不禁皱眉道:“所以,你是想说明什么?”
陆怀砚一撩衣袍跪下,把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话语说了出来:“圣人可还记得,当时在万寿节,允了臣一个恩赐。”
乾德帝蹙眉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怀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还请圣人应允,重审崇乐十二年的那桩科举舞弊案。”
说完,“咚”的一声,以额贴地,
“混账!”乾德帝怒道,“仅凭几个胆大妄为的罪犯供词,就妄图把事情推到十几年前的旧案上,朕看你也是糊涂了不成!”
陆怀砚:“还请圣人明察,卷宗中写的清楚明白,不仅是当年的事情,他们这群人这些年来不知悔改,还一直收受贿赂银两,环环相扣,与礼部一同借着科举的名目大肆敛财。”
乾德帝:“现在的事朕不过分,你继续查下去便是。但当年的那桩案子,你可知这桩案子是由先帝亲自过问,三司会审定下的?”
陆怀砚:“臣知道。”
乾德帝:“那你又可知,当年的主犯李崇伏法后畏罪自杀,其子更是畏罪潜逃,至今不明下落。”
陆怀砚:“臣也知道。”
乾德帝:“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说出这话来?是不是觉得朕对你太过宽厚,让你以为可以以下犯上了!”
一叠奏疏从上首扔了下来,砸到了陆怀砚的脚边。
对于一直以来仁厚著称的乾德帝,尤其是对陆怀砚格外恩宠的圣人,显然已是气急的征兆。
陆怀砚把头抬起,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又掏出了几份纸张,起身呈了上去。
“圣人,臣并非空穴来风。”陆怀砚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这是崇乐十二年几名进士的考卷,还请圣人仔细辨认这几份考卷有何不同。”
乾德帝拿至眼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就要破口大骂:“这是谁的考卷,简直是一窍不通!”
这等卷面,怎可成为进士!
陆怀砚笑了一声:“圣人再往后翻,可以看到这几张狗屁不通的文章,在考场里所用的墨水皆于其他人不同。”
乾德帝:“朕怎么没有发现有何不同?”
陆怀砚道:“一般普通的墨痕,深而浓,字迹正常。独独这几份,都是一样的浅而淡,同样的在‘礼’字上弯钩特别又进行了加重,只有仔细查看才能辨别。”
“崇乐十二年后,先帝实行了考卷誉抄的政策,所有考生的考卷皆由誊录官用朱笔重新誊写试卷,此举就是为了避免考生在卷面上做标记来进行舞弊。”陆怀砚继续道,“请圣人再看,崇乐十二年后这里的几张考卷,被誉抄后,竟与之前的内容完全不同。”
乾德帝将写着一模一样的名字的考卷放在一起比对。
果然!两份卷子,初始卷面所答内容一塌糊涂,而被誉抄后却是有理有据。
陆怀砚:“从以墨迹来进行标记区别,再到买通誉录官进行舞弊,这如出一辙的舞弊手法,只能说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必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
乾德帝沉默许久,最后发出一声叹息:“可终究是父皇判定的案子。”
陆怀砚再次跪下叩首:“圣人,有冤必伸,有错必纠,不枉不纵,这便是当初臣对您说想去大理寺的缘由。时至今日,其心未变。”
整个宫殿之中,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乾德帝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些卷子,是从何而来?”
陆怀砚顿了顿。
这些卷子自然是林国钧拿给他的。
他潜伏在礼部这些时候,还真被他找到些东西。
陆怀砚从容不迫道:“先前礼部在我们大理寺安插了个眼线,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哦?!”乾德帝震惊,“还有这等事!”
“是。”
于是陆怀砚把礼部尚书如何勾结江南苏家的事情一一说来,又把苏家的庶子苏易之这么多年潜伏在大理寺的事情抖了出来。
“直到前些日子圣人派人去吴州捉拿罪犯,这才让这奸细露了马脚。”
陆怀砚同裴珣他们呆久了,面不改色地胡诌起来:“臣觉得小柳尚书此举怪异,所以也派了个心腹去里面暗中盯梢,这才发现如此惊天大案!”
乾德帝看他神色自如,终究是没有再问。
最后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让朕再想想。”
“是。”
……
这宫中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很快,不多时,云韶公主便来求见。
乾德帝正烦心着,听到通传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快宣!”
云韶缓缓迈入宫殿之中,跪拜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乾德帝抬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凳说道,“来这坐。”
云韶迟迟跪地不起。
乾德帝顿时心生不悦道:“你又有何事?”
云韶苦笑一声,说道:“不知父皇可还记得,年少时,您曾替我指过一桩婚事。”
乾德帝眉眼一跳,怒骂道:“朕看是对你太过宠爱,让你无法无天了不成!”
“父皇!”云韶跪地也叩了个头,“先前是祖父判的案子,韶娘不能多说,也不敢多说。李太爷是您的老师,他品性如何,他子女品性如何,您是最为清楚不过的。”
云韶抹了把泪,倔强地抬头道:“儿臣知道父皇在担忧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李太爷是您的老师,您一登基就急着替他翻案,是故意而为之,是想伪造案情,来堵天下悠悠之口。”
“可当时那么多人喊冤,祖父可曾怜悯过他们一瞬?可有相信过他们分毫!是非曲直,自有人会重新查明,届时若是结果还是如此,儿臣也认了!”
乾德帝心里似是有千万蚂蚁在啃噬,最后无奈扶额道:“等明日早朝后,且先召集几位大臣商讨,看看诸位爱卿的意见吧。”
云韶:“多谢父皇!”
……
次日一早,朝堂。
乾德帝:“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在一片寂静之中,大理寺卿吴登瑞迈着缓慢的步伐从列队中走了出来。
吃人嘴短啊!
吴登瑞这半年来,每日被那黎小娘子变着花样好吃好喝地供着,是以昨儿她来求自己的时候,竟一时心软,就这么应了下来!
唉!等等回去了,他必然得让黎小娘子再给他开小灶不可!
乾德帝看着下面的人,问了声:“听闻吴寺卿近日已然去上值了啊,身体如何?”
吴登瑞:“幸得圣人关爱,臣身子骨尚且结实着!”
乾德帝:“爱卿今日有何事要奏?”
吴登瑞躬身道:“臣要揭举刑部尚书柳问,竟敢派人伪装劫匪,半路截杀我们大理寺的犯人,致大理寺衙役伤十余人,死三人!”
话一出口,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乾德帝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可有证据?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吴登瑞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卷宗呈于御前太监。
“臣有劫匪供词,还抓到柳尚书心腹管家,府中一应账本支出皆与劫匪收到的货款对得上。”
乾德帝:“柳问何在!”
柳尚书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自从上次事情败露,他便长期称病在家,不敢出门。
更是派心腹将痕迹抹除,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是留下了把柄。
柳问跪地大哭道:“圣人,臣冤枉啊!”
“还有一事。”吴登瑞说道,“经查,柳问早年间曾宠幸过一青楼女妓,那女妓生了个男婴,而后将人托付于自家阿姊养在膝下。”
“真巧,柳尚书的私生子,今日也在这大殿之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开始耳语起来。
“这柳尚书看着这般憨厚,没想到竟也是会去勾栏听曲之人。”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朝律例,官员不得押妓,柳尚书这次是不管如何都要剥掉层皮咯!”
“柳尚书的私生子在这大殿之上?莫非是我们其中之一!?”
讨论声越来越大,乾德帝抬了抬手,说道:“吴寺卿,你就别打哑谜了,说吧,柳尚书的私生子是谁?”
吴登瑞又朝着圣人行了一礼,这才指向前头一个人的身影说道:“礼部尚书,柳贺。”
“怎么会是他!”队列中已然有大人开始先否认道,“这小柳尚书不是靠着他夫人家的势力一步步爬上来的吗?怎么会是柳尚书的私生子。”
“都是尚书,都姓柳。啧啧,这一家人,可真了不得!”
乾德帝:“你可有证据?”
“自是有的。”吴登瑞显然是有备而来,所有证据,证词,都被他分门别类地放好,一一呈了上去。
“可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吴登瑞咳了两声,又说道,“这小柳尚书,在吴州也有一个私生子,同样也是同青楼女妓生下的,自小养在吴州的周家。”
柳贺怒骂一声:“胡说八道!你说是我的私生子,你有什么证据!”
吴登瑞笑眯眯道:“别急啊,这太医署里多的是能人,让太医替你们两个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柳贺冷哼一声:“这人都死了,你要怎么验?”
“诶小柳尚书,我这都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人死了?莫非……”
吴登瑞故意挖了个陷阱,没想到柳贺也就这般巴巴地往里面跳了进去。
“柳尚书,小柳尚书,两位现如今站在一起,便是都不用太医署的人来验,我想诸位同僚就能从眉眼之间就能看出二位五官的相似之处了吧?”
柳问“唰”得一下,以袍掩面,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乾德帝一看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没仔细看那些证据,当即就要革去他们的官职。
宫殿之上一片哄闹之声,纷纷扰扰。
御史台御史大夫也上前一步,说道:“圣人,臣也有本要奏。”
乾德帝:“说。”
御史大夫:“秋闱刚过,御史台便收到了大量的检举,可谓是字字泣血。”
御史大夫看着被两名金吾卫押住的柳贺,一字一句地说道:“御史台有数百封从各州寄来的信件,那些考生声称秋闱中举之人,有许多都是他们那里不学无术之人。”
“经过核实之后,臣等发现信件之中一应内容,尽数属实。”
乾德帝看完,方才被点燃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好你个柳贺啊,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啊?!”
“圣人,臣不敢啊!”
“带下去,将他们两个都押入大牢,择日审问!”
“是!”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结束,朝堂之上一时没人敢再说话。
谁能想到两个尚书大人,竟有着这般关系。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不过一瞬,就皆被圣人押入大牢。
乾德帝面露疲惫,摆摆手道:“若是无事,今日便散朝吧。”
“圣人,臣也有事要奏。”
队列之中,有一身影缓缓而出。
陆钧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
乾德帝一看到这张和陆怀砚有八成相似的脸,就想起他们昨日的那场对话。
心里咯噔一下。
这父子两没一个省心的!昨日说好的暂且还要再想一想,今儿早朝就请了这么多的帮手,一桩桩一件件,连环爆破!
这波保管是冲着那桩旧案而来!
第135章 黄焖鸡米饭(二) 御史台众人:“……
乾德帝即使性子再好,此刻也有点面露不虞。
“陆卿又有何事?”
陆钧不慌不忙地叉手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司农寺近来培育了一种种植方法,即使是冬日,也可种植瓜果蔬菜。”
不是为了那事?原来竟是误会他了。
乾德帝脸色好转了一点,这才细细品味他方才的话语,惊讶道:“冬日也可种成蔬果?!”
这岂不是祥瑞之兆,天佑大胤!
陆钧回道:“是的,不仅如此,那白菜亦是水灵,臣特地带了一些过来,以正此言非虚。”
乾德帝眼睛一亮:“呈上来。”
木盘中鲜嫩欲滴的白菜亦是带着翠色,同他们之前所食并无区别。
陆钧道:“如今司农寺建起了暖棚,不少蔬果亦可以在这寒冬里成功存活,想必推广后,我朝百姓也可在冬日里种植瓜果。”
“好好好。”
乾德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此事若能成,他也定能在日后的史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垂范千古。
乾德帝朗声大笑道:“冬日里的这一抹绿,甚是亮眼!陆卿立了大功!”
他还以为这父子俩都是来找茬的。
乾德帝一直以来都是个惯会自省的帝王,这般一想,立马一改方才的神色,说道:“赏!”
“陆卿想要什么?”
陆钧谢恩后,说道:“承蒙圣人关爱,臣什么都不缺,只是……”
这个“只是”后,停顿了一瞬,又笑道:“犬子顽劣,却一心报国。方才听了这么一出闹剧,想替他请个活儿。在春闱来临之际,将方才那一应人等移交大理寺,好彻查此次的秋闱舞弊案。既是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也算全了他想报答圣人的厚爱。”
乾德帝:“?”
好家伙,原来这老狐狸在这等着他啊!
他就说这陆钧早没培育出来,晚没培育出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让冬日里种出了蔬果,原来是另有目的啊。
但,金口玉言,他既然方才说了赏,那便也不会收回。只是查这次的秋闱舞弊案子,又不是立马就要翻旧案。
“朕,允了。”
“谢圣人。”陆钧恭敬道。
他是谢恩了,但在场的其他人倒是开始议论纷纷了。
“陆寺卿的儿子?谁啊?”
“这也没听说过啊?藏得可真够深的。”
“你们别忘了他岳父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霍老将军!人家自然是将家中的独苗苗藏好。”
“想来也是,他们这一家人,可都有够低调的……”
“我方才听见大理寺,陆寺卿的儿子,大理寺……嘶——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谁啊?”
“嘘,小声些。”
“……”
在场唯有知情的几人伫立一旁垂眸不动声色,尤其是裴令公,想起自家那不着调的儿子这些时日所求,无声地叹了口气。
罢了,圣人看起来也没有抗拒此事,他也这把年纪了,就由他们这些小辈们折腾去吧!
……
次日一早,枯了一冬的草地似乎在一日之间冒出了些新芽。
而长安城里也比往常都要热闹许多,大街小巷里更是多了许多背着包袱,提着考篮的读书人。
但除此之外,街上更是有许多大理寺的人来往贡院与礼部之间,说是要彻查前些日子闹出来的舞弊案。
如今好些人聚在一起就在议论此事,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是将此事描写的绘声绘色。
“怎么事到如今,还有人敢铤而走险,行这舞弊之事?是先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吗?”
“谁说不是呢,我看啊,还是当年杀的人还不够多,这些狗官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没错!就该再多杀些人,以儆效尤!”
众人骂骂咧咧之间,突然插进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我倒是觉得,当年那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被反驳的人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青衫学子,相貌堂堂又出口成章,方才那副不屑的模样稍稍收敛了一些,说道,“你倒是说说看。”
“当年那桩案子本就有许多无辜冤死之人,只是上头处理的急,这才推出来一个‘替罪羊’罢了。”
“你说李崇是替罪羊?”那人显然不信,“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青衫学子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道,“这满大街都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在查案子,想必马上就能知道了。”
说罢,青衫学子摆摆手,留下一锭茶钱就走了。
……
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众人一同从礼部搬了不少卷宗,一摞接着一摞往外头的箱子里装运着。而礼部的人如今连他们的最大的柳尚书都被关押在大理寺里,谁也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他们的霉头连累自己。
眼看着就要过午时了,众人也找了个地儿坐下,开始啃食着自带的干粮。
要不说这桩差事苦啊,衙门里一直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这吃的东西就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干、硬,还冷冰冰的。跟热乎的饭食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于难以下咽了。
唉,但还能怎么办呢。
这次的事件是圣人交代下来的,谁也不敢说偷懒耍滑。本来他们倒是可以在礼部的食堂里吃上一顿热乎的,可谁让他们的尚书大人被抓了啊!
一时牵连甚广,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发现礼部食堂的主厨和采买竟都是柳贺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好从中牟利,贪墨银两。
礼部食堂里的人都被抓了,哪还有什么东西给他们吃的?
若是去相隔甚远的食肆里坐着,又慢悠悠地吃着,就怕万一被哪个好事同僚写了折子参上一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抓紧办完差事,争取可以早日回自己的署衙食堂里吃上热乎的饭食吧!
御史台的人拿着随身携带的水囊,一口水一口干馍嚼着,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
吃着吃着,倒是有眼尖的问了一句:“吕中丞不是同我们一起来的吗?怎么这会儿不见他的人影?”
“是啊,吕中丞人去哪里了?”
吕元奇当然是溜进了大理寺的队伍之中。
嘿嘿,一想到大理寺食堂里那些美味的吃食,吕元奇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哥俩好似的勾着吕一璋的肩膀,探头探脑地问道:“你们大理寺是不是待会儿会派人送午食过来?”
吕一璋手指蜷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就是他这个堂哥,突然之间就时常借口来大理寺找他闲聊,占用他在食堂限食名额,导致他后来瞧见这人的身影就要绕道而行,真真是可怕之极!
见吕一璋沉默不语,吕元奇又凑上去说道:“怎么?你嫂子马上就要待产了,府里的人都紧着她,所以忘记给我准备干粮了。”
吕一璋一看他这副卖惨的模样,就知道今儿的饭食定然不饱了,无奈道:“大理寺离这儿太远,怎么可能还有专人会来送午食的。”
吕元奇大惊,问道:“那你现在吃什么?”
吕一璋无奈地从后头拎了个盒子出来:“出来前装了些吃食过来。”
吕元奇非常失望。
这早上带来的饭食,到了现在也合该冷了,再吃的话口感就会差了许多。
只不过为了方才为了演那一出戏,他倒是真的没给自己准备干粮。
罢了,冷了就冷了吧,随便蹭一些辉山的,也好过挨饿。
吕元奇叹气道:“没事,我不挑。”
吕一璋:“……”
他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碍于堂哥这个身份的薄面,只好将随身携带的水囊拿了出来。
只见吕一璋将水囊的栓子打开,然后把那饭盒的底层先行打开,里面用着一个纱布般缝制的袋子,就这般置于其中。
吕一璋将水倒入,直至等水漫过那条刻着的线时,这才将饭盒的盖子又盖了上去。
吕元奇被他这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惊到了,问道:“辉山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吕一璋自豪道:“这可是我们大理寺黎师傅特地研制出来的!你且等着瞧吧!”
自从上次他们见识过那石灰的威力后,黎师傅便提议了能否做一批这般便携饭盒的建议。
陆少卿当即拍板,覃采买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匠人打磨了。
时隔许久,终于将这饭盒做了出来,而且他们大理寺人手一个。
日后不管是外出办差事,亦或是要去其他州府出行的,都可以吃上热乎的饭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