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采买:“确实是姓陆,我听那些个杂役都是一口一个陆寺卿。”
说完,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
半晌,覃采买好像才反应过来,大着舌头道:“陆、陆寺卿……你,你们?”
陆怀砚也没隐瞒:“嗯,是我阿耶。”
“天杀的刘茂春!”覃采买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亏我之前问他的时候,他还竟敢就这般大咧咧地冒领这个功劳,跟我说他已经全都打点好了,敢情……敢情是因为这个!”
谁能想到整日研制培育作物的司农寺卿是他们陆少卿的阿耶啊?
那他的阿娘岂不是……?!
这陆少卿也太低调了吧,往日里可是从来都没有透露过分毫!
覃采买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我去叫人把这些个螃蟹给黎师傅送过去!”
而后怒气冲冲地往另一个方向赶过去,边走边骂道:“竟敢骗了我这么久!看我非得去把那刘茂春抓起来打一顿不可!”
这覃采买人一走,丁復就迫不及待凑了上来,问道:“黎师傅,今儿又做之前那个肉丸子吗?”
黎书禾才反应过来。
哦,蟹黄狮子头。
她指了指陆怀砚手里拎着的年糕,笑道:“丁司直不是说这个年糕是甜食吗?便拿这个年糕同螃蟹一起做道菜吧!”
“不要啊!”丁復苦着个脸,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么大老远运来的螃蟹,可不能糟蹋了!”
这螃蟹做成甜的,可还怎么吃啊!
黎书禾倒是被他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故意道:“嗯,既然丁司直不喜欢的话,那你的那一份就让裴寺正替你解决了吧!”
丁復立马一激灵。
让他把那份给裴珣?想都别想!他就是噎死,也要把属于他的那份吃食给吃完!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跃过他们径直往食堂的方向先赶过去了!
……
陆怀砚跟着一直把东西拎到了食堂门口,对着她轻声说道:“有事情记得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就当是我想跟你更近一点。”
黎书禾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往日里面对圣人都丝毫没有任何惧色的陆少卿,如今却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他的情感袒露出来。
黎书禾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被温暖包裹着。
她放下了心里的防备,说道:“我好像发现了我父亲的踪迹。”
陆怀砚怔愣片刻,随即道:“禾娘,这是好事,他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
“也许,在茫茫人海中,你们已经遇见过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黎书禾:“我……”
陆怀砚:“亦或许,他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在能确保你一定安全的时机,等此案了结,一定会有机会再见的。”
秋天的落叶簌簌落下,卷起一阵凉风,带着些萧瑟感,将沉重的心事慢慢挖出来,还带着腐朽的气息。
只有将这些腐肉彻底割除,才能在冬季来临之前,迎来重生。
黎书禾似乎明白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为了这桩陈年旧案努力着,即使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也一直有人还惦记着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我知道了。”黎书禾说道,“接下来,有什么事情还请让我和你们一起。”
她顿了顿,认真道:“我也想尽一份力。”
陆怀砚毫不犹豫应道:“好。”
……
刚踏进食堂,就看到许成已经把这些个螃蟹运了过来,还在那同田七和春桃吹嘘着:“还得是我们库房有本事吧!连这螃蟹都给搞来了!”
田七捧了两句:“你们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成:“哈哈,这下知道咱们大理寺管库房采买的有多厉害了吧!而且你数数,这份量足足的,除了那些个大人吃,就是咱们几个,都能分一杯羹!”
这话才是说到了田七心坎上。
他两眼发光:“当真?!我可还没尝过着螃蟹的滋味呢!”
那么金贵的玩意,别说尝了,以前也就是听听,连见都没见过的。
许成还要再吹嘘两句,眼睛一瞟,看到了来人,连忙起身问了个好:“陆少卿,黎师傅,哟,您两位到了啊!”
陆怀砚“嗯”了声,把那袋年糕放在了桌案上,说道:“这个就放这?没事吗?”
黎书禾看了一眼,说道:“就放这吧,我去净个手再来处理这些螃蟹。”
食堂里尚且还在忙碌的杂役们皆是相互对视一眼,就权然当做没有看到一般,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见多了陆少卿前段时间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操作,如今就是他不管做什么,他们都这些人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会说一句,这就叫真情流露啊!
黎书禾净完手,就教着他们一同处理螃蟹。
有几个螃蟹还在张牙舞爪地挥着蟹钳,差点没给田七把手夹住。
黎书禾叫他们拿着稻草将螃蟹捆住,又一把捏住螃蟹后盖,拿着根筷子一戳,快、准、狠。
“拿个干净的刷子稍稍刷一刷,然后再对半切,记得把蟹身中间的那块东西处理干净。”
“好嘞——”
在田七他们处理螃蟹的时候,另外一个铁锅已经热油起锅了。黎书禾将切好的葱姜蒜末在里面爆香,再把剁碎的辣椒还有豆瓣酱倒进去。香味就被煸炒出来,混着酱料的咸香和辣椒的冲劲儿,呛人得很。
这个时候把处理好的螃蟹还有鸡爪倒进锅里。
螃蟹在滚烫的红油爆出响亮的“滋啦”声,油花四溅。连带着蟹壳原本的青灰色,眼见着就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红亮油光。
黎书禾掂了掂锅铲,快速翻炒着。等每一块蟹都裹上那层红亮浓稠的酱汁时,往锅里倒了点黄酒,酒气“呲”地一声腾起,但又被那霸道的香辣味重新盖了过去。
这时,她才将案板上切好的年糕均匀地撒在蟹块和鸡爪上。
舅母他们搡捣出来的年糕质地瓷实,色白如玉。
黎书禾舀了半瓢清水沿着锅边浇进去,便同方才那红油酱料混成了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等盖上盖子焖煮了一会儿,收了汁,那香辣味儿便一丝丝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越来越浓,还夹杂着年糕本身淡淡的米香,霸道地充斥在整个屋子里。
悄悄窝在食堂里的丁復没敢吭声,生怕到时候黎师傅就把他那份分给裴珣。
眼见着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了,索性就往那前面走着。
“黎师傅?这么快就做好了?”
黎书禾刚把这一锅的香辣蟹分装好,被面前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丁復一张黝黑的脸上,露出那白皙的牙齿,在空气中嗅了嗅。
“不是甜的啊?是辣的!”
黎书禾故意使坏道:“嗯,那年糕本身黏糯,吃起来大概还是甜的吧?”
丁復欲哭无泪:“黎~师~傅~别拿我寻开心了!我一下午都跟陆少卿在外头跑呢,早就饿坏了!”
黎书禾把木盘递了过去,说道:“逗你玩的,那边还有米饭,丁司直可以多打些米饭来配菜。”
丁復迫不及待地应了声,端着木盘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一小锅里各种食材堆得冒尖,红艳油亮,吸饱了汤汁,格外的诱人。
丁復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还烫着的蟹块,随便吹两下就送入口中。
白嫩紧实的蟹肉被酱汁完美地渗透,但即使是已经被辣油尽数包裹着,只要咬一口,蟹肉本身的鲜甜便掩盖不住,和流油的蟹黄充盈在口腔周围。
丁復狼吞虎咽地嚼着,只觉得香辣过瘾,越吃越有味道,嘴里也跟着“嘶嘶”地哈着气。
哈气时一抬头,裴珣也端着木盘顺势在他对面坐下了,丁復嘴唇上挂满了红油酱汁,泪眼汪汪地看了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
裴珣那木盘上依然是那特制的大瓷碗,里头的份量足足是他的两倍之多!
顾不得形象,丁復举着那咬了一半的螃蟹指控道:“裴长珏,你无耻!!”
第127章 赛螃蟹(一) 他这个大理寺卿,当的可……
丁復看裴珣这个特制的大碗已经很不爽了。
谁家的碗比一个锅还大的?
每次一到吃暮食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端着这个大碗,专门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去打菜,简直就是恶霸行为!
再一次被指责后,裴珣厚着个脸皮说道:“丁司直若是羡慕,也可以去依样定制一个。”
“哼!”
丁復不说话了,心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把他那个大碗给偷摸砸了!
又气得从他自己那个小锅里夹出一个鸡爪。
鸡爪的皮肉已经被焖煮得软烂脱骨,只用嘴轻轻一抿,外面那层软糯的外皮就从骨头上滑了下来,软糯黏嘴,连带着皮肉同时在舌尖化开。而鸡爪外皮的那层胶糯里又浸透了香辣咸鲜的汤汁,比起蟹肉更加醇厚浓烈。
丁復啃着骨头缝里的筋肉,只觉得又韧又香,虽然辣得直吸气,却又啃得停不下来。
对面的裴珣吃了几口,发现了端倪,问道:“诶,你怎么不吃那糍糕啊?这东西可好吃了!”
经过裴珣这么一提醒,丁復才发现方才这吃食里除了蟹肉本身的香甜外,没有吃到什么甜味啊?
莫非是因为被这浓烈的辣味所掩盖了?
裴珣看丁復这个犹豫不决的眼神,保证道:“骗你干嘛?这个真的很好吃!”
说着还颇为大方地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个给他:“来来来,我匀你一个。”
末了,裴珣身子又往旁边挪了一点,不放心道:“不过咱们可先说好,你尝完了要是还想再吃,可不能到我这碗里抢食!”
丁復将信将疑地咬了下去。
这年糕早已不是他最初看到的那个瓷透如玉的模样,外表浸染了一层红油,边缘更是尤为透亮。
带着软糯弹牙的触感,吸饱了的酱汁“滋”地一下在口腔里迸溅开来,滚烫,麻辣,咸鲜,霸道得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却又被那极独特的柔韧感勾得舍不得吐出来。
丁復又嚼了几口,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又慢慢涌了上来。
温和清甜的口感,带着粳米最自然最原始的甘甜,软糯中又带着柔韧的嚼劲,香辣的余韵与米香交融、缠绕,在口腔中停留片刻,忍不住想要再来一片。
裴珣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了,得意道:“我就说这个好吃吧!别的不说,就我这舌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丁復盯着他看了片刻。
裴珣:“你看我干嘛?看我又不能吃饱饭,吃啊!”说着夹起一个鸡爪,对着吹了两口,继续吃了。
丁復看着自己面前为数不多的年糕,又看着裴珣那大碗里却是有好几片散落在各处的,恶狠狠地拿筷子戳了进去,放到自己嘴中:“我!吃!”
……
刑部。
柳问看着刚刚汇报完的心腹,不由皱眉:“吴州那群人明日就要到长安了,你没把话带到?”
心腹道:“我今早都同……小少爷说了!”
柳问:“他胆子竟然这么大?说了还没有任何动作?”
心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一眼柳问,又马上低下了头:“小少爷……他……他……”
柳问怒道:“说!”
心腹叹了口气,说道:“小少爷说,秋闱在即,他不方便动手,还请您再帮着处理一二。”
“混账!”柳问“啪”地一声把茶杯重重搁在小几上,骂了一句,“这个孽子,当初就不该让他爬上这个位置!”
“这勾栏里生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竟敢跟他的父亲叫板!
心腹无奈道:“老爷息怒,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跟您一般大。”
柳问手里的茶杯几乎快要被他捏碎,猩红着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在他这个年纪了,还被一个小辈拿捏住了。
心腹道:“谁让他先前入了那位的眼呢,大公子明明更出色,却始终被他压了一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柳问径直把茶杯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碎片四分五裂。
心腹:“老爷您消消气,小少爷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您去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事情处理好,不然当年那事若是被爆了出来……”
柳问的腰背又佝偻了一些,最后无奈地捋了捋胡须,附耳说了几句:“你去这样……”
心腹:“是!”
……
礼部。
柳贺翘着腿,似乎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贴身的小厮走了进来。
“大人。”
柳贺摆摆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这个便宜父亲可真是坐不住,这都派人来催了几次了。”
小厮:“大人您这样……怕是会惹老爷不高兴。”
柳贺:“这么多年,他有管过我死活吗?若不是当年……”
说到这里停住了,嗤笑一声:“呵,想当年若不是我好运,一步一步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
就因为他的母亲是青楼出生,他是私生子。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府里忍辱负重,就连娶妻时也都被外人一直指指点点,说着是他高攀。
小厮道:“可,可之前那周府的人,怕是守不住这秘密啊!”
柳贺:“人都死了,他们说周士彬是我的儿子,有证据吗?”
“再说了,我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岂是他们这些人随意攀咬就能被拉下水的。”
小厮:“可是、可是……”
柳贺不耐烦道:“不用多想,就凭我父亲那个性子,他定然是会坐不住,然后替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干净的,何必需要我们来操这个心。”
柳贺顿了顿,唇角又勾起一声笑:“何况——当年是那位让我坐上这个位置的,怕什么?”
小厮不敢再劝了。
主子都不操心,他瞎担心个什么劲。天塌下来,也有他们这群大人先顶着。
……
翌日。
大理寺。
大理寺卿吴登瑞前些时日被老友叫去一同外出游玩,品茗论画了,是以有好几天都没来大理寺报道了。
他这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先来大理寺报道。
昨日整理官袍时,他家中的几个小辈尚且还摸不清头脑。
这自家的老父亲自从前年开始不是都不怎么去上值了吗?怎么这段时间一日比一日积极,还都是忙到用完了暮食才回府。
于是他们就开口问了:“父亲,您刚回来,还是先修整一段时间再去上值吧。”
都这把年纪了,多累啊!
吴登瑞板着张脸,理直气壮道:“你们这说的什么胡话!这大理寺日日这么多公务,我这么些时候没去了,已然算是清闲了。虽是如此,这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只恨今日天色已晚,不然今日便要去处理了!”
“是,是孩子不懂事了!”
吴登瑞摆摆手:“你们啊,什么时候有那陆怀砚一半懂事就好了啊!哎!”
他几个儿子面面相觑,再也不敢提让他致仕在家休息之事。
这一早,吴登瑞就迈着欢快地步伐迈进了署衙之中。
还没来得及跟诸位同僚寒暄呢,就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
“我还当真是第一次吃这螃蟹,这万万没想到,咱们这八品小官,也能有一天尝到这般人间美味啊!”
“嘿,你还真别说。我昨儿下值后,恰好同隔壁御史台的张大人一起喝了点小酒,他们那食堂里每人可就只分到这么一丁点的螃蟹。”
说话的这位中年大人拿着小拇指跟大拇指合一起比了比,自豪道:“不说别的,就说那味道,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直皱眉,御史台那掌勺师傅就给他们蒸蒸熟就算了事,那螃蟹这么大老远运过来,早就半死不活了,说吃起来还有一股腥臭味。”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许久以前才尝过一次那螃蟹的滋味,说起来跟昨儿的属实没法比啊!”
“那谁能跟我们黎师傅比啊!嘿嘿,还好我们陆少卿这长相真真是长安一大绝色,就凭着这相貌,黎师傅也定然不会弃他而去。”
说话间,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陆少卿这长相在长安城基本上无人能敌,黎师傅应当是不会轻易变心……的吧?
吴登瑞听着他们几人越说越震惊。
昨日大理寺食堂里吃螃蟹了?听着他们这话里的意思,分量还不少?!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登瑞走上前,轻咳两声:“……咳咳。”
方才还在激烈讨论的几人立马散开,叉手行了个礼,恭敬道:“吴寺卿。”
吴登瑞摆摆手,好奇地打听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人上前回答:“哦,在说昨日的暮食呢!”
吴登瑞假装不在意地问道:“昨日吃的什么?竟值得你们这般念念不忘。”
在场资历最深,年纪最大的赵大人含泪说道:“昨日吃的香辣蟹,就是用螃蟹为主料!黎师傅做了好多,每个人都分到了不少!”
赵大人捋着胡须感慨道:“想我在大理寺待了这么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吃到螃蟹啊!”
吴登瑞顿时愣在了原地。
什么!?怎么没有人通知他,昨日大理寺吃的是螃蟹!他最爱吃的螃蟹!
每年深秋,他还会特地托人从江南给他带好些螃蟹回来尝个味!怎么就这般错过了啊!
早知如此,他选这个时候和友人踏什么青啊!?
吴登瑞险先要流下一行浑浊的眼泪。
他这个堂堂大理寺卿,当的可太没劲了!
不行,他得去找库房理论理论,怎么着今日也得再安排一顿螃蟹宴不成!
第128章 赛螃蟹(二) 吴寺卿:听说我被架空了……
吴寺卿急匆匆地迈着步子,也是有史以来,头一次来到大理寺后院的库房里。
以至于覃采买见到来人时还吓了一跳:“哟,吴寺卿,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瞧瞧了!?”
吴登瑞四处扫视看了一圈,一本正经地试探道:“听说……昨儿食堂里吃的螃蟹?”
覃采买:“哟呵,吴寺卿这都知道啊!昨儿司农寺不知道从哪儿运来了许多的螃蟹,给我们各大署衙都发了不少。”
最后还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就属我们大理寺最多!”
吴登瑞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那螃蟹可还有剩余?”
“吴寺卿您在说笑呢!”覃采买放下手中清点的册子,说道,“螃蟹这般金贵的东西,昨儿一拿到当然就是给送厨房处理掉了。不然要是中途死了一只,可担当不起!”
吴登瑞喉咙一紧:“全吃完了?”
覃采买理所当然道:“全吃完了。”
嘶——
吴登瑞只觉得喉咙被人攥住了,那叫一个悔恨啊!
“那今儿还有没有螃蟹送过来的?”吴登瑞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覃采买:“嘿,哪还有这么多啊,早就被瓜分完咯!”
吴登瑞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连带的下巴上的胡须都起伏抖动。
覃采买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吴寺卿,您这是怎么了?”
“唉。”吴登瑞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又汇成了一句叹息,摆摆手离开了。
这儿是行不通了,还是去食堂里看看有没有剩余的吧!
吴登瑞一撩衣袍,就要往外走去,比方才那脚步更加着急。
覃采买:“吴寺卿,怎么就走了啊?您这其他地方还要不要看的?”
一转眼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覃采买的声音还在后头回荡着:“诶吴寺卿等等再走啊!吴寺卿这儿还有些我自个儿种的白菜,您要不要带点走啊——”
……
吴登瑞虽然年过六旬,但走起路来却是精神矍铄,一步赶着一步。连带着边角的衣袍都被带起来的风扑扑地翻动着。
等他迈进食堂时,看着边角人满为患的各处桌案,甚至于连朝食都没心思先尝一口。
吴登瑞理了理衣袍,正朝灶台间扫视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田七眼尖地看到了,忙恭敬地唤了声:“吴寺卿!”
吴登瑞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目光寻到黎书禾后,立马往那方向走了过去。
“黎师傅啊——”
黎书禾看到对方特地过来跟她打招呼还惊了一下。
冲我来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还琢磨着吴寺卿来找她所为何事,一抬头就看到这位老大人憨厚地笑着。
心里稍稍定了定。
黎书禾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叉手行了个礼,应道:“吴寺卿。”
吴登瑞笑呵呵道:“这听说昨天暮食做的是螃蟹啊?”
黎书禾:“是的,香辣蟹。昨儿拿来的螃蟹现杀现做,配上软糯脱骨的鸡爪,自家捶打的粳米年糕,螃蟹鲜、鸡爪糯、年糕香,您没来真是可惜了。”
吴登瑞:……
感觉心里更痛了!
他又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那昨儿想必是做了不少吧?”
黎书禾:“是啊,覃采买拿来的螃蟹多,怕不新鲜了,索性就全都做完了。”
吴登瑞:“那……这么多,昨儿个应该有剩下不少没吃完的吧?”
黎书禾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了一声,盯着这位吴寺卿看了许久,而后才笑道:“吴寺卿,您真是低估了大理寺的这些个大人们。”
还剩余?吃完不一起连锅啃了都算好的咯!
吴登瑞听完,更是懊恼地捶打着胸口,心里苦啊!
黎书禾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大理寺卿这幅模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喜欢吃螃蟹还是……?”
“我啊,就好这一口螃蟹。”吴登瑞见现在四下无人,就开始卖起惨来:“只可惜啊,今年这友人没去江南,都托不到人替我去运这玩意!好不容易大理寺做了一顿,我还竟然错过了……错过了啊……!”
吴登瑞还真情切意地抹了抹眼角,看着更可怜了:“我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想尝一口螃蟹啊……”
黎书禾听他一顿哭诉,又瞧着他这苍白的两鬓,想起了自己的阿翁。
想当初,卢阿翁还在世的时候,平日里也就是馋一口吃食和美酒。
黎书禾心下一动,说道:“吴寺卿,等暮食的时候您再过来,保管让您尝到蟹味。”
吴登瑞眼睛一亮:“当真?”
这女娃子总不会诓骗他吧?
“自然是真的。”黎书禾笑了声,卖了个关子,“总之,一定让您满意!”
“好好好。”吴登瑞立马精神气又起来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步往前迈去,“那我可就等着吃了!”
“您放心吧!”
吴寺卿人一走,田七就探着脑袋问道:“师父,你等等怎么给吴寺卿做带螃蟹的吃食啊?难不成您要自己贴银子去买点来?”
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采买吧?
黎书禾眨了眨眼,笑道:“等会儿教你们一招,什么叫做‘无中生蟹’!”
……
吴登瑞得了准信,从食堂后就哼着小调在大理寺各处漫步。
来往的诸位同僚对着这位大理寺卿如今每日准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这公务上的事情,是该跟陆少卿禀告还是让吴寺卿来决断呢?
这倒是让众人犯了难。
说还是让陆少卿拿主意吧,总显得不尊重吴寺卿。但说这突然去找吴寺卿,之前的那些活儿一时半会也接不上啊!
好些人尚且还在踌躇着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崔小篆揣着怀里的卷宗正急匆匆地赶着路,正好迎面撞上了吴登瑞。
“吴、吴寺卿。”崔小篆连忙打了个招呼。
吴登瑞:“这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呢。”
崔小篆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思考片刻后,才说道:“就、就是之前吴州那群被查抄的官员这不是马上要押解进城了,想问问咱们大理寺的牢房是不是要腾空一些?”
吴登瑞连忙伸手阻止道:“诶,打住打住!这事你去同陆少卿说去,我可没听见!”
崔小篆:“…啊?”
吴登瑞:“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去禀告陆少卿,这等等要是耽误了要事,你担责任啊?”
崔小篆:“……”
崔小篆:“是。”
说着,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过了许久,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吏,看着正在悠闲踱步的吴寺卿愣了半晌,才大着胆子上前:“吴、吴寺卿。”
吴登瑞皱眉。
怎么今儿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要不是他等着吃晚间的螃蟹,指定要回府避一避了。
但人前,还是要做一做样子的。
吴登瑞敛了敛衣襟,正色道:“又有何事?”
小吏:“吴寺卿,是这样的。”
“前些时候陆少卿让黎师傅一同到案牍库里查阅资料,你说这黎师傅虽然也是咱们大理寺的人,但也只是食堂里的一个掌勺师傅,怎么好跟着进进出出这般机密的地方啊!”
吴登瑞:“?”
小吏见吴寺卿皱着眉头没说话,更是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以往您不在的时候,这大理寺都是陆少卿做主,我们也不敢说话。现如今您回来了,这大事小事,可不得重新来跟您请示才是!”
吴登瑞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这个小吏看了许久。
小吏又道:“这大理寺现如今里里外外,都是陆少卿的心腹,也只有我们这些之前的老人,还记着您的好啊!”
吴登瑞终于开口了,问道:“你来大理寺多少时间了?”
小吏恭敬道:“回吴寺卿,已是五年有余。”
吴登瑞:“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顿了顿,说道:“下官苏易之。”
“好,我记下了。”吴登瑞应了句,又嘱咐道,“此事你暂时先烂在肚子里,等过段时间我自会再来找你,到时候定然记你一份功!”
小吏一喜:“是!”
……
吴登瑞在这大理寺溜达了一下午,确定没有人会再来找他后,悄悄地走到陆怀砚的屋子里。
陆怀砚的屋子大门敞开,似乎也没有避讳什么。
吴登瑞站在门口咳了两声:“咳咳……”
陆怀砚听到声音连忙出来将人迎了进去:“吴寺卿。”
吴登瑞径直走了进去,也不跟他客气,端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品了一口才笑道:“我本以为大理寺诸位都定然对陆少卿十分赞服,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了你啊。”
陆怀砚:“吴寺卿,此话怎讲?”
吴登瑞又咳了两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你这模样,可跟陆钧一点都不像啊!”
陆怀砚笑了声:“父亲素来只对母亲和作物有耐心。”
吴登瑞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开口道:“……方才有个叫苏易之的小吏,把我拦住,说你假公济私,时常带着黎师傅去案牍库。”
陆怀砚:“哦?”
吴登瑞:“还越过我在大理寺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陆怀砚:“嗯?”
吴登瑞:“还有,听说这大理寺都已经换成了你的心腹,将我架空了!”
陆怀砚笑了声:“吴寺卿若是愿意回来上值,文远随时可以交还公印,大理寺一切事务还是由您决策。”
吴登瑞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这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陆怀砚也知道他如今闲散在家,只等着致仕,收起了玩笑之意,叉手行了一礼:“文远多谢吴寺卿告知。”
吴登瑞这才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这才对嘛!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谁咯!”
说完,他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笑着:“我是要去食堂等着吃暮食咯——你那小娘子可是说了,今儿给我做螃蟹吃!”
陆怀砚微微蹙眉。
司农寺送来的螃蟹昨天不是已经吃完了吗?怎么还会有?
他起身一同走了出去:“我陪吴寺卿一同去吧。”
吴登瑞突然警惕地看着他,暗道不好。
“虽、虽说你和那小娘子关系好,但你等会儿可不能跟我抢!”
早知道他多这个嘴干嘛,就不该得意!
陆怀砚笑道:“您放心,我只是与您同行罢了。”
到了食堂里,因着暮鼓钟声还没敲响,如今敢堂而皇之在下值之前赶来食堂的也就只有他们二位。
刚刚走到领食的桌案前,吴登瑞傻眼了。
一整排的蟹壳摆在了盘子里。
蟹壳里头装满了蟹肉和蟹黄,只是闻着好似还有一股麦子的香气。
吴登瑞早已是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当即领了两个坐下。
他搓着手笑道:“今儿这螃黄可真够肥的啊!”
舀了满满一大勺蟹黄送入口中,吴登瑞的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眼睛瞬间睁大了:“…… 鲜!真有够鲜香的啊!”
吴登瑞疑惑道:“怎么这才初秋,这蟹就这么肥了?这蟹黄…怎么也如此沙糯油润的!”
他又舀了一勺送入嘴中,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确定道:“这蟹肉鲜是鲜,但怎么感觉嫩的有点过分了啊?”
软嫩滑爽,入口即化,但是就是少了点螃蟹独有的水腥气。
吴登瑞咂摸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拿着筷子拨了拨,这才发现这蟹壳另有奇妙之处。
吴登瑞干脆拿起那蟹壳放到嘴边,“咔嚓”一声脆响,本该坚硬的蟹壳被他一口咬了下来。
嘶——
这是面粉做的!带着浓郁的麦子焦香,和独特的酥脆口感,嚼劲十足。
这蟹壳是假的,蟹肉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他就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如此肥美的螃蟹!这大理寺也没有这般实力连续两天能嚯嚯这么多的螃蟹啊!
也不知道这小娘子是用什么做的。
对上黎书禾投来的视线后,吴登瑞笑着说道:“黎师傅,你这个‘螃蟹’,可差点把我都给唬住了!”
黎书禾正净了手,笑着走了过来,叉手道:“吴寺卿,这道‘赛螃蟹’,味道如何?”
“好个‘赛螃蟹’!真真是以假乱真!这菜有意思,名字也有意思。”吴登瑞显然是十分满意,又评价道,“鲜甜滑嫩,不是螃蟹,却胜似蟹味。”
“这是用着鸡蛋炒制而成,为了让味道更鲜,我又往里头加了些鱼肉和海米,所以吃起来也是有一股海气,就是不多罢了。”
“原来如此!”
吴登瑞眯着眼,虽知是假的螃蟹,但那味道确实勾人。咂巴咂巴嘴唇,回味着这“蟹”味,笑道:“那这蟹壳可是有面粉做的?”
黎书禾称赞道:“真真是瞒不过吴寺卿,确实是用面粉烤制而成的,只当是图个新鲜。”
吴登瑞从新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样,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于是笑了起来。
“这蟹虽非真蟹,但味可不差!”
说罢,吴登瑞又拿起筷子,将蟹壳里最后一点沾着姜醋汁儿的“蟹肉”和“蟹黄”刮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又继续拿起蟹壳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谁说赛螃蟹就不是螃蟹了?反正味儿都一个样!
……
暮鼓钟声终于响了起来,众人迈进食堂时,也皆是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他们大理寺何德何能啊?!能连续两日吃着这特地从江南运来的螃蟹,份量竟还这般足!
好些个官员当即就立志,今后定当要更加勤勉,才能不愧于这般待遇。
裴珣走进来后,看着这桌案上的菜肴也是满意地点头,正准备去老地方准备将他特制的大碗拿出来时……
咦——
他碗呢?
裴珣恨不得仰天咆哮:究竟是哪个贼人!竟敢跑到大理寺来做贼,还居然偷到他头上来了?!
第129章 桂花酒酿(一) 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东……
要说大理寺这段时间最谁的日子最难捱,那定然是刘茂春刘师傅。
从前头好好的掌勺师傅到如今给专门负责大理寺监牢饭食的黄师傅打下手。偏这些个狱卒、犯人都不买他的账,一日日地对他冷嘲热讽,简直是苦不堪言。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黎书禾,刘茂春就憋着一股气。
明明是他最早来的大理寺,现如今这里却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反而是被那个小丫头片子混得风生水起,就连王陶年那个胖子都对她言听计从,心里更是添了一股怒气。
而后又听说她拿那些个水果进行烹饪炒菜,还引得隔壁御史台的中丞大人亲自上门请她去掌勺,心里的怨气更甚。
明明是他先开始用水果炖菜的,万万没想到竟是为她做了嫁衣,让她白捡了这个便宜。
刘茂春心里当真是又气又苦啊。
再听闻前几日这黎书禾不知道做了什么吃食,将食堂里弄得是乌烟瘴气,尽是一股茅厕里的味道。
刘茂春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这些个大人们定然也会受不了她这般折腾,若是将她发配到这监牢里来给犯人做吃食,那他不就有机会可以重新回去了吗?
可惜这等啊等,迟迟没等到将他调走的消息,反而是那些个没有品味的大人个个对她称赞有加,还直说不能“以味取食”,那味道臭的东西,指不定有多美味!
听到这些消息后,刘茂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眼见着这个小娘子傍上了陆少卿,诸位大人都不敢得罪了。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众人都只会夸赞。
而为了给她铺路,更是逼他“退位让贤”,让自己成为她前进路上的垫脚石。临走之前还平白被指责一顿,落得如此下场!
不说别的,前几日覃采买知道他跟司农寺卿没什么关系后,更是又狠狠斥责了他一顿,并严厉警告,若是他再敢招惹是非,就要将他逐出大理寺。
一想到自己成为了一颗废棋,刘茂春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娘子若是没了陆少卿的庇佑,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
……
黎书禾忙完了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子里。
还没走进去,就发现自己今早晾在院子里头的鞋子不见了。
她思来想去,许是昨天夜里下了雨,春桃瞧见了怕晨间又有小雨,就替自己先收起来了。
于是黎书禾拐了个弯,走到后头的一间屋子敲了敲。
春桃是和另一个女郎两人一同住一间屋子的,来开门的是另一人,瞧见是黎书禾敲门,那女郎忙朝屋里头喊了声:“春桃,是黎师傅找你。”
春桃应了声,急匆匆地就赶了出来。
“师父,你找我什么事?”
黎书禾问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瞧见我昨天晾在院子里头的那双鞋子了吗?”
“我没瞧见呀。”春桃摇摇头,讶异道,“是鞋子丢了吗?”
黎书禾只觉得奇怪,这好端端的,她的鞋子怎么会消失了?
只不过她的鞋子用料普通,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当是被谁拿错了吧。
“没事,我就是问问。”黎书禾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虽然她这般说着,但春桃却上了心,又多问了两句:“师父是哪双鞋子?上面绣着什么花样?我明天早上去各处替你找找。”
黎书禾: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必这般费心。”
春桃咬了咬唇没说话。
黎书禾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真不用费心,我只是发现不见了,所以才问问。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换一双新鞋子!”
春桃:“嗯,我也会多加留意的!”
问完了话,黎书禾就又转身回去了,只是一路上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件事。
她想,兴许不是有人拿错了鞋子,而是鞋子被人偷了。
……
就这么过了几日,黎书禾的鞋子迟迟没有找到。
她自己留了个心眼,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劲。为着她还特地跟陆怀砚提了一嘴,就怕是有不怀好意之人偷偷拿她的鞋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某日一早,大理寺食堂还没热闹起来,反而是后院先起了喧哗。
好几个杂役陆陆续续地发现自己屋子里丢了东西,虽然物件不贵,但也是确确实实地遗失了。
尤其是王师傅,他一大早就开始嚷嚷着了。
“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珍藏的盒子嘛!里头装的是我攒了好久的香料啊,费心费力磨出来的,硬是气死个人!”
跟他住的相邻的刘师傅凑了上来,阴阳怪气道:“这偷你的香料的人,指不定是想拿去是做什么新菜呢?”
王师傅一听,立马揪着他的衣领骂道:“好腻个刘茂春儿,是不是你这个龟儿子偷了我的香料盒?我辛辛苦苦攒的,你真是莫得良心!”
刘师傅连连摆手:“诶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茂春:“我如今一天到晚都在那监牢里给那些个狱卒和犯人做吃食,要你这香料做什么?这犯人吃得再好,也不能让给我升官啊!”
王师傅把手松了下来。
刘茂春这话说的在理,他如今每日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偷他的香料确实没什么用处。再说了,他和刘茂春就不是一个派系的,刘茂春可做不来他们这胡椒派的菜。
那会是谁呢?
王师傅等人思来想去,怎么也琢磨不出来。
“你想啊,我们这是哪?大理寺!”刘师傅又凑上来说道,“你把这事儿捅给那些个大人们知道,他们可不就能替你破案了!”
王师傅一击掌。
他方才怎么没想到此事!
这毛贼真真是个胆大的,竟敢偷到大理寺来了!合该被抓起来关进大牢!
王师傅气冲冲地就准备去署衙找个大人告状,正巧路上碰到了丁復。
丁復瞧着他这胖乎乎的模样就觉得好笑:“王师傅,这是去哪儿啊?”
王师傅:“我们那食堂后院好些个人的东西遭偷了,是的香料都莫得了!正想去找大人告一状,替我们逮到这贼娃子!”
丁復“啊?”了一声,突然心虚起来,眼神往旁边瞟了几眼,问道:“都丢了什么东西啊?”
王师傅:“嗐!几个女娃子些衣服首饰遭偷了,还有些个挂件也莫得了,你说焦人不焦人嘛!”
丁復莫名吁了口气。
他就说嘛,他只拿了裴珣那个特制的瓷碗,别的可一动没动的。这万一这一口大锅扣到他的头上,那可就完蛋了。
丁復咳了两声,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交给我来吧,我跟你们去屋子里瞧一瞧。”
“走嘛走嘛。”王师傅立马上前头带路,“快点儿去把那个贼娃子逮到!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偷到我们大理寺头上来,真是莫得王法了嗦!”
……
丁復跟着王师傅走到后院时,刘师傅还逗留了一会儿准备看戏。直到后头的杂役来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赶去监牢做饭食了。
刘茂春骂骂咧咧地走了:“催催催,催什么催,这些个犯人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啊!”
丁復斜眼看了他一眼。
刘师傅被他一瞪,立马闭上嘴巴,灰溜溜地走了。
丁復:“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还没被赶走啊?”他那天可是听到了,这刘师傅竟敢冒领陆少卿的功劳,几日不见,还以为他被逐出大理寺了。
王师傅:“哪个晓得他哦,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搞啥子名堂!”
丁復转身进了屋子,看着他屋子里整齐的布局,问道:“这贼其他东西都没动?就专门奔着你的香料来的?”
“怕不是觉得我的香料有名堂,就想偷我的东西跟着学噻!”王师傅恶狠狠道,“这龟儿子莫要让我让我逮到,逮到了我让他晓得锅儿敲到脑壳儿上是什么滋味!”
丁復顿了顿,无语道:“……偷学你的厨艺?”这贼是眼瞎了不成?放着黎师傅的酱料不偷,去偷这胖子的。
不过吐槽归吐槽,丁復仔仔细细地在屋子里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他床底下那布着的灰尘有个可疑的脚印。
丁復:“这脚印怎么这么小?看着倒像是个女郎。”
再听闻其他人也有丢了东西的,干脆都一起检查了一遍。
这才发现他们丢的东西虽然不贵重,但都是日常常用的,是以没过多久便发现了。正好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院子里有个泥潭,每个人门口多多少少都有几个泥印。
丁復:“我去找康诚明来,让他帮着把鞋底的花纹拓下来,到时候挨个对比对比。”
王师傅立马拱手奉承了两句:“还是丁司直脑袋灵光,不像我们瓜兮兮的。”
丁復脚步一顿,露出了笑容。
还是头一次有人夸赞他脑子好用!
走出去的时候脊背也挺直了,脚步也从容,昂着个头,高低还要再摆个谱。
哐当一声——
丁復下巴抬得太高,一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走来的春桃。
春桃揉了揉脑袋,立马叉手道歉:“丁司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丁復摆摆手,正想说句“没事”,眼尖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问道:“你这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春桃拍了拍那鞋面,说道:“前几天黎师傅的鞋子丢了,我去找了找,没想到真的被我找到了。”
丁復喉咙一紧,对她说道:“你把鞋子拿来给我瞧瞧。”
春桃:“啊?这……”
丁復手一伸:“拿来。”
这鞋面素净,鞋底尚还沾着些未干的泥土,只是——
丁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两拍,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鞋底的花纹看了又看。
怎么这鞋底跟王师傅那留下的花纹,看着一模一样啊?!
第130章 桂花酒酿(二) 我怀疑有人做局想要害……
丁復将手里的鞋子往身后一藏,咳了两声:“我刚好要去食堂那边,顺路,我把鞋子替你给黎师傅带过去吧。”
春桃傻眼了。
这鞋子拿食堂去干什么?带过去再带回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春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丁司直,你这等等不是还要麻烦师父又重新带回来吗?这鞋子可能被风刮走了,都染上了些泥垢,正好我现在闲着,帮着洗一洗。”
说着,春桃就要上手接过那双鞋子。
“别动!”丁復嘴巴快过脑子,自己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解释道:“这不是入秋了,陆少卿前些日子还在发愁给黎师傅送些什么东西合适,我把这鞋子偷偷拿给他量一量尺码,马上就拿回来,不碍事。”
春桃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又偷偷笑了,“丁司直下次直接说便是,方才差点被您吓了一跳。”
丁復心说,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这不是陆少卿想给黎师傅一个惊喜嘛!你可千万不要暴露了。”
春桃连连点头应下,保证绝对不会说漏嘴。
待人一走,丁復才长吁一口气,手心里还渗出不少汗渍。
妈呀!怎么好端端的这事就被他遇上了!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还整了这一出,这不是明摆着想给他下套?!
丁復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是一件针对他而来的阴谋,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拎着这双鞋子就去找了陆少卿。
既然还扯上了黎师傅,那还是得尽快告诉陆少卿,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
丁復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跑得太急,到时还有点喘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拎着一双鞋子在陆怀砚面前晃了晃。
陆怀砚盯着丁復手里的鞋子,眼睛先将他上上下下浑身打量了一遍。
丁復只觉得在对方的眼神中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抢先开口道:“这鞋子是黎师傅的。”
一句话,陆怀砚的脸色果不其然地又沉了两分。
丁復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忙解释道:“刚刚路上碰到了王师傅,说是食堂那边住的后院里好些人丢了东西,我就跟过去瞧瞧了。”
“正想着让康诚明一同过去拓个鞋印取证的,没想到就正好碰到春桃拿着黎师傅的鞋子过来了。”
陆怀砚的脸色温和了一些。
丁復又信誓旦旦道:“我怀疑有人做局想要害我!”
陆怀砚:“?”
丁復:“我思来想去,这人故意拿着黎师傅的鞋子伪装成贼人的模样,好叫我一脚踩进这陷阱之中,只等着我去将黎师傅抓起来审问。”
陆怀砚听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实在不明白丁復怎么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疑惑地看着他,脸上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丁復狐疑地看着他:“这很难猜到吗?现如今整个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你和黎师傅在一起了,我要是把黎师傅抓起来,这不是找死吗?”
陆怀砚:“?”
丁復理直气壮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你铁定是会给我穿小鞋的。”
陆怀砚:“……”
他叹了口气,实在是对下属这个脑回路没有招了。
再看着丁復那张犹如喷火尚且还在气愤的脸,幽幽道:“你怎么不说,兴许是有人想陷害禾娘呢?”
丁復“啊?”了一声,似乎是没有想到怎么还有这种可能,经他这么一点拨,还有些恍然:“不、不会吧?”
这好端端的,只是陷害大理寺食堂里的一个掌勺师傅做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丁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觉得总算是孺子可教也。
下一句,丁復充满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就说我们大理寺的风水不对,合该找个道士来来驱驱邪!”
陆怀砚:“?”
丁復:“你看,咱们大理寺招了这么多的厨子,只要稍稍有些手艺的,全都莫名其妙犯了事。”
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丁復咬了咬舌根,又说道:“不是,我不是说黎师傅犯事,我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是有点诡异!”
想想曾经的周厨娘,越想越是玄乎,她到底哪儿来的银子去买五石散啊?!
陆怀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你把刚刚的事情经过再同我说一遍。”
……
等两人一同来到了后院时,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
星星点点细碎的桂花于绿叶深处,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周遭的空气。
他们走过时,一阵一阵的桂花香便飘了过来,随风浮动。
丁復深吸一口,感叹道:“好香啊!”
一眼看去,桂花树正好就种在黎师傅她们住的那个院子里。
巧了么不是。
正想再说什么,陆怀砚已经大步往那棵桂花树下走去。
桂花树后面,恰好有一小块的泥土似是被人刚刚翻过,而旁边似乎被谁特地留了几个隐隐约约的脚印。
陆怀砚蹲下拿手摸了摸这地上的泥土,对着丁復说道:“去拿把铁锹来。”
丁復应了声,一会的功夫就又跑了回来。
陆怀砚:“挖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丁復双手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就卖力地干起活来。
还没使上劲,铁锹就已经抵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丁復收了力,转而换了一个更小一点的挖铲一点点地往外挖着泥土。
看到一闪而过的亮光,丁復直接拿手往里头扒拉了一下,是一根银簪子,那点微弱的亮光被覆了一层泥土后显得更是黯淡,就连簪头细小的花纹也被泥垢填塞得有些模糊。
旁边零零碎碎还掩埋了许多的东西,丁復一样一样的摸索着,一件揉成一团的旧衣裳被拽了出来,还有几个不怎么显眼的耳坠,混着泥的荷包,包括王师傅的香料盒。
除了王师傅的那个香料盒,都是些女郎们才会用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都将这事的疑点指向了黎书禾。
陆怀砚眉头微蹙,眼眸更是冷了下来。
他想起那日禾娘说着自己的鞋子似是被人偷了。
彼时,他们还猜测着兴许是某个不怀好意的变态专门偷取女郎的贴身用品,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一早就挖好了坑,布好了局,只等着她跳进去,百口莫辩。
丁復后知后觉地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事不是冲我来的啊?”
是冲着黎师傅来的。他看了看陆怀砚阴沉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没想到陆怀砚轻笑一声,说道:“不知是不是太过慌张了,这贼人显然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丁復:“……?此话从何说起?”
陆怀砚拿着黎书禾的鞋子,指给丁復看了看,说道:“你看着鞋子前面干净整洁,只有鞋底沾染了些泥泞。再者,你看这里埋着的东西,差不多都在同一个位置,只怕是随便挖了点深度,就往里埋了。”
他自己说着,还觉得有些好笑。这贼还惯会偷懒的,甚至连装都不知道装点好的。
“前几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恰好禾娘鞋子在那天丢失了。且不说她一整日都在食堂里压根抽不出时间,若真的是她,抽出空来在晚上行窃,那她在挖坑埋东西的时候,身上,鞋子,也必定是沾满了污泥。”
陆怀砚冷哼一声:“这贼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知道偷禾娘的鞋来伪造现场的鞋印。
也不知道之前那几桩案子里,又有没有他参与的手笔。
丁復听着陆怀砚的话,茫然道:“所以……陆少卿你知道谁是幕后之人了?”
陆怀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仔细看看这里。”
桂花落了满地,掩盖了地上不少痕迹。只可惜了这般香甜的桂花,若是禾娘能做成桂花糕,想来应是会很美味。
陆怀砚轻轻拂去地上堆积的花瓣,有一处似是被人用鞋底多次摩擦,又破坏了的脚印。
但那人大抵是带着些紧张,又离开的有些慌忙,还是留下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无声地勾起了一个唇角,看的丁復是头皮发麻。
而后,陆怀砚轻声道:“见堂,有个任务非得交给你不可。”
丁復:“啊?”
……
暮色沉沉,大理寺里沿边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不少的人更是吃饱喝足,有回去继续处理公务的,也有回屋休息的,走在路上,只觉得深秋吹起的风里都带着一丝寒意。
刘茂春也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准备回屋休息。
这牢狱里的饭食是真不好做,每每给那些人放饭的时候,只觉得他们一个个眼神都凶神恶煞的,还有好几个人甚至还威胁他,说什么等他们出去,定饶不了他!
刘茂春心里是又冤又苦。
想找狱卒帮忙,但这些个狱卒更是看好戏一般,像是只等着看他出糗,根本只当没有听见,完全不曾理会。
刘茂春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这些日子里,他是被这个黄师傅使唤地都麻木了,哪还有之前在食堂里耀武扬威时半分神气的模样。
且再忍一忍吧。
等……这事了结,他就又有机会能重回食堂了!
这样想着,心里总算是好受不少,以至于回去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回自己屋子之前,刘茂春还特地绕了绕道,往黎书禾那屋子方向走过去,探了探头。
远远望去,就看到丁復和康墩正站在那棵桂花树下,正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茂春心扑通跳了两声,主动招呼了一声,脚步也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两位大人,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歇着呢?”
丁復唉声叹气道:“这不是忙着抓贼吗。”
刘茂春假意询问道:“可有什么线索了?”
丁復:“那自然是有的,发现了几个脚印,康评事下午的时候就将这印子拓了去,正让大理寺的衙役们先从咱们自己人里挨个排查过去。”
刘茂春心一紧,脸上已经不知不觉露出些笑容来,又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查到咱们自己人身上了?”
丁復:“陆少卿吩咐的,说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大理寺里偷东西,定然是熟悉大理寺环境布局,说不定就是我们自己人!”
刘茂春连连点头,说道:“可不是嘛!你看咱们之前的那些个主厨,不说周厨娘这等罪恶滔天的,就如之前那还有个,不也是时常偷我们食堂里的东西出去贩卖吗?我瞧着这次也像我们自己人!”
丁復:“没错,陆少卿说了,最讨厌这等偷鸡摸狗之辈,若是查到,定是会严惩不贷!”
刘茂春眯着眼睛问道:“不管是谁,都不轻饶吗?”
“这是自然!”丁復义愤填膺道,“咱们陆少卿最是讲究遵循律法,什么时候对人网开一面过?”
刘茂春想着也是这个理。
到时候若是查出来是那女郎偷窃了东西,陆少卿就算是同她蜜里调油,那也定然会心生疑虑,厌弃了她!
一想到这个,刘茂春觉得心里更舒坦了。
刘茂春又假模假样地夸赞了几句:“二位大人日夜操劳,明镜高悬,铁面无私,实乃是国之栋梁,朝廷柱石啊!”
丁復瞪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什么呢,只是查个案子罢了,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
刘茂春拍马屁无果,只好神情恹恹地回去了,临走之前本还想再暗示两句,又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深秋的天色总是暗的特别早。
刘茂春只觉得还没多久,这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等他开了锁,推开了自己的屋子。
门吱呀一声——
突然门外灯火通明,似是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正往这边前来。
刘茂春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外面的那群衙役跟着冲了进来,橙红色的火把将他这间方才还是一片漆黑的屋子照得通亮。
刘茂春也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屋子里堆放着的东西。
鞋子、衣裳、首饰,还有王师傅一直念叨的香料盒等等……
一阵天旋地转。
刘茂春恨不得这明亮的火光立刻能将这屋子点燃,全烧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