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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吕夫人难得露出一副舒适的模样,又想起昨日自己丈夫对她说的话。

“难怪陆少卿这般喜欢她。”她在心里喃喃,看着厨房的方向笑了,“真是容易能让人感到温暖。”

而且也真真是没想到,这一碗小小的酸梅饮子,竟能让她先前那股被抽走的力气,好像回来了一点儿。

她倒是开始有些期待起晚间的吃食了!

第106章 甜浆粥 我来接你回家。

晚间霞光正好,偶有飞鸟掠过,给鸟儿的翅膀都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色。

吕元奇下值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邸。

一下马,就将缰绳随意扔给了门口的小厮,一边走一边朝着里头的下人问道:“怎么样?夫人可吃进去东西了?”

下人们点头道:“吃了不少呢!”

那位娘子可太神了!

就连他们几个站在一旁的,光是看着都要流口水了。只想着待会儿若是有剩余的,夫人也能赏给他们尝一尝,好叫那滋味吞进肚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吕元奇一听,脚步迈得更大了些,刚走进堂屋,就远远瞧着自家夫人手里的筷子又往桌子上伸去,夹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放进嘴中,脸上也不再是先前那般痛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享受的模样。

“清玥。”吕元奇轻柔地喊了一声,走到她旁边坐下。看见她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笑道,“看来今日的暮食很合你的胃口。”

邓清玥咽下一口菜肴,露出一丝真情实意的笑容来:“何止是合我的口味,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能吃进去的饭食了。”

她筷子伸了出去,指着满桌的菜肴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黎娘子做了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吕元奇这才顺着她筷子的方向,把目光转到桌上。

桌上摆满了各种颜色鲜艳亮丽的菜肴,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先入眼的是那份青瓷大碗,嫩黄的鸡丝、翠绿的黄瓜丝还有鲜红的甜椒丝整齐均匀地码在细长的面条上,色彩斑斓。带着柠檬清香的酱汁浇在上面,散发出独特的酸香,再混着芝麻酱的醇厚,闻着味道的瞬间,胃口大开。

紧挨着的是糖醋排骨。

每一块排骨都裹着黏稠的糖醋汁,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糖醋的甜香混着油炸的焦香,虽是用了不少油炒制而成,但吃进嘴中却少见的没有那股油腻感,用筷子轻轻一拨,还能看见黏连拉出的糖丝。

再边上的这道菜更是新奇,说是叫什么樱桃饆饠。

酥皮上锅蒸好后近乎透明,薄如蝉翼,隐约就能从外面看见里头裹着的樱桃果馅,白里透红。

只这些便已经让邓清玥吃不过来了,更别提最边上还摆着酸藕片和酸辣鸡爪等凉拌的吃食,说是特地给她闲时解馋的。

酸藕片爽口解腻,脆爽开胃。

而酸辣鸡爪里更是加了不少的柠檬汁,酸辣味裹着柠檬的清香在口中炸开,吃进去的时候软骨在嘴里嘎吱作响。

因考虑到邓清玥现在怀有身孕,里头的辣椒也只是微微搁了一些,更多是作装饰用,让人心里也更加觉得熨帖。

似乎是特地为了能引起主人的食欲,每一样的摆盘都格外的精致,空气里也弥漫着各色的香味。

酸甜的果香,浓郁的肉香,还有各种清新的谷物香气,几种截然不同的香味全都混在一起,非但没有冲突,反而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清玥现下唯一的苦恼不是吃什么了,而是考虑着该先吃哪一道!

吕元奇也拿起了筷子,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米饭,正准备吃着,就听到下人来报。

“老爷,外头有人找。”

吕元奇皱眉道:“谁啊?”怎么还有人专门趁着饭点来的,当真是不知礼数!

下人道:“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说是大理寺的陆少卿。”

吕元奇手里的碗筷一顿,只好先搁在一旁。

这陆少卿当真是将人看的紧啊,才短短不过半日,竟然还寻上门来了!

待他走到门口去迎时,便瞧着陆少卿旁边还站着三个人,而他的堂弟也正在其中。

这陆少卿来也就罢了,这大理寺其他人来做什么?

吕元奇清了清嗓子,先同陆怀砚打了个招呼,眼神就自然而然地瞥向了吕一璋,问道:“辉山,你们这是……?”

裴珣和丁復两人推了推吕一璋。

但吕一璋平日里素来稳重,这个时候却也红着个脸不知如何开口。

这让他怎么说啊?

他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裴珣和丁復两个人听见。黎师傅今日旬休竟然是来他堂哥家替嫂子做吃食。

这两人就打着要去拜访他堂哥的名号,非要让他带路,那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

陆怀砚先上前一步解释道:“我与他们只是恰巧碰上了,并不是一起来的。”

吕元奇:“啊?”

陆怀砚:“夜色渐浓,我只是怕晚间的路不好走,来接禾娘回去。”

吕元奇:“哎呀,陆少卿怎么好这般说!黎娘子如今可是我们府里的贵人,我当是会派人送她回去的。”

陆怀砚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虽说就这般看着,却平端地让他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突生出一股寒意来。

“那便先请入内再叙吧。”吕元奇连忙向前两步,右手微抬作了个"请"的手势,“陆少卿还没用暮食吧?不如一同随意用些。”

陆怀砚:“叨扰了。”

裴珣和丁復推了推吕一璋,跟着上前。

裴珣拱手道:“吕中丞真是客气!难怪辉山兄一直说要邀请我们来与您结识一番。”

吕一璋弱弱道:“不是,我……”

丁復:“辉山兄一直夸赞吕中丞为人正直,今日一看,果真是我等瞻仰学习的榜样啊!”

吕一璋吐气若丝:“我没有……”

吕元奇大惊,堂弟何时这么崇拜自己了?

他转身问道:“辉山,我竟不知道你平日里这般仰慕我啊!”

吕一璋认命地开始瞎扯道:“是的堂兄,你一直都是照亮我前进路上的明灯。”

“进屋吧,大家都先进府再说吧!”吕元奇将人都引了进去,又对着旁边的下人说道,“去多摆上几副碗筷。”

大理寺的人突然的到访,黎书禾倒是真的一概不知。

她正忙着做着今日最后一道粥食。

吕夫人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进食,骤然大补定是不行,还是得先补虚羸再慢慢调养。

熬煮好的豆浆又过滤了一遍,放凉了重新倒入锅中。用这个来煮一碗甜浆粥,香甜绵糯,暖胃健脾。

早就泡好的粳米和糯米倒入温热的豆浆中,等豆浆一点点暖透时,粥也越来越稠了。豆香混着米香在这厨房里散开,丝丝缕缕,不浓烈,却带着些甜糯的香味,萦绕在整个堂屋里。

这时,黎书禾将捣碎的山药泥加进去,拿着个木勺不停地搅匀,粥面上还浮了一层细腻的“粥皮”,把这层挂着的粥皮捞出,米粒化开,锅里的豆香与米香缠绵,乳白浓稠,像凝脂一般光滑如缎。

“齐活了!”忙碌了一天,她也终于歇了口气,将灶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准备招呼春桃回去。

她和一下午都跟在她身边的宝香说道:“过些日子我再做一些酸枣糕和果脯,得空了再让人送过来。”

宝香诚挚地道了声谢:“这次是真的多谢娘子。”

方才她去看的时候,发现夫人正在慢慢品尝着每一道吃食,眼睛都有了亮色。

说完了,她把剩下的余银付给了书禾,还额外地递了个荷包过去:“这是我们夫人特地交代的,说不能白白地要您的方子。”

黎书禾接过后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惊讶道:“可要不了这么多。”

“是夫人说要感谢您的。”宝香认真道,“本来她还想留您一同用食的,只不过……”

她看着面前的女郎,噗嗤一声笑了:“还是等您出去自个再看吧。”

黎书禾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对方这般说,也同样叉手回了一礼,便往门口走去。

宝香引着她们往门口走着,虽是抄了小条路,但同样还是要穿过方才那个连廊。

还没拐到院子,她就瞧见前面有一道绯色的背影。

黎书禾脚步一顿。

暮色越来越浓,只见男人负手而立,另一只手的手指却在身侧无意识地搓捻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某个方向。

看着他这个认真又有点呆呆傻傻的模样,黎书禾不由地嘴角就跟着弯了起来。

心口也好似被一头小鹿撞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

男人像是听到这声轻笑,转身回眸。

看到她过来了,紧绷的肩膀也瞬间松了下来,眼里方才那点望眼欲穿的躁动也跟着被抚平。几步跨到她身边,自然地就伸出手,接过她提着的东西。

黎书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想起宝香刚刚欲言又止的话,嘴角弯得更深了些,眼睛也倏地闪了起来,比天上的繁星还要亮一些。

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嗯。”陆怀砚垂眸,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我来接你。”

晚间的蝉鸣阵阵,伴着他沉沉的声音,却同温温的流水一般,从她的耳朵,慢慢地流进了心里。

宝香和春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只余下他们二人,在静谧的夜晚里四目相对。

陆怀砚将提着的东西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空下来的左手就垂在身侧,手指跟着蜷缩了一下又松开。那点微妙的念头一起,就开始不受控制一般想要触碰对方。

夜风愈发凉了,呼呼地吹过他们的发丝。

陆怀砚只觉得自己的掌心突然滑进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浑身一僵,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风大了,有点冷。”黎书禾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地拢了拢,笑道,“文远给我暖暖手,可好?”

“嗯。”

前方的燃着的灯火,似乎更亮,也更暖了。

第107章 烧仙草(一) 堂弟竟真的这般崇拜于他……

两人相携走到了门口,门口的阍人将他先前的马匹也牵了出来。

那匹温顺的枣红马就立在那儿,黎书禾利索地翻身上了马。身后忽地一沉,她只觉马鞍向下也跟着压了压,另一个身躯便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你怎么也上来了!?”她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

来的时候她和春桃是一同坐着吕府的马车来的,所以确实是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陆怀砚径直伸出手臂,从她的身侧穿过去握住缰绳,胸膛也几乎瞬间就挨上了她的后背。

“禾娘说冷,这样暖一些。”他说的理直气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时还带着点笑意,“坐稳了?”

黎书禾哪知道方才随口说的话,回旋镖扎在了自己的身上。更不知道一贯含蓄的男人怎么会突然这般大胆起来。

等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感觉到身下的马儿颠簸了起来。

夜风掠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还时不时甩到他的手背,搔得他心痒痒的。

感觉身前僵硬的人一点一点放松下来,陆怀砚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那些个同僚们还赖在吕中丞的府中没有回来。

不过他们本就不是一道来的,他已经接回了他的禾娘,其他的,管这么多干嘛。

……

这边,邓清玥将各色菜肴都浅尝了几口,最后又喝了一碗暖烘烘的甜浆粥,便已是十分饱腹了。

虽说今日难得的有了好胃口,却也记着黎书禾的嘱咐,不可一日之内贪食太多,可剩下的菜肴属实有些多了,还想着让吕元奇若是吃不完的,便分些给其他人也一同尝尝。

哪知她这厢刚搁下碗筷,就见着夫君领了几个同僚进来,似乎是赶得急,他们那一身官袍都还未曾换下。

还有一位是夫君的堂弟,偶有重大节气的时候,他们几家人还会一同聚一聚,她有印象。

不过,她怎么记得堂弟不是在大理寺任职吗?怎么这个时候到家里来?

邓清玥讶异地看向吕元奇问道:“这是……?”

吕元奇扶额摇头,无奈轻笑:“辉山带了几个同僚,说是来打个照面,相互认识一下。”

邓清玥只觉得更惊讶了,说道:“这些原来都是辉山的同僚啊。”

她还以为是御史台的,有什么要事要同夫君说呢。

裴珣和丁復连忙露出标准的微笑,热情地打着招呼:“嫂子好!”

裴珣眼睛一直往桌上瞟着,问道:“嫂子这是吃完了吗?我看这菜肴还剩下不少呢!”

邓清玥:“今儿已经吃很饱了。”

丁復连连点头,装作不经意地踱到桌边,瞧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不由一直朝吕一璋眨眼道:“我们平日里一直听着辉山兄说着他堂哥的事迹,一直心向往之,想找机会来拜访一二。”

裴珣紧接而上着道:“是,我等已经十分敬仰吕中丞的才华,实在是忍不住上门来叨扰一二。”

吕元奇被他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捧得有些飘飘然了,甚至都没有时间细想。

比如他昨日在大理寺的时候,这几人完全没有今日这般的热情,又譬如裴珣还在刑部时,两人早就已经打过交道,那时的裴珣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景仰。

不过这几人都是吕一璋带来的,他倒是没有多想。

毕竟他这个堂弟,往日里素来沉着稳重,断然不会做出轻易将人往家里带的举动。

所以吕元奇也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落座。

邓清玥也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还对着府里的管家吩咐道:“让厨房赶紧再备些酒菜来,好生招待着。”

这一桌子的菜肴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夹过几筷的。

若是吕元奇一人吃便也罢了,可如今这么多大人,总不好让他们也吃着这些“剩菜”。

哪知裴珣甫一落座,就冲着邓清玥摆手道:“嫂夫人不必忙活了,我们本就是因为仰慕吕中丞的才华,这才特地慕名而来!这桌上的菜肴足够了!”

——其他人做的和黎娘子做的那能一样吗?都一样他们哪能这般大老远地赶过来!

丁復也略一抱拳,说道:“嫂夫人,我们只是想来听听吕中丞的一些高见,吃什么都不重要!”

——才怪!吃什么当然是最重要,但要是撤了黎师傅做的菜肴,他们才要发疯了!

吕一璋也不好意思地拱手,略带歉意:“嫂子您快去歇着吧,我这些同僚们不在乎这些的。”

——呜呜呜,他现在只想快些吃上这暮食,不然他今儿的黑锅算是白背了!

大理寺三人心思迥异,各自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说出来的话倒是个顶个的好听,让吕元奇都不禁对自己开始怀疑了。

他真的有如此才华,能引得这么多人的崇拜仰慕吗?!在这一声声恭维下,差点要迷失了自己。

“来,看你们赶得急,还没吃吧。先来垫垫肚子。”吕元奇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而裴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瞄准了桌上的菜肴,准备开始争夺。

吕元奇盛完粥后浑然不知,还在问着一旁的吕一璋:“辉山,你是给他们看的我哪一篇文章?”

吕一璋嘴里正咬着一块排骨,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就是……嗯,那篇……”

他灵光一闪,说道:“就是那篇《整饬朝仪疏》,里面所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当真是令我醍醐灌顶,常读常新啊!”

裴珣嘴里含了一个鸡爪,又恰好吃到了装饰的辣椒,被辣得发出“嘶”得一声,引得众人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

裴珣硬着头皮说道:“确实确实,此言振聋发聩,当应抄录裱起,时时警醒自己。”

吕元奇满意地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碗中的粥食。

绵密稠滑的米粥里被一丝清甜感裹住了舌尖,米脂的丰腴感带着醇厚的豆香温润交融。

山药的清润,粳米的绵密,都在那香甜的豆浆中被慢火细煨出了这么一锅软糯细腻的甜浆粥。

吕元奇大为满足,不禁是身体被这碗粥食绵柔里的暖意熨帖了,更是因着这么多人对他的认可,心里也涌起了一丝自豪和满足。

再看着桌上几人已经放开手脚开始用食,便也对旁边的妻子说道:“等会儿跟几位同僚们论策怕是还要许久,我先送你回房歇息。”

邓清玥点头,手扶在他的臂弯里,同众人告辞:“几位慢用。”

“嫂子慢走!”

“嫂夫人好好休息!”

邓清玥看着他们这幅热情的模样,点头笑了,对着一旁的吕一璋说道:“那位黎娘子给我做了些甜食,我方才让下人放井里冰着了,待会让他们给你们盛一点去去火。”

众人一听,还有额外的甜食,顿时喜笑颜开,好话更是忙不迭地往外送着。

裴珣大声夸赞道:“嫂子如此心善,吕中丞当真是好福气啊!”

丁復也疯狂点头附和:“娶妻当如此,夫复何求啊!”

吕一璋:“……嗯!嫂子真好!”

邓清玥噗嗤一下笑了,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当众夸过,还是丝毫没有收敛的夸奖。倒是把她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夫妻二人就在他们几人一声声的夸奖中暂且离去了。

回房的路上,吕元奇听她说着今日的事情,还感慨了一声:“这次多亏了辉山啊,要不是他推荐了黎娘子,你还要遭不少罪。”

邓清玥打趣道:“那你以后可得对我们娘俩好一些。”

“这是自然!”吕元奇大笑一声,突然想起了方才临走前陆怀砚说的话,不禁在心里琢磨着。

邓清玥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问道:“夫君,怎么了?”

吕元奇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朝中的一些事情罢了。”

既然这位黎娘子这般大方,还特地教清玥身边的丫鬟做这些吃食,那他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回去替他好好翻一翻那桩旧案的卷宗!

“走吧。”吕元奇小心地揽着她,“等等我还要去与辉山他们好好再论一论诗册。”

……

吕元奇夫妻两一走,几个人就露出了本性,也不再演了,一个个都抡着胳膊疯狂地进食。

裴珣腮帮子塞的满满的,却还牢记着提醒道:“辉山,你堂哥到底做过哪些诗集,你现在可得先给我们两个说道说道。”

不然等等应不上来可就尴尬了。

丁復往碗里夹了一大筷的鸡丝凉面,吸溜了几口赞同道:“你先别吃了,先给我们两个说一说。”

说完,还特地叫人给那鸡丝凉面里又多加了两勺辣酱。

这味给邓清玥吃正好,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不够辣一些。

吕一璋也不傻,哪能掉进他们这个浅显的陷阱里,他们两个分明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少吃一些。

还好他早就有备而来。

吕一璋右手还在那夹着桌上的菜肴,左手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终是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推了过去。

“拿去。”吕一璋说道,“这些都是我堂哥曾经所作的文章,我来之前誉抄了一份,你们赶紧背一背。”

裴珣、丁復:“……”

失算了!

……

吕元奇送完夫人,往堂屋方向走着,前后大约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他肚子也还饿着呢,方才只吃了这么一小碗粥食,定然是没有饱腹的。

脚步还没迈进堂屋,就听到吕一璋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眼见着他从怀里掏出这么一大叠的纸张,还口口声声地说着都是他著的文章。

吕元奇大为感动。

万万没想到这堂弟竟真的这般崇拜于他,不仅特地将他的作品日日携带在身上学习,还大力举荐给他的同僚们,当真是令人动容。

吕元奇在心里暗道,他日后更是要做好表率,不能浪费堂弟这一片的仰慕之情!

等他上前,喟叹一声:“辉山啊——”

大理寺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眼里皆是饱含热泪。

吕元奇大惊!

怎么回事,这群人不是在拜读他的文章吗?究竟是哪一篇,能让他们如此潸然泪下!

第108章 烧仙草(二) 上值如上刑啊!……

黑影沉沉,马蹄声在肃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

终于在大理寺后门的巷子里停下时,黎书禾悄悄地吁了口气。

方才一路上,他们两人就在那一块小小的马鞍上一同随着马儿的起伏颠簸,彼此的身体自然也少不了亲密的接触碰撞。

她耳根的热意还没消去,正准备催促着身后的人快些下马。

话还没说出口,那圈住她身子的双手骤然收紧,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撞。

黎书禾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比这一路上的颠簸还要更加紧密,让她甚至都能听到对方如擂的心跳声。

“怎、怎么了?”黎书禾提醒道,“我们已经到大理寺了。”

“等等。”陆怀砚低沉的声音响起,暗哑,克制。

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在慢慢地朝着她靠近。

风带着路旁拂过的树木清香,还有他灼热的呼吸,尽数都扑在了她的脖颈上。

黎书禾屏住呼吸,眼睫轻颤,想闭上眼睛,又莫名地想睁着,眼看着男人的身子压得越来越近。

就在那温热的气息几乎快要贴上她唇瓣的瞬间——

“吱呀”一声,大理寺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康墩手里提着个灯笼,照着马背上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无所遁形。

康墩:“……”这大半夜的,真见了鬼了!

这种事被人撞破,黎书禾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地面上跳,脚尖在空中划拉了一下,还差点摔倒在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旖旎会被来人莫名其妙地打断。

陆怀砚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阴沉的眼神扫过康墩,吓的他差点浑身一哆嗦。

康墩显然也是愣住了,他一只脚还跨在门槛上没有动弹,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抱着一叠的文书,正准备出门,哪想就遇上了这一幕。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康墩干咳一声,抬头掩饰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天上乌云沉沉,竟是连颗星星都没有。

康墩:“……”

陆怀砚跟着翻身下马,脸上还带着点被打断好事的不悦,沉声问道:“这么大晚上,你去哪里?”

康墩的目光落在怀里的文书上,猛地一拍脑袋,终于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解释道:“我这,出去送份文书卷宗。”

他飞快从门里跑了出来,脚下生风,走了几步后才转身看着他们,还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补了一句:“方才打扰两位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马儿刨着蹄子的声响。黎书禾耳根涨得通红,也留下一句“我先进去了”,几乎是贴着墙也往里面跑了。

黑夜中,余下绷着脸的陆少卿,目光沉沉地盯着女郎逐渐消失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

黎书禾跑了几步,直到跑出一段距离后,脚步这才慢了下来。快走到了自己住的那个院子时,总觉得后颈没由来地泛起一阵凉意。

她脚步一顿,摸了摸脖子。

不是风,也不是树上滴落的水珠,奇怪了,怎么感觉后背也凉飕飕的,像那种被谁一直盯着的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泛起来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陆怀砚又追了上来,回头一看,身后却依然是空无一人,只有那空空荡荡的墙头,而延伸出来的树枝被风吹过,发出簌簌声响。

好吧,原来是她多想了。

当真是最近太过劳累了,亦或是方才那一出让她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黎书禾拢了拢衣襟,就准备回房歇息了。

但她转身离去之际,方才那个高墙之上,那棵浓密的树枝后面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一个身着褐色粗布,脸上布满刀疤的中年男人,就隐在这交错的树干后面。

他屏着呼吸,身体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方才在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而此刻,他的眼睛正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黎书禾的身影看着。

这目光里有太多翻涌复杂的情绪,欣喜,思念,沉重,压抑,愧疚,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担忧。

直到看见她转身离去时,那个男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紧握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等亲眼瞧见她走进了屋子,他才缓慢地滑下那个树干,眼底闪过一抹决绝的狠意,重新融入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

次日上值的时候,裴珣等人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陆怀砚瞥了一眼,说了一句:“看来你们昨日吃了不少。”

丁復只觉得上峰今天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但他又不敢确定,最后还是老实地回道:“辉山兄的堂哥实在是太客气了,拉着我们叙了一宿,还让我们常去做客。”

陆怀砚:“……?”

“是的是的。”裴珣得了便宜还卖乖,说道,“当真是热情之极,差点还要留宿我们了。”

陆怀砚:“……??”

正巧这时,孟淮晃晃悠悠过来了,听到了一句,问道:“什么留宿?你们昨夜去哪里了?”

丁復:“也没什么,就昨天同辉山兄的堂哥一起谈诗论道,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孟淮十分不信:“你?谈诗论道?”

就丁復这个脑子,还能同别人论道?他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不过裴珣也在旁边帮衬着,打了个哈哈:“丁司直就是平日里什么都不懂,才特地叫上他一同去学习一二。”

丁復握拳看了他一眼,忍了。

孟淮狐疑:“是吗?”

几人说着就走进了食堂,一股清凉的香气扑面而来,似是山林中的草木清香,还裹着一丝泥土的微涩。

一抬头就看到黎书禾正在煮着什么东西,乌漆墨黑的一锅,方才那味道也正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孟淮领完了朝食就好奇地问道:“黎师傅,这是又在做什么呢?”

黎书禾解释道:“这叫烧仙草,民间有言‘大暑吃仙草,神仙不会老’,说的便是这个。夏日里来上一碗,当是清热利湿,消暑除烦。”

孟淮闻言点头,说道:“那老夫等等定是要来上一碗,最近这天可太热了!”

黎书禾笑道:“还没呢,起码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能做好。”

孟淮砸吧砸吧嘴,一想到还要等这么久,觉得甚是煎熬。

刚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的几人一直没有说话。

陆少卿不说话倒是正常,但裴珣和丁復这两个往日里一向是话多的,怎么就沉默了?而且这两人方才看到那新奇的吃食居然也没有多言。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孟淮满肚子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陆少卿板着脸,在他旁边坐下了。

孟淮往里头挪了挪,问道:“怎么许久没瞧见康诚明那小子了?昨日不是说他那边手头里的案子都已经结束回大理寺了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康墩,陆怀砚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陆怀砚随口道:“京兆府看他能力突出,刚刚说希望康评事能再去他们那帮衬一段时间。”

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应允了。”

“什么?!”孟淮大惊,“这好好的,怎么又去京兆府帮忙了。”

说完还觑了眼陆怀砚的神色,十分不解,这陆少卿怎么会答应康墩被京兆府的人叫去帮忙这么久的?

孟淮见着陆怀砚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没再说话了,也就不再问了。再瞧着裴珣和丁復两个人也是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忍不住凑过去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他们往日里的作风。

两人依旧支支吾吾的没有答话,这时,陆怀砚已经吃完,擦了擦唇角的污渍,说道:“许是昨日吃太多,撑了吧。”

裴珣和丁復猛地抬头,看到陆怀砚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笑意。

陆少卿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孟淮一听,顿时大怒:“你们居然又偷偷摸摸吃独食?!”

裴珣立马转移炮火:“哎呀,这不是吕寺丞的堂哥实在太热情好客了,非要留我们用暮食。”

丁復点头附和:“怎么都拒绝不了,所以才留在他府里略用了些。”

孟淮眯着眼,问道:“当真?”

丁復:“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罢了罢了。”孟淮不再计较了,吕一璋堂哥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正要离去时,对着丁復又交代了一句:“待会儿要是黎师傅那烧仙草好了,你记得来叫一声老夫。”

他手头上还有些活,一时半会儿还得在那验尸房待着,又生怕这边没赶上趟。

丁復爽快地应下:“没问题。”

孟淮摆摆手:“真真是现在就开始期待了啊!也不知道那黑糊糊的东西做出来后究竟是何滋味。”

陆怀砚突然接过话茬:“他们两个昨日不是吃过了?你想知道什么味道,问问他们俩就知道了。”

孟淮:“?什么?!陆少卿是怎么知道的?”

陆怀砚那板着的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禾娘昨日也单独给我做了一份。”

末了觉得不够,又补刀了一句:“忘了说,昨日吕寺丞堂兄家的暮食,是禾娘做的。”

说完起身,不顾他们几人惊愕的模样,大步离去了。

“好啊你们两个,差点就被你们糊弄过去了!”食堂里响彻着孟淮的怒吼声,“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咱们的同僚情谊就到此为止!”

……

夏日的太阳悬在头顶之上,烤得人的头皮都有些发烫了。

就连那空气吹来时,也是热烘烘的,稍微动一动,身上的汗渍就从额头鬓角开始往下淌着。

大理寺的众人也都被这热气烤得蔫头耷脑,不想动弹。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头发花白,身着深绯色官袍的老大人踏入了署衙的大门。

老大人两颊挂着的肉微微下垂,脸上也泛着点常年养尊处优的红润光泽。

甫一踏进署衙,就有几个昏昏欲睡的人立马起身,恭敬地问了声好:“吴寺卿来了啊。”

吴登瑞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还带着点沙哑道:“前些日子身子不适,许久没有来上值了,今日恰好得空过来瞧瞧。”

说完挥了挥手道:“你们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是。”

众人哪还敢瞌睡,立马打起了精神,强迫自己重新投入案卷之中。

吴登瑞还慢慢悠悠地在门口踱步,这当真是上值如上刑啊!

他都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还要时不时来署衙报道一番,实在是折磨人。

还是得再找机会同圣人说一说,这机会要多让给那些个年轻人,也是时候给陆怀砚转正了。

他还在这盘算着,就听到远处一声响亮的呼喊。

“黎师傅让我来跟大家说一声,那甜食已经好了,大人们想吃的可以去排队领了!”

吴登瑞探头出去,就瞧见丁復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竹筒。

竹筒里似是盛着墨黑深亮的玉冻,满满当当,却又被整齐地划成了块状,上面还覆着一层绵实的蜜红豆和香脆的花生,还有一颗颗颜色各异的小珍珠也落在了旁边。

吴登瑞喉咙“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他问道:“丁司直,你这手里头拿的是什么?”

丁復看见吴登瑞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问道:“吴寺卿,你怎么突然来上值了?”

话一出口又恍觉不对,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大理寺卿,怎可如此无理,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许久没瞧见您了,一时没习惯。”

“无妨无妨。”吴登瑞笑眯眯地摆手,继续方才的问题,“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啊。”丁復说道,“这个是食堂的黎师傅给大家伙做的甜食,叫什么‘烧仙草’,一口下肚,冰爽激灵,这身子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清凉劲儿。”

吴登瑞听完,又咽了口口水。

他拍了拍勒得圆滚滚的肚子,说道:“我瞧你这手里两份呢,先匀我一份尝尝味道吧。”

丁復顿时警铃大作,双手往后一躲,说道:“吴大人,这食堂一人只能领两份吃食呢,您要不自个儿去领一下?”

吴登瑞“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小气做什么,我等会儿领了自会给你的。”

“你就先匀我尝一口。”

到底好歹也是大理寺一把手,他这般说了,丁復也只好忍痛把另一份还未动过的烧仙草递了过去。

竹筒上头还颇为贴心地插了一根芦苇,让人可以一口就能将这底下的黑玉冻吸上来。

吸了一口,入口瞬间冰凉爽滑,那黑溜溜、颤巍巍的仙草冻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像林间的溪流,潺潺而下。

再仔细品尝时,舌尖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微苦味,但还未过多停留,便被那泛起的甘甜压了下去,沙糯绵密的蜜红豆涌出,和酥脆的花生碎一同咬开,更是意外地增添了不少的风味。

吴登瑞只觉得浑身散发的闷热暑气,都被这一筒的仙草冻给冲刷瓦解了,整个人通体舒泰,每个毛孔里都透着沁人心脾的舒透感。

他舒爽了,心中也泛起了疑惑,问道:“这大理寺食堂不是一直都……”

都不用说完,丁復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哈哈大笑起来。

“吴寺卿当真是许久没来大理寺了不知道。”他说着,眼里露出那自豪的神色,“咱们大理寺来了一个手艺绝佳的掌勺师傅,日日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那些可口的吃食。刚昨日,就连那隔壁御史台的吕中丞还特地请人家去帮忙做了一顿暮食哩!”

“是吗?”

吴登瑞瞬间咧嘴笑了起来,那浑浊的眼珠也亮了几分,落在了那食堂的方向。

这虽然人老了,但是还是应当为朝廷再做些贡献的嘛!他心里头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手指在那圆滚的肚皮上轻轻地敲着。

赶明儿,他还是得再来仔细观察查看一番,这食堂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109章 长寿面(一) 可惜啊,被某些人捷足先……

时间匆匆而过,这段时间裴珣和丁復对着牢里抓的那两个胡人接连用了几天的大刑,这才让他们两人吞吞吐吐招了些东西出来。

胡子满脸的哭着喊着求饶道:“几位大人啊,我们就是运了些私盐到江南那些地方,真的没敢再干其他什么事了。”

丁復拿着那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将人围了一圈,拉扯着两侧的绳索,恶狠狠道:“看来这竹书夹身你们是还想再体验一次了。”

旁边那个一直都是桀骜不驯的反而倒是怕了,忙不迭道:“别用刑,我说,我说。”

这个人叫史世隆,粟特人,十八岁时跟着那位大胡子便来了长安,后来就一直呆在大胤。再后来先帝开通了运河,他便起了心思,和大胡子一同打上了运河的主意。

史世隆这些时日被他们折磨的都快没了人形,喉咙也已经嘶哑,他招认道:“永平侯的五石散就是从我们这来的,先前一直都是他手下一个叫胡四的来我们这取货。”

大胡子急的用粟特语骂道:“你说什么呢!”

裴珣冷冷地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抗住呢?说了兴许还能留你一命,再不交代,先看你有没有命将这些刑具都试一遍。”

“拿水来,给他试试贴加官。”裴珣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是在随口说着家常事,“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贴加官吧?”

他随手拿了张桌案上放着的桑皮纸,在大胡子面前摇晃了几下。

大胡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脚底开始升起了一股寒意。

裴珣笑了笑,眼尾虽是勾起的,却没有一丝温度:“没听过啊?那便更好说了。今儿个就给你‘加官进爵’,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

大胡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笑的男人,只觉得他比起旁边那个只会打他们鞭子的黝黑大人更加可怕。

“就是这个纸张,看着不起眼吧?”裴珣笑眯眯地看着他,顿了顿,声音冰冷的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会儿,先给这纸蘸上水。然后再用这湿透了的纸就这样严严实实地贴在你的脸上,对了,就这样紧紧地贴着你的皮肉……”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浸了水的纸贴到了大胡子的脸上,动作轻柔得都有些诡异。

大胡子的脸色瞬间惨白,摇着头拼命地想逃开。

裴珣哪能如他所愿,摁住他的头颅直接贴了上去,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这才第一张呢,就受不住了?”

“等给你贴第二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想喘气却怎么也喘不上来。第三张,你的耳朵就会嗡嗡作响,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第四张,第五张,然后第六张……”

裴珣停住了,凑近了,俯在他的耳边继续说着:“不说没关系,你瞧瞧你旁边这个兄弟已经吓成什么样了。哦,忘记你现在看不到了。那没事,就这样先慢慢的给你加上,一层纸,一层官,给你加到顶,让你自个儿能清清楚楚的,慢慢的,体会那种窒息的痛苦,就算是升天,也一定让你自己升的明明白白!”

大胡子的胸膛开始急促地起伏,身体也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没等他再开口,旁边那个史世隆已经被这一出吓的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旁边被绑在刑凳上的人,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哗啦一声——”

一阵水声响起,史世隆裆下的裤子肉眼可见地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尿臊味猛地在空气中散开。

“我说,我都说。别对我用这个!”他扯着嗓子哭喊着,裆下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我们除了运私盐,还运过很多药丸。那些药丸打碎了,打散了,合一起就是五石散。”

裴珣挥了挥手,就有狱卒上前,将大胡子先带了下去。大胡子一下去,史世隆更害怕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都不自觉地浑身发抖。

裴珣冷眼看他,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史世隆绞尽脑汁地想着,说道,“我们能拿到那航行的文牒,是那江南的苏家给我们弄的。”

“苏家?”裴珣皱了皱眉,想起他在苏州查到的东西,假装不经意间问道,“他们远在苏州,怎么跟你们联络的。”

“我们都是每月联络一次,他们会派人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每个月需要运送的货物。”

“还有呢?”

“还有,每运到江南的一处码头边,就会有一批人来接货,把上面的货卖给边上的商户,亦或是自己处理了。”

“江南这一带,都有我们的人,所以哪怕是上头有人来查,也总是能被糊弄过去。”

他们才愈发地肆无忌惮,不仅贩卖私盐和五石散,甚至把手伸到了科举上,意图把自己人推上朝政。

史世隆说的话跟他们之前发现的大部分都能对上,只是他作为当事人,对过程也更加清楚,说了些他们不知道的细节内幕,更是抖出了不少沿途的官员姓名。

但毕竟他们两个是胡人,对方能给他们知晓的东西也不会太多。再加上这两个人会一些武艺,时常还帮着他们做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如今被吓得也都尽数招认了。

裴珣觉得问的也差不多了,最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背后还有什么人?”

史世隆停顿了一瞬,说道:“没、没人了。”

“看来,你也想试试那贴加官的滋味。”裴珣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你们两个胡人,怎么跟那苏家接应上的?又是如何跟永平侯搭上线?你当本官是傻子在耍呢!”

“不、不是的!”史世隆吓得语无伦次了,连忙推到大胡子身上,“都是他对接的,我只是负责听从他的命令执行,是他,都是他!”

裴珣看着他□□上那一片湿痕,不由地捂住了鼻子,嫌弃道:“先将人带下去继续关着吧。”

“这大理寺的牢房难怪这般臭,原来都是这些犯人什么都拉身上了。”

一旁的丁復尴尬地附和了两声。

裴珣道:“走了,凭这些口供,应该也能先让那苏家喝一壶了。”

……

他们二人一同将整理好的资料呈给了陆怀砚后,裴珣人往椅子上一瘫,说道:“以后这些威胁,恐吓的事情,可千万别再喊我去干了。”

那尿味,实在难闻的紧。

陆怀砚淡淡道:“裴寺正当初在刑部可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来了大理寺怎可荒废。”

“别,我不行。”裴珣翘着个二郎腿,又没了个正形,“这种活还是让丁见堂去干吧,他反正习惯打打杀杀了。”

丁復莫名其妙地又被扯上,斥道:“我招你惹你了?”

陆怀砚将手里的文书案卷粗粗扫了几眼,问道:“听说吴寺卿来上值了?”

丁復:“哪能啊,吴寺卿就是昨日随便来逛一逛。让他准时来上值,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吗!”

裴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这里头又有什么说法吗?”

怎么还有人能不上值的,他可得好好听一听,看看能不能模仿,不是,学习一二。

丁復:“也没什么啊,吴寺卿都已年过花甲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去年染了风寒,更是卧床几月没起,圣人这才特地让他先在家里好好修养,暂且不问朝事。”

颤颤巍巍?卧床几月?

裴珣一想起那个面色红润的老大人,怎么觉得这传言那么不可信呢?

不过还来不及细想,陆怀砚便将案卷合起,手指轻敲桌案:“单凭这口供,只怕还不足以能扳倒苏家和那群江南的官员。”

“见堂。”陆怀砚起身说道,“你和裴寺正去找出与这两个胡人接头的人,再趁机将他们的货物扣下。毕竟此事牵扯众多,只有有了实证,才能说服圣人将这一众人等,一网打尽。”

丁復当即应下:“是。”

裴珣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桩案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开始?”

陆怀砚:“五日后,就是万寿节,为了庆祝圣人诞辰,全国休沐三日,百官献寿,万国来朝。”

裴珣:“所以呢?”

“所以,那日圣人不仅会赐宴款待,更是会按照传统,让外来使节和我朝的官员同台献技,百戏繁会。”

陆怀砚目光微微凝住,认真又坚定道:“马球、角抵、武术,只要我们能在场上尽数取得优胜,圣人定会有恩典奖赏。”

裴珣明白了:“你是想用这个恩典来换取重审的机会?”

“嗯。”陆怀砚淡淡道。

“哪怕圣人的恩典是封赏你成为大理寺卿,你也不心动?”

“查清此案,便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好!”裴珣笑了起来,“今日我便交你这个朋友,这事也算上我一份!”

一旁的丁復听的十分茫然,问道:“什么案子,什么重审?”

陆怀砚认真道:“见堂,我们准备一同重查十七年前的春闱舞弊案。”

“什、什么?!”

陆怀砚道:“只是同你说一声,并没有把你牵扯进来的意思。”

裴珣点头:“丁司直大脑空空,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丁復怒了:“少给我用激将法!什么大脑空空,万寿节要上武术,你们谁能打得过我?到时候还不是得靠我上场撑场子。”

“是。”陆怀砚坦然道,“所以,若你愿意,这事还请你能帮忙。”

丁復拍着胸脯保证:“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又岂是这么不讲义气之人!”

“很好!”裴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交你这个朋友了。”

说完哀叹了一句:“可惜啊……”

丁復不明所以:“可惜什么?”

裴珣目光幽幽地看向某人,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可惜啊,被某些人捷足先登了!”

不然才为佳人如此尽心尽力,怎么也能博美人一笑吧?

陆怀砚刚要迈出的脚步一顿,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嗯,所以,好好干活,其他的,想都别想!”

第110章 长寿面(二) 禾娘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吧……

这万寿节还没来,这大理寺的众人倒是准备起来了。

先不说远在京兆府帮忙的康墩知道大理寺几人要组队参赛后,死活都要加入这支队伍之中,还特地花了大笔银子去定制了几套专门打马球穿的圆领缺胯袍,主打一个华美奢侈,什么蜀锦啊,盘金,都往那衣服上招呼着。

真真是寸寸皆金啊!

等众人拿到康墩定制的“队服”时,黎书禾愣住了。

她问道:“我也有?”

康墩连连点头,问道:“黎师傅那日不参加吗?”说着,还偷偷觑了眼陆少卿。

黎书禾惊讶道:“我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陆怀砚说道,“我朝许多女郎的马球,打的比男子还要更好。”

黎书禾摩拳擦掌起来。

虽然她没打过马球,但不妨碍她想尝试新事物的那颗好奇心啊!

接过这特制的球服,黎书禾只能说对康墩的品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炽烈张扬的红色,用着金线盘绕堆叠出了缠枝宝相花纹,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他们穿上这套衣服上了赛场,在马上奔驰的时候,那花纹翻涌流转间,定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孟淮瞧见瞥了一眼就说道:“花里胡哨的,看着晃眼睛。”

康墩:“嘿,我说老孟,你这是可别是年纪大了不能上场,气急败坏了吧?”

孟淮:“胡说八道!这般衣服,就是送我,我也定然不会穿的!”

康墩:“当真?枉我还特地给哥几个一人都定做了一套,既然老孟不要,那便送给王师傅吧,反正你们两个体型也差不多。”

孟淮连忙摆手道:“……既如此,老夫便勉强收下吧。那日也可穿上替你们呐喊一二。”

黎书禾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啦啦队的雏形啊。

裴珣倒是挺喜欢这套球服的,往身上比了比,说道:“刑部那群人个顶个的生猛,我们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被他们给抢了风头。”

听这语气显然是对他们的战术十分了然的,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理寺的一份子,现下要一致对外,拔得头筹。

康墩也点头附和:“工部的那几位倒大部分都是年纪较大的,不足为惧。”

吕一璋也咳了两声:“御史台那几位更是,都是些常年饮茶论经的老大人了,怕是连马都跑不了几圈。”

丁復:“剩下的其他几个署衙也大抵都是些读书人,只怕是连马都不会怎么骑,只剩下金吾卫那几个倒是要注意——”

几人齐刷刷地把视线看向了孟淮。

孟淮一甩袖子:”都看我干嘛!老夫又不上场!”

裴珣戳手道:“你不是有个弟弟在金吾卫吗?你去给他们下点药,让他们那天闹肚子。”

孟淮:“?”

丁復拍掌:“此计甚妙啊!老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孟淮:“??”

康墩也提议:“不若让老孟再去给他们的球杖动动手脚?”

孟淮:“???”

“别贫了。”还是陆怀砚出声制止了他们的计谋,说道,“我们这两日练一练,不一定就输给他们。毕竟金吾卫,也就孟璟一个人的技术尚可。”

说完,他也盯着孟淮看了两眼。

孟淮:“得,我等等就回去好好交代交代他。”

走了两步,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眯着眼说道:“黎师傅,我这弟弟平日里没什么喜欢的,就好一口吃的,您看……?”

黎书禾忍不住笑了,敢情这还走的“美食救国”的路线啊。

她立马应下:“好说,只要我们能赢,小孟大人喜欢吃什么,包在我身上!”

孟淮打包票道:“若是我们真对上了金吾卫那几个,我就让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黎书禾:“……倒也不必这么狠吧?”

孟淮:“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要是不摔这一下,哪能白白分他吃的。”

黎书禾笑了笑,又听着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布置着战术,反倒是陆怀砚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她挪动步伐到他旁边,右手轻轻搭在下颌,问道:“在想什么呢?”

陆怀砚看着她,眼睛闪了闪,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这两日得回家一趟。”

“回家?”黎书禾更纳闷了,这不是还没到旬休的时间吗?莫不是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她这么想着,就隐晦地问了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冷不防,耳畔一热。

“有。”陆怀砚凑了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禾娘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吧。”

黎书禾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也这般定定地回望过来,眸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的倒影。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小了一些,黎书禾却浑身一激灵,几乎就要在原地跳起来。

这、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心跳骤然失序,慌乱又密集的“扑通”声响,撞得她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

他的耶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她去了他们家该说些什么?

以及……

到时候是不是要准备什么吃食带去?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乱窜,把她所有的思绪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是怎么就突然到了见家长的环节?

陆怀砚看着她突然炸毛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就当着诸位同僚的面,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是我心急了。”

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确实是认真的。你若是得空,后日同我一起回府见一见我的耶娘,可好?”

黎书禾手指就被他这样握着,在她自己都没还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翕动了一下。

“好。”

……

陆府。

陆怀砚刚刚踏进府里,霍云缨大老远就瞧见了,忙挥手招呼道:“文远回来了啊。”

“嗯。”

霍云缨嗔怪道:“还是这个臭脾气,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说完瞪了陆父一眼。

陆均大呼冤枉:“夫人,我可从来没有这般过!”

霍云缨上前几步,贼兮兮地打量着陆怀砚。

“儿啊,听说你最近……嗯?”霍云缨勾唇笑道,“是不是跟哪家的女郎走得比较近啊?”

陆怀砚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孩儿有了心仪之人,正想着这两日带回来见见父亲和母亲。”

陆均瞪大了眼睛:“心仪之人?谁!”

霍云缨眼里毫不掩饰着“看热闹”光芒,说道:“我也是偶然间同裴夫人一同喝茶的时候听说的。”

“她说啊,咱们儿子抢了他儿子的心上人。”

霍云缨一想到裴夫人失落的眼神还觉得挺自豪的。

多稀奇啊!她家的崽子居然有了心上人,还是从别人手里头抢来的!

陆怀砚闻言顿觉胸口发闷,裴珣这个人怎么净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抢?他和禾娘两个人明明是两情相悦,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吧!

他沉着脸说道:“没有的事,禾娘同那裴长珏压根不熟。”

霍云缨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说道:“哟,这就护上了啊?阿娘都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呢!”

陆怀砚“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辩驳了一句:“她脸皮薄,我怕到时候被您吓到了。”

霍云缨翻了个白眼,不欲多言:“那你现在回来是做什么?”

总不至于还要特地到他们两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有了心上人吧?

陆怀砚摇头说起了正事:“没,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回来问问你们。”

陆钧道:“什么事?”

陆怀砚:“先帝造了运河之后,那些船只的航行路线都是既定的吗?还是后来航行的民船自己定的?”

“那些路线当然先帝拍板定下的啊。” 霍云缨震惊道,“不说当时运河刚刚通航,只能按照既定的航线行驶,就算是现在,那些船只也不敢随便驶离航线的。”

陆怀砚将袖子里抄誉的图纸递过去,问道:“劳烦阿娘替我看看,这条路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霍云缨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

陆怀砚:“怎么了?”

“当初你外祖出征北伐的时候,先帝向南方征收铁矿,铸了不少的刀剑,特地开了这条线路,确保运送时畅通无阻。”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战事吃紧,自己的父亲等不了太久,还是亲自跑到码头去接的这批兵器。

陆怀砚听完一颗心突然沉了下来。

竟是同一条线么……在战时运送兵器的航线,怎么会变成了如今他们运送私盐和五石散的路线。

霍云缨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又在查什么案子?”

“没什么。”陆怀砚摇了摇头,有些事暂时还是先不要将自己的耶娘扯进来。

他随口扯了个谎:“就是最近太过劳累了。”

“也不必如此拼命。”霍云缨劝了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马上要万寿节了吧?”

陆均一拍大腿,说道:“是啊!那咱们文远也要过生辰了!”

霍云缨嘿嘿一笑,拍着陆怀砚的肩膀说道:“你生辰那日就把那女郎带回来,阿娘来给你们做一桌子好吃的!”

陆怀砚:“……不必了吧。”

虽说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让他阿娘来掌勺,到时候禾娘会不会误以为他的耶娘故意下毒啊……

霍云缨:“怎么能不必呢?你总要带给我们瞧一瞧的吧!”

陆均立马提议道:“或者我们去找个酒楼也行。”

“这酒楼和自己家能一样吗?人家女郎第一次来见文远的长辈,当然是要在自己的家里。”霍云缨说道,“就这么定了,记得把人带回来啊,我现在就去列个菜单,让下人当天多备些新鲜的食材,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陆怀砚和自家父亲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