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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长寿面(三) 今日是我的生辰。……

后日如约而至。

东边的天刚透出点灰白,离大亮还早着呢,整个大理寺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巡更的梆子声远远响过。

但大理寺食堂的窗户纸上透出了些暖黄的灯光,将一道人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后院里头的面包窑恰巧都搭建好了,黎书禾便想着要不就做些小甜食,不然空着手去人家家里,总是说不过去。

想着便行动起来。

揉好的面团揪成了一个个小剂子,掌心搓圆,又按压成一个个圆厚的小饼。

等走到后院时,打开窑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还裹着些冒出的火星。

黎书禾随手拿起一把小铲子,将窑里烧旺的柴火尽数扒拉了出来,又取了一把刚扎好的短扫帚,把窑膛里头落下的灰都扫了一遍。

小圆饼就放在那木头制的厚板上,推了进去,再盖上了窑门。

烘烤的时候,就开始给已经处理好的鸡腌上酱料,一双手正在鸡上均匀地涂抹着,准备等等也放进窑里烤上一烤。

她正专心地忙着,外头不知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地猫了个人影。

黎书禾转身时,被后头窝着的人吓了一跳。

“裴寺正,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裴珣自然不好说他昨日没有吃饱,这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呢,就跑来这儿蹲守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垫垫肚子。

这没看到还好,一旦看到了,这嘴里就不由地开始泛起了津液。

裴珣问道:“黎娘子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咦——”

走近了才发现,盆里一只鸡腹里头还被塞进了许多的佐料,撑得鼓鼓的。

他疑惑道:“大理寺什么时候又养上鸡了?”

黎书禾举着沾满酱料的双手辟谣道:“覃采买哪还敢养鸡啊,这个是我前天托他替我去外头买的。”

裴珣更纳闷了,这好好的,她买鸡做什么?

黎娘子平日里吃的也不多,难不成是特地给他们买的?

裴珣当真是个敢想的,直接搓手就问了出来:“黎娘子,这鸡,是不是给……”

他的手指朝着自己指了指,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好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诸位同僚们,对不住了。原来上天今日莫名安排我起这么早,注定是想让我一人独享这只鸡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黎书禾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再看向裴珣揶揄的笑容,心里头那点藏了很久的小心思像是被外人点破了。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没有直接承认,声音比平时也软了几分,不自觉地带着些紧张,问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他们的口味。”

“合的合的。”裴珣连连点头,“他们那群人指不定还没起呢,这还要等多久?先让我尝尝可以吗?”

“啊?”

黎书禾这回是明白了。

原来裴珣并不知道她答应陆怀砚的事情啊。他只是单纯地馋这只鸡罢了。

她连忙纠正道:“裴寺正误会了,这只鸡是给陆少卿的。”

这话一说完,就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到了裴珣的头上。

“什么!不是给我们的?!” 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浓浓的控诉,“怎么又是给陆少卿的!黎娘子你可不能这般偏心啊!”

裴珣气得在原地跺脚。

“哎哟我的天啊,我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就等着一早巴巴地来食堂吃饭,方才枉我还以为这是给我们几人的加餐啊!”裴珣说不下去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盆里的鸡看着。

光是看着,眼里的火就能把这鸡给烤熟了。

黎书禾神色讪讪:“这也没到朝食的时间啊……”

天都才刚亮呢,再说了,她今日可是已经跟覃采买告过假了。

说完了,她把抹好酱料的鸡也送进了面包窑里。

裴珣看着更是痛心疾首:“我就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烤熟却又吃不到!”

真真是白高兴一场啊!造孽啊!

裴珣越想越气,越想越亏,猛地一甩衣袖,气急败坏道:“陆少卿这行为着实可恶!简直就是恶霸行为,欺人太甚,妄图在大理寺只手遮天!”

气呼呼地走出去时还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一眼那新造好的面包窑,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而黎书禾尚未说出的话就这般卡在了嘴里。

她本来是想说,他要不要先拿几个烤好的饼干尝一尝?

……

陆怀砚走过食堂的时候,脚步不由顿住了。

他自然是看到了食堂里头亮着的灯火,心里“咚咚”两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推开食堂的门,果然,就看着黎书禾正在桌案上忙活着。

旁边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着,映得她的侧脸也微微发红。

禾娘的袖口高高挽着,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捏着什么,精心雕琢着的。

但从她额角沁出的汗珠,就能看出她已经忙了许久了。

陆怀砚的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把,大步跨了进去。

目光扫过已经摆盘装好的食盒,再看到她眼下的淡青色,唇角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天都还没亮,你……”他声音有些发涩,还有一丝懊悔,“没想到反而让你忙活了。”

早知道他不该这般说的,平白让她没有休息好。

黎书禾杏眸弯起,老实道:“主要是睡不着……”

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挂着,索性还不如就起身干活了。

陆怀砚上前同样挽起袖子要帮忙,问道:“还要忙什么吗?”

“不用不用。”黎书禾指了指装好的食盒,又指了指刚用油纸包好的烤鸡,笑道,“就是怕到了你家里,这些都凉了。”

陆怀砚喉结滚动一下,说道:“不碍事的,他们都不挑。”

阿耶连阿娘那般的手艺都能尚且不挑食,早就练就了一副铜墙铁胃。

他拉起对方的手腕,认真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黎书禾一怔:“去哪?”

陆怀砚笑道:“明日万寿节不是要去打马球吗?带你去郊外练一练,试一试手感,如何?”

说完,轮到黎书禾惊讶了:“你今日……不用上值吗?”

“嗯。”陆怀砚应了声,“我今日告假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黎书禾总觉得今日的陆怀砚特别的不一样,像是在心里藏着什么事情,眼睛闪闪发亮,浑身还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今日,莫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带着这个猜测,直到上了马,在郊外肆意奔驰时——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满眼舒展的绿意让她暂且忘却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也忘记了方才的这个问题,久违而又纯粹的轻松爬上了眉梢。

陆怀砚心里也似被这旷野的风吹得通透了,看着前方的人影,一夹马腹,并辔而行。

……

直到晚间跟着他踏进了陆府,看着满院的红绸丝带,黎书禾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问道:“你们府里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咳……”陆怀砚被问的面红耳赤,停顿片刻后才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的阿娘实在是太有仪式感了,每年的生辰都要这般替他布置。

黎书禾闻言顿时愣住了,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恼意,嗔怪道:“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一下啊。”

万万没想到他竟瞒的这般深!

难怪一大早就来寻她,还特地说告了假,不仅带她在外打了一整日的马球,甚至还选在今日带她回家。

可偏偏她什么都没准备。

陆怀砚的眼里还带着笑,低沉道:“嗯,怕你费心。”

他自然而然地揽着人的肩膀,带她走进了堂屋。

座位上的陆均和霍云缨同时看了过来。

烛光摇曳,映着满桌形状怪异、颜色漆黑,甚至还带着点可疑物种的菜肴。

陆怀砚扶额,嘴角抽搐,在她耳旁轻叹一声:“这些都是我阿娘亲手做的。”

黎书禾看着这一桌的菜肴也愣住了。

难怪陆怀砚之前在食堂能面不改色地吃着王、刘两位师傅烧的菜肴,原来是已经习惯了啊……

霍云缨看到来人,连忙拍了拍旁边的椅凳,招呼着:“哎呀,真是个俊俏的女郎,快来这儿坐着。”

黎书禾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再看向这一桌实在让人难以下筷的“心意”,心下一动,脸上倒是已经重新换上了笑容。

“伯父伯母好。”

霍云缨看着这个大方的小娘子,心里舒坦了。

臭小子居然还真的带了个女郎回来,真没有诓骗他们啊!

再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食盒,心里的满意更甚,忙起身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嗯……都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食,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霍云缨一听,眼睛发亮:“你也喜欢钻研厨艺?”

说起厨艺,黎书禾倒是十分地自信,说道:“自是喜欢的,我还会不少的菜肴,得空了做些给您尝一尝。”

霍云缨:“好好好,正巧我就喜欢研究食谱,这一桌可都是我的拿手好菜,待会儿你品鉴完我们再交流交流。”

她话音落下,陆均已然脸色铁青,颇为同情地看向陆怀砚。

怎么他们父子两个,找的妻子都还有这么个共同的喜好的?

哎,罢了罢了。

儿子这第一次带人回家,等会儿就尝上两口,再随便夸奖一番,也不会算是寒了儿媳妇的心。

他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黎书禾已经打开了食盒。

虽然一路过来也凉了不少,但在食盒打开的刹那,一股极其浓郁又霸道的香气还是猛地涌了出来。

最上层是一只烤鸡。

鸡身油亮焦黄,酥脆的外皮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再掀开第二层隔板,甜香味骤然便浓。

几个松软的小蛋糕置于中间,外面裹着一层雪白的奶油,顶上还缀着鲜亮的红果。

边角处挤着几个层层叠叠的酥皮点心,甜腻的香味四处飘散。

最后一层,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里头整齐地码着各色各样的小饼干!有嵌着核桃碎的,有做成花瓣形状透着果香的,还有的更是捏成了一个个可爱的人形。

形状各异,却又精致无比。

陆怀砚想着她一大早便开始忙活着这些,更是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

而陆均在食盒打开的那一刹那,顿时呼吸都慢了两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叫劫后余生的喜悦。

霍云缨更是按捺不急,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啊。”黎书禾应了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含笑看着陆怀砚,顺势说道,“方才听伯母说您喜好美食,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借您的小厨房用一用?”

她笑得灿烂:“听说今日是文远的生辰,我想替他煮碗热乎的长寿面,就当是图个吉利来应应景。”

第112章 长寿面(四) 落在了那处柔软的唇上。……

霍云缨已经被这食盒里精致的吃食惊呆了。

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是个厨艺绝佳的女郎,这个念头还仅仅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身体已然先做出了反应。

她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甚至怕黎书禾不认识去小厨房的路,起身准备带她过去。

黎书禾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确实听陆怀砚提起过,他说他的耶娘都非常好相处,彼时的她还以为只是他随口一说,亦或是这份好相处是只针对他而言。

毕竟她也曾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将的名声,如此耀眼的光环,实在是很难让她将眼前这个眉眼带笑又缱绻温柔的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但是霍云缨身上那份豪爽直率的劲,还是让黎书禾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她往日那英姿飒爽的模样。

黎书禾跟着霍云缨走进旁边的小厨房时,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犯了愁。

她今日去打马球时,本来是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后来因为身上汗渍黏糊的难受,回大理寺重新冲洗后,又换了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

数层轻纱叠绕,走动间涟漪微漾。

虽说确实十分地飘逸唯美,但万万没想到,如今在这灶台间,竟成了拖累。

不说这前面的细纱容易被勾线,尤其是那宽大的衣袖,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沾上什么污渍。

霍云缨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当即拿了件悬挂着的围裙,替她系上。

“小娘子这身上的裙子这般的好看,可不要沾染上了什么油污才好。”

黎书禾看着这件大小完全按照霍云缨体型裁制的围裙,心下对陆怀砚阿娘十分热爱研究厨艺这个说法更有了深刻的体会。

应当是真的很喜欢吧。

光是方才路上聊起时,眼里都好像闪着光芒。

只是这做菜的水平……好像确实还有待提升一二。

两人因着聊起了厨艺,算是有了个共同的喜好,莫名地多了几分亲近。

黎书禾于是就问道:“您怎么也会喜欢钻研厨艺?”

像她这般的侠女,不应该更喜欢舞刀弄剑吗?

霍云缨笑着应道:“我从小随我阿耶在军营里跑着,北地里哪有什么吃食?偶尔急了能啃上些树皮都是好的。”

霍云缨说起这话的时候,仿佛又想起了她曾经的过往。

那会儿,大胤朝尚且没有推广这么多种类的作物,军粮告急时更是什么都会拿来吃。

如今大胤的繁荣昌盛和海晏河清,都是彼时的他们一点一滴打下来的。

“现在日日闲赋在家里没事干,总想着拾起这个爱好。”霍云缨苦恼道,“但是好像文远他们父子俩每次对我做的吃食都敬而远之。”

黎书禾想起方才外头那一桌吃食的卖相,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她想了想,说道:“不如您尝试做一些甜食?”

烘烤甜品,亦或者奶茶和其他饮子,只要按着那个配比,味道就不会差的。

霍云缨眼睛一亮:“是你方才带来的那些吗?”

“是啊,您别看那些样式别致,实际上做着简单,等回头儿我教您。”说话间,黎书禾已经行云流水地揉好了面。

用的还是放在小厨房里那一大盆的絮状的面粉。

霍云缨自然也是看到了,神色讪讪道:“本来我也想给他煮一碗长寿面来着,可这面总是和不好。”

一会儿水太多,她就不停地加面粉,粉加多了又揉不成团,只能继续加水。水又多了变得太糊只能又加面粉。

加水,加面粉,加水,加面粉……如此循环往复,那面盆里倒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黎书禾拿了个盖子随意盖上醒面后,笑道:“多亏了这有现成的,省了我不少力呢。”

“哎呀,瞧你这话说的。”

要不说嘴甜的人惹人喜爱,霍云缨已经不由地就站到她旁边观摩了。

其实长寿面很简单,但品种却也是有五花八门的。

有面宽配上高汤的,也有从头到尾碗里只有一根面的。

黎书禾今儿做的就是普通细细长长的面条。

醒好的面团从中间往四周开始擀,最后擀成了一个极薄的,巨大的圆饼状,光是摸上去就光滑得如同丝绸一般。再撒上些面粉防止粘住,然后一层一层地折了起来。

左手的指腹压实,刀贴着指节切,就像是切土豆丝一般,一块块均匀地切了下去。

把切好的面条拎起来抖散,均匀细长,根根分明,又细又韧的,就算随意地拿起来也不会断开。

她把面抖好后,霍云缨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霍云缨夸赞道:“你这刀法甚是不错!”

黎书禾哭笑不得,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这叫刀工,并不是叫刀法。

不过误会就误会了吧。

想来这位伯母应当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面条在沸水中翻滚,一股淡淡的麦香味随之飘散开来,不是那种霸道的香味,就是独属于面条本身的面香。

面条捞上来后,浇上一碗热汤,再放上两颗青菜,一个荷包蛋,就算是成了。

确实如她所说,就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可就这一碗清汤面,霍云缨确在旁边也闻到了什么香味似的,连连称赞。

“真香啊!比我在外头买来的可要香多了!”

“许是您的面粉特别新鲜一些。”黎书禾眨了眨眼,笑道。

霍云缨也哈哈大笑起来,好久没碰到过这般有意思的女郎了,自家崽子的性子这般冷淡,配这么个可心的正正好!

等两人回了堂屋,这一碗清亮的长寿面就放在了桌上,霍云缨倒了酒,举杯道:“祝我儿生辰快乐!”

说完就将一杯酒给干了。

陆钧在旁边咳嗽两声:“少喝些,现在可不比你年轻的时候,还是要注重保养身子!”

霍云缨柳眉竖起,倒像是个孩童般耍起赖来:“今儿文远生辰,才多喝两杯,就两杯!”

陆钧只好无奈应了声:“好吧,就两杯。”

烛火灼灼,看着这一幕,黎书禾蓦地有些鼻酸了。

她的阿娘也最喜欢喝她酿的桃花酒,以前她生辰的时候,也总是会贪嘴多喝上两杯。

卢氏总是半醉微醺地说道:“囡囡啊,生辰快乐。”

黎书禾知道,她是故意的,借酒消愁。

眼眶只微微红了一些,就有一双大手在她眼前晃荡了两下。

陆怀砚那张放大了的脸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方才那点酸涩之意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吓。

她拿着个手指戳着他的额头推开:“你干嘛呢?”

这父母都在呢,凑这般近干嘛?这是生怕被他的耶娘没看到吗?

话音刚落,黎书禾愣住了。

陆父正在举着个鸡腿啃食着,一边还忙着给旁边的霍云缨递了块糕点,谄媚道:“夫人尝尝这个,松软绵密,入口即化,我还从未尝过这般的糕点!”

霍云缨仰头又干了一杯酒,砸吧着嘴唇说道:“不得不说,这味道确实香!难怪裴夫人那日眼神里那个落寞啊,我都不忍心了啧啧……”

她咬了一口蛋糕,香甜的奶油就充斥在口腔之中,软绵绵的,非但不觉得腻,反而忍不住又推了推旁边的人,示意道:“再来一个。”

陆钧连忙又递了一个过去。

他们两个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方才的那一幕,只顾着自己眼前的吃食了。

陆怀砚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人的这般行径,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道:“禾娘,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无奈,黎书禾只好替他盛了一碗面,说道:“特地给你做的。”

等他刚滋溜一口将面条吸入嘴里时,只听见耳畔轻轻的声音响起:“祝文远长命百岁,长长久久。”

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影都被这热气熏得有些氤氲了。

他想,若是以后都能跟她一起替彼此庆祝生辰,便足够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钧和霍云缨对着陆怀砚眼神示意着:儿啊,这是将女郎留下来啊还是准备送她回去?

眼皮子都快眨出火花来了,也没见得有任何回应。

还是黎书禾先转头看过去,问道:“伯母,你眼睛怎么了?”

怎么一抽一抽的。

霍云缨忙扭头搓了一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是方才沙子进眼睛里了。”

低头又扭了陆均的胳膊一把,压低了声音道:“你儿子今日怎么这般蠢笨!”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能无动于衷的?

陆均被她这一扭,当即痛得“嘶”了一声,同样低声道:“我哪知道!莫不是抹不开脸吧?”

霍云缨在一旁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提刀上前,将人留下。

陆均看着她这般气势汹汹,连忙将人拉走了,对着陆怀砚恨铁不成钢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带人家女郎去歇息,还不快去!”

直至两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陆怀砚才清了清嗓子,耳根红意蔓延,说道:“是回去还是……?”

“还是回去吧。”黎书禾扯了扯身上的衣裙说道,“明儿不是还要换我们那身红色的‘球服’吗?”

“嗯。”陆怀砚应了一声,心里却给康墩又默默地记上了一笔。

这小子可能跟他八字相克。

夏夜闷热,但他家的院子里倒还是清凉的。

许是因为他阿耶是司农寺卿的缘故,家中的院子也是种了许多的作物,墙角那一排更是种着了成排的花卉。

红的,粉的,白的,紫的,一簇簇挤在一起,花香浓得缠绕在风中,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鼻子里。

两人并排地走着,挨得很近,虫鸣蝉叫都随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胸口。

黎书禾深吸一口气,感慨道:“好香啊!”

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树梢摇晃。

一片花瓣打着旋儿,就这般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那一片粉色的花瓣正好衬得她的肌肤在这月色中雪白细腻,看得陆怀砚喉咙发痒。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起那日无端被打断的那场旖旎。

灼热的气息逼近,在这月凉如水的夜晚,他只听到自己的如雷的心跳。

陆怀砚目光灼灼地上移,落在了那处柔软的唇上,俯身问道:“可以吗?”

黎书禾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笑了起来。月光落进了她的眼里,更是像闪着细碎的星光。

然后他就看着她那浓密的睫羽微颤,带着花香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温软的唇就印在了他的上面。

就像方才那片轻盈的花瓣落下。

陆怀砚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所有的花,在这一瞬间,全都盛开了。

第113章 火锅(一) 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翌日就是万寿节。

陆怀砚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时间是怎么过得这般快?

还没来得及再细细品味昨日那个柔软的吻,就被人扰了清梦。

门外的敲门声“咚咚”作响:“陆少卿,你可快些,别迟到了!”

等陆怀砚顶着乌青的眼睑爬起来时,虽然看着憔悴,那脸上那股子喜悦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裴珣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堂堂大理寺少卿,昨日不好好上值,是去哪里谈情说爱了?”

偏偏只谈情说爱也就罢了,还有单独的小灶,当真是令人不爽!

“嗯。”陆怀砚毫不隐瞒,大方承认道,“带禾娘去外头练了练打马球。”

裴珣一听,立马道:“这打马球我熟啊!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陆怀砚看着他,不由蹙眉,

这人实在是太过于聒噪了,再想起阿娘说的话,方才尚且还温和的脸色又板了起来沉。

他问道:“你同你母亲说,你喜欢禾娘?”

“啊……”心思被戳破,好像还带着点窘迫感,裴珣尴尬地开始胡诌,“我母亲前段时间非要拉着我去跟太仆寺卿的女儿相看,我只是就随便编了个借口罢了。”

其实也不算是编的,只是等自己明白过来那懵懂的心动时,陆怀砚已经先下手为强,丝毫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当然,这种话他是断然不会说的。

裴珣只道是不想再提起自己这段情伤,就准备转移话题。

他看了眼陆怀砚难看的脸色,甚至还颇为关心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难道昨天夜里偷鸡去了?”

陆怀砚冷哼一声,眼里的愉悦却又溢了出来:“你不懂。”

裴珣:“?”

他怎么就不懂了?

还没把话问清楚,便看着一群大理寺的同僚走了过来。

他们尽数穿着康墩定制的衣裳,一个个都神采飞扬,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朝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里面掺了个年纪稍大的孟淮。

一把胡子蓄着,混在他们这群人里头,怎么看怎么违和。

裴珣扫了一眼,说道:“老孟,你要是真一同参赛,这万一我们处在了下风,你就立马倒地上。”

孟淮莫名其妙:“我倒地上干嘛?”

碰瓷啊当然是,还能干嘛?

裴珣心里腹诽两句,说出来的话却是:“咱们大胤讲究尊老爱幼,他们看你倒地上了,兴许心下一紧张,这不就给了我们反击的机会?”

孟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裴寺正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许是这个解题思路太过新奇,众人一听竟然还觉得有点道理,尤其是丁復,甚至还提出了另一个可行方案。

丁復琢磨道:“明日不是还有那相扑?老孟你一上台就死死地抱住对方的大腿,咱就从他们的底盘开始攻击,定能夺得魁首!”

就老孟这个体格,上去这体重就先占了优势了。

孟淮正要骂他,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就听见陆怀砚沉吟片刻说道:“颇有道理。”

孟淮:“?”

再看陆少卿,说完这话时眼神一直往远处瞟着,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然怎么能这般神志不清地附和这两人的胡话。

陆怀砚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人,丝毫听不进旁人说的话了。

直至她走近了,才看的更加真切。

虽颜色花纹都与他们别无二样,但窄袖紧身,发髻高耸,比昨日那身胡服还要更加英姿飒爽。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皆是惊叹了两声。

“平日里在食堂里都光顾着看那些吃食了,没想到黎师傅竟生得如此水灵。”

“我早就发现黎师傅笑起来是个美人,只是碍着陆少卿不敢多言。”

“可不是嘛,不过说起来,黎师傅和陆少卿两人这外形当是绝配!一个美如冠玉,一个朱唇皓齿,换了别人站在一起,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裴珣在一旁听的是捶胸顿足,恨不得回到他们尚且还在吴州的时候。

不至于白白错失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陆怀砚瞥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把手伸向奔来的人,说道:“走吧。”

……

今日的天气意外的好。

以往都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这般宏大的场景,黎书禾也终于在现实里感受了一把。

丈高的木栏围成了一个球场,每隔数步便插着一杆彩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圣人端坐在台上,众臣和其他国家的使臣站于台下垂首行礼。

黎书禾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场合,倒是有些兴致勃勃地张望了一二。

有许多像她这般女郎也列于队伍之中,有一样穿着胡服准备上场的,也有穿着齐襦长裙,一看便知道只是来观望的。

抬头时,视线正好对上台上的旁侧的一个女郎。

台上圣人的两侧皆有桌案摆着,坐着几位王爷和女眷。其中一人梳着时兴的高髻,上头还插着金光闪闪的步摇。穿着鹅黄色的的窄袖蜀锦,一条颜色艳丽的轻纱短帔松懒地搭在肩上。

她在下面这边看台上的人,台上的人也在看她。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黎书禾连忙转头,垂眸。

云韶只需对旁边的人稍微示意一眼,立马就有太监上前。

云韶右手微指着队伍中的一人问道:“那是谁?”

太监扫了一眼,又立马敛眉应道:“回公主的话,是各署衙等会儿要参赛的人。”

云韶来了兴致:“马球?”

“是。”

云韶收起方才的异样感,吩咐了一句:“去将本宫的球杖拿来,我等会儿也要上场。”

太监嗫嚅两声,终究还是不敢说什么,垂眸应道:“是。”

……

太阳越发灼热起来,等所有朝拜的环节都结束后,圣人也一同宣布今日的马球比赛开始。

擂鼓声响,震耳欲聋。

康墩作为大理寺球服的唯一赞助者,自然就被大家推上去抽签了。

等他过来时,众人都焦急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我们第几个上场。”

康墩苦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台上的太监扬声宣布道:“第一场,大理寺对金吾卫。”

众人:“……”

好哇,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的手气还是如此之差!

不仅是第一场,还对上了他们最不想对上的人。

孟淮冲着诸位同僚们使了个眼色:“放心吧,都打过招呼了,咱们稳赢!”

他那个弟弟素来不在乎这些个比赛京瓷,前两日又被他的美食所收买,自然是答应的无比爽快。

即将上场的几人一听,心又放了下来。

直至看到那一排青色的衣袍中出现了一个突兀的鹅黄色,那颗心莫名又提了起来。

孟淮急的差点喊了出来:“那不是云韶公主吗?她怎么在里面!”

黎书禾惊道:“那是公主?”

她猜到方才那位女郎当是身份贵重,只是没想到会是公主?

是了,若是公主要在参赛,自然是与金吾卫一起的。

既然公主都参赛了,那他们先前就算打过招呼也不好使,毕竟谁都想在公主面前挣上一个脸面。

孟淮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让大理寺手气最差之人上去抽签!”

“安心。”陆怀砚安慰道,“我们未必输。”

“走吧,上场了。”

大理寺这一水的人上场时,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暗骂了一句:“真是奢靡!”

可不是嘛,这料子和那云韶公主的相差无二,但因着色彩鲜艳,加上以金线勾织,在日光下当真是璀璨耀眼,熠熠生辉。

裴珣朝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拱手道:“不必羡慕,结束后可以借你们观赏一二——”

“我呸!”

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几人倒是没有最初的那份紧张感了,一人选了副球杆,便骑上了马背。

裁判旗帜一挥,两队人就骑着马冲了出去。

马蹄声响,溅起尘土飞扬。众人挥杆如风,藤球也在草地上四处滚动着,砸下的声音更是又闷又响。

球一会儿被绯色球服的人勾走,一会儿又被青色袍衫的人拦住,胯?下的马儿也发出阵阵嘶鸣,相互挤撞着。

康墩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冲在最前头。

他自觉都是因着他手气差,急着想要突破重围,先打一个球进去,拔得头筹。

康墩猛地一夹马腹,硬是找准了一个空档,从两个人的中间挤了过去。整个身子往前一倾,上半身完全往下压着,斜斜地挂在了马身侧面。

球杖往前一伸,在勾到那藤球的同时——

另一只球杖也伸了过来,恰好勾到了他的马蹄。

哐当一声,康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子一歪,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摔马的场景,只不过康墩这次实在太过大胆,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所以才摔了个严严实实。

等两队人马同时将他围住时,他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对面的一个小将笑道:“怎么你们大理寺这般不经打啊,这都刚开始呢,就摔了下去!”

丁復将人扶起,问道:“没事吗?”

康墩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实道:“腿、腿麻了……”

还没站稳,只听见对面的人又喊了声:“还行不行啊?不行你们直接认输!”

“行,怎么不行!”

人都还没起来呢,这气势不能输。康墩怒骂一句,一瘸一拐地还要再上马。

陆怀砚命令道:“你去休息。”

虽然这场比赛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但康墩的脚都已红肿,就算勉强上场也没有胜算,倒不如……

陆怀砚把目光看向场外的两个人。

孟淮对上视线后,了然,无奈准备起身道:“哎,关键时候,还是得老夫顶上啊!”

一旁的黎书禾也收拾好了衣袖,走了上去:“不若让我上场吧?”

第114章 火锅(二) 哪里轮得到裴珣这小子献殷……

黎书禾走了上去,眼睛亮亮的:“不如让我上场试试吧?”

几人看了看头发花白的孟淮,又看了看朝气蓬勃的黎书禾,果断说道:“老孟你先好好休息啊,对方有个女郎,咱们也得出个女郎!”

“是啊是啊,明日相扑你再上,咱们循序渐进,老将都是放到最后出场的!”

孟淮鼻子“哼”了一声,差点没给气出病来。

这是有事孟重均,无事喊老孟是吧?

呸!

太医署的人已经上来准备把康墩抬下去。

康墩躺在担架上,嘴里还念念有词道:“盯准左边那个发绳棕色的小子,就是他方才拿球杖打到了马蹄,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兄弟们,记得替我报仇啊!”随后留下一阵哭喊声,萦绕在球场上。

丢人!

他刚被抬下去,陆怀砚已经捡起他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球杆,递给了来人。

陆怀砚道:“放稳心态,就像昨日一样。”

黎书禾手里捏紧了球杖,应了一声。

她只要稳住不让对方进球,就算是发挥作用了!

大理寺中途换人上场,旁的倒是都没多说什么,孟璟更是冲着他们微微点头,就算打了个招呼。

但手里一手缰绳,一手球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这群人,表达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了。

他这次,恐怕是只能全力以赴了。

丁復气得吐槽了一句:“那些吃食都白喂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们几人分食了!”

裴珣赞同道:“看来老孟这威信不够啊!”

丁復:“待会儿的暮食必须让他少吃一份!”

两人说话间,黎书禾已经骑上了马匹跑到了他们身边。

只是骑马还好,她的马术倒是十分的熟练,但要骑着马打马球,她其实还是有些生疏的。

还没等她来得及再适应一二,裁判的旌旗一挥,比赛就再次开始了。

藤球在骏马下滚动,马蹄声,叫喊声,更是混成了一片,混乱不堪,也让人难以分辨。

黎书禾本也没想着她这一个新手能在这球场上大杀四方,她只是想着,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可以替着这个队伍多拖一会儿对方,或者是找到机会捣乱对方的节奏。

只是万万没想到,突然间——

那个小小的藤球也不知道被谁一杖挥动,不偏不倚,正好就滚到了她的马前蹄的中央。

就,还真的挺巧啊……

这机会实在是来的太过于突然,黎书禾脑子尚且还没来得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俯身,抡起手里的球杖,用力一击。

“梆!”

一声脆响,那藤球歪歪扭扭地往前面飞去,虽然路线歪曲,速度也不算迅猛,但金吾卫的人恰好又在此时被他们那衣袍上的金线晃了下眼睛。

甚至都没人在意,想要去阻拦这么一个慢悠悠滚动着的“臭球”。

而这球就这么鬼使神差,又莫名其妙地滚进了球门。

金吾卫众人:“……”

大理寺众人:“?!!!”

裴珣不敢置信地说道:“是我们进球了??”

丁復也呆呆的:“是啊,怎么就进球了?我好像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不说他们,就连黎书禾自己都懵了。

勒住缰绳,看着球门里的藤球,恍惚了。

不是说金吾卫的人都很厉害吗?怎么看着比国足还要菜啊?

……

黎书禾这戏剧般的拔得头筹,倒是极大地鼓舞了大理寺的其他几人。

目前他们的比分领先,只要香燃尽的时候稳住不被反超,那就是他们赢了。

这第一场比赛虽说确实令人紧张,但是也有不少好处。

例如只要在第一场的比赛中获胜的队伍,可以直接在第二轮直接轮空进入决赛。

当然相对应的,输了的队伍也是直接就被淘汰的。

这样一想,几人更是绷紧了神经,想要守好自家的球门。

他们在防范的同时,赛场上那个鹅黄的身影倒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云韶骑在一匹漂亮的白色骏马上,视线却只跟着场上另一个女郎身上移动,半点都没有分给旁人。

直到看着对方这般意外又侥幸的击中球时,心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当初那人,也是这般的侥幸……

尤其是刚刚她俯身击球的侧脸,还有那笑起来时的梨涡。云韶觉得自己魔怔了,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未曾谋面的女郎身上看到了故人的身影。

可是不可能啊,那人现在尚且不知还在何处受苦,若是……

云韶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几乎可以说是已经魂不守舍了。

她不由地抖动缰绳,驱使马儿跑了起来。至于球在哪里,她的那些队友在哪里,她通通都不在乎。

白色的马匹在球场上狂奔,不断地往前,想靠近一点,能让她再看得清楚一点。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猛地一挥杆,藤球腾空飞起,“嗖”得一声,重重地砸在了白马的前蹄上。

咴——!

黎书禾听到嘶叫的马声,扭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白马嘶鸣,前蹄高扬,疯狂地甩动间就要将马背上的人颠簸下来。

黎书禾没有多想,身子本能地先做出了反应。她一脚用力地蹬在了马镫上,猛扯缰绳,横穿过球场。

在云韶的身子即将坠落的瞬间,一把将半悬于空中的人抱住,跟着一同摔在了地上,然后两人一齐顺着方向滚了一圈。

得亏黎书禾常年颠勺练就了一双铁臂,力气也大,这才能及时将人拽住,虽是如此,手还是被震得麻了一下。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袖子似乎还是被地上的石头磕破划开一条裂缝,似是连里面的皮肉都被划开,流了些鲜血。

黎书禾甩了一下发麻的双手,看着旁边呆滞的人,礼貌地问了声:“您还好吗?”

今日莫不是诸事不宜?怎么打个马球还能有人被接连摔下马的。

又不是下饺子。

云韶就这般呆呆地盯着她的脸,而后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黎书禾已经站了起来,伸手举了举胳膊,又拍着胸脯笑道:“我好的很,等会儿定然还能再进两球!”

说着还做了个挥杆的动作。

云韶被她逗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直至一群人急哄哄将她们二人围住,太医忙不迭地上前问道:“殿下,您可有哪里不适?”

云韶再次摇头:“无碍。”

她被旁人搀扶着站起时,只见刚刚那个身着红衣的女郎也被大理寺那一群人围在了一起。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还看见对方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尘土,尚且还在同旁人说笑,似乎于她而言,方才只是一个顺手而为的插曲罢了。

云韶想起刚刚她们说的话。

“为什么这般冒险救我?”云韶问道,“我要是受伤了,你们不是可以直接就能赢取比赛了吗?”

“于胜负而言,人命才是更重要的。”那女郎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

那一刻,云韶只觉得眼前的人,和她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

毫无疑问,大理寺的人最后赢得了胜利。

刚刚那一出后,金吾卫众人早已无心恋战,目光只紧紧盯着白马上的云韶。

挣表现固然重要,但哪有公主的安危重要?

这万一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当香燃尽时,大理寺的人还真的又打进了两个球,但金吾卫的人毫不在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管他呢,公主没事就好。

这边的孟璟更是肉眼可见地吁了一口气。

他还想什么时候找机会去大理寺蹭饭吃的!若是真赢了今日的比赛,只怕以后连大理寺的门他都进不去了!

一群人将黎书禾围住,神采飞扬,先是吹嘘了一番她那“神乎其技”的打球水平,又是扯东扯西地聊起了别的。

总之想问的就是:黎师傅,今儿赢了比赛,有加餐吗?

黎书禾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故意委屈道:“我都受伤了,你们还要压榨我啊!”

丁復:“啊这……”

裴珣叹气:“罢了罢了,今日我做东,就去醉仙楼吃一顿吧。”

“可怜啊可怜,便等后两日我们尽数拿下后,再请黎师傅给我们开个小灶吧!”

“别理他们。”陆怀砚说道,一双手替她揉了揉,轻声问道,“还很痛吗?”

黎书禾笑道:“我唬他们的,就是看着吓人,但是一点也不痛了。”

看着她无所谓的模样,但皮肉处的伤口都结成了血痂,陆怀砚只觉得心口被针扎了一下。

她总是这般轻描淡写,不会随意将苦难诉诸于口。

大理寺众人虽说赢得了比赛,但听完黎书禾的话后,一个个反而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来了。

直到她狡黠的笑容露了出来,声音潺潺:“方才逗你们的,我前些时候托覃采买打的锅子也到了,我们等会儿回去就能涮火锅吃!”

一句哈,所有人刷得又抬起头来。

丁復问道:“火锅?什么是火锅?”

“听着倒是跟古董羹有些像?”裴珣托手思索着,随即又露出一脸期待,“走,赶紧回去,黎娘子,你这手还能不能行?要不要我背着你走?”

裴珣还真的往下一蹲,拍了拍自己的背后。

陆怀砚冷冷地瞪了裴珣一眼。

他还在这呢?又不是死了,哪里轮得到裴珣这小子献殷勤?

陆怀砚:“我背你。”

孟淮连忙附和道:“那黎师傅快趴上去,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可得快些回去!”

说着还准备将人一把托到陆怀砚的背上。

黎书禾一下子没防备,还真的被他们托了上去。陆怀砚的后背宽阔,温暖,她刚趴上去,蹲着的人就站了起来,似乎是不给她下去的机会。

黎书禾只好将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附耳小声道:“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怀砚面不改色道:“又没事,我们可是连父母都见了。”

好吧,黎书禾的脸又红了一些,索性低垂着头不去看四周其他人的反应了。

周围的人果然顺势看了过来,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将他们的陆少卿围住,急哄哄地护送着他往大理寺赶。

偏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嚷嚷着:“也不知道这‘火锅’究竟是何滋味,我只觉得浑身都开始沸腾了。”

“嗯,不错。”裴珣的视线扫过周围议论的众人,点头道,“真可惜啊,这群人就算是羡慕也吃不到。”

丁復:“陆少卿怎么走得这般慢啊?他到底行不行,不行换我来背!我力气大些。”

孟淮:“就是啊,可抓紧些,老夫的肚子都饿了,就等着回去开饭了!”

这群人说话的声音毫不避讳,音量之大,路过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待他们走后,旁边御史台的人才掏了掏耳朵,说道:“我方才没听错吧?他们急着赶回大理寺吃暮食?”

“我也以为是我的耳朵坏了,真真是赢了比赛疯了不成?”

“应当是我们听错了,想必是他们陆少卿做东,带他们去醉仙楼一聚。”

大理寺那饭食可是出了名的,谁会想不开还这般巴巴地赶回去吃啊?

只有一旁的吕元奇听到话后,清咳两声,袖中的拳头握紧。

既然他们的好邻居赢得了第一场的比赛,御史台作为兄弟署衙,当是前去祝贺一番!

嗯,就这么决定了!

第115章 火锅(三) 他们好像把陆少卿给忘了!……

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等他们这群人回到大理寺时,连天空都已经繁星点点。

因着是万寿节,全国都休沐三日,也是正因着如此,以往热闹的大理寺如今冷冷清清,并没有多少人在。

这个场面倒是让回来的这几人额外得高兴。

裴珣忍不住感慨:“这是喜讯啊!”

也就是说今日的吃食,只有他们这几人能吃到,断然不会出现以往那般争食的情况了!

丁復赞同:“那我岂不是可以多吃几份了!”

本来他从吴州回来后就被特许不受食堂限量的规定,但那些个同僚,尤其是老大人们只要看到他多拿一份,还是会时常斥责他。最离谱的就是那个赵老大人,甚至还连续做了半个月的酸诗讽刺他!

丁復只觉同这群人无法说道。

这可是他自己挣来的恩典!再说了,那一日日的,他容易吗!

四周已经燃起了烛光,几人也没好意思闲着,皆是纷纷撩起衣袖走进食堂里头要一同帮忙,却被黎书禾赶了出来。

她说道:“都出去等着吧,人太多了,挤得我都没地方站了。”

陆怀砚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不由蹙眉,说道:“你先回去处理伤口,要做什么,我来吧。”

黎书禾:“都是点小伤,不碍事的。”

裴珣耳尖听到他们的对话,立马正色道:“我来我来,陆少卿还是出去等着吧!”

开什么玩笑,陆少卿再下厨一次,明儿全员交代在这里了,还比什么赛?

丁復一听,也露出了惊恐的眼神:“什么?!陆少卿又要下厨?”

不要啊,上次他就是吃了陆少卿烤的豆角,几乎快去了半条命。

孟淮听见一拍大腿,坏事了,连忙冲上去喊道:“有什么需要的黎师傅只要吩咐我们就行,陆少卿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交给我们就好。”

说话间,陆怀砚已经被他们合力推了出去。

他目光扫过这群人,心里还没来得及给他们都记上一笔,就发现康墩不在里面。

陆怀砚问道:“康诚明呢?”

“哦他啊。”吕一璋似乎已经习惯了,说道,“他阿耶方才刚好也在球场里,见他受伤了就将他带走了。”

孟淮:“那他也就跟着走了?”

吕一璋满足的笑道:“是啊,这谁能想到咱们比完赛了还回大理寺有吃的呢!”

康墩这小子,注定是没有口福之人!明儿再同他好好说道说道,努力再往他那伤口上撒一把盐!

话不多说,众人肚子也饿了,抓紧转身往里头挤着,顺带跟陆怀砚还挥了挥手。

陆怀砚就眼见着他们几人一同去厨房帮忙,自己则无奈地回到正厅。

还没来得及坐下沏茶,就听到值守的衙役通传,说是御史台的吕中丞来了。

这个点了,他来做什么?

虽是带着疑惑,还是对衙役说了声:“请他进来吧。”

吕元奇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正厅,看到陆怀砚甚至已经替他斟了一杯茶水置于小几上。

吕元奇也就不客气了,拿起抿了一口,拱手道:“还没来得及恭喜陆少卿啊,你们大理寺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竟然还赢了金吾卫!”

陆怀砚“嗯”了声,不明白他此时来所为何意,便抬眸问道:“吕中丞这会儿过来是有何要事吗?”

吕元奇:“咱们两家署衙离得这般近,又时常有案子需要三司协同会审。”

顿了顿,又继续胡扯道:“以往我们走的确实少了些,偶尔协同起来也有些不便……”

陆怀砚不明所以:“所以呢?”

吕元奇又抿了一口茶,脑子急速飞转着,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多多往来,相互加强感情才是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陆怀砚哪还能不明白他什么心思,无情地戳穿道:“所以吕中丞是特地趁着饭点来大理寺同我们交流感情吗?”

吕元奇丝毫不心虚,跟着转移话题。

他从袖子里掏出方才特地去御史台拿来的卷宗,说道:“这是陆少卿之前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陆怀砚狐疑地看着对方。

他确实那日托吕元奇帮忙去御史台找一找崇乐二十年那年的案卷,只有将三司各自的卷宗都完整地看一遍,才能从中找出破绽。

只是这早不给晚不给的,偏选在今日。

他有理由怀疑这吕中丞定是早就已经算好时机的,非要赶在禾娘掌勺的时候拿过来。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吕一璋给他通风报信了。

吕一璋还在后厨忙活着,若是知道此事,定要大呼冤枉啊!

他和丁復正从库房运了好些个食材过来,甚至还抽空去后院子里抓了好几只鸭子杀了放血。

闹得鸭飞狗跳,满地鸭毛。

两人顶着一头的鸭絮回去后,还被众人嘲笑。

裴珣笑得眼泪都止不住了:“这覃采买好不容易不养鸡改养鸭了,是不是又被你们两个霍霍完了?”

想必大后日来大理寺见到空荡的后院,定是又要痛哭哀嚎许久。

丁復摆手道:“放心,没杀完,还给他留了好几只呢!”

吕一璋抚须赞同:“还剩了一大半,留着等黎师傅做那金陵烤鸭,我可等了许久!”

再看他们这出去的空档,他们几人虽然将许多菜已然摆好,但食堂里依然还没有升起炊烟,不由纳闷道:“黎师傅还没开始烧制吗?”

都这个点了,这么多菜,若是还要等许久,那要不要先尝些糕点垫垫肚子?

正在思索间,就听到黎书禾说了句:“好了!谁来帮忙搭把手,把这个锅子搬出去。”

这么快?

丁復立马冲上前,说道:“我来!”

他体格自然是这里面最强壮的,只一人就搬起了一个新奇的锅子往外头走去。

这口铜锅挺特别的,中间立着一块歪斜的薄铜片,将这个锅子一分为二。

其中一边,里面炖着奶白的汤底,摇晃间还能看到里头沉着的骨头。另一边,一层厚重的红油浮在上面,带着一股子浓烈又霸道的香辣气直往他鼻尖钻着。

虽是如此,丁復还是有些纳闷。

这光喝汤,也喝不饱啊?

将铜锅架到了红泥小炉上,火星子溅起,锅里的汤水也开始慢慢开始沸腾了起来。

这时,黎书禾他们也跟着出来了。

每个人都端了不少的木盘,一摞摞地叠在了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全感满满。

丁復滋溜一口,说道:“这些都是等等吃的……”

“吗?”字还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还没说出来,就咽了下去。

无他,因为他看到这些菜肴全都是生的!

难怪他说怎么没闻到以往那些菜肴的鲜香的。

黎书禾看着锅子里渐渐开始沸腾的锅底,心下安定下来。

幸好她前些时候带着几人炒了些火锅底料,本来是想着与那些酱料一同发至驿站给他们几个尝尝鲜的。没想到正好在今日派上用场。

这些菜肴摆放在一起后,倒是十分得丰富。

有荤有素,片得极薄的生鱼片,还有一个个搓成圆形的丸子,更是有各种豚肉,鸭肉,蔬菜菌菇,分门别类地摆好。

正中间还有一个装满了酱料的大碗。

黎书禾解释道:“这里头是我拌好的芝麻酱,你们可以每人舀一些到碗里头,等等加上一层香油,蘸着吃,当是满嘴留香。”

丁復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这个是怎么吃的?都扔到锅里吗?我们还要不要管?”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后,其他几人倒是长吁了一口气。尤其是孟淮。

其实他们也想问来着,只是怕显得他们很没见识,尚且还在斟酌语气,哪曾想丁復这般直肠子,直接就问了出来。

到底还是裴珣稍稍有见识一些,他说道:“应当是等里头的汤水沸腾后,将这些菜肴投入其中,烫熟了即可食用吧?”

“没错。”黎书禾笑道,“就是同古董羹一样的吃法,只不过我备了些蘸料,大人们可以蘸着吃。”

这个时候,古董羹的吃法还是跟火锅有不少差别的,菜式也比较简单,稍好一些的也就是往里头烫个羊肉。

所以她这些花花绿绿的菜肴摆在一起时,他们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等她都介绍了一遍,就将肉丸子还有鸭血等不易煮熟的食物先下入锅中。

两种截然不同的香味一起冒了出来,一股清鲜醇厚,一股热辣浓烈,一同混成了勾人的热气,直往空中蹿了起来。

尤其是红油锅底。

方才丢进去的肉片没多久就被染上了一层红油了,红亮亮、油汪汪的,辣椒那种燥辣味和花椒的香麻还没尝到嘴里就已经冲上天灵盖,只闻到味道便让人瞬间提神。

香、麻、酥、辣,这股热烈而浓郁的不断地刺激着鼻尖,甚至勾的人舌根都有开始发紧了。

旁边的人尽数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滚烫沸腾的汤底。

吕一璋不是太能吃辣,他被这红油锅的辣味呛到,咳嗽了两声,说道:“这味虽然闻着够劲,只可惜我吃不了这么辣啊!”

不然夜里胃可就要抽着疼了。

说完他起身要跟对面的丁復换个座位:“见堂咱俩换一换,这对面的锅闻着倒是不辣。”

“行!”

两人交换位置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响声,黎书禾也将一些食材下了下去,闻言环视了一圈,惊讶地问道:“文远怎么还没来?你们莫不是忘了去叫他?”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空气里都充斥着沉默的气息,一时之间都没有人敢吭声。

糟糕!他们好像确实把陆少卿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