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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这鸭子众多,又是借用着别人的地盘。黎书禾便挑出几块肥嫩的鸭肉放在盘中,主动递了过去。

“做的粗糙了些,您别嫌弃。”

这徐师傅刚还在可怜她的遭遇,手里却被塞了这一盘吃食,更是有点过意不去。再低头看向盘里的鸭肉,皮白油润,肉嫩微红的,一看便知是选了最好的那几块过来,更是怕她会因此遭受责骂,便想要推辞。

“哪能啊,这鸭肉一看就是上乘货,我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做法的。”徐师傅先是夸奖了几番,又转言道,“只是你这主家是谁?可会仔细清点?怕是你挑给我的这几块肉会不会影响到你……”

黎书禾看着他担忧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那番话许是让这位师傅误会了,忙笑道:“您放心的用着!”

说着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是大理寺正儿八经的掌勺师傅,倒是没有什么人会为难我。”

徐师傅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原是公厨里的师傅,倒是他多虑了。

还以为是跟着哪位大人随行的奴仆或者厨娘,被着主家日夜剥削操劳。

不是便好,不是便好。

他安心接过那盘子,夹起一块鸭肉送入嘴中。鲜而不咸,紧实不柴,咬一口更是汁水四溢,满嘴留香。真真是将这鸭子的美味发挥得是登峰造极,连带着最后的鸭骨头咬到时都是香的。

“痛快!”徐师傅把那鸭骨头里的汤汁都吮吸了个干净,拍手称赞道,“香酥鲜俱毕,当真是叫人一口入魂,回味无穷啊!”

若是说方才看着她的手法娴熟,刀功了得,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才,现下这一块鸭肉下肚,倒是真的叫被她折服了。

“你这手艺就是不管在哪都能排得上号的!”

徐师傅吃完两块,还有些舍不得一口气尝完了,特地留了些,剩下的就留着准备暮食的时候给自己加餐了!

将剩下的几块放好,这才回想起刚刚他们两人的对话。

方才这女郎说的她在哪里当差来着?!

大理寺!?是他听岔了,还是当真是他想的那个大理寺!

徐师傅三两步上前,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小娘子方才说你在哪里当差?”

“大理寺啊。”

“嘶——”徐师傅脑子“嗡”地一声,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答案,“确定是顺义门旁的那个大理寺?”

黎书禾不解道:“难道这长安城还有两个大理寺不成?”

好好好!徐师傅只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在公厨里做活的人谁人不知,那长安城里大理寺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难吃!好几次有大理寺的人来他们这驿站落脚休息时还在那抱怨着,言语之中更是不乏犀利痛骂的。

这大理寺怎么竟然偷偷摸摸藏了这么一个厨艺绝顶的庖厨师傅的?还好意思一直对外宣称他们食堂的饭食差到令人发指!

怕不是被有心人发现将这女郎挖走,故意放出烟雾弹来迷惑外人的吧!

徐师傅笑眯眯地又问了些问题,得知她还在上几个驿站卖了些酱料,本着对她手艺的信任,当即也要拉着她签契预定。

徐师傅道:“没道理他们前几个驿站的人都买了,到我这儿就断了,咱也不差这几枚铜板!”

那些个挑剔的大人到时候吃了前头驿站的做的吃食,还以为他徐晁是这一带驿站里最没本事的!

“那也不是这般。”黎书禾认真地解释道,“他们都是自个儿尝的,不是替公家采买。”

徐师傅一听,更加坚定了:“那我便是更要买了!他们都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我就得啃窝窝头!”

黎书禾:“……”她竟无言以对。

左右是赚银子的好事,她也不会傻到往外推,一应应下后,又看着案板上这些片切好的鸭肉不知道怎么带走,倒是要向着眼前这位求救了。

她真诚地问道:“您这儿有多余的油纸包吗?”

徐师傅咽了咽口水:“……有!”

但是他怎么就这么不想给啊!

第67章 盐水鸭(三) 你要记得,你是有父亲的……

徐师傅帮着她把这些盐水鸭都打包好了,一个个都还用细麻绳捆在了一起。

当真是越看越舍不得,越看那口水就越跟着……咦,怎么又不自觉地要流下来了!

拾掇好这些好后,天色也渐渐亮了。

黎书禾觉得耽搁人家这么久倒是还有些不好意思,连带着灶台都是对方自己收拾干净的。

虽说人家不计较这些,但总归这礼数还是得要有不是?

算了算份量,黎书禾就将方才唯一一盘没装食的鸭肉又推了过去。

“权当是感谢您的。”她又指了指那锅卤水,说道,“这锅卤水您要是用得着还可以拿来煮卤些别的,出来的味道当是差不了的。”

“这怎么好意思……”徐师傅乐呵呵的,一张胖脸上笑得都是褶子,又瞧着女郎不似玩笑之意,偷偷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当真给我?”

黎书禾笑笑:“我等会儿还要赶路呢,哪能带得了这么多东西。”

这话说得实在,到了洛阳,即使是去码头坐船的,也断没有带上一锅卤水远行的。

更何况上了船,也没机会给她生火做饭,她就算是带上了也没用啊!

徐师傅见她模样不像扯谎,还真是愿意留给自己的,身心更加愉悦起来。

这人活久了,谁还不是个人精了,但凡是个厨子也知道一锅卤水的价值。头一次见着这般实诚的小娘子,反而觉得有趣。

也就多问了两句:“女郎待会儿是要往哪个方向去?”

“吴州。”

“吴州?”徐师傅一琢磨,确实是还有好几日的行程要赶,但也不能平白拿别人的东西,随手收拾了一些方便携带的吃食给她备上。

“这都是些大白馒头,不值什么钱。只不过比起干馍要松软些,你带着路上吃。”

这运河自从通了路,每日那码头上是挤满了船只,不少人把这北边的货物运到南边贩卖,又从江南处运粮食到长安城去,可谓是客流繁荣,想找艘空档的漕船都略为不易!

这在船上航行还能吃什么,都只能是自己带的吃食。

若是乘的是大船还行,上面还有炉灶可以煮点米饭的,就着咸菜也能吃几日。若是乘坐的船小,指不定还要多几日才能靠岸休整,届时不多备一些干粮,吃喝都成问题。

徐师傅给她装馒头时心里还疑惑着,这大理寺的人外出办案,怎么还带着个庖厨师傅的?

黎书禾也没有推辞。

他们托驿卒采买的干粮大多都是易于储存的干馕等物,但实在是又干又硬。吃个一两日还行,若是日日都是如此,实在是噎得慌。

这也是大理寺一众等人一开始都不愿出差的缘故。

把徐师傅这些白软的馒头装好,就将方才那一捆细麻绳连成了一串,一同拎着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见着大理寺那几人已经端坐在大堂里,桌上皆是摆放着清粥小菜,正呼啦呼啦地往嘴里扒拉着。

听到动静抬头时,一个个饿狼眼里俱是露出惊喜之色。

他们眼睛没花吧?

难不成这大清早的黎师傅就起来做吃食了?她方才是从后厨那个方向走过来的没错吧!?

再仔细一看,女郎手上的麻绳之下还捆着好些个油纸包,这能是什么?当然是吃食了!

丁復手中的筷箸一搁,连唇边的粥渍都还没来得及擦去,忙不迭地上前接过东西,狗腿道:“黎师傅当真是辛苦了!”

一看这幅模样便是忙活了一夜,想必连朝食都未曾来得及用过,不由心下动容。

陆怀砚蹙了蹙眉,看着她眼睑一片乌青,直到她落座后才说道:“下次不必这般操劳,也不是多少金贵的人,我们吃干粮就行。”

“不碍事的。”黎书禾不说还好,一说还跟着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却依然解释道,“今儿左右是坐船,既不用我骑马,也不用我划桨,到时候我去船舱里小憩一会儿就成。”

话说到这份上,陆怀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让她这般辛辞劳累,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唇瓣翕合数次,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将手里早已经将盛好的热粥递了过去,才温声道:“先用食吧,用完后再吃一颗酸杏压一压,不然等到了船上太过摇晃,怕你受不住。”

黎书禾忙活了一整夜,实在是有些发懵了。这会儿做什么都是机械的。

机械地接过碗筷,又机械地吃着碗里的粥食。

直到瓷碗里的粥食见底,她才有些回过神来。只觉得周围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抬头时更是觉得茫然。

桌上的四人,除了裴珣依然吃着自己碗里的吃食,孟淮和丁復两人眼神惊恐地在她和陆怀砚之间不停地打转。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由疑惑道:“可是我脸上沾染了什么脏污之物?”

两人齐齐摇头,连嘴唇抖动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她更奇怪了,又问:“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助于我?”

两人又是连连摇头,抖动的幅度比之前还大了些。

“别理他们。”陆怀砚目光扫过一眼,说道,“我看他们就是闲的。”

黎书禾只当这两位大人又在开什么玩笑,收了筷,指着那几包盐水鸭说道:“这些都是拿丁司直买的那些鸭子做的,就算是冷食也是鲜嫩多汁的。”

裴珣一听,手里的筷箸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拆那油纸包。

难得这次丁復没有插科打诨,还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愣在原地。

裴珣见状,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两秒,用手肘撞了撞他,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他和孟淮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这短短的时间里头,还能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丁復没有回答,正想随口应两句敷衍一下,又看着他们陆少卿甚至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指了指黎师傅唇角的污渍说道:“这儿。”

咚的一声——

丁復整个人摔倒在地。

裴珣乐了:“怎么丁司直这么大个人了,坐着都能摔倒的。”

丁復麻溜儿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惊魂甫定道:“没事没事,被老孟不小心推到了。”

见鬼了!他们那个冷面的陆少卿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贴心起来?

方才他没看错的话,陆少卿是不是还准备亲自上手给黎师傅擦唇角的?那还是他们一贯以来讲究好洁的陆少卿吗?!

……

裴珣最后到底还是没能在众人的强烈阻止下把那几份油纸包拆开。

无他,这可是他们大家伙要在路上吃的!这会儿要是被他先给吃了,那他们后面吃什么?

就这样,一脸哀怨的裴珣只好硬生生忍下这口馋意,跟着众人一同赶到了码头。

码头。

陆怀砚拿出了都水监盖了官印的文书,又说明了去处。

洛阳的管理津渡的津令孙永丰连忙起身迎接。

“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等孙永丰站起身时,他们才看清这津令一袭浅青色的圆领襕袍还浆洗得有些褪色了。虽身形挺拔,但颧骨上倒浮着两团酡红,加之上唇的两撇八字胡向两侧翘着,倒有点像是戏曲里的人物。

陆怀砚打断了他的寒暄,直接说道:“去吴州,五个人。”

孙永丰“哎哟”一声,又一拍大腿,忙不迭地解释道:“陆少卿,非是下官为难,实在是这几日不凑巧,几艘官船全都已经满了。”

说着又翻了翻册子,浮夸地作揖赔不是:“您看看能不能再多等几日?”

陆怀砚蹙眉:“还要等多久?”

“大约是要五日。”

“这么久?”

“可不是嘛!”孙永丰虽是躬着身,却无端显露出一丝傲然来,洋洋自得道,“我们这洛阳津渡每日往返的船只是最多的,几位大人要是实在等不及的话,坐那民船去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嘛……”

丁復见这人居然还在卖关子,忍不住问了:“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民船的舟楫航运我们可是只能负责协调的,这雇船只还有船夫的银两,可得您们自个儿掏腰包。”

陆怀砚都不用细看,只瞥一眼就能看到他那眼睛里迸出的精光。

若不是实在赶时间,他定当要坐下来,先请都水监的人来一趟,再把这洛阳的县令也请过来,几人非得坐下好好谈一谈这津渡的管辖问题,得好好将这里的津渡整治一番。

心里暂且先记了一笔,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开口道:“去寻一艘上好的船只,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孙永丰眉开眼笑地“诶”了一声,眼角挤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褶子,一溜烟儿的就跑开了。

等人离开后,丁復怒道:“这什么人,这津令可千万不要落我手里,不然可有他好受的!”

陆怀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不急,等回来了,我们再来好好查一查。”

……

这孙永丰大约是看他们这行人个个穿着打扮都是阔绰的,特地给他们选了艘较为宽阔的船只。

船头一个挡浪板杵着,光是中段就分了三个较大的隔舱,船的尾端立了面旗帜飘扬。

大刀形的旗杆立在那里,红、金、黑三色旗帜挂在顶头,旗子中间一个金线勾勒的云纹图案格外醒目。

黎书禾抬头看见时,只觉得有些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

陆怀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扯出一个实在是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来,“可能是昨日没休息好,有些困了。”

她撒谎的模样实在是不怎么高明,让人一眼就识破了。

陆怀砚默了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是也没有戳破她,带着人往里头走了。

“你先去船舱里好好休息。”

“嗯。”她应道。

直到走进船舱,将舱门关好,她的腿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怎么会这么巧?巧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黎书禾又看了一眼内里贴身的小衣。

小衣是卢氏给她绣的,上面边角处绣着一朵一模一样的,金色的云纹。

彼时,卢氏只剩下一口气了,仍然将她的双手攥得紧紧的,说出的话虽是气若游丝却又坚定:“阿娘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亦或是受到牵连。这是娘照着他留下来的画绣的,算是给咱俩当个念想。”

“他走之前告诉我,若是一年之内没有回来,那就是遭遇了不测,让我从此就当没有他这个人了。”

“禾娘,他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如果有机会你能找到他,一定要告诉他,他在这世上还有你这个闺女,让他务必要坚持活下去!”卢氏面色苍白,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最后瞪着突起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禾娘,你要记得,你是有父亲的。”

“你的父亲,叫黎昌。”

第68章 鸭架泡饭 无耻啊!!

黎书禾盯着某处出神。

脑海里以为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快要把她吞没了。

因着没有阿耶,从小她就是周围同龄小孩中被嘲笑欺负的那个。而卢氏长得貌美,又是未婚生子,加上周边邻里的闲言碎语,还引来某些不怀好意的男人。

那些个男人看他们孤儿寡母,家里头又只有卢阿翁这个老头子,除了偶尔言语的挑衅,有时候还会直接动手动脚。

黎书禾因此对着她那个未曾谋面过的阿耶心里是有怨恨的。

怨他为何一走了之,更是恨着这男人丝毫没有责任心,干出这等抛妻弃子的事来。

她不止一次跟她阿娘说过不要再等着那个男人了,若是遇见合适的人不如考虑改嫁。

卢氏只是摇头,非但不听,反而还斥责她道:“你阿耶若是回来看到我们两个不在,定是会伤心的。”

黎书禾反问道:“那他人呢?这么多年怎么连封书信都没有,这分明是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卢氏看着她,眼里似是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最后咬唇化作一声哀叹:“他不是不愿,是不能。”

外头“哗哗”的划桨声响起,再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船舱,黎书禾这将思绪拉回。

船已起航,她确实还有满腹疑惑。

以她阿娘口诉,加上那国子监特制的物品,她阿耶百分之九十必然曾是里面的人。

但她这小衣上的图案又是怎么回事?

卢氏说是根据她阿耶留下来的画绣的,单说是云纹倒也不足为奇,还可以安慰自己只是相似罢了。但后面那几道隐隐约约,又如出一辙的狮纹,便是打消了她最后一丝这个念头。

若是早一点……若是她一早是乘船去的长安城,便能早点发现了。

“咚咚咚——”

还在思索间,船舱门被敲响。黎书禾神色一凛,忙将外衫重新穿好。

陆怀砚进来后目光扫了一眼,发现她的包袱尚还完好地放在一旁,连鞋子也都是整齐地穿着,丝毫没有休息过的模样。

“没休息?”他直接问了出来,“是因为船只摇晃不适应,还是……”

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道:“还是遇上了什么事?”

黎书禾摇头道:“没事。”

陆怀砚目光沉沉,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再勉强,只说了一句:“时辰不早了,先出来吃点东西吧。”

那句“我不饿”的话到嘴边,看见男人就站在门口等着,最后还是把话收了回去,随意理了理裙摆,跟着走了出去。

路上似随意闲聊般问着:“陆少卿,这艘船是雇的哪一家的?”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应道:“江南苏家。”

江南苏家,富可敌国。单单这漕运船只,便是有一半以上都是捏在他们的手中。更别说每日来往货物中的粮食、布匹。

陆怀砚每说一分,她的心就往下越沉一分。

若是真跟这般有钱有势的人扯上关系,只怕是更难了。

陆怀砚见她一直沉默未语,又似在垂眸沉思,就跟在她的后头,没有多言打扰。

直到了甲板上,其他几人正冲着他们挥手,陆怀砚脚步微顿,最后又对她说了一句:“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黎书禾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嘴唇微动,最终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

等靠得近了,才发现他们就在甲板上搭了个简易的小桌,上面摆着的油纸包尚未拆开。

如今天气尚且不算炎热,吹着微风,此趟行程若不是因着公务而是游玩,想必是无比快活惬意的。

一群人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眼睛倏然亮了,拼命地挥手道:“这儿,黎师傅快来!”

他们盯着这几包东西,早就忍不住了。奈何黎师傅方才说要去休息,他们这几人总不好先偷摸开吃了,只能先忍了!

这下陆少卿和黎师傅终于都过来了,哪里还忍得住,麻利地将绳索解开。

鸭肉的表面还泛着薄薄的一层油光,皮下的肉粉透亮,拿起一块送入嘴中,即使是已经放凉了也丝毫不影响着鸭肉的口感。

见着清淡,实际吃进嘴中却是肥而不腻的,恰到好处的咸淡更是让他们连吃了好几块也未觉得腻味。

孟淮的手都摸到酒壶了,看了眼旁边的陆怀砚,又生生的忍住了,撕咬开那外皮感叹道:“没想到这鸭肉放凉了,也竟没有一丝腥味。”

说到吃食,黎书禾来了兴致,抛开那些个纷杂的思绪,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这盐水鸭就是得煮熟凉透后口感才更佳。”她也夹了一块尝了尝,还是觉得略有不足,“腌制和风干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不然还能更入味。”

孟淮笑道:“这事实哪能皆如所愿,留有遗憾也是好的。”

看了看身旁两个一言不发,已然直接上手抓着鸭肉吃的裴珣和丁復,颇有几分羡慕道:“像你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试错,老夫这般年纪,是吃一顿少一顿咯。”

听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历经沧桑,看尽红尘似的。

黎书禾自己心里一直藏着事,听此一言倒是豁然开朗不少。

没错啊,她一直以来不就是想尽快能完成阿娘的遗愿,这才辗转去了长安。但像阿娘说的,她那个便宜爹是因为出事了才消失匿迹的话,这件事反而没那么简单了。

古人讲究连坐,若真是如此,她和卢氏倒算是逃过一劫,反而是件好事才是!是自己想狭隘了,钻了死胡同,至少从了无音讯到现在已经摸到了不少线索,她又何必急于一时?

想通之后,心里的那块郁结总算是消散了不少。

即使配着手中的馒头,也觉得可口了些。再灌了几口水,转头时看到陆怀砚正皱着眉头吞咽手中的吃食。

想起这些时日他似有若无的关心,主动问道:“陆少卿可是吃不惯干噎之物?”

“不会。”

“怎么不会!”一旁的丁復连忙咀嚼几口,替自家上峰开口道,“陆少卿平日里本就不喜吃胡饼这类吃食,觉得太过干硬了,如今在这船上,连口热汤都没有,想是更难下咽了。”

黎书禾想起他清晨还对着自己说的话。说什么不用特地准备吃食,便是随意吃些干粮就行了。

探究的眼神望过去,倒是让陆怀砚觉得被人戳穿了谎言,不禁呛住。

“咳咳……”陆怀砚掩饰地清了下嗓子,依然面不改色道,“本就是如此。出行在外,哪有这么多的讲究。”

黎书禾指着自己笑道:“陆少卿莫不是忘了我是干嘛的。”

既然都带着她一起出行了,断是不能在吃食上亏待自己的。

她话一出,尚还在啃着鸭肉的丁復立马将手中的油渍擦干,摩拳擦掌:“黎师傅莫不是还能变出什么好吃的?”

这鸭肉好吃是好吃,但是不顶饱啊!

就这么半会儿功夫,已经被他们霍霍完一只了。剩下还要在这船上飘泊这么些天呢,哪儿够啊!

黎书禾没有马上回答,思虑片刻,先是问道:“这艘船可有地方能生火的?”

说起这个,丁復一脸大失所望的模样:“有是有是,只不过那灶炉十分狭小,估计也只是够给船员蒸煮些米饭。”

他一上船就去四处打听了,不说那灶炉特别小,想要炒菜是根本不可能的,就是这船上也根本没有新鲜的食材。

更何况这船只航行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引起火灾,还不能有太大的火势,所以也就只有堆着那点柴火能用。

黎书禾笑了声:“有米饭,还有灶炉,便是足够了。”

她怕的就是连生火的地方都没有,那是真的只能一路啃着干粮到下一处靠岸的地方了。

丁復眼睛一亮。

是啊,没有食材怎么了。当初大雪封路,黎师傅都有办法把那白米饭便得如此美味!

立马嘿嘿一笑,搓手问道:“黎师傅可要我们做些什么?”

黎书禾指了指这堆油纸包,缓声道:“这儿不是还剩这么多盐水鸭吗?若是他们在蒸煮米饭时给我们也算上一点,就行了。”

虽说不是烤鸭,但这盐水鸭的鸭架拿来熬高汤都是美味的,想必拿来做鸭架泡饭也定然不会差的。

丁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击掌!

对嘛!他们这不是有这么多鸭肉,若是有米饭能就着吃可不就能饱腹了!而且米饭柔软,比着胡饼、干馍都要更好下咽。

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这个!

丁復脸上不禁喜不胜收,问道:“我这就去找那船长问问!”

黎书禾添了一句:“记得说给米饭多加些水,当是拿来煮泡饭的模样。”

“行!”

等丁復再折返回来时,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美滋滋地说道:“成了!等会儿那些个船夫开饭的时候,说好了匀我们一些米饭。”

裴珣和孟淮恭维了他几句,也知道促成此事定是花费了不少银两。

孟淮感慨道:“我原以为康诚明才是我们大理寺的钱袋子,万万没想这趟吴州之行,方才让我真正见识到了见堂的实力!”

丁復摆摆手,不甚在意道:“都是些身外之物,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裴珣听了一耳朵,摸了摸自觉还算鼓囊的荷包,更加安心了。这一路有丁復这个黑小子在,看来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啊!

……

船上的杂役端着他们的吃食过来时,还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

“几位贵人这是往饭里加了什么?也太香了吧!”

丁復警惕地看着他,忙道:“没什么,都是昨日的剩饭剩菜,随便混一点到米饭里将就着吃了。”

“这样啊。”杂役叹了口气,若是剩菜就算了。这闻着味这么香,还以为他们事先准备了什么山珍海味,带船上来吃呢!

杂役临走前又说了句:“我们一日只食两顿,船上备的米也不多,若是几位后面还有需要的,记得提前说一声。”

丁復霸气的点头,又补了句:“还有热水,别忘了。”

“好嘞。”

船上的条件确实艰苦了一些,但能有这一盆热乎乎的汤泡饭已是已经极好了。

盐水鸭与烤鸭鸭架炖汤有些不同,烤鸭的汤油更加浓香,但盐水鸭是更清鲜的。

将盐水鸭混在泡饭里一起蒸热的,更是不太一样,但米饭泡在汤里面,便是将这汤里那股子的咸鲜味一同吸饱了,浸润了。

等盛上一碗,软糯的米饭就顺着热乎乎的汤水一起滑进了喉咙,完全没有了方才吞食干粮时的生硬。

陆怀砚就着汤水吃了两碗泡饭,顿觉舒畅,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丁復还在那稀里哗啦地往嘴里划拉着,见状忙道:“陆少卿这是吃饱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看到旁边的女郎也放下了碗筷,又看了眼还剩下的油纸包,说道:“这鸭肉你们也留着些,还有两日才能靠岸。”

几人忙连声应道:“怎么会,我们知晓轻重的!”

“定然是不能像以往那般敞开肚皮吃的,我等也准备留一些给晚间暮食。”

“确实如此,我吃完这一碗便也去歇息了。”

陆怀砚不再说了,只说让身旁的黎书禾早点回船舱休息,不多时便也跟着离去了。

他们两人刚走,剩下的三人倏然松了口气,紧紧盯着那剩下的泡饭。

只剩下这些,谁最后一个盛饭的,势必是不能再多舀了,但头一个人应当还是能再多吃一碗的。

三人的眼里火星四溅。

下一秒,只差为了那汤勺大打出手。

“丁见堂,分明是我先看到的!”

“那还是我先拿到的!”

裴珣趁着两人打斗的间隙,从中钻了进去,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碗泡饭,笑道:“你们再慢慢争夺,我便先不客气了!”

孟淮和丁復相互对视一眼,冲着裴珣怒骂道:“无耻啊!!”

第69章 棋子面(一) 古代版方便面

入夜,黎书禾睡不着,一个人走到了甲板上透气。

在船上看夜空和陆地上看倒是真的不太一样,河流湍急的声音比白日里也缓了些,吹着夜风,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许是这夜晚实在太过寂静,货舱里突然发出几声巨大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们乘坐的这艘民船比起官船来也不算小,只是毕竟是民间私船,这船上的货舱里头还是装载了不少的货物,当是一船两用。这些人都是想着能多赚一笔银子是一笔银子。

现下不知货舱里头的什么货物碰撞发出了声响,船工之间也起了争执,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对于这种热闹,黎书禾向来不爱掺和,只不过平白被这吵闹打扰,纵使是还有些瞌睡,也被搅得烟消云散了。

罢了,与其在这外头吹着风,听着窸窸窣窣的吵闹声,还是回船舱里歇着吧。

正转身回去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怀砚一袭常服,半个身体都扑在了船身外头,还时不时用手指比划着什么。

她上前一步,唤了声:“陆少卿。”

陆怀砚转身,看清来人后倒还有几分惊讶,又看了眼天色,问道:“怎么还没休息?”

“嗯。”她指了指货舱的方向,随意找了个借口,“动静太大,被吵醒了,所以出来瞧瞧。”

本以为这个借口找的挺好,没想到对方看着她倒是沉默了,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说了一句:

“大晚上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

黎书禾不解,“啊?”了一声,又想起他方才的模样,更是心生疑虑。

又靠近了些,差不多算是贴着对方的耳旁问道:“这船不对劲?”

“嗯。”陆怀砚只觉得耳边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似的,痒痒的,半晌才道,“船只的吃水不太对。”

按照每艘船只的载重,这吃水也不应该这般深。即使是如他们所言装载了不少粮食,但傍晚的时候,这船上有几名船工神色诡异,再听着今晚的动静,只怕藏着别的秘密。

黎书禾想起那旗帜的图案,想着这夜黑风高,又无旁人在场,说不定是个好机会。莫名的想到他早上的话语,敛眉问道:“陆少卿先前不是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轻笑一声,气音随着夜风一同消散。

“确实是碰上了件棘手的事情,不知道陆少卿能不能行个方便。”

陆怀砚没想到她竟会选择在此刻向他开口,单手负立,问道:“黎娘子请说。”

话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直肩负的东西轻了许多,但她向来是求稳的性子,所以说一半藏一半,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说道:“想问陆少卿借国子监的名册一看。”

“为何?”

“也没什么。”黎书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多年前我阿娘受过一位监生的恩惠,一直想要报答。只是那位恩人未曾留下什么信息,多年来也一直没能寻到他,这才想看一看,也好让我替我阿娘尽一份心。”

陆怀砚显然没有相信她这番说辞,更是笃定道:“只怕不只是恩人这般简单吧。”

这人实在是太过敏锐了!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抬头时却还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陆少卿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什么。”他顿了顿,说道,“名册在丁司直那里,时辰不早了,先休息吧。”

一句话没说给她看,也没说不给,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她。

黎书禾只好愤愤然地行了个礼,回自己的船舱休息了。

这在官场中沉浮的人,果然心都脏!

……

次日一早,是在船只剧烈的摇晃还有伴着船桨划行的声音醒来的。

黎书禾一个翻身起来,更是迅速地洗漱完就去找了丁復。

当事人丁復表示十分茫然,并且抬眸看向自家上峰时,却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不是,也没人跟他说这茬啊!

看陆少卿这眼神,到底是给还是不给,能不能给句明话?

左边是每日投食他们的黎师傅,右边是向来严厉的陆少卿。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丁復思来想去,试探地把册子从他那堆行囊里拿了出来,又对着上峰眨了眨眼睛。

陆怀砚视若罔闻。

嘿!那我可就不管了啊!

丁復手指点点,把名册递了过去,再转头看向上峰,发现他的脸色还是没什么变化。

呼~那便是没事了。

这好好的,陆少卿就是不说,非勾着黎师傅好玩呢,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书,看了就看了呗,兴许黎师傅还能替他们再盘出什么线索呢!

黎书禾倒没想到给的如此爽快。

她方才看见陆怀砚站在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没戏了。接过后手上快速翻过几页,愣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名字。

她不信邪地又翻了两遍,仍然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名字。

“没找到?”清冽的声音响起,又带着点上扬的音调,“不是所有人都在名册里,但是我知道。”

黎书禾带着点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过去。这个人好像一直都能猜中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她想通后倒是没先前那份焦急了。

不过迟些日子罢了,总好过将自己的秘密暴露。

她合上册子,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只不过随意翻一翻,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罢了。”

说着将名册重新递还给了丁復,又道了声谢,干脆走到昨天搭的小桌上用食了。

陆怀砚摇头失笑。

啧,这女郎的戒备心还真强。

……

又沿途漂泊了两日,靠岸时下船,只觉得腿都是软的。

丁復扶在扶手上,走起路还觉得像踩在棉花上。还没等他走到底下,便被陆怀砚拉到了一旁。

“见堂,你先留在这里别离开。”

丁復瞪大了双眼,嘴唇哆嗦:“什、什么!?”

陆怀砚缓声道:“你盯着这船上的人,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跟上去。”

末了声音压的更低了:“找机会再去看看他们那货舱里的东西是什么。”

丁復立马来了精神,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心里只余熊熊怒火燃烧,那津令莫不是胆大妄为到了这般地步?

明知这船有问题,还敢让他们上。

真当他们大理寺的人个个都是摆设不成!

裴珣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正想着说看他可怜,要不要等会儿给他带些什么吃食过来。下一秒,陆怀砚就说道:“老孟年纪大了,裴寺正一同留下来没问题吧?”

裴珣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藏好,只觉一道雷从他头顶劈了下来。

不要啊!他还想跟着去尝一尝这当地的美食呢!

奈何陆怀砚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又继续说道:“裴寺正当初说自己能文能武,亦是有情有义之人,想必不会留同僚独自一人身处险境吧?”

裴珣点点头,昂首挺胸,面露喜色。

难得从陆少卿的嘴里听到对他人的夸奖,当真是……挺受用的!

还没等他再谦虚几句,再抬头时,哪还有他们三个人的影子!?

可恶!为了诓骗他干活,竟还使出了如此手段,实在是太可恶了!

……

一般到了一处码头,船只大抵都会停船靠岸休整半日。

除了补给,也会有人沿途买些当地的特产,好回乡时带给妻儿。

他们几人等下了岸,便见着挑夫们扛着麻袋在地面上来回走动,岸上还有人嚎了一嗓子:“老张头,你那两袋米面记得在晌午前送到如意楼。”

“知道了。”那黝黑又光着膀子的汉子应了声,嘴里嘟哝几句,“急什么急,这几天每日都有这么多货要卸要送,那如意楼不就在对面,就算迟些时候也不碍事啊。”

黎书禾抬头望去,就看到前头果然有一家酒楼高耸,门口还架着两口炉灶正不知烧着什么,炊烟弥漫,瞧着生意倒是不错。

她提议道:“不如就去那家酒楼先看看,如何?”

陆怀砚对这些向来没有什么要求,孟淮更是欣然同意,三人一同迈步向前。

走得近了,才发现酒楼上挂着一块半旧的牌匾,上面写着“如意楼”三字,门口一个师傅抡着胳膊正在剁馅,另一个师傅就在另一旁揉面。

两人个子都不高,皆生得一副五短模样,但干起活来分外精神。

一旦见着门口有人就开始热情地吆喝着:“客官您几位请楼上坐!”

这一声吼,就将不少驻足观望的几名招呼进去了,一眼望去里面端是坐满了人,真可谓是生意兴隆。

再一看这里面的摆设,虽说有些老旧,但也都是摆放整齐,不说味道怎样,起码卫生总是干净的!

三人也跟着入了座,点了几道招牌小食,又干脆托着跑堂备些软糯的糕点和易携带的干粮。

一来一回间,几碗热腾腾的面食被端上来后,跑堂还多说了两句:“几位要的糕点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做好,劳您再多等些时候。”

陆怀砚点点头,说了声“无碍”。

等跑堂退下后,黎书禾倒是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面条。

碗中的面食不是条状,而是状如棋子。

再一看门口的揉面师傅,这面和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干硬,但使的劲大,揪成剂团后又挼成小指粗细饼状,最后才切成棋子大小的块状。

过甑蒸熟后,便见着他们把这些方棋般的面饼放到阴凉处阴干。

黎书禾瞪大了眼睛,再看向另一位煮面师傅。

抓起这一把棋子面放热水里稍稍一过,再往上面淋上浇头,这一碗面食便成了!

这不就是古代版方便面嘛!

他们自己带着酱料,只要买了这阴干的棋子面,路上用热水泡一泡,再加一勺酱料,不就成了?!

亏她还一直想着做什么劳什子糕点,竟不知这时候居然已经有了方便面的雏形。

想来也是,这酒楼靠近码头,每日来往人群众多,若不是使些法子,哪儿来得及!

孟淮还低着头“吸呼吸呼”地吃着这面,一碗热汤下肚,当真是痛快!

陆怀砚见她迟迟没有动筷,不由问道:“不合口味?”

想来她自己手艺如此,兴许对着吃食也会更加挑剔。

没想到却看着她眼眸弯弯,眸中的亮光聚起,说道:“想来接下来的几日,陆少卿不用再皱眉啃干粮了!”

陆怀砚盯着她的笑容倏然愣住了,心中被一股暖流填的满满的。

她这是怕自己吃不惯干粮,特地又寻了什么法子了!?

第70章 棋子面(二) 他总要竭尽所能,护住她……

这如意楼的棋子面口味还算不错,就是那浇头上的肉沫属实少了些。

若是有卤起来的肉沫能往这面上一浇,当真是丝毫不用担心出行路上会吃不好了!

黎书禾跟这店家买了不少棋子面,那掌柜的连声应下,又对着那两位师傅交代道:“这几位贵客要的急,你们再帮着赶一赶!”

“掌柜的,这骡子都还能休息的,我们两个这可忙活了一上午,一口热茶都没喝上!”

另一个咧嘴笑道:“要不你给我们两个涨涨工钱?我们这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开干!”

掌柜的拎了壶热茶送过去,笑骂一句:“热茶拿去喝,贫的你们!”

看着这掌柜和掌勺师傅的关系倒是不错,不然也不会这般随意玩笑。

掌柜的交代完又走了过来,给他们这一桌又上了碟瓜果和一壶热茶,就同他们坐着唠嗑。

他们这酒楼虽说每日的客人来往众多,但像他们这几位出手如此阔绰的,一年到头也是难见几个。

他有意结交,自是十分地客气,替他们将茶水都满上。

正好陆怀砚想了解那几艘船只的事情,便侧面打探了一二。

陆怀砚问道:“我见这码头倒是有许多船只靠岸休整的,想必你们这儿每日都不愁生意吧?”

“哪能啊!”如意楼的掌柜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开口道,“这多的是做工的汉子来填肚子的,像您几位这样贵人的,少!”

还没等他再发问,掌柜又自个儿漏了出来:“况且也就这段时间多了这么些船只,以往客流量也只有一半左右。”

“哦?”陆怀砚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你们这近来有什么大买卖?”

“哪有什么大买卖,大家伙也都是糊口饭吃。”那掌柜的笑了两声,剩下的话刚到嘴边还没开口,便又被跑堂的打断了。

“掌柜的,码头那老张头来了,说咱们定的货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掌柜一改方才笑呵呵的模样,反而有些不耐烦起了,“让他搁后厨就行。”

这一举动看在他们几人眼里,倒是品出些不对味来。

按理来说这货到了,掌柜的就算不去验一验,那这酒楼的其他人也合该去瞧瞧。

哪有这送货的人来了,竟是看也不看就扔在后厨的。再看他们这神色,似乎对这送货的码头工还有些不悦,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过了许久,跑堂的又过来了一趟,对着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才又恢复了笑脸。

许是自个儿也觉得方才不太对劲,又冲着大理寺的几位作揖解释:“一点小事耽误了诸位雅兴,见笑了。”

说着又举茶敬了他们一杯,当是赔罪。

掌柜的放下茶杯后开始暗自打量起他们几人,只见这些人穿着用料都是个好的。唯一那位女郎身上的布料倒是次了一些,但想着大户人家嘛,这出门在外带个婢女也不奇怪。

心里大概有了个数,试探地问道:“几位是哪打来的?看着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从北边来的,”陆怀砚笑道,“倒是没什么,就是听说如今南边这儿容易做买卖,才想着过来瞧瞧。”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道:“唉,现下哪还有容易做的买卖,且安稳过日子便是最强的了。”

“哦?”陆怀砚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我瞧着您这每日客似云来,当是有不少赚头吧?”

“嘿!您瞧您这话说的——”掌柜连忙摆摆手,“都说了,只是糊口而已。”

赶紧又把话题转到他们酒楼的一些糕点上来,使劲推销着:“我瞧着几位是不是还要南下再看看的?要不要再备点什么糕点路上吃着?我这可还有许多没摆出来。”

正想着去喊一位师傅来介绍介绍,便见着一大锭明晃晃的银子推了过来。

掌柜心砰砰跳了两下。

哦豁!果真是大主顾,出手真是大方!

他收了银子,忙问道:“您这是想要再买些什么?我这就去叫两位师傅准备准备……”

陆怀砚抬眸,手中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点两下,说道:“买一个消息。”

……

按照约好的时间回到船上时,已经不见裴珣和丁復的身影。

陆怀砚手指摩挲几下,眼神一偏,才发现先前引他们上船的船头也不见踪影。

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又微微察觉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这船上的货物,似乎已然卸下了不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的耐心都快等的殆尽时,船板上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来晚了来晚了!”

裴珣和丁復一人拿着几个油纸包,急匆匆地踩着船板上来了。

而那同时消失的船长也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回来了。

裴珣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两个刚刚逛着逛着便迷了路,幸好在那街角的小巷里遇到了陈船头,还带我们去买了不少的吃食。”

又晃了晃手上的油纸包,炫耀道:“我闻着味确实香,还是得他们这些有经验的带路,不然哪能找的到那疙瘩里去!”

那姓陈的船头摸摸脑袋,神色不太自然,咳了两声:“既然人都齐了,我们便继续赶路吧。”

扬帆重新起航,船只也跟着摇晃了两下。

陆怀砚眼神示意一番,大理寺众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小桌板上摆着各自买着的吃食,一份份拼在了一起,倒像是成了个小摊。

丁復盯着黎书禾手中那一袋菱形的面饼,不由好奇道:“黎师傅,这个是什么?”

黎书禾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眼神瞥过了正向他们这边看来的陈船头,高声道:“是一种面食,用热水泡一泡就能吃了!”

“竟这般神奇!”丁復嘴唇微张,似是不敢置信,“那岂不是我们这一路都不用担心吃什么了!”

裴珣接过话茬:“那剩下的两只鸭子等等也可以一口气吃光了!”

孟淮:“老夫也同意。”

几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买到的东西,直到那位陈船头没有再关注他们这边时,才倏然松了口气。

这下都不用陆怀砚再问,丁復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刚刚下船就是为了把货舱里的货物清掉,看那熟悉的样子已经是不止一次这么干了。”

“什么东西,可有查清?”

“我看着甲板漏出来的颗粒倒像是私盐。”裴珣打开了桌上一份打包来的糕点,尝了一口,黏腻的味道让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放下糕点后继续说道,“但是应该还混了些其他东西的,具体还要再查一查。”

说完拍了拍丁復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就得请丁司直晚上夜探货舱了。”

丁復:“……”怎么好事没他份,危险的事净逮着让他一个人上!

陆怀砚“唔”了一声,将他们方才探听到的消息也说了出来。

“洛阳每日来往漕船增加了一倍不止,说是运送粮食的,但每每停靠某地,就会将船上装载的粮食卸掉一些。”

“这卸掉的粮食分别送往各地的商户,价格却比城中的要贵上一倍。”

“什么!?”丁復从桌上跳了起来,动静之大,引得那位陈船头的目光又看了过来。

裴珣把人重新摁在椅子上,瞪了他一眼:“别一惊一乍的。”

又特地高呼了一声:“嘿,这糕点是我买的,你可别想抢我的!”

丁復只好重新埋头吃着打包来的吃食,不敢再说话了。

“没想到咱们这还没到吴州,便发现了这般惊骇的大事。”裴珣用着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亏着圣人对着这运河尤为重视,三番几次派着大臣巡视修建,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利用这条水路做着如此勾当!”

“只怕是不止。”

陆怀砚擦了擦手,眸色暗了下来:“再过几日就要到吴州了,探查可以,但切记以安全为重。”

“是。”

黎书禾听着他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反而觉得心里的一颗大石落下。

有了他们的介入,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得到不少消息。

心情好了,脸上也重新展露笑颜:“还是先用食吧?这吃饱了才有力气谋划后头的事!”

说着将买的面饼取出一把,倒上热水泡开,又说道:“今日我们便来试试这棋子面的味道如何。”

丁復眼睛一亮:“正该如此!”

这跑了一路都没怎么吃东西呢,方才还差点漏了馅!是该吃点东西压压惊。

这块状的面饼说来也神奇。

眼见着热水这么一冲,又拿着盖子盖了那么一会儿,就瞧着它慢慢舒展开来。

趁着热气腾腾的烟雾还没消散,黎书禾把仅剩的几个竹筒拿了出来摆成了一排。

“肉酱,辣椒油,菌菇酱……”她依次指了指,说道,“虽然都剩的不多了,但想来到达吴州之前应是是没问题的。”

几人早就知道这些酱料的美味的,以至于后面半句话被他们自动忽略了,满脑子只有这酱料拌进这面里销魂滋味。

在汤饼的最上面一层撒上葱花和芫荽,拿着筷箸拌了拌,盛到自己的小碗里时,自己再选着不同口味的酱料就往里舀着。

入口的瞬间,虽是用热水泡开的,却仍然不失劲道,浓稠的酱汁与热水融为一体,就将这平淡无奇的白水变成了醇厚的汤汁,带着香料的余味与棋子面本身的麦香交织,当真是颠覆了他们的想象,更是很好地满足了他们的口腹之欲。

与其他几位不同,孟淮特地加的是菌菇酱。

当初那一碗过桥米线直到今日仍然让他魂牵梦绕,所以听到菌菇二字时,立马就回忆起了那米线里的松茸。

一入口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菌菇酱里还有剁碎了的菌菇,更是添有香油的味道,混着细碎的肉粒,咸鲜浓郁,再喝到汤汁的时候,感觉眉毛都鲜得要掉了下来。

还没等他再细细品味几分,便感觉到身旁的二位身形微动,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

“干什么呢!”孟淮不满地呵斥一声。

他正喝得美呢,被这两人平白打断,真真是扫兴!

丁復抽空说了一句,嘴里含糊不清:“老孟这汤真好喝,你慢慢来,不着急。”

还特地把那菌菇酱往他这边挪了挪。

“可不是!”孟淮砸巴着嘴,这单纯白水泡开的汤饼,没想到竟然比他们方才在那酒楼里吃的还要香。

细品之下有觉得不对,这丁见堂往日里一开吃便是二话不说,生怕落了下风,今儿怎么还有心思与他交流,还给他递酱料的?

孟淮猛地抬头,发现丁復和裴珣一人抱着方才那泡着棋子面的汤碗,一人拎着汤勺,正偷摸着往自己碗里拼命倒着。

孟淮:“……”

他就说这丁见堂不会平白无故地献殷勤!

……

是夜,一身黑衣的丁復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就连黎书禾也沉默了。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这衣袍还挺配丁司直的。”

裴珣跟着捂嘴笑了:“确实挺配,让他直接融入在这夜色中,只要不张嘴露出那一排牙齿,没人能发现的了他。”

丁復气愤地差点要提起佩剑刺过去了。

他长得黑能怪他吗?!这日日习武免不了风吹日晒的,久而久之就练出了一身的铜色。

这按照以往,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自从这裴珣来了大理寺,日日在他耳边重复着这事,还偏这人一张脸长得白净,每日在黎师傅面前搔首弄姿的,看得他来气。

真以为长得俊些就能为所欲为啊!没看到陆少卿这般谪仙般的人物还跟着他们吃着一样的吃食吗?

丁復冷哼一声,身形一动,重新隐没于这夜色之中。

今日便让他们瞧一瞧,这大理寺武艺最强之人的实力!

……

在等待丁復的时间里,他们四人实在是闲的无聊,尽数挤在陆怀砚那小小的船舱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昏暗的油灯明明灭灭,烛火随着船只跟着摇晃着。

毕竟这几人里也只有裴珣一个是话多的,所以坐着闲聊的时候也大多都是他开口居多,孟淮也跟说着些近来朝中的秘闻趣事。

黎书禾跟着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总觉得此情此景,当是少了盘瓜子花生,不由地在心里盘算着。

等返程时定要炒几盘香喷喷的五香瓜子,然后再听着他们说这等子的八卦趣事,才算惬意。

“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的暗号声响起,离舱门最近的孟淮立马起身把门打开。

一袭黑衣之下,那双眼眸倒是亮的惊人。

丁復从怀里默默掏出些东西来,直接扔给了孟淮,用着气音交流道:“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索性每样都顺了一点。”

裴珣立马拱手尊敬道:“没想到丁司直竟还有做神偷的潜质,佩服佩服!”

“我呸!”丁復将脸上的伪装去除,大义凛然道:“我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了道义二字!”

趁着说话的空隙把身子挪到了陆怀砚身边,问道:“陆少卿,我这是不是应当值得记一份功劳?”

陆怀砚:“……算吧。”

丁復露出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昂首挺胸,十分得意:“等回去之后,还望陆少卿给我一个恩典!”

陆怀砚想了想,答应了:“只要不是太过的,便应允你。”

丁復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又把视线转向了孟淮。

“能不能验出来?”

“哪有这么快!”孟淮吹胡子瞪眼的,顺带夸耀了自己一番,“幸好老夫跟着出来了,不然你们就算是拿到这些玩意也是抓瞎!”

丁復友情夸奖两句:“是是是,重钧兄在这方面确实无人能敌。”

说完打了个哈欠,困顿道:“时辰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休息了。”

裴珣点头附和:“既然无事,我也先走了。”

孟淮也跟着离开。

黎书禾正欲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却被陆怀砚拉住。

她转身面带疑惑地看着这位少卿大人。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更增三分美。她对于陆少卿皮相好这事原以为已经早就习惯了,没想到如今近距离欣赏,直接便是一波美颜暴击。

陆怀砚被她这赤裸裸的眼神盯着,难免泛起燥热,别过头,又把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

黎书禾恍然回神,也闹了个红脸,问道:“这是什么?”

陆怀砚言简意赅:“你昨日看的名册里,缺失的那些几页。”

缺失?!

黎书禾直觉自己心跳都停滞了几拍,好不容易没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调:“既是缺失,陆少卿又是从何而来?”

“嗯。”陆怀砚垂眸,道,“曾年幼时扫过几眼,便记住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想来也不是这般容易的。

黎书禾接过后没有立刻打开,看向他的眼神里倒多了几分审视。

他倒是要被气笑了。

从来都是自己审别人的,头一次被一个女郎用这般眼神打量着,恍然间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他笑道:“此番南下,黎娘子可知为何特地带你一同?”

这回轮到黎书禾惊讶了,脸色变了变,强撑道:“难道不是因为我熟悉线路吗?”

“大理寺办案,不管到何处都有当地的县衙接应,何须特地找一个本地之人。”

莫不是他们日后外出办案,还得先招一个本地的人来?

虽然心里一直困惑此事,但对方没有点破,她也便一直不语。但如今不知这位到底意欲何为,只好继续装傻充愣,问道:“那是因为带着我,能在路上吃得更好吗?”

陆怀砚:“……”

他怀疑这女郎就是故意的!

好在他素来有耐心,也向来擅长狩猎,略略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黎娘子也许有所不知,我少时也曾在国子监待过一段时间。”

黎书禾:“嗯?”

“所以,有很多事情,史书兴许尚未记载,常人也不清楚,但是我却知晓不少。”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透过灯光望过去,更是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一个不慎,怕是会让人一头栽进这片温柔的沉溺里。

黎书禾神色凝重,一时并未言语。

陆怀砚觉得话说到了这份上,她还是不愿开口,不由有一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还要我再说明白点吗?”陆怀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是想寻人也好,想查案也罢,都可以来找我。”

黎书禾张了张嘴,最后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的,多谢陆少卿。”

陆怀砚只好先“嗯”了一声,再给她时间好好想想。

若她真的是……只怕等回了长安后还要再细细谋划。

……

回到自己的船舱里,黎书禾才将手里紧紧捏住的纸张松开一些。

她总觉得这位陆少卿早已经看破她所有的想法,更是好像知晓她想找的人是谁。

背靠着舱门将手中的纸卷打开,一行一行地扫过去,瞥到某个名字后停了下来。

在大理寺的这半年里,她也略有耳闻。尤其是在探查“妓馆杀人案”的时候,更是时常会听大理寺那些个大人们言语中轻声谈论起曾经那桩惊天动地的大案。

曾经的太子太师李崇,竟然胆敢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公然贩卖考题,不仅是挑战皇权威严,更是堵了多少寒门子弟的进学之路。这些大人们里面有哀叹惋惜的,觉得他有此等学问,竟做下如此下作之事。

但更多的是唾骂。

唾骂他为了几两银钱甚至都不要自己的这张脸面了,什么传世大儒,什么名满天下,笑话,实在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有没有人为他辩驳的?自然是有的。

作为当时的太子太师,他也时常在空闲时替学子讲课,门下也算是有着众多的弟子,其中也不乏有学生是在朝中任职的。事发之后,他们日日在朝堂上替他辩驳,为他奔走。

但是三司会审,罪证确凿,就是再辩,再打点,也抵不过“实证”二字。

长安城大街小巷到处都传着带有他亲笔书写的试题,如此的实证,他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而那些为他辩驳的大臣,更是让先帝相看生厌,但凡有所关联的,同样被下了大狱,

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多言。

后来,李崇自知罪孽深重,在狱中自杀,本以为此案就此作罢,但无数学子上街讨伐,势要让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先帝震怒之下,便将与此案有关的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也成为史书上判刑最为严厉的一次舞弊案。

李崇的长子李颉,时任礼部尚书,被革职流放岭南,家眷尽数充入掖庭和教坊。次子李谌,虽无官职在身,但案发之后却是莫名消失,不知所踪。

其女李杜若因出嫁从夫,恰怀身孕,这才免于一难。

李崇全族剩下的上下一百二十口人,也有不少因此事受到牵连贬官的,但比起前者抄家流放,却是算逃过一劫了。

事后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但证据就摆在这里,先帝更是从此之后禁止朝中任何人再议论此事,违者判于同罪。

这场震惊朝野的春闱舞弊案才就此落幕。

她曾在国子监的祠堂里看到那一片空白被撤下的牌位,更是对这一场曾经的往事唏嘘不已。

直到今日,她看着这纸张上满满的名字,全数都是在国子监待过的李家人。其中一行的名字尤为刺眼。

李谌,号昌黎先生,崇乐十九年于国子监离学,曾为著《昌黎先生文集》《居思录》三下江南找寻灵感,案发后不知所踪。

黎书禾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已全然听不见任何周遭的声音。

难怪阿娘每每提到阿耶时都是咬唇不语,难怪直到临终也只肯告诉她一个化名。

她既放心不下阿耶的生死,又怕自己因着莽撞被卷进无端的灾祸之中。

事已至此,她在心里反复地问着自己,她还要继续去找吗?还是就此好好的偏安一隅,从此只过着自己的生活。

还有……

黎书禾的双眸倏然沉了下来。

陆少卿将这份名册给自己是何用意?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是了,李谌下江南时皆是用的化名,更是从未担任过一官半职,因此无人知晓。否则她和阿娘怎么可能安然度过这么些年。

那他呢?他又是怎么得知的?

想起他方才那句“寻人也好,查案也罢,都可以找我帮忙”,说这话的时候应是真有几分真诚所在。不然以他往日里素来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倒从未有过如此的柔情。

若只是为了套自己的话,将自己这个漏网之鱼送去审判,倒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

以他这般高位的人,只要随意动动手指,她便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所以,他真的会愿意冒着风险替自己去探查这桩往事吗?

向来目标明确的人,此刻也昏了头脑。用了许久,她才将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有什么好怕的。

说她与这李家有关系,又谁有证据?

她要继续留在大理寺,伺机寻找机会,好知道那李谌到底是不是她的父亲,更是要找机会看看当年的那份案卷,不然平白顶着罪臣后人的身份,总是不甘心的。

长夜漫漫,一艘船上的众人各怀心思。

孟淮和丁復住在同一个船舱里,时不时拿着方才顺来的东西东敲西打,企图能发现什么。

而裴珣砸巴着嘴唇,心里琢磨着明儿该换一种酱料尝尝味。

陆怀砚右手枕于脑后,尚还睁着双眼盯着船板的某处思考。

他活了二十余年,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信念。他想要彻查当年那桩案子,纵使前方有诸多阻碍,纵使要推翻的是先帝的判决,他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至于那位女郎……

喉咙里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也从未有人可以像她这般三言两语就能将他的思绪搅乱,更是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目光就被她吸引。

既然身处在这个漩涡里,他总要竭尽所能,护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