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烤全羊 咦——怎么感觉这羊肉有点咸?……
烟雾袅袅,裹着竹子的清香直往他们的鼻尖钻着,他们三人实在是忍不住,吃了一节又一节的竹筒饭。
等火堆里的竹子日渐减少时,另一处的竹筒鸡和竹筒鱼也已经熟了。尤其是竹筒鸡,因为加了些许清水,竹子的香味渗透到了鸡汤里,这股子带着奇香的鸡汤就这样熬成了,一打开盖子时,那股香味是怎么也掩不住地往外飘散。
竹筒内鸡汤浓郁,鸡肉更是鲜嫩多汁,每一口鸡肉都带着清甜回甘的味道,不柴不老,吃一口鸡肉再喝一口汤,当真是品味到了自然最纯粹的味道。
几人将这些用竹筒做的吃食全都吃得一干二净,连一滴汤水都没有剩下。
摸摸顶起的肚子,丁復摇摇头说:“我今儿确实是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孟淮也跟着摆手:“老夫也要去走几圈,消消食。”
裴珣倒是没有像他们二人一样,吃起来不管不顾的。毕竟他还心心念念,一直惦记着他的烤猪蹄。
烤制的猪蹄与卤起来的稍微有些不同。
比起卤的,烤猪蹄的外皮更是软糯中带着焦脆。在柴火的烘烤下,猪蹄的外皮开始渐渐变成金黄色,内里的油脂被逼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等烤的时间差不多时,外皮已经焦香十足,轻咬一口,就能听到“嘎吱”的酥脆声响起。洒在上面的辣椒面更是瞬间引爆味蕾,软糯香嫩,爽弹有余,一口撕咬下来,齿尖也瞬时被这焦香填满,连指尖上的调料都要再轻嘬几遍。
丁復倏然起身,说道:“我觉得我还能再吃几个。”
孟淮调转了个头又回来了:“我便拿两个在手上,边吃边走吧。”
裴珣:“……”他还以为能一个人独占这些了!
这几人嘴上一直说着“不吃了”还有“真吃不下了”,最后一个个又是吃得一嘴的油脂,还不自觉地舔舐唇角。
真真是太过于满足了!
也只有这次与黎师傅一同出行,他们才能有如此待遇。不然就他们食堂那每餐限食两份的规定,别说是想吃撑了,就是吃饱都是不可能的!
这边,黎书禾再次感慨大理寺这群大人的好胃口时,陆怀砚已然将那只烤羊烤好了。
而一旁瘫坐着的三人组明明已经撑得连连打嗝了,但随着这股焦香传来,他们三人心里又开始盘算着了。
这羊是陆少卿烤的,少卿大人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
再说了,这么大一只羊,若是他们不帮着分食一二,岂不是浪费了。
陆少卿最讨厌浪费食物之人。
这般想着,几人就轮流上前,拿刀轻轻一划。
金黄色的外皮还滋滋泛着油光,而内里的羊肉确实鲜嫩多汁。羊肉独有的肉香在口腔里散开,醇厚浓郁,香脆……
咦——怎么感觉这羊肉有点咸?
孟淮还以为是自己吃了太多的烤猪蹄,舌尖出现了问题,忙用手肘碰了碰丁復,拿眼神示意道:怎么回事?你尝出来了没有?
丁復咬牙,这次连咀嚼都没有咀嚼,径直吞了下去。
同样回他一记“你懂的”的眼神:这可是陆少卿做的,再难吃也要咽下去啊!
裴珣一个新来的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问道:“陆少卿你莫不是往这羊身上抹了一整袋的盐?”
“并未。”
“那你是往这上面倒了整罐的酱料?”
“也未曾。”
“那为何……”裴珣话里话外总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嫌弃,最后还是替他找了个借口,“那也许就是这小羔羊生前吃了不少带盐的小草了。”
陆怀砚:“……”
他自己撕下尝了一块,羊肉倒是鲜嫩,只是这味道……确实是有点太咸了。
这食之一道,当真是看着简单,真到自己上手时方觉得有些困难,尝着这味不禁直皱眉头。
叹息一声,这上好的羊肉,怕是要被他浪费了。
黎书禾正在一旁配着野菜汤吃竹筒饭呢,看这边的氛围有些不对,过来便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丁復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陆少卿刚把这小羔羊烤好了,我们正品尝着,这味道当真是与黎师傅不相上下!”
说着,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只羊腿啃完后又去撕了一块。
黎书禾看着陆怀砚手中的羊肉,心里想着,这看着模样倒是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火候掌握得怎么样?
她好奇地跟着撕了一块。
陆怀砚甚至还来不及阻止,便见着她把羊肉塞进嘴中开始品尝。
火候倒是不错,外皮酥脆却没有烤焦,内里的羊肉也依然保持了嫩滑和多汁。只是看这外皮浓厚的金黄色,想来大概是因为酱料刷多了。
她想了想,逗趣道:“陆少卿到底是刷了多少遍的酱料?”
陆怀砚被人点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多少……”
又试图替自己解释几句:“当时只是看着这酱汁不上色,一时有些情急罢了。”
“原是如此。”黎书禾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准备稍稍补救一二,“我来吧,稍微处理一下便好了。”
他们都瞪着眼睛看着,不知道她有什么妙招。
只见她简单粗暴,径直拿起一瓢水淋上去,将其味道冲淡,又切了一些土豆片铺在上面。
片刻后,方才已经吃得肚皮滚圆的几人又扶着肚子将一整只羊瓜分干净。
“不行了不行了,这回是真吃撑了”丁復差不多是半瘫倒在地上了,双手撑在地面上连连告饶,“现在不管是什么美食摆在我眼前,我也是吃不下了。”
黎书禾脚步一顿,看着他这幅滑稽的模样有意逗他,问道:“当真?”
丁復硬气的嘴立马又软了下来:“要是真有好吃的,暂且……大约……还是能再撑一撑的吧。”
在场的人尽数哄笑起来,把丁復那张本就黝黑的脸气得更黑了:“笑什么笑,你们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连轴赶路,连午食都只是随意啃了几个干馍,好不容易找到歇脚的地方,可不得抓紧吃回本来!
休息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陆怀砚起身拍手道:“走吧,我们也争取早点赶到潼关。”
……
潼关驿站。
刑部郎中蔺博年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潼关驿站时,就吩咐这驿卒替他们上了一大桌的饭食。
刑部最近忙得是焦头烂额,因着几件大大小小的案子,差不多所有人员都被外派出去了。尤其是他们上一任的刑部侍郎干得好好的,突然是说走就走,听说如今在那大理寺窝着当一个小小的寺正。
刑部众人得知消息后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没听说近来有谁弹劾过裴侍郎啊,怎么干得好好的还被贬官了?喜的是有那么一小撮人,这侍郎的位置既然空出来,那他们也有机会提一提,心思不免有些活络。
蔺博年就是其中一位。
作为刑部郎中,当是最接近这侍郎位置之人。这裴珣之前在时就压他一头,如今人走了,他可得好好运作运作,争取将这个位置拿下。
是以他这段时日每日加班加点,拼命往身上揽活,只为了在柳尚书面前落个好印象,也好给自己长长脸面。
现下刚好有桩案子需要赴洛阳取证,他便自告奋勇带队前往。赶了几日的路,眼瞅着前面有个驿站,便干脆准备住一晚稍作歇息。
蔺博年向驿长出示了角符,便大咧咧坐下准备用食。
一群人一边用食还一边开始说起最近的趣事。
蔺博年首先开口:“也不知道咱们那裴侍郎去了大理寺后过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人嗤笑一声,显然也是之前与裴珣不太对付的,还有些幸灾乐祸道,“管他做什么!早就听闻那大理寺的伙食难吃,想必裴侍郎——”
说着又哄堂大笑几声,轻轻一拍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嘴,人家现在可是只是一个小小的寺正了,说起来还跟我们蔺郎中是平级了。”
“裴寺正受到如此挫折打击,那大理寺的伙食又如此出名,指不定日日以泪洗面,日渐消瘦了!”
刑部里纵然好些人都看裴珣不顺眼,也有想踩着他上位,但仍有几个是与他交情还不错的。听到这几位同僚拿着昔日的上峰作笺玩笑,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快来。
其中有个叫贾右的主事,先前一直是跟在裴珣办事的小衙役。虽然一直也知道自己的上峰不着调,但他该有的功劳裴珣却是一直替他记着。譬如某次他们一同破了个大案,裴珣还直接向尚书大人讨了个恩典,给他提拔到了主事的位置。
因着他也对自己这个上峰是又敬又爱,更觉要好好跟着裴珣踏实干活。
还没等他准备好好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时,便听到了裴珣调去大理寺的消息。
一直跟着的上峰被贬官,想必此刻的心情定然是失落不虞的,若真如这些同僚所言,怕是上峰如今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啊。
贾右心里憋着气,吃着碗中的吃食更是一言不发。等回了长安城,就算是看在往日的情谊上,他也得好好去探望一二。
与贾右闷闷不乐不同,刑部大部分的同僚是又聊着最近的逸闻趣事,说说笑笑,空气里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这时,门外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抬头,眼见着大门打开,视线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了过去。
并非他们对着这来人好奇,实在是这一群人实在是太过于夺人眼球了。
即使是长途跋涉,为首的男子也丝毫没有狼狈不堪,反而目光如炬,被他那锐利的眼神一扫而过,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上一哆嗦。
人群中唯一一个女郎也是英姿飒爽,单是站在那儿就觉得光彩照人。
再往后看,这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三名脚步有些虚浮的男子,看着都是富态模样,只不过……
嘶——
那个脸大如盘的男子,怎么这么像他们刑部那位曾经的裴侍郎啊?!
不是说他整日以泪洗面,形销骨立了吗?怎么看着比他在刑部的时候还圆润了不止一圈啊!
还有他们身上那是什么气味?竟闻着令人不由地口生津液,莫不是他们出行还特地带了什么美食不成!?
第62章 腌笃鲜 这裴珣定然是故意的!
刑部的一众官员皆是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一群人走了进来,又眼见着胖了不止一圈的裴珣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哪有传言中的那般萎靡不振。
最先开口挑事的蔺博年手中的筷子更是一抖,“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声响,倒是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裴珣本还在后头兴致勃勃地问着黎书禾上了船后可以吃什么,要不要他们多备些食材工具,等刚踏入驿站,就觉得这气氛透着一丝诡异。
再抬头时——
嚯!这不是他以前在刑部的那群同僚嘛!
裴珣抱紧了手中的包袱,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们攀上关系,这么多人,就他们这丁点的食材,不够分,根本不够分啊!
这一举动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他们曾经的这位侍郎大人落魄了,尤其是看他身上背着那厚重的竹笈,有嘲笑偷乐的,也有惋惜哀叹的。
不管怎么说,裴珣也曾是朝中重臣,尚书大人的左膀右臂,竟沦落到在大理寺干着打杂的行当!
现在见了他们这些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同伴,别说打招呼了,更是眼神闪躲,连个正眼都不敢直视他们。
真真是可怜可叹啊!
如此想着,那蔺博年重新收拾好心情,也不怕背后蛐蛐人的事情被发现了,当是愈发挺直了腰板,直接跟对方打了个照面。
“哟~裴侍郎……”说着还故意以手捂嘴,笑了一声,“瞧我这嘴,裴寺正这个大忙人今儿怎么在这儿呢!”
当初他还日日借口公务繁忙,三天两头不在刑部上值,还以为能有多大的政绩呢,结果还不是被贬走了!
裴珣也不跟他争吵,淡淡瞥了一眼,挑眉道:“公务外出,怎么,有事?”
他身上的竹笈本就是特制的,形状大不说,还厚实笨重,一转身,旁边挂着的东西就打到了蔺博年的脸上。
这下裴珣真的有点尴尬了,这好好的,这个人怎么杵在这里不走了!难不成还想趁机讹他一顿?可不兴这么碰瓷的!
看在蔺博年的眼里,只觉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好好的路,却偏偏撞到他,还好巧不巧地打的是他的脸呐!
当即是气愤地握紧了拳头,真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就被一片沉默代替。
而刑部有一些与裴珣曾经交好的同僚倒是与他稍稍寒暄了两句。
“裴寺正最近瞧着倒是脸色红润啊,哈哈。”
那人尴尬地笑了一声。
裴珣:“这几日连轴赶路,所以这才补的多了一些。”
这话听在他们的耳里,只当是裴大人还沉溺在失意之中,又被指挥着干了不少杂活,现在都开始暴饮暴食了!
几名同僚皆是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又碍于此情此景不好多说,只好道:“裴……裴寺正如今若是有需要帮忙的,知会一声便可,我们同僚一场,也定会竭尽全力。”
裴珣面带微笑:“劳诸位抬爱了,但是……真不用。”
“哎——”不知谁长叹一声,觉得裴珣定是抹不开这个脸面,又想起他们往日一同共事的时光,不由地有些痛心。
见着这群人上前与他一一叙旧,里面还混杂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裴珣心里那叫一个焦灼,不停地冲着丁復使着眼色。
奈何这人压根不理会自己,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只杵在一旁看戏,时不时还和孟淮嘀嘀咕咕,咧嘴大笑。
裴珣无奈,最后是与刑部这群人打了一圈的太极,又跟着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是把他们敷衍过去,然后艰难地移步到了丁復和孟淮的附近,开口指责道:“枉我们一路相伴,尚还有‘捉鸡之谊’,没想到你们竟然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丁復在一旁乐不可支地笑道:“我们这不是看你颇受以前下属们的爱戴,不想打扰你们叙旧。”
“你——!”裴珣话到嘴边又停顿两秒,瞅着两人身后空空如也,问道,“陆少卿和黎娘子怎么不见了?莫不是两个人又偷偷去吃独食了!”
丁復向后一转,顿时大惊:“你怎么不早说!”
三人立马将身上的包袱往背后一甩,就探着脑袋四处找人,最后在驿站的厨房里把人逮到了。
丁復一进去就十分委屈,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怎么都不打声招呼,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他们两个上哪儿去吃好吃的了!
裴珣本来也想控诉,但一看黎书禾这阵仗明显是准备起锅热油,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忙不迭地将身上的东西卸下,问道:“黎娘子这又是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赶紧示意丁復和孟淮两人上前说着好话。
虽然他们先前确实有点吃撑了,但是又骑马过了这么长一段路,好像又消化得差不多了,现下估摸着是还能往肚子里继续塞点东西!
这样想着,便看到黎书禾正在剥着丁復方才挖来的笋衣。
这竹笋历经寒冬,又过春雨,当是无比鲜嫩,最是适宜来煲这一锅的腌笃鲜。
咸肉是现成的,切成块状后咸香四溢,剥好的春笋焯水去涩,再将腌好的蹄膀撇去血沫,放入锅中炖煮。
等锅中汤水轻沸,灶台间早已烟雾缭绕,香气扑满了整个厨房,更是挠得在场的人都是心痒难耐。
那奶白色的汤水跟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笃噜”一声,就有不少水汽从锅盖中冒出,滚烫香鲜的汤头光是闻上一口,便是要在这氤氲的热气中开始淌着口水了。
裴珣道:“这东西倒是新鲜,等等就着这锅热汤,我也能配上两碗米饭!”
丁復白了他一眼,这可都是他费了老大劲挖出来的,待会儿总不能被这小子抢了先。
想着这事,脚步不自觉地往黎书禾旁边挪动两分。
等到开锅时,油润厚腴的咸肉吸饱了竹笋的鲜爽,更是将蹄膀的油脂尽数濯去,锅中只余汤白汁浓,似春风化雨,又如琼露融鲜。
因着丁復靠得最近,黎书禾也就顺势舀了一碗先给他试试味,气得裴珣在原地直跺脚,暗骂他惯是鸡贼!
丁復全当充耳不闻,美滋滋地将举起瓷碗先喝了一口汤水。
啜进嘴里的一瞬间,这汤里鲜中带香,又浓白厚醇,一个不注意,真真是要鲜得咬到自己的舌头。
再举筷尝一口碗中之物,咸肉的醇厚香甜,酥肥软烂的蹄膀,再合着鲜嫩爽脆的春笋,交融在一起浑然天成,满嘴都是春天的鲜甜之味。
“当真是舒爽啊!”丁復正感慨着,就三两下把碗中之物舔干吃尽,双手去帮着端起灶上的锅炉,恨不得再来几碗。
还没等他将这锅东西端出去,裴珣的食指就按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做贼心虚道:“现下出去,可不就暴露了我们的吃食与旁人不同吗!”
“怕什么,这食材都是我们自己备的,银子也是我们自个儿掏的!”丁復满不在意道。
孟淮也点头附和:“就是,我们不偷不抢,只是吃点美食怎么了?!”
裴珣急了:“这门外这么多人,万一真抢起来,就我们这几个,寡不敌众啊!”
这句话才终于说到了关键处。
丁復端着锅,倒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别的倒是都好说,要是万一真要来跟抢食,他们这几人倒确实没有什么优势。
偏偏这刑部的人还真有人有这强盗般行径的前科,就如他们眼前这位,当初不也是死皮赖脸,日日风雨无阻地来他们大理寺食堂报道,怎么都打发不走吗?
眼见这锅鲜香的汤水再不喝都要凉了,还是陆怀砚一锤定音,说道:“他们刑部的人想吃,便让他们自己的人来这后厨做。”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裴珣一眼。
裴珣立马举手表明身份:“陆少卿,我现在可是大理寺的人,你可不能带头搞歧视!”
陆怀砚懒得跟他辩驳,径直走了出去。
大堂里。
看着这群人从后厨走出来,坐着的人又齐刷刷看了过来。
这大理寺的人行事怪异,还真是捉摸不定。这一群人到了驿站不住宿不用食,一个个往那后厨跑干嘛?
难不成还以为这驿站会单独给他们几位开小灶不成?!
蔺博年带头嗤笑一声:“哟~咱们几位大理寺的大人们莫不是亲自下厨不成?”
这话一出,裴珣就紧张地看着他们。
刑部这群人一个个看着就是壮如牛,食量定然也大,万一被他们发现了端倪,死皮赖脸的凑上来可不行。
必须要挑起战火,先给他们引起矛盾,让他们自顾不暇,势必没有时间再过来打扰他们用食才行!
裴珣清了清嗓子,当机立断地开骂:“怎么?哪条律法规定本朝官员不能下厨的?”
说着指了指挑事的蔺博年:“是你新修订的?还是柳尚书颁布的?”
蔺博年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裴珣定然是故意的!
明知道以他的职位不能参与律法修订,更是拿出柳尚书的名号出来压人。
这人的伶牙俐齿他是素来见识惯了,只不过以往都是一致对外,倒是觉得舒畅,如今将这炮口对向他时,怎么就觉得这么难受呢!
裴珣见对面没反应,又继续骂道:“我调任离开这才多少时间?这刑部竟然轮到一个五品的郎中来做主了?还当真是没人了不成!?”
蔺博年急了:“本官是奉尚书大人之命特地前往洛阳取证!”
“取证?”裴珣面色古怪,更是笑道,“刑部向来取证是派员外郎前往,你一个郎中被外派取证好像还挺自豪。”
“你——”
“我什么我?”裴珣打蛇随棍上,丝毫空隙都不留给他人,“我跟你可不一样,没看到我们陆少卿都在这吗?我们这次办案的人群可都是大理寺核心人员。”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
蔺博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再看到裴珣身前的男子,虽未着官服,却是自带威严,况且他先前也确实是站在前头朝旁人吩咐着什么,再看大理寺其他人也是对他十分恭敬,不由地开始怀疑。
难不成这裴珣去了大理寺没多久,又混得风生水起了?
不行,他绝不能让裴珣这般小人得志下去!
蔺博年当即向陆怀砚挥泪道:“陆少卿,这裴侍……裴寺正实在是欺人太甚,以往他在刑部便是如此欺压我等,没想到这到了大理寺后还是不加收敛。”
再看向身旁的孟淮和丁復,这两位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嘀咕,方才他还瞧见那位黑壮的男人跟裴珣发生了争吵,应该是可以拉拢的同盟!
蔺博年又对这两位挑唆道:“想必二位定然也是受此困扰吧,哎,不妨移步这边我们详谈。”
丁復心中警铃大作。
移步过去干嘛!?是不是裴珣这小子使的计谋,故意把他们都引到另一边,然后自己一人独享美食!
“好你个小子,管天管地,还想管到我们大理寺的头上?他叫什么来着?”丁復指着蔺博年的脸,问的却是裴珣。
“蔺博年,刑部郎中。”末了还加了一句,“五品。”
丁復不以为意:“五品很了不起吗?”
且不说他阿耶乃三品官员,族中的叔父、堂兄在朝中任高位的亦是不少。
他这随口一应,倒是让蔺博年更气了。又拿不准眼前这人的职位,只好先行将这口气咽下,盯着这黑壮的男人,气愤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再做打算。
此举正合裴珣之意。
这厢,他们两人挤兑完了蔺博年,就去边角处找了个空位坐下。
丁復手中的大锅刚一放下,还没揭开,陆怀砚就开口道:“等黎娘子来了再开。”
丁復:“放心!我们岂会是如此不知礼数之人!”
陆怀砚瞥了他一眼,提醒道:“烤鱼那次?”
“那确实是我们定力不佳!”孟淮立马接过话语,保证道,“断不会再发生此事!”
“嗯。”
三人乖巧地端坐在凳子上,直到丁復打来了热乎的米饭,就看到黎书禾的身影跟着一道从后面出来。
丁復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殷勤有加。
“我来,这种杂活都让我来!”
眼前的这盘吃食色泽红亮,上头还洒着葱花点缀,酸甜的滋味不断涌入鼻尖,丁復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用手准备拾一块塞入嘴中。
刚刚动手,便听到孟淮和裴珣两道咆哮声响了起来。
“丁见堂,你想干什么!!”
“丁司直,你这可不厚道!”
丁復嘿嘿一笑,只好抿嘴不说话。
都怪这死手,怎么就管不住自己!
而方才坐在前头的蔺博年听完,更是不可置信地转头。
一个小小的司直,不过只是七品官员,到底有什么好瞧不起他这个五品的?!
第63章 糖醋排骨、羊肉泡馍 造谣生事裴寺正
丁復被当众抓包,脸上丝毫没有羞涩之意,只鼓着嘴将手中的盘子放下。末了更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嚼了起来。
这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模样,倒是惹得众人发笑。
等黎书禾落座后,丁復立马迫不及待地将那锅腌笃鲜的锅盖打开。
鲜香的气味“唰”地一下子就顺着腾起的烟雾弥漫开来。
一人舀了一碗汤水,还没吃到嘴里,就听着大堂里有人在议论纷纷。
“你闻到了吗?什么味这么香!”
“好像咸香中还带着点春天的气息。”
“瞎扯吧你就!”一人嘲笑道,“现在都已经是初夏时节,哪还来的春天的味道,说的跟真的似的。”
“本来就是真的!不过这香味从哪里来的?闻着也不像这驿站的菜肴的味道啊……”
大理寺众人听着这话,不由又加快手上的动作,生怕被其他人发现要来夺食。
等两碗汤水下肚,他们才看到一旁新上的菜肴。
因着裴珣买的豚肉属实太多了,还有一些没吃完的都带了过来。他们每日都要赶路,这儿又没有冰窖,怕这些肉放久了不新鲜。
黎书禾索性就把剩下的彘骨全部剁成块状,做一道糖醋排骨。
糖醋汁勾芡好后炒至浓稠,每一滴都紧紧地裹在了排骨的表面,葱花和芝麻洒在上面点缀,更添几分颜色。
夹起一块,排骨上还挂着琥珀色的芡汁,亮莹莹的,甚是好看。
先是舌头舔到了酱汁的味道,甜中带酸,紧接着一抿脱骨的肉质更是软糯鲜嫩,每咀嚼一口,那酸甜的酱汁就在口腔中迸发,甘甜浓郁,酸爽宜人。
三人就着这勾芡的酱汁埋头干饭,陆怀砚也对这道吃食尤为喜欢,因而多吃了几口。
不出片刻,整个盘子就是连一滴酱汁都被他们扫荡得干干净净,光亮如新。
裴珣只觉还没尝够,再看着旁边刑部那一群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人,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方才看黎娘子进去了许久,怎么就端出来一个菜?”
丁復摊手道:“我怎么会知道。”
突然又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桌,径直起身抬头张望着,动作幅度之大,把桌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孟淮吹着胡子怒道:“丁见堂你又想干什么!”
丁復拿食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生怕被人听见:“小声些。”
末了又神神秘秘地解释道:“我在上一个驿站时,托邮驿给我运了一车东西,按理说应该比我们快些到才是,怎么到现在还没影儿。”
黎书禾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问道:“可是运的羊肉?”
“是是是。”丁復连连点头,又有些狐疑,“可是黎师傅是怎么知道的?”
“哦~~”黎书禾拉了尾音,狡黠地笑了声,“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说话说一半,真真是将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再看桌上的菜肴全部都已吃完,就连腌笃鲜里仅剩的几根干丝都不曾被他们放过,空空荡荡,活像是饿死鬼托生现下来扫荡的。
吃完饭按理说应是回房休息了,但是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裴珣丁復孟淮三人纯粹是觉得没吃饱,就坐在位置上干等着,生怕黎书禾又单独给陆少卿开小灶。
黎书禾的眼神则是时不时地看着后厨的方向,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唯有陆怀砚,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难得的吃完后还有闲情也坐在原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瞧着这女郎似乎是在憋着什么坏招,一时心生好奇,便准备留下来看戏。
但看着她又只是安分坐着,一直没什么动静,不免心想,莫非是他多虑了?黎娘子也只是单纯地想逗一逗这几位。
又过了片刻,只见驿站后厨连着大堂的那块布帘微动,从中平白冒出一个壮实的人影来,手上端着个木盘,深口大碗里盛满了整整一大碗的浓汤,青白的葱段和翠绿的芫荽就浮在汤汁的表面。
木托盘上还放着一碟糖蒜和红糊糊的酱料,一看就是拿来佐料的。
这是什么吃食?怎瞧着这几桌上都没有啊!
再看着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倒像是这驿站里的驿卒。
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动,一股椒麻的气味伴着羊肉独有的醇厚气息从那个瓷碗中散开,勾的在场的众人都是喉头微动,不禁砸吧砸吧嘴唇。
这驿站怎还会有如此鲜香的浓汤,竟也不给他们上上来!
蔺博年高呼一声:“驿卒——”
奈何这名驿卒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掠过他径直往前面走去。
直到靠得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名驿卒就是专门冲着大理寺那桌人去的。
驿卒将汤食放下,高声道:“几位大人的羊肉泡馍,请慢用——”
在座的几人傻眼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吞咽了几口口水,又把目光看向了黎书禾。
这碗浓汤闻起来着实香味逼人,只不过怎么就独独给他们这一桌上了。
黎书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恰好右手撑下巴,笑道:“怎么不尝尝味道啊?这可是驿卒大哥的一片好心,只有我们大理寺才有!”
说着,在最后一句话上还特地加重了音量。
陆怀砚只觉得怪异,这故意引人注目的性子,倒有些不像她的作风啊。
但旁边那个站着的驿卒不知怎么回事,听完她说的话后也跟着加重音量,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确实是给大理寺的几位大人特地上的,不若先尝尝味道如何?”
他们虽然不解,但对鼻尖一时飘来的香味实在抵挡不住,那些个疑惑算什么,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张嘴,那热气腾腾的羊肉片径直滑进口中,汁水四溢。与上个驿站不同,这碗汤里的香料味道极淡,完全没有之前那股辛烈的不适感。
再看汤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洁白如玉的东西,夹起一块放入嘴中咀嚼,这才发现,这一块块的东西竟然就是干馍撕成的馍块!
馍块吸饱了肉汤的精华,吃起来松软筋道,一块一块慢慢地放进口中,那醇厚浓郁的口感中更添几分细腻,就着馍块,再配着那蘸了辣椒酱的羊肉,当真是香辣过瘾。
孟淮更是眼尖地瞧见了旁边放着的糖蒜。
当初在大理寺食堂里吃那炸酱面时,他就爱配上一口大蒜,如今看见此物当是眼前一亮,立马先夹了一块。
比起普通大蒜的辛辣,这个糖蒜则是更多了一丝酸甜之味。蒜的辛辣在酸甜中若隐若现,又绵脆爽口,当真是解腻开胃!
他们一个两个的是吃得畅快了,可旁的其他人全部气得牙都酸了。
为首的蔺博年更是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咚”地一声响,边缘的碗勺也被震得弹起。
“你们这小小的驿站,难道还看人下菜不成?我们这么大一群人坐在这儿你一声不吭,那边大理寺就几个人,你倒是巴巴得上前。怎么?这群人里头难不成还有你的祖宗?!”
他愤怒的神色溢于言表。
那驿卒被这骂声淹没,不由抬头,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着他们那桌上的女郎起身回应:
“嗯,这些食材呢,都是我们的这位丁司直自个儿出了大笔银子,又特地托了人运来此处。这位大人要是馋这一口呀,不如认他当个祖宗义父什么的,指不定呐~倒是可以匀你一些。”
她话音刚落,不仅驿卒傻眼了,连丁復也当场愣在原地。
黎师傅方才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听错吧?!
“哈哈哈哈——”裴珣率先爆发出一声大笑,陆怀砚也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虚掩勾起的笑容。
直到丁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才一拍脑袋,说道:“啊对,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花银子买的,你要是想吃,就喊我声义父,亦或是给我磕个响头,我这就大发慈悲匀你一些。”
蔺博年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真当是什么稀罕物了,不就是银子吗?!”
他从袖中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锭碎银按在桌沿,指着那名驿卒怒道:“你,给我去置办这些食材来,就这同样的菜肴,待会儿就给我上上来!”
驿卒为难地看着他:“这、这恐怕不太好办……”
“怎么不好办?”蔺博年道,“好哇,你还敢说你不是欺辱我们!难道不怕我将此事上报,治你一个渎职之罪!”
驿卒欲哭无泪,直接一甩手道:“不说我现在上哪儿去给您买羊肉,就是这道菜肴,也不是我们做出来的啊!”
大理寺的几位手中的筷箸一同停下,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黎书禾。
是了,这般熟悉的味道,这般恰到好处的调味,除了黎师傅,谁还能做得出来!是他们还对黎师傅不够了解啊!惭愧啊,惭愧!
蔺博年却是更气了,只当这驿卒在戏耍他。不是他们这儿的人做出来,难不成是大理寺这几位自己做的?
呵呵,他们出行办案还随身携带庖厨师傅不成?
蔺博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你采买不到这些食材?那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丁復上前,拱手道:“也没什么,只是花费了十两纹银,又多花了五两银子特地托人从华州驿站快马加鞭运送而来。”
这时,裴珣看了看四周的人群,突然高声嚷道:“蔺郎中当真是豪爽,说要请在场诸位同僚吃一顿全羊宴?!我莫不是听错了吧?”
裴珣绕步上前,又拍了拍那驿卒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样,你听到这位蔺郎中说的话了吗,我们这要什么食材,他们也要同样的,小兄弟可不得尽全力给他置办好。”
“银子?银子算什么东西,蔺郎中连我们这十两银子他都看不上,想必愿意出更高的赏银。”
“嘿,这还不赶紧谢谢他。”裴珣说着又绕道走到了蔺博年身边,强买强卖道,“你不是说要买食材吗?人家愿意给你去采买了,掏银子啊,难不成你还想白吃白喝不成?!”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套组合拳打得蔺博年是昏头昏脑,再一看刑部的诸位同僚果真眼神火热地盯着他看,一个个恭声道谢,还真有点骑虎难下了。
他一个月的俸禄笼统也就十五两银子,这裴珣摆明了不安好心,竟然让他一口气拿出来宴请。
更何况,他何时说过要宴请了!?
但如今诸多同僚都已被裴珣绕了进去,他要当众说裴珣是在造谣生事,不仅他们不会相信,更是会折了自己的颜面。
为今之计只能硬生生咬牙应下。
裴珣满脸得意,示意尚还呆愣的驿卒赶紧上前收银子,又继续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们桌上那一锅尚还腾着热气的羊肉泡馍。
还没落座,他就忍不住问道:“黎娘子方才为何让那驿卒演这么一出戏?”
这不摆明了是让刑部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嘛!以她的性格,不像是如此招摇之人啊……
“被裴寺正发现了呀!”黎书禾弯眸笑道,“只不过方才在后厨时听到你们的争吵,这才想着替你出一口恶气。”
裴珣虽然时常不着调,但是却一直都是一副赤诚之心。再说了,人家堂堂正正,没偷没抢,碍着那些人什么事了?
不说先前为了妓馆杀人案之事替那群女妓求情,这一路上也是对她照顾有加。
所以她就拿出一罐酱料与那驿卒交换,托他待会儿将这大碗的羊肉泡馍端上,又故意春秋笔法似的说了这么一番话语刺激那人。
裴珣闻言,倏然抬眸。
只见女郎眉眼弯起,脸颊那挂着的梨涡又跟着浅浅露了出来,不由心头一暖。
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如今竟有同伴愿意站出来替他抱不平,更有同伴愿意挺身而出,不再让他独自一人冲锋向前。
情绪翻涌间,道谢的话还挂在嘴边没有说出口。
只见他方才觉得这一群值得信赖的同伴,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拿着汤勺,不停地往自己的碗里舀着汤食。
丁復破口大骂:“孟重钧,你也适可而止!我瞧你就一直没停过!”
孟淮反击道:“你觉得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这可是第三碗了!”
“你放屁!”
“你无耻!”
裴珣扶额,摇头失笑。转而跟着冲进餐桌之中,放声大喊:“都别动,让我先来!”
丁復和孟淮手里的动作只停顿一秒,同声道:“我可去你的吧!”
第64章 羊肉泡馍(二) 怎么还平白便宜了大理……
蔺博年受了一肚子的气,又平白无故花费了十五两银子,更是肉疼得厉害。
在等候驿卒的时间里,不由转身看了大理寺那群人多次。
当真是越看越来气!
这一群人联合坑害他,现在居然还心安理得地吃的油光满面,呲溜作响,看得他更是咬牙切齿。
不过就是一碗小小的汤食罢了,虽然闻着香,看他们吃得也香呜呜……
但是蔺博年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大理寺这群人为了故意激怒他故意演出来的!
羊肉膻腥不说,他方才也听见了,那上面浮着的白色的吃食可是干馍撕成的馍块!
干馍是什么滋味都不用他说,大家也都心中有数。无非只能算是饥饿异常时拿来充饥的吃食罢了。
这群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着实可恶!
尤其是那个叫丁復的黑小子,人长得黑,心也是个黑的!
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那满嘴谎话是张口就来。说什么还只是花了十五两银子罢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十五两银子有多少吗?!
满腔的愤怒是怎么压也压不下来,偏这个时候还有几位同僚上前来质问他:
“蔺郎中,这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你看大理寺那几人都快吃完了,我们的吃食怎么还没到呀?”
“就是呀。”一人跟着附和,“总不会是蔺郎中临时反悔了,故意拖延时间吧?”
“胡说八道!”蔺博年斥骂一声,“你没看到我方才已经给那驿卒银子了吗?!”
蔺博年眼神扫过,就认出了这其中几人都是原先和裴珣走得比较近的。而那个刚刚故意嘲讽他的叫贾右,以前就是裴珣身边的跟班。
怎么这裴珣一日日的,离开了刑部还是阴魂不散!
蔺博年虽然不断强调已经给了驿卒银子,但其他人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驿卒前来,之前积攒的不悦之情一齐爆发,不少人甩袖而去,途中还要阴阳两句:
“说得那么好听,不想请就别请,装什么大方!”
“打肿脸充什么胖子,本以为大家都是同僚一场,没想到竟出了你这么一个虚伪的小人!”
蔺博年还试图再解释两句:“我说了,我已经将银子付给了驿卒了!”
整整十五两银子,他可是数了又数!
想来大概是他平日里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因着又明里暗里想去争那侍郎之位,隐隐约约得罪了不少人,是以又有几人跟着嘲讽几句,一同离去了。
蔺博年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上不来。
等刑部不少人都已陆续离开时,那名驿卒才姗姗来迟。
蔺博年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口,怒气冲冲:“怎么来得这般晚!”
又冲着身后只剩下的那零星几人说道:“可看清了,我蔺某向来说话算话,你们明儿可得替我正名!”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狰狞凶煞,最后那几名刑部同僚面面相觑,相互对视一眼,也跟着脚底抹油溜走了。
大堂里,最后终是只剩下蔺博年和大理寺这一群人,相看生厌。
驿卒手里还扛着一只上好的羊崽,这可是他跑了好几里路,又花高价从牧民手里收来的,看这眼前的人这模样,莫不是想反悔吧?
那他不是还得自己倒贴这笔银子?!
驿卒警惕地看着蔺博年,眼神可谓是十分不友好。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
这蔺博年先前掏银子的时候就磨磨蹭蹭,现在看到他们刑部的同僚一个不剩,更是打起了其他主意,先发制人地斥责道:
“你这来的也太晚了些!这人都走光了,也没人吃了,这羊不要了!”
驿卒那是被他气得要七窍生烟了。
他当时可是跟这位再三确认,又辛辛苦苦来回奔波,这人说不要就不要,真当自己是什么王公贵族不成?!
不行,当然不行!
驿卒也不跟他再啰嗦,直接啐了一口,骂道:“我这一来一回的路程不用时间?你们这人走了又关我何事?今儿这羊,你是要也得要,不要那银子我也是断不会还你的!”
蔺博年被他当众下了面子,还是在自己曾经的政敌面前,那是当场勃然大怒:“你这驿卒还敢私吞本官银钱不成?你可别不知好歹,真当本官这刑部郎中是吃素的!?”
说着脸上还露出一丝狠厉的神色,警告道:“若是还不乖乖将银钱还来,信不信本官待会儿就将你抓捕归案!”
驿卒倒还真被他唬到了。
先前的气愤被一丝恐惧代替,握着手的银子伸到一半,犹犹豫豫要不要还回去。
这时,一只手突然出现,将驿卒抬起的那只手按了回去。
“蔺郎中当真是好大的官威,我竟不知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有收回来之理。”
裴珣笑眯眯地对着蔺博年笑着,只是眼里的笑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蔺博年仍在嘴硬:“都怪这驿卒来的太晚,要不是耽误了时辰,大伙儿现在都已经吃饱喝足回房休息,何至于将此浪费。本官……本官……”
他说着,竟还颇有几分无赖的气势:“本官这也是怕就此放着造成浪费,这才叫着驿卒将此送回去退掉!”
裴珣惊讶道:“怎么会?蔺郎中莫不是年老昏花了不成,我们不是人吗?”
蔺博年:“啊?”
裴珣继续道:“既然蔺郎中如此客气,又只是担心这羊没人吃放着浪费了,这便好办了。”
裴珣一手勾着蔺博年的肩膀,将人往另一边带了带,一只手更是贴心地又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道:“圣人近来最是厌恶朝中某些官员以权谋私,以大欺小,蔺郎中方才这行为若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便是一顶帽子扣下来,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蔺博年被他说得心中一跳:“什么!”
裴珣:“再者你也看到了,咱们刑部多的是人虎视眈眈,觊觎着你这位置,你瞧方才那几个,还故意寻着你的错处,当众给你难堪。若是你欺压驿卒的事情被闹大了,你看这几位明儿会不会偷摸着去御史台参你!”
蔺博年越听心中越慌,竟没发现自己方才那行为居然可以被人来拿捏做文章!
他心惊道:“那我当是如何?”
裴珣意味深长道:“现如今我们这几位可都是能替蔺郎中作证的。这羊,您确实是差了驿卒去买,银子也是当场结清,未曾拖欠。”
蔺博年狐疑地看向裴珣,这人会有这么好心替自己作证?莫不是之前自己一直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若是如此,倒还真是自己心胸太过狭隘,冲着裴珣拱手道:“之前是我失言,还望裴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无碍。”裴珣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至于怕这羊无人食用造成浪费的问题,蔺郎中更是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这群人,说道:“我等就算是为了维护蔺郎中的名声,也定当在所不辞,会将这只羊尽数吃光的!”
蔺博年:“……”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上来。
相顾无言的时间里,裴珣已然对着那驿卒使着眼色,让他悄悄地离去了。而丁復和孟淮两人听完他那一通长篇大论,从沉默到喜形于色。多年来的默契更是让他们两个无需多言,便一人拎着羊头,一人扛着羊腿往后厨的方向走了。
剩下的黎书禾更是被他们这一番骚操作逗得忍不住笑出泪花,而后跟着丁復和孟淮,迈步去厨房的方向。
她一走,陆怀砚也沉默着跟着走了。
大堂中只留下裴珣和蔺博年二人。
裴珣语重心长道:“既然此事已经解决,那蔺郎中也早些上楼休息吧,我也不耽误你了!”
说完,身影也跟着钻进那后厨,消失不见了。
空荡的驿站大堂里,只剩下蔺博年独自一人,被呼呼而至的晚风吹了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只羊是他付的银子啊!怎么还平白便宜了大理寺这群人!!
……
大理寺的人白得一只羊,还是从那讨厌的蔺郎中手里薅下来的,心里是无比畅快。
几人一同协力将这只羔羊处理干净,黎书禾又做了一大锅的羊肉泡馍。
除去他们这几人,还特地分食了大半给这里的驿卒们。
汤底清亮,鲜而不膻。软烂的羊肉和掰碎的馍块混在这羊肉汤里,一碗下肚,暖胃熨帖,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驿卒们头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吃食,又见大理寺这群人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嚣张气焰,更是对他们心生好感,说的话也未免多了些。
其中一人啜了口浓郁的热汤,又咝气道:“这几日不知为何,从长安城前往这洛阳去乘坐漕船的人当是越来越多,我瞧着再这般下去,咱们这驿站怕是都不够住的!”
另一人接道:“可不是嘛!你就光瞧这附近的客栈,一个个生意也是红火的很,比以往都好上了不少。”
陆怀砚听他们说着,问了句:“为何最近的人数特别多?”
“那谁知道啊——”一名身形矮小的驿卒答道,“咱们这前往洛阳的大人们多,那些个去客栈打尖住店的,我看还有很多是胡人。”
“就您这碗羊肉汤,那是那些个胡人们的心头好,若是让他们尝到了,必然可以大赚一笔!”
一开始去帮着采买羔羊的那名驿卒也说道:“还真是如此!我方才去帮着买羊的时候,就瞧着村里有好几个客栈的伙计也在那买羊,听说就是住宿的那几位胡人点名要吃着羊肉。”
这不年不节的,长安城来了一大批的胡人,去洛阳的路上又是一大批的胡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大事,让他们都扎堆来这大胤不成?
几人思索之下,都觉得这事透露着怪异,但一时理不出头绪,也不知如何说起,只好先暂且将此事记在心里。
等吃饱喝足后,这潼关驿站的驿卒们纷纷冲着他们既然道谢,尤其是对着黎书禾十分感激。
这位女郎不仅一手好厨艺,更是不嫌弃他们出身低,主动提出与他们分食。
而大理寺的这几位大人们看着一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没想到等这女郎提议后一个个也十分赞同,皆是说着“理应如此”的话语。
对比先前刑部那群人的傲慢,当真是高下立判啊!
当即是更加尽心尽力,不仅提了两桶热水送进屋,还将驿站里新的床垫被褥拿了出来,替他们铺上。
还颇为贴心道:“几位贵人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吩咐我们一声便是。”
“有劳。”
是夜,大理寺几人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心思各异。
黎书禾也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万千。
大理寺的这群伙伴确实都是品行端正之人,只不过相处时日尚且太短,还没到她可以开口求助的地步。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至于等到了吴州,也是该拿回当初属于她的东西了。
第65章 盐水鸭(一) 你们刑部的作风也忒差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纸照了进来,檐角的风铃也随风叮铃作响。
这几日赶路赶得有些狠了,身子也被马儿颠簸得快要有些散架。黎书禾伸了个懒腰,舒缓一番便收拾好行李起身下楼。
楼下的桌椅上已经围坐了不少圆领襕袍的男子,她一眼便看到了当中眉目最为精致的陆怀砚。
日光照映下,男人的皮肤更是白玉似雪,一双流转的凤眸蛊惑人心,比其他人都要璀璨夺目。
等他似有所感,抬眸相对时,黎书禾只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无端想起那日轻扫而过触感。
不由脸颊蓦地一红,有意将视线避开。
“黎娘子黎师傅,这里!”
前面几道欢快的声音又响起,她只好硬着头皮循声望去,大理寺三人组正冲着她用力挥手,打着招呼。
等她落座后,几名驿卒也热情地给上了一盘胡饼,还额外端上了一碗豆浆。
“这位娘子,不着急吃,要是不够再问我们要。”
“够了的。”黎书禾将包袱随手放在一旁,感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再看裴珣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由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裴珣一听,朝前头刑部的那群人呶呶嘴,又认真地回答道:“昨日那蔺博年花了大价钱买的羊羔不是被我们吃了吗?他那些同僚们倒是一个都没尝到,如今更是料定他是扯谎蒙骗他们,一个个都在背后嚼舌根呢。”
黎书禾闻言望了过去。
被诸多同僚在背后蛐蛐的蔺郎中,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同人解释的话语还没说上几句,就被那些个同僚们又借口打断:
“啊,我还是先过去用朝食了。”
“原是如此,蔺郎中有心了。”
“只可惜我昨日睡得早,未曾瞧见呢——”
诸如此类的话语从他们的口中冒出,竟是没一个人真正相信蔺博年是真的花了银两准备给宴请的。
蔺博年是真的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平白让他花了这么多银两不说,自己倒是一口都没吃上。左思右想,总觉得是被裴珣下套了,但是又苦于拿不出证据。
恰好这时转头瞧见了大理寺这几人正在笑谈,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裴长珏,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昨日那驿卒是不是将羔羊买回来了,又是不是全都被你们大理寺这几人吃了?”
裴珣也是没想到,这蔺博年的人缘竟差到如此地步。
当真是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也没有,就连先前一直围在他身旁转悠的小吏,谈起此事也大多是表面应和,敷衍至极。
用黎娘子的话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塑料兄弟情啊!
裴珣“啊”了两声,支支吾吾道:“什么叫全都是我们吃的,可不带这么血口喷人的啊!”
那些个驿卒吃了近一半好不好。
蔺博年一听,暗道不好。
他当时就不该轻信裴珣这人,现在银子搭进去了,自己东西不仅没吃到不说,还平白遭受这冤屈!
蔺博年气得都快要呕血了,还得跟他周旋,怒吼道:“裴寺正,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你敢不敢发誓,昨日那羊难道不是你们大理寺的人吃了吗!”
听见争吵声,刑部不少人都竖着耳朵,转头往这边看过来。
“嘿!怎么全赖我们头上。”裴珣一脸平静地摊手,又推搡了几下一旁的孟淮和丁復说道,“蔺郎中这般污蔑我们大理寺,唉,你们两个来替我证明一二。”
丁復眼眸微抬,开口便是:“这蔺郎中难道还想到我们这讹银子不成?”
就那么点东西,他才吃了多少!
孟淮也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我们大理寺的人可不像昨日那驿卒一般,被你随意一恐吓就会乖乖掏银子的!”
还想让驿卒替他承担这亏损,这人忒没道德!
这三人一唱一和,更是坐实了蔺博年曾威胁驿卒要拿回银子之事,刑部的众人一听,更是摇头了。
这个蔺郎中,往日里抠门小气也就算了,竟还出尔反尔,说好了宴请他们,结果背地里又将银钱收回,还企图栽赃嫁祸他人,何必呢!
再看向裴珣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怀念。
起码裴侍郎向来有一说一,从来不说这些虚话、空话,反而什么人干了什么实事,他都记在心里,也从不会昧了下属的功劳。跟这个好大喜功的蔺郎中完全就是两个人嘛!
其中有人还甚至放声大吼一声:“裴大人,我们当真是想你啊!什么时候也回刑部来看看我们,叙一叙旧啊!”
裴珣客气地说道:“承蒙挂念,只是近来公务实在是冗杂啊,待日后有空再叙啊!”
“裴大人当真是仗义,当初那案子,硬是把功劳都按在了我头上,哪像这位……”
“每每有歹徒之时,裴大人也向来是一个人冲锋在前,我当时怎么会误会是他想抢功!”
“唉,怪我当初有眼无珠,竟还觉得裴大人行事乖张,是我等没有福气啊!”
果然,人都是要靠对比出来的。
一个人出声以后,其余众人纷纷开始念起了裴珣的好,就连一直跟在蔺博年身旁的两名小吏,神色也是变了又变,企图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没有开口。
裴珣闻言,都只是一一拱手,随意敷衍地应了两句。
最后只听“咚——”的一声,蔺博年这会儿是真的被气到栽倒在了地上。
……
今日大理寺一行人出发得有些晚了。
前几日虽为了一口吃的紧赶慢赶,却也没耽误过行程。今儿莫名其妙碰上刑部郎中晕倒在地这档子事,同朝为官,他们实在没法袖手旁观,只好帮着搭了把手。这一来二去就把原定的出发时间延误了。
此事因裴珣而起,队伍中这最聒噪的人难得一路上没怎么再开口说话。
反倒是丁復时不时吐槽两句:“你们这刑部的作风也实在太差了,下面的官员如此不团结,根源就是头没带好!”
“你再看看我们大理寺,为何大家伙能齐心协心,主要还是陆少卿英明神武,从不搞这种拉帮结派的行径!”
裴珣无言以对,权当没听见他这拉踩的话语。只默默骑在马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儿飞快地奔跑向前,似是为了弥补早上浪费的时间。去洛阳的这一路上倒没像上几次那般停顿休整,只是途径溪边时,让马儿稍稍饮水,又随意从包袱中拿出点干粮凑合,便又重新上马赶路了。
这里就属孟淮的年纪最大,虽平日里也算壮士,但对这连番的颠簸倒也是有些疲惫,不由问道:“陆少卿,今日怎么这么赶?”
陆怀砚走在最前头,翻身上马时说了一句:“洛阳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赶路,怕是要在野外露宿。”
孟淮“啊?”了一声,实在搞不懂陆少卿的心思了。
他们这群人又不是没有野外露宿过,再说了,都是一群皮糙肉厚的老爷们,将就一夜也无大碍。
正这般想着,就看到了黎书禾从他身旁走过。
孟淮:“……”
他倒是差点忘了黎师傅也是名女子,那倒确实是有些不便。
早已看破红尘的孟淮顿时通彻了,原来陆少卿,也并不是冷面无情之人,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哩!
……
抵达洛阳时,已是暮色四合。
这一路的奔波,大理寺众人下马时腿都在打着颤,累得是东倒西歪,连话都不想多说。
几人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脸让黎书禾给他们做吃食,皆是囫囵用了些,回屋后倒头就睡。反倒是黎书禾,躺在床榻上睁着双眼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有别的什么浓烈的情绪。
她想尽早到达吴州,又想着不要这么快回到那儿。
清明时节,她没能好好给她阿娘上一柱香,正好可以趁这次回去给卢氏扫扫墓,也顺带想找个地方让她絮叨絮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但更多的是想着当初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被小人欺辱的场景。
彼时她还年少,面对一群恶霸的欺凌尚且没有还手之力,卢氏也一直劝她隐忍求和。但一味的温良忍让没想到却是换来的是变本加厉。
卢氏心里一直都有郁结,更是在这一日日不断的骚扰下,病倒了。
有道是病倒如抽丝,加上一直挂念着黎书禾的阿耶,卢氏日渐消瘦,终日里郁郁寡欢,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
而她们家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食肆,也被恶人以还债的理由夺走。
她心灰意冷之下,独自收拾包袱去了长安城。一来是为了阿娘的遗愿,二来,仅凭她孤零零一人,实在无法与当地的权势以卵击石。
不如韬光养晦,再做打算。
如今她瞧大理寺这群人的行事作风,也明白他们是一群惩奸除恶,但又不会滥用职权之人。她这一路上得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背靠他们,不着痕迹地把她们原本的东西拿回来。
许是思虑过重,黎书禾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床找些活干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浓墨的夜色下,只有几点微弱的烛光晃动。
她下楼时,穿堂风卷起还带着些许的燥热,混着马厩飘来的草料味,立马让她清醒了不少。
明儿他们就要乘船走水路了,虽说官船大,但要生火做饭确实不便的。即使是有搭灶炉的大多也是以炖、煮为主,且船上的灶炉多用泥巴砌成,还要小心着火。
为了安全起见,多是以干粮为主,简朴饱腹即可。
但就大理寺这群吃货们,这些时日又被她养刁了嘴巴,要是让他们在这段日子里只能啃着干馍配清水,怕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想着,便准备去驿站的厨房瞧瞧,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方便易带的吃食,可以让大家在船上吃的。
黎书禾脚步声虽轻,但这动静还是惊扰到了值守的驿卒。
驿卒本正打着鼾,闻声而醒,擦了擦口水问道:“小娘子这大晚上不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黎书禾觉得吵醒了别人还怪不好意思的,只好说道:“想借这儿的厨房一用,备一些路上的吃食。”
这儿的驿卒倒也是客客气气的,许是瞧着他们这一行人从长安而来,为首的陆少卿品阶又高,又或许是晚间的时候蹭了他们的酱料。一听到她说想借厨房用时,二话不说,拿起火折子就将几处的油灯点燃。
驿卒道:“您放心的用,有什么需要的届时喊我一声。”
“那真是多谢了。”黎书禾行了一礼,又问道,“不知我们方才带来的食材都储存在何处?”
他们这一路虽然吃得确实是多,但架不住这几位大人实在是会采买。刚在潼关驿站把食材尽数清空后,邮驿又将丁復采买的新一批食材运了过来。
看着那数十只的鸭子,黎书禾一言难尽地看向丁復。
当时的丁復只差没有举手发誓了:“我这不是怕后头买不到新鲜的食材,这才多买了一些,就只有这些了!”
末了觉得诚意不够,又推了推身旁两人,一同保证道:“我们定是自己来提拎这些,绝不会让黎师傅受累的!”
看着尚还新鲜的鸭子,黎书禾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又抹了盐来腌制保存。
但潼关到洛阳的这一路,他们拼命在赶,都未曾好好停下来休息一二,是以刚到了这边,就将食材拿出来让驿卒替他们先行存储。
她话刚问出口,驿卒就想起来这事了,忙到前头引路,将东西取了出来。
“瞧我这记性,差点都给忘了——”
驿卒拿出那几只鸭子。
腌制好的鸭子表皮还泛着油润的光泽,粗盐粒和花椒壳尚还沾在上面。尤其是鸭胸脯的脂肪处,渗出的汁水混着化开的盐粒,透出了一层的油膜。
驿卒咽了咽口水。
乖乖,这鸭子明明还是生着,怎么看着就这么诱人呢!
这地是断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怕是忍不住淌出口水,丢面儿!
第66章 盐水鸭(二) 难道还有两个大理寺不成……
黎书禾看着案板上的鸭子不由失笑。
这丁司直倒还真是会采买的。
俗话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金陵。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前往吴州,又与这金陵相近,吃这鸭子倒是十分应景。
这几只鸭子又被她腌制了一日,拿来做盐水鸭是再好不过了。
盐水鸭讲究的是皮白肉红骨头绿。想要这鸭子皮白,就要漂水,最好还要二次漂水。有淤血残留的鸭子不仅腥味重,也会让这鸭子不够白嫩。
腌好的鸭子又放到清水里浸泡了一遍,将里面剩下的血水彻底冲洗干净,莹白亮洁。她将鸭子上的盐粒还有花椒壳尽数洗净后,就要开始着手调制盐卤水。
对于盐水鸭来说,一锅好的盐卤水十分重要。清水中下大量的盐,再加小葱和姜片,煮沸后搅拌均匀,等水放凉了将鸭子又重新投入到这锅盐卤水中浸泡。
为了不让鸭子浮起来,黎书禾还在厨房里找了个稍重的大碗,直接盖在鸭子身上。若不是他们赶路的时间太过匆忙,这盐水鸭当是要反复浸泡风干,才算是更加入味。现在顶多也只能是放在这盐卤水中多浸泡些时长,好让这味多渗进去一些。
浸泡好的鸭子拎出时,她直接拿了个麻绳将脖子吊起,而后挂在厨房的一处木杠上通风晾干。
一只只鸭子被麻绳捆起来吊在上面,挂满了一排。一眼望去,倒像是某处命案发生现场,凄凄惨惨,让人在可怜它们的同时又忍不住口生津液。
无他,只因这些鸭子属实是肉白油润,肥嫩鲜香。
夜色寂静,山间溪水的潺潺声淌过,把这漆黑的夜色冲得越发浓稠。
她就这般在厨房忙活了一整夜,直到油灯将灭,天光乍破,她才恍然打了个哈欠,眯着眼觉得有些困倦了。
但如今这盐水鸭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步——煮鸭子。
黎书禾舀了勺清水,打在了脸上。冰凉的水瞬间让她清醒不少,来到灶锅前开始生火。
盐水鸭的另一个关键秘诀就是要用低温熟煮。
高温煮制会会破坏鸭子本身的风味,让口感大打折扣。必须要用文火将这鸭子慢慢焖煮,才能将让着鸭肉更加香嫩,多汁酥鲜。
她依次取下风干晾好的鸭子,往内膛塞进葱姜,又往那清水锅中放入料包,就用小火慢慢地焖煮着。
等煮一会儿就将鸭子从锅里的水中拎起,水顺着淌了下来,等鼓鼓囊囊的鸭子重新扁了下去后又重新扔进锅中继续用文火慢煮,势必要让这卤水中的咸香全都渗进每一丝的鸭肉中。
……
寅正时分,驿站里的庖厨师傅打着哈欠走进厨房时,就闻着了一股浓厚的咸香味。
他们这驿站笼统就两个师傅,另一位老张这几日回家省亲了,不至于这么早回来啊……
莫不是遭了贼吧!
哪个毛贼这么不长眼,竟敢偷到他们头上了!
走得近了,就看见那烟雾缭绕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时不时还操起铁勺往那锅里按压着什么。
这小贼当真是胆大妄为,竟还敢拿他们的灶台生火做饭了!莫不是当他们这个驿站好欺负不成!?
驿站的徐师傅随手操起一根烧火棍,轻掩着脚步慢慢靠近。越是走近,那股子的香味也越发浓烈,视线也愈发清晰了。
只见头上垂下的木杆,挂着一排死状惨烈的鸭子,全部没了头,只一根麻绳吊着它们的脖子,就这般悬挂在上面,当真是模样可怖,凄惨吓人!
他记得昨儿走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的鸭子,还被以如此酷刑相待。
想来就是眼前这人干的!再仔细一看,这人一根简单的木簪将墨发盘起,橙绿相连的窄袖短衣之下搭着一围间色裙。
虽着装简约,却颀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更是落落大方。
徐师傅心中一惊,脑海中的想法便突突地冒了出来。
他是当真没想到这毛贼竟是个女郎!?
心里另一个声音自然而然就开始在替她辩驳着,这女郎如此光明正大,完全不似盗贼般畏畏缩缩,怕不是一场误会吧!
徐师傅顿觉手里的烧火棍失去了用处,往地上一扔,“哐当”一声发出了声响。
黎书禾闻声转头,看到一个身形健硕的人正往她这边走来,一双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再看他这一身打扮,想来应该就是这驿站的庖厨师傅了。
只是她手里尚还握着锅勺,锅里的鸭子也还在煮着,只好先略略打了声招呼,解释道:“方才同驿卒说了,借用一下您这厨房的灶炉,一会儿便好。”
徐师傅一听,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自是不会再将方才的乌龙说出,平添尴尬。
只笑道:“小娘子当真是好手艺啊!”
这驿站每日来往的官员众多,也不乏有女郎途经此地。且不说性别,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借用他们这驿站的厨房,更别提说见过有这一么手高超厨艺的,这锅里也不知道放了什么,闻着味这么香!
徐师傅只好归结于这民间到底还是卧虎藏龙,这小娘子的背后也定然是有高人指点,愈发好奇起来,也就顺口问了出来:“我方才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不知你师承何人?”
黎书禾想了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真假话掺半。
“是从小跟着我阿娘学的,不过……”顿了顿,又道,“阿娘去世后就只能自己琢磨了。”
徐师傅一听愣怔住了,心里百感交集。
一是觉得自己提起了这女郎的伤心事觉得有些愧疚,二来看着她年纪尚小,没想到竟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真真是应证了那句老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思及此处,更是有些唏嘘。
这女郎当真是个有天分的,光是如此便有如此成就,若是有个师父指引,想来日后不用走那些个弯路,这般辛苦了。
这天都没亮呢,就开始忙活上了,定是被压榨着日夜辛劳!
这边徐师傅不断地自我脑补着,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丝怜悯之意。
而黎书禾对着则是一概不知,将锅中焖煮好的鸭子捞出置于案板之上。
又打开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挑了一把尖头短刀后,先从鸭子的胸部开始切开,手起刀落间,只见刀刃在鸭子上滑动几下,这只盐水鸭已经被片切成了一块块大小形似的鸭肉。
切好的盐水鸭晶莹剔透,皮白肉嫩,每一块鸭肉摆在那里当的是膘肥肉实,光泽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