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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陷身 刑部大牢并不如沈濯想象的那……

刑部大牢并不如沈濯想象的那般阴湿, 甚至也不是暗无天日,不见阳光的。

相反,在他所处的牢房里, 恰巧有一处窄窄的、用铁水浇筑的窗子,虽然轻易攀不上去,攀上去了,那道三指宽的缝隙也不能容他离开,但至少能为他带来几寸明媚的阳光。

至少, 让他知道是身处白昼, 还是黑夜。

“哒、哒……”

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零碎的, 细小金属相撞的声音。

沈濯并非刻意留意。

只是云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过于明显,而他每天几乎都要听上十几次, 就算一开始不清楚是什么动静, 现如今也都明白了。

不过, 眼下这个时辰还未到巡房的时候,更不是饭点,沈濯不知道狱卒前来做什么。

直到他清楚地听到一声:“还望少卿大人快些说话。”

少卿大人……

沈濯顿时提起了精神,脑海中也浮现那日他被押送前往大牢时, 裴瓒昏厥的场景。

当时他的余光落在表情不自然的裴瓒身上,只担心地瞧了一眼,裴瓒便脸色难看地晕过去, 他顾不上什么罪不罪的,直接挣开侍卫, 冲到裴瓒身前。

依旧是说不上由头的奇怪病症。

纵然他心急如焚, 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连死守着裴瓒都做不到。

哪怕打伤了几个侍卫,但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涌进来替裴瓒把脉,而他则是被拖进了刑部。

“沈濯?沈濯!”

裴瓒生龙活虎地声音挤进耳朵里,似是看不清牢房里的人,正在急切地挨个询问。

“刑部大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怎么能进来!”

裴瓒看见起身的沈濯,立刻跑了过去,只是见到的第一面,他便有些不敢认。

处在阴湿的大牢里,守着那二三指宽的小窗,见不得天日,沈濯似是更白了,更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混着脸上的脏污,如同涂抹不匀的墙灰。

更不用说这几日受到的苛待……

裴瓒一见他,眼眶都有些发涩,眼前的沈濯难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没事,他们顾着我的身份,不敢把牢里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裴瓒点点头,时间紧迫也说不得什么缠绵悱恻的话,直奔主题:“阿察尔到底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沈濯反问。

“我那时是骗你……我与长公主算好,你肯定会留人在身边,但我的意思是支走那些人,以便找到阿察尔的踪迹,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沈濯抿着嘴,视线垂下去。

裴瓒看出他的落寞:“沈濯,现如今只有杀了阿察尔,才能保住你,什么玉清楼的证据,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长公主她只要京都中再无威胁!”

“那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威胁呢!”

裴瓒愣了一瞬,当即穿过牢房门抓住沈濯的手,过于紧张,声音甚至有些发抖:“沈濯,你听我说,只要杀了阿察尔,你就会安然无恙。”

“是啊,杀了阿察尔,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想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要同长公主斗一斗?还是要用北境的势力来颠覆整个大周!”

裴瓒心胸中升起些许怒火,可接着与沈濯四目相对时,却从对方漆黑的眼睛察觉到几分绝望。

他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

沈濯怎么能绝望呢。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哪怕不是盛阳侯亲子,对方也会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对他百般容忍。

他怎么会绝望呢!

难道无法搅动大周,就让他如此失意吗!

“裴瓒,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对不对?”

话音落下,彼此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是,裴瓒并不属于这里,他也曾确信自己会离开,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此间发生的种种,都会被他当做绮丽而惊险的梦。

而现在,他已经没了脱身的可能。

裴瓒的语气缓下来,带了更多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过的,在寒州,在玉清楼,你都说过,甚至,在梦里你也对我说,你早晚有一天要离我而去。”

“你并非裴瓒,对吗?”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你要回家?”

“你从没想过要和我长相厮守。”

沈濯盯着他,冷冽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发梢,像是寒州那飘着雪花的冷风,一道接一道地割在裴瓒心上。

他可以反驳,却又哑然失声。

沈濯竟是为了他轻飘飘出口的话,便将所有人都不顾了,连他自己也可以舍弃了。

一团难以消化的怨气,夹带着诸多的不得已共同地压在他的胸口,他很想质问眼前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可裴瓒开不了口,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着沈濯的鼻子骂他,但唯独裴瓒不行,他是最没资格的那个。

裴瓒扶着坚固的牢门,堵在胸口的气久久不散,倒真有几分郁结于心的感觉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对着沈濯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想过,你会信嘛?”

沈濯也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否定,觉得裴瓒不是会为了他改变决定的人,但是心底又存在着零星的不易察觉的希望,渴求对方所说的是真心话。

他想假借扳指去探一探对方的真心,但先不论扳指是否在身上,过往的种种也告诉他,那枚读心的扳指,对于知道其作用的人根本没用。

倘若裴瓒是铁了心地要骗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昏暗的光里,沈濯抵着牢门,看着裴瓒情急之下略有些湿润发红的双眼,他凿不开裴瓒的心,一切的一切,只是他身于无光黑夜中的试探。

“我当然、会信。”沈濯说得有些磕绊。

裴瓒动了动嘴,喉咙间莫名干涩,实在提醒他,沈濯的状态不对劲,不应当过多地刺激对方。

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到一句:“少卿大人,时间……”

“滚出去!”

裴瓒一声怒斥,吓得人立刻噤了声。

他少见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别人,出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懵。

可刹那的反应让他无法收回,甚至在开口之后,投过去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宛若蛰伏在暗处的黑豹,随时要将压抑的怒火发泄。

狱卒灰溜溜地走了。

但牢房里并不安静。

在许多瞧不见的地方,蜷缩着囚犯,他们隐匿着呼吸,躲避着这场明目张胆的会谈。

喉结滚动,裴瓒抿着嘴唇探出了手。

沈濯不自觉地一躲,错开裴瓒的掌心,幽深的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直抵那双让他沉沦的眉眼,而后,他才将脸侧贴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有些湿。

裴瓒闭上了眼,轻蹙的眉间微微颤动,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问道:“留给我时间不多了,沈濯,告诉我,阿察尔在哪?”

沈濯舔舔嘴唇:“你找不到他的。”

裴瓒没有回应。

沈濯继续道:“你与母亲能算计我,盯着我放出去的暗卫,将他们擒服,再将我关进牢里,这些,难道他看不到吗?更何况……”

心里的怨恨没有丝毫减弱。

裴瓒合上眼睛,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是算计你,但我只是想抓住阿察尔,从未想过要害你!”

沈濯表情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理会强行解释的裴瓒,只说着:“更何况,我早与他约定好了,这些日子我没有出现,想来,他已经离开京都了。”

只要阿察尔处在京都之内,哪怕是躲到了地底下去,裴瓒也有办法将人抓起来。

可人一旦离开京都城,便如同游鱼入海。

裴瓒再想抓人就难了。

等阿察尔彻底回了北境,蛰伏数载,或者干脆留在大周内养精蓄锐,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再度出现原书中的情节。

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裴瓒气得直喘,面对沈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他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出去,可瞧着对方的惨状,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沈濯的不配合可以理解。

沈濯的怨气他应该接受。

可是、可是……

总有些事情,要比他们个人的安危与得失更重要。

裴瓒猛地拍上牢门,粗重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沈濯平淡的眼神里滑过些许波澜,再度怀疑起裴瓒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门之隔,几寸的距离。

原来高高在上、跋扈恣睢的世子爷成了落魄的阶下囚,从前无端被刁难、处处受限制的臣子反而华服锦衣,享着高官厚禄。

沈濯想,或许裴瓒从这里离开,彻底成为长公主的心腹,将来官拜宰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该推一把,还是该将人拉下水?

倘若自己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当初,护他周全的誓言。

沈濯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心思。

“你想抓住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放我出去,他自然会上钩的。”

裴瓒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但裴瓒并不觉得沈濯会配合,更别说是他自己说出这主意。

不是讨厌别人利用他吗……

裴瓒问道:“那你呢,无论事成与否,长公主都会问责与你,甚至事情败露,阿察尔会先一步对你不利。”

沈濯无所谓:“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第192章 狐悲 入夏,京都阴雨缠绵。 ……

入夏, 京都阴雨缠绵。

打开茶楼小窗,风声雨声入耳,如同夜半幽怨鬼哭, 实在扰人。

抬眼望着窗子外的天,乌云惨淡,稀疏得仿佛文人墨客执着枯笔随手划过的纸卷,偶尔留白,也被逸散的雨丝填补。

裴瓒放下手中冒热气的茶盏, 视线中走过熟悉的青白色人影。

片刻之后, 茶楼雅间的房门被叩响。

他没有回应, 那人不动声色地推门进来,熟稔地将落了几滴雨水的斗篷取下, 搁在一旁的木架上。

窗外风起, 雨丝倾斜, 裴瓒略往后撤了半步,但依旧沾了点雨水,他随手将窗子掩上,说道:“多谢你肯在殿下面前求情。”

谢成玉微微一愣:“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裴瓒摇摇头:“殿下不会信我没有偏袒沈濯的心思, 就算同意让我查案,也不可能把人放出来做饵。”

谢成玉没急着回应,被雨水打湿的指尖扣在温热的茶盏上, 稍作缓和后才开口:“陈家小姐也出了不少力。”

裴瓒点头:“我明白。”

随着话音落下,屋里也冷下来。

窗户阻隔了风雨, 但丝缕的凉气依然顺着缝隙入侵。

许久之后, 桌上的茶有些冷了,谢成玉才说道:“我并非要故意瞒着你。”

裴瓒没反应。

谢成玉继续说:“原本我也想这辈子只做个微末小官,整理文书库房, 固然枯燥,却也平稳,甚至来日归乡去做个教书先生也好,只是京都城里并不安稳,风雨飘荡,我又如何独善其身。”

裴瓒眉头皱了一瞬,片刻便松下来,走到谢成玉身旁:“我都明白,如你所言,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谢成玉愣了一瞬,郑重地点点头。

“我方才在想,一年之前我们在此设计赵家,如今同样的计谋要用在阿察尔身上。”裴瓒抿着嘴唇,晦暗的眼神凝视窗台,“倘若当初不那么干脆,今日或许会有所不同。”

没有一个字提及谢家。

谢成玉却明白,裴瓒是在说:倘若当初放谢家一马……

那他也许不必向长公主倒戈,至少在京都城中能保全自身,横在长公主与皇帝之间,做一个纯粹的见证者。

不等谢成玉开口,裴瓒便说道:“事已至此,说旁的也无用,殿下近来可有旁的打算?”

“殿下一直在宫中,没什么动静。”

没动静才可怕……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长公主把手伸到了前朝后宫,整个京都,甚至是整个大周都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

可她偏偏没什么动静。

实在是太蹊跷了,越是如此,裴瓒便越觉得长公主在谋划什么。

“那些老臣就没说什么吗?”裴瓒问着。

谢成玉吐了口愁闷苦气,抱怨似地说着:“怨气是有的,特别是那些跟后宫有瓜葛的,太后的族亲,皇后的父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敢闹到殿下面前,私底下说了几句,要请皇子临朝听政之类的话,殿下当没听见,不曾发作。”

裴瓒蹙着眉提醒句:“要派人盯着,这时候不能再闹起来了。”

“自然,长公主府的侍卫最近可是忙得很,差不多都要顶掉御前的那些人了。”

听他吐槽的语气,似是被人倒了不少苦水。

裴瓒没细究背后说这些的人是谁,只说道:“御前的人殿下自然信不过,陈家兵马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接管京都城内的事情,自然要长公主府的人多操劳了。”

谢成玉点点头:“盛阳侯府倒是安静得很。”

不止如今安静,从裴瓒涉足京都泥潭,盛阳侯府就从未活跃过,虽常与长公主府一同被提前,但他们也不是重点。

似是,在光彩夺目的长公主目前,甘愿做着赔偿,做着背景板。

就算裴瓒勉强算是长公主的人,又与沈濯关系匪浅,也不曾听他们说过盛阳侯府,好像真是什么不理外事的清净门庭。

裴瓒多半是不信的。

长公主,沈濯,以及盛阳侯,不管他们真实的关系如何,在明面上,他们就是一体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再怎么安分,撇得再怎么干净,盛阳侯也是绝对脱不开干系的。

眼下引而不发,大概是被埋做一颗暗棋,充作长公主的退路,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动用。

裴瓒轻哼一声:“的确安静。”

“难不成沈濯出事,他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吗?至少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少爷。”

闲聊到一半,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裴瓒与谢成玉同时转过身去,看向外面的身影。

“少爷是我。”韩苏轻声道。

“进来。”

裴瓒安排了韩苏在鸿胪寺等消息,无论是长公主在宫里的动作,还是朝中大臣的风吹草动,除了阿察尔的事情外,其他的一律先递给韩苏,再送到他面前。

当然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值得递送来,还是要让人听了心里一震的。

“何事?”裴瓒淡然开口。

韩苏垂手立在一旁:“明大人死了。”

乍一听裴瓒还不觉得惊讶,他认为早晚有这么一遭,就算长公主不会动手,恐怕也难以熬过后面的刑罚。

“怎么死的?”谢成玉问道。

韩苏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个油布包,慢慢展开,零星的粉末出现在油纸当中:“服毒自尽,方才的消息,刑部将证物呈送到宫里,又分了这点到鸿胪寺,说是要让少爷看看。”

裴瓒与谢成玉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即接过那粉末:“刑部那边怎么说?”

谢成玉也道:“先前入狱搜身,难道没降毒药搜出来?”

“宫里认下了这事。”

那就是长公主授意的了。

裴瓒捏捏眉心,想着皇帝尚在病重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把明怀文杀了,估计是不想再给自己留任何隐患。

至于从前许下的那些承诺……

一个死人要什么承诺呢。

“你别急。”谢成玉拍拍他的胳膊,继续问道,“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并没吩咐什么,只是太医院那里传出消息,似乎陛下要醒了……”

不等韩苏说完,裴瓒忍不住“啧”了一声。

近来事多,尤其是牵涉沈濯,弄得裴瓒心力交瘁,眼下事情挤到一起,韩苏也报不明白,裴瓒不由得更烦躁了几分。

但他还算是镇定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成玉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该让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

醒不醒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但是有些消息是否送到皇帝耳边,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却是他们能掌控的。

裴瓒细想片刻,又说道:“到太医院去寻唐远,告诉他今日明怀文已死的消息。”

“是。”韩苏闷声应下,当即就要离开。

裴瓒忍不住多了一嘴:“不用你去说,找人传几句风言风语就够了,另外,拿着我的腰牌,把鄂先生送入宫中,殿下自会明白的。”

详细地吩咐完,才放韩苏离开。

阿察尔一日没有抓到,便多一日的风险。

虽说皇帝活着对北境也起不到太大的威慑作用,但对于朝中的那帮老顽固来说,却是一剂定心丸。

与其让人彻底醒了,瞧见现如今的糟心事再来一回急血攻心,还不如半死不活地吊着,暂时稳一稳京都的局势,让其平缓一些。

甚至,等长公主当权久了,把“称帝”这事摆到明面上的时候,也不至于招致太多的反对。

至于鄂鸿……则是他的两手准备。

裴瓒毕竟不太了解唐远这人,不知道那几句传言会不会镇住唐远,更不清楚这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他才要再上一重保险。

韩苏撑着油纸伞下楼,沉闷的脚步踏在楼梯上,不比来时那般急躁。

屋里安静片刻后,谢成玉笑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地教他。”

裴瓒叹气:“京都之中少有信得过的人,韩苏……自幼跟在我身边,虽然笨了些,却最是忠心不二。”

“先前那个叫十七的呢?”

“到底是沈濯的人,我担心被有心人察觉,索性就不带在身边了,让他看家护院,也免了许多的打打杀杀。”

不知为何,裴瓒的语气中总有几分悠远淡漠的感觉,似是在为众人做打算,却独独把自己隔远了。

谢成玉道:“你想得长远。”

裴瓒叫韩苏在鸿胪寺等候消息,也不单单是为他自己,还想让韩苏见见世面,多些交际往来的本事,倘若将来有朝一日离开他身边,也能在别的府宅大院里混口饭吃。

对于裴十七的安排,亦是如此。

小小少年怎么沉溺在杀伐不休当中?

就算在宅子里混不出名堂,裴瓒也想他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濯从前不替十七安排这些,只把人当成暗卫,可现如今十七是他的人,他自然要去考虑的。

裴瓒默默合上眼,回想着对身边人的安排,这些是他从前就想好的,但当时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才如此安排。

现在,他已下定决心与阿察尔死斗,却还是执意如此。

他睁开眼,眸底多了几分悲凉。

“明怀文已死,下一个会是我吗?”

第193章 反水 离开刑部大牢后,沈濯并没有……

离开刑部大牢后, 沈濯并没有急着去联系阿察尔。

他清楚阿察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谨慎、处处警惕,甚至到了堪称病态的地步。

这样的人,在知道沈濯进过大牢却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后, 哪怕人还留在京都城里,也绝对不会轻易露面的。

索性,沈濯绕开了层层监守,看似狼狈地前往了城外的红玉庄。

他这一步走得极艰难,百般思索后, 才拿定主意, 赌一赌他和阿察尔的气运, 以及……阿察尔对于长公主究竟抱有多少信任。

让阿察尔觉得,他此次遭难是长公主的不得已, 而绝非什么刻意为之。

在红玉庄隐忍了大半个月, 放出几道消息, 隐晦地说他在宫中行事不端,被送到了京都城外管教,真假参半,也不过是让人知道他已经离开刑部大牢。

可是清闲了半个月, 沈濯什么都没等到。

一人在庄子里独居实在无聊,恰逢雨水多的时节,整日盯着檐下垂落的水滴, 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简直要闷出病来。

好在, 他做这些不是没有效果的。

“玉清楼来报, 说是在您的卧房窗台外发现了一簇鹰羽。”

沈濯看着暗卫呈上来灰棕色羽毛,惊喜地挑了挑眉,他并没有拿起那羽毛仔细端详, 而是问道:“京都中竟还有雄鹰盘旋?”

“不曾发现大型禽鸟的踪迹。”

“那便是有人把自己当做禽鸟,落在了窗台外……”沈濯的声音慢慢消失,停顿了片刻,瞥见暗卫僵硬的姿势,又说道,“玉清楼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竟是一丝觉察都没有吗?”

声音冷锐,暗卫立刻压低了脑袋,解释道:“玉清楼被查后,虽未封锁,但许多地方都有长公主的人盯着,不许我们随意走动。”

沈濯动动手指,暗卫将那羽毛托得再高些,送至他的指尖。

慢条斯理地将其捏起,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流风穿过羽毛的模样。

“那他可真够大胆的。”

在重重防卫之下,还敢把这东西放在窗外,等候被发现的机会,以此来取得联络。

不是最小心谨慎了吗?

沈濯勾唇一笑,羽毛在他手中折断,看来阿察尔也是穷途末路了,否则也不会走出如此冒险的一步。

“走吧,去找到他。”

夏日雨季来临,空气闷热而滞涩,如同黏稠腐败的泥潭覆盖在京都城中,幸好疏忽之间便有清凉的雨滴落下,带来几丝慰藉。

撑着油纸伞走过中街,来往的人戴着蓑衣斗笠,挑着担子往反方向走去。

入夜了,雨还未停。

朦胧雨雾当中,几盏挂在檐下的红灯笼随着风雨飘动。

许是店家也觉得渗人,又在雨夜估摸着不会有人登门,索性将灯笼取下,然而刚刚取下最后一盏,快要关门打烊时,一人突然出现,用冷白的手压住了门框。

油纸伞略微倾斜,雨珠顺势滑落,伞下的沈濯微微一笑,说道:“住店,一晚。”

“好……”店家将人上下打量一眼,表情僵硬了半分,随即敞开门,将沈濯迎进去,“您请跟我来。”

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

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喝茶论事,吵嚷着,听不太清说的什么,总之是有些喧闹。

沈濯收回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视线,随手将不断滴水的油纸伞放在了门边,跟着店家上楼,也不知是沈濯的笑意阴沉骇人,还是店家做贼心虚,好端端地走在楼梯上,竟踉跄一步,差点摔下去。

沈濯没有出手扶他,冷眼看着心虚的店家,继续一声不吭地向上走。

上到二楼,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店家默不作声地引着沈濯到了门前,轻轻一叩,没有推开,摆出个“请”的姿势,便自顾退下了。

沈濯哪里会不清楚阿察尔的心思呢。

会面的地点是对方定的,他在动身之前便知道这里会设下埋伏,谈妥了还好,谈不妥的话,就是命悬一线了……

虽说,他手上也还有几个可以调派的人手,但是他更希望,是裴瓒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按照他们的约定,再见他一面。

“先生为何不进来?”阿察尔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楼下嘈杂的声音盖过。

但沈濯对他说话的语气很熟悉,瞬间就分辨出来——那种几乎每句话都以上扬尾音结尾,透着满满别扭感的大周话。

“王子殿下,别来无恙?”沈濯走进屋内,阿察尔就坐在逼仄的雅间之中。

瞧了几眼,只觉得对方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濯,这人近来多思少眠。

待沈濯落座,阿察尔似是一刻都等不了,急切地想要询问他被关进刑部大牢前后发生的种种,但是习惯性的隐忍克制让他攥着桌角,仅用迫切的目光瞪着沈濯。

“瞧王子这样子,大概也是夜里难安吧?”

阿察尔咬牙道:“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打算!为什么你先前派出去的暗卫都被她的人抓走了!”

“稍安勿躁。”沈濯甩着折扇,推着面前的茶杯,“其实我也是被算计了,母亲她根本就没有和你联手的打算。”

“什么?”阿察尔不可置信。

沈濯看着晃动的茶杯,在心里默默盘算裴瓒带人赶到的时间:“裴少卿设局,调离了我身旁的暗卫,一出宫就被母亲的人抓住,而后又在太后宫中放火,弄得人心惶惶,为的就是将我与明怀文送进大牢。”

“明怀文,弃子而已,死不足惜,倒是先生你……”阿察尔眯起眼,几乎看不到浅色的眸子。

“我?”沈濯不拘地笑着。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其中还掺杂着几道鞭声。

会面的地方临近宽阔的中街,平日里走卒商贩众多,马车车架更是多见,为此阿察尔并没有在意这雨夜当中的意外动静,反倒是沈濯脸上笑意更甚。

他知道,人来了。

沈濯缓缓起身,手中折扇摇晃,吹得发丝轻摆,在逼仄的雅间中踱步,声音越发洪亮:“勾结杨驰进犯大周,没想到一朝落败,被迫入京为奴……”

“沈濯,你想做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是成了败者也不安分,还想着扰乱京都,收买明怀文,意欲谋害皇帝,欺瞒长公主,妄图颠覆大周?”

阿察尔听着,忽然冷笑两声:“先生以为这样说,就能与我撇清干系吗?”

“自是不能。”沈濯俯下身,“但是杀了你,我便清白了。”

“嘭!”

阿察尔一掌落在桌面上,木桌立刻被推出去,桌上茶杯茶壶尽数跌落,碎片伴着水珠四处飞溅。

幸好沈濯身姿轻盈,一个回旋便躲了过去。

“楼下可都是我的人!”

“哼~是吗?”沈濯倚着门框,手里折扇摇摆不止,在阿察尔的怒视当中,仍旧是位翩翩公子。

反观阿察尔,接连几日的奔波让他疲倦不已,现下受了几句刺激,更是丑态百出。

然而,不等阿察尔出声,就听见“哐当”几声,似乎是木门直接被人踹开,紧接着刀剑相接的声音一股脑地挤进耳朵里。

见状不对,阿察尔转身想逃。

沈濯立刻出手,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去,直接钉在二楼小窗上,拦住对方去路。

跳窗不成,那就只有从沈濯面前硬闯!

来不及犹豫,阿察尔摸出腰间匕首,猛地向沈濯扑去。

沈濯自知手无寸铁不是他的对手,当即选择避开,但让他没想到,阿察尔并非要与他同归于尽,反而不顾一切地往房门的方向冲去。

留人已经晚了——

可就在阿察尔扑向房门的一瞬,“哐”得一声巨响,直接连人带门一起飞了出去。

沈濯扇去眼前浮尘,眯着眼看清那甲胄齐全手持长枪的陈欲晓,以及,从陈欲晓侧身绕进来,眼神轻扫过他的裴瓒。

裴瓒掩着面,避开屋里灰尘,目光落到被门砸到的阿察尔身上。

“咳咳……”阿察尔擦掉唇边鲜血。

刚要挣扎着起身,一束寒光落到了眼底。

是陈欲晓的枪尖。

早该在边疆就将人贯穿的枪尖,此刻以同样的姿势直抵他的喉管,但这次,不会再有人会因为他的身份饶他一命了。

“动手。”裴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敢!我是北境王子,纵然落败,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裴瓒抿着唇没有出声。

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处死阿察尔,而是在他方才开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随之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宿主!一旦杀了阿察尔,故事线被彻底改写,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陈欲晓……”裴瓒咬着牙,抵抗那股精神被抽离的不适。

“宿主!你要想清楚啊!”

眼前古朴的陈设竟出现了几分恍惚,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装饰交叠,透着几分荒诞怪异。

陈欲晓变了调的声音响起:“未曾禀告殿下,怕是不妥。”

裴瓒脸色苍白,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爆鸣。

一声声的警告重复出现,仿佛故障的机器在不断报警,裴瓒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粒的汗珠接连滚落。

“动手!”

不能给阿察尔任何机会!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