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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尖贯穿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第194章 诀别 裴瓒岣嵝着身子,攥着枪杆的……

裴瓒岣嵝着身子, 攥着枪杆的手再度用力,将银白枪尖从那血窟窿里拔出来。

阿察尔应声呕出一口鲜血。

这还不算结束,裴瓒眯着眼睛, 从飘动的虚影中确认那染血枪尖的方向,借着陈欲晓的力气,再次捅进去。

微微的颤动感从攥着枪杆的指尖传来,与他的心跳同频,追念崩塌的剧情线。

“裴瓒?”

沈濯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 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他的肩膀。

裴瓒身体瘫软, 只觉得置身于迷蒙的世界当中, 强撑着摇摇头,眼前才勉强清晰, 可是不知为何, 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抽离。

是系统?还是旁的什么?

无暇多想, 裴瓒在沈濯的搀扶下站起身,夏日衣裳偏薄,汗水轻而易举地打湿了大半衣衫。

身后,陈欲晓带来的亲兵跻身进来:“大人, 楼下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裴瓒抿着嘴唇,向半死的阿察尔伸出了手指:“去,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这……”亲兵看向陈欲晓, 有些犹豫。

“斩将之功,你不想要吗?”

裴瓒眼睛干涩, 转动些许都万分困难,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杀了阿察尔带来的后果,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想彻底地致对方于死地。

那位亲兵也被他说动了, 当即掏出腰间短刃,向躺在地上的阿察尔走过去。

一息尚存,但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

只听得几道刀刃撞在骨头上的声音,便彻底宣告了阿察尔的死亡。

裴瓒心跳得极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随着旧世界的主角一起离去,但是他死死盯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怪诞的迷离感竟少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濯紧张兮兮地盯着裴瓒。

裴瓒摇头:“我没事。”

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地缺了什么东西,对他很重要,但实在记不起来。

“收拾一下,准备入宫。”

裴瓒对着陈欲晓和门外的几位亲兵说完,自己转身离开,身旁的陈欲晓却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等殿下的旨意?”陈欲晓表情凝滞。

“夜长梦多。”

“只是押他入宫而已。”陈欲晓指尖轻颤。

裴瓒却字字铿锵:“而已?如果他在路上被人营救呢?如果在宫中,见到殿下之后又用花言巧语哄骗呢?甚至是用殿下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呢?杀了他,固然不妥,或许还会招致北境的报复,但是绝对不能留给他一丝的生机。”

他不得不这么做。

大周看似稳固,实则飘摇。

裴瓒本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情,强杀了北境的王子阿察尔的,但作为知晓剧情的人,他十分清楚,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大周。

裴瓒长舒一口气,头脑又有些发晕,尤其是处在逼仄又满是血腥味的屋子里,脚下一阵酸软,若不是有沈濯扶着,恐怕早已摔倒。

他反手扣住沈濯的胳膊,抬眼望进对方忧心忡忡的眼神里,又催促了句:“我有些不太舒服,你先进宫,替我向殿下请罪,我略微歇息片刻,便会去的。”

陈欲晓见着两人神色怪异,没有多想,也不再反驳,招了招手,命人将阿察尔的尸身抬出去。

兵荒马乱的一顿收拾,四下里便空落了。

裴瓒被扶着走到雅间外,可依然胸口憋闷,便拽着沈濯的袖子想出去走走。

沈濯劝了句:“外面正下着雨。”

裴瓒没吭声,脚下一顿,眼神迷离。

沈濯只觉得他肯定是有必然的缘由,便连忙扶着裴瓒走下楼梯,往雨水中的中街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珠滴落在油纸伞上。

夜里的中街在经历过喧嚣后,彻底安分下来,不管是知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总归是没有人敢去打开窗扉,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瓒踉踉跄跄地走着,几乎是在挪动。

绯红的官袍沾了血腥气后,又被雨水打湿,疲惫的面容与恍惚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赢……

明明杀了阿察尔,已经了结他的心愿,他却高兴不起来。

一时的热血退却,心里只剩疲倦。

“你怎么样?我们先去玉清楼,你先歇一歇好不好?”

“不。”他揉揉眉心,下意识地将手搭在沈濯的臂膀上,“我没事,一时气血上头而已,更何况,鄂先生已被我送入宫中。”

裴瓒说完,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没做。

他猛然抓住沈濯的胳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掰正了沈濯的身子,让对方与自己面对面相视。

“走,你要赶紧离开这里,离开京都。”

“什么……”沈濯有些不可置信。

“去幽明府,不,不行,你要离得越远越好。”

沈濯单手撑伞,另只手紧紧搂住摇摇欲坠的裴瓒:“为什么?”

“阿察尔做的事,你以为殿下会不追究吗?”

“可他已经死了!”

沈濯自然是觉得,那些事不管是他参与的,还是长公主接触的,都可以一味地推到死人头上。

但裴瓒不这么想,他深知做事周全的长公主,会给一切的祸事找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而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

能活生生地站到群臣面前认罪,揽下所有罪责,还给长公主清正的身份,就像明怀文一样。

“正是因为他死了,死无对证,才会一并算在你的头上。”裴瓒语气笃定。

届时,无论裴瓒说什么,长公主都会为沈濯安排一个妥当的罪名,会不会因为他的表现少一些惩罚尚未可知,但该遭的罪是一件也不会少。

“那我呢?我们呢……”

裴瓒抬眼,忽然察觉倾斜的油纸伞将自己完全笼罩,而丝丝阴凉雨水却尽数滴到沈濯的背上。

他抬手,勾住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驱散凉意。”难道我就此走了,与你再不相见吗!”

沈濯手里的伞一晃,几滴雨水落在脸侧,混着滚烫的泪一并落下。

他宁愿一辈子待在大牢里,也不想当独自远飞的鸟。

“你听我说……”裴瓒喘着气,温热的指尖抚摸过沈濯的脖颈,拭去些许雨水,最后捧住沈濯的脸,“我会去找你的,我保证,只待京都安定,天南海北,我都会去找你。”

“你会信我的,对不对?”

裴瓒一遍遍地擦过暗沈濯脸侧的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不信。”沈濯咬牙切齿。

裴瓒的回应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对于沈濯赌气一样的说法,他表现得并不在意,反而碰碰沈濯的脸颊,抵上对方的额头。

仿佛肌肤相触,心也会交在一起。

“快走吧……”他咬咬下唇,轻声地嘱咐着“带上些幽明府的暗卫,保护好自己,更不要轻易泄露了身份。”

“如果把我从大牢里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离得远远的,那我宁愿死在大牢里!”

“沈濯!”对上目眦欲裂的沈濯,裴瓒一时忘了呼吸,直到急急呼入凉气,声音都被冷得有些发抖,“听话……”

油纸伞“哒”地一声落在地上,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上滚了几圈。

猛地被拥入怀中,肩膀被撞得生疼,腰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几乎束得裴瓒喘不过气,他想睁眼看着沈濯,但肩颈处却洒落对方闷热的呼吸。

“不走不行吗?我就留在城外,安分守己……”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裴瓒压根不敢去猜。

长公主能为了皇位不顾生身母亲的安危,放火烧寿安宫,对于她本就痛恨的儿子,又能持有多少怜悯之心呢?

甚至,裴瓒都觉得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假使因为杀了阿察尔,引得北境举兵南下,长公主绝对会将一切的罪过落在他头上……

“走吧。”裴瓒推了推沈濯。

“哒哒哒……”

话音刚落,从远处传来几道马蹄声。

那动静又轻又缓,是迎着他们来的,却没带有冒犯的意思。

等到驾马的人行至跟前,裴瓒才看清,是先前带队离去的陈欲晓牵着两匹马折返回来。

只见陈欲晓去了甲胄,披着蓑衣,将牵马绳扔在地上:“你杀了阿察尔,我没办法跟殿下交差,所以,裴瓒你必须得同我一道入宫,至于他……”

冷淡的目光扫了眼沈濯,陈欲晓随后牵动缰绳,调转马头的方向,自己也跟着扭回头去,像是很不待见沈濯似的:“若没有你,流雪恐怕还得在外流浪多年,不能得鄂鸿先生照顾多年,我便将这功劳记在你头上,你且离去,我必保裴瓒安然无恙。”

“快走吧。”裴瓒将缰绳塞到沈濯手里。

“裴瓒!”

沈濯还想握住裴瓒的手,可对方却先一步将缰绳塞进了他的手中。

粗砺的麻绳不止硌得他手心发疼。

“既然要我走,那——我把它还你。”

裴瓒垂眸,许久未见的扳指出现在沈濯手里。

他微微一愣,终究是没有接过去:“留给你了,来日再会,我自会向你讨的。”

亦如他们从寒州回来时约定的一般。

“驾——!!!”

鞭声飒飒,抽断了雨幕,让空荡的中街更加寂寥。

第195章 日尽 “察合已死,沈濯不知所踪。……

“察合已死, 沈濯不知所踪。”

阿察尔的尸身横在宫室之外,盖了一条粗麻白布,雨水将里外浇透, 脖颈处的鲜血透过麻布晕开,更加渗人。

尤其是从灯火如昼的殿内望出去,阴湿黑冷的雨夜里躺着一具无首尸身……

裴瓒说完,宫室中久久没有回应,跪拜之人皆是屏息敛声, 恍惚之间, 甚至还觉得方才他所说的那话在耳边回荡。

高座上的长公主沉着脸, 长袖一挥,桌案上的纸笔被尽数扫落。

“不知所踪?”

长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道。

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裴瓒扒皮抽筋, 将每一寸骨头折断, 碾碎, 让他去给阿察尔陪葬。

“如何引出察合的,再来一遍不就将他骗回来了吗。”

裴瓒早就预料到长公主会这么说,当即把头颅埋得更低,恭敬说道:“不可, 沈濯早已对此计烂熟于心,不说是拿微臣做饵,就算是殿下出马, 他也未必中计。”

“裴瓒!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

“殿下自然敢。”长公主激动地站起身,指着跪伏在地的裴瓒怒骂。

半刻钟前, 宫室内还寂静一片, 可现在,声音一道高过一道,谁都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

“如今整个大周都在殿下手中, 取微臣性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杀不杀微臣,而是北境,是陛下,所以还请殿下不要在微臣身上浪费功夫。”

“殿下!察合已死,无法复生,可那假质子尚在京都城中。”一旁的陈欲晓见着情况不对,立刻出声提醒。

谢成玉也说道:“北境蓄意欺骗,送假质子入京,可我们哪里知道,那阿察尔就是北境的王子察合呢?”

“况且他改名换姓,潜入京都,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愣是一句话的空隙也没有,让缓坐回去的长公主插不进一句嘴。

“殿下,微臣以为……”

“够了!”长公主一声怒喝,阻断了他们的议论,“北境贼人阿察尔秘密潜入京都,勾结朝臣,其心可诛,如今虽已伏诛,但未免有人贼心不死,将其尸身悬于城外七日,以儆效尤!”

裴瓒竖起耳朵,心已然跳到了嗓子眼。

“逆党沈濯从中推波助澜,勾结内外,罪行昭昭,传令,四海通缉,若有协助叛逃者,杀无赦……”

“殿下,沈濯固然有罪,可若是没有他,也引不出察合啊!”长公主轻描淡写的几句吓得裴瓒立刻抬起头,“这难道还不足换他一条生路吗!”

“裴卿在说什么昏话?”长公主抿唇浅笑,先前的狰狞烟消云散,“裴卿以身涉险,才引得阿察尔现身。”

裴瓒妄图挣扎起身,却被一左一右地拉住。

长公主继续说道:“此乃大功一件,不如就赏裴卿侍郎?”

语气试探,也未曾说明是哪司哪部的侍郎,多半是玩笑的意思,当不得真。

可话刚说完,裴瓒也心如死灰地俯下身去。

如今大权独揽的是长公主,她就算是要将沈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裴瓒也阻拦不了,倒不如暂时顺了她的心思,慢慢地扭转……

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能做什么来换沈濯一命。

裴瓒不动声色地跪着,没有接长公主的话,也不说到底应不应这侍郎一职的赏赐。

反倒是陈欲晓觉得情况不对,先一步开口,不至于让长公主的面子落地,更不让裴瓒觉得难堪:“先恭贺大人升迁之喜了,只是眼下多事,殿下在此时提起,恐怕会招惹非议,不如缓些时候?”

“也好。”长公主本就是随口一说,有了陈欲晓递过来的台阶,她也不继续端着。

裴瓒依然不为所动。

像块僵硬的石头,固执地守着心里的想法。

他这幅不知变通的样子,自然会引得长公主不悦,谢成玉更是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连忙扯开话题:“殿下,既然阿察尔已死,那也该早为陛下做打算了。”

长公主果然将注意力调转:“皇帝昏迷已久,的确该早做打算,只是,就算他偶有清醒,却也撑不了多长时间,说不了什么话。”

“先前入宫的鄂先生或许能解殿下此忧。”

长公主现在所求的无非是个名正言顺。

先帝在位时,固然有传位的想法,可一道一道的陷阱阻拦,又因着她是女子,总是遭遇阻碍。

最终出了那样的丑事,便更无即位的可能。

如今二十年转瞬即逝,她年轻时所做的那些“丑闻”,与现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长公主也希望自己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希望将来写在史书上的,是她经韬纬略的治世之才,而非她杀弟夺位,不择手段。

所以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着皇帝有足够长的清醒时间,留一封诏书昭告天下,或者聚集群臣……

她的盘算不无道理,可是以唐远为首的太医院看得太紧,她也不怎么信任在沈濯身边待过的鄂鸿,这事便一直搁置着。

直到今日今时,阿察尔已死,再也没有拖下去的理由了。

长公主垂眸,望着眼前桌案上的朱笔金印,这是她此生的追求,如今近在咫尺,却在无边无际的野心里生出几分不坚定。

谢成玉眼神微暗,说道:“殿下,时机稍纵即逝,不可再犹豫了。“

“殿下……陛下!”陈欲晓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陈家,愿为陛下马前卒。”

一瞬间转换的称呼,再度为长公主熊熊燃烧的野心添了把柴,然而她蓄势待发的眼神再度落到裴瓒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裴瓒依然没有抬头,声音却传了出来:“臣有一策。”

“但说无妨。”

……

从泠泠雨夜,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黎明,无人知晓在他们酣睡的夜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到了次日晌午,京都中的大臣陆陆续续的收到消息,说是皇帝清醒了,精神还算不错,甚至用密诏邀了几位大臣进宫。

是人都看得出,被传召进宫的都是朝中中立的党派,或是守旧的老臣。

可眼下朝政由长公主把持。

不管皇帝清醒到底是真是假,在这个节骨眼进宫面圣,站队到皇帝身边,无疑是在挑衅长公主……以及,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所以即便接到密诏,也有人推脱,称病称祸,总之最后入宫的人并没有多少。

守在皇帝寝宫外细细清点,左右也不过六七人。

甚至,其中还包括着早就在此的裴瓒。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裴瓒侧立在榻前,手里端着的是刚用完的药碗,碗底还有浅浅的一层棕褐色药汤,泛着微苦的气味。

或是出气比进气要多,皇帝压根没有力气出声,只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僵硬地瞪向裴瓒,示意他说下去。

裴瓒低着头,将药碗交给一旁的鄂鸿,说道:“前几日太后宫中突发火灾,查出来是明大人对太后怀恨在心,故意为之,为此,朝中大臣纷纷要求惩治明大人。”

提及明怀文,陛下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像一块腐朽的木头。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浮现一抹病态的红,眼睛也激烈的四处飘动,整个人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颤抖。

对待病重之人,任何刺激性的消息都应该缓缓地开口,或者干脆不说。

裴瓒却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审理期间,又扯出从前的事,什么勾结北境,毒害陛下……引得群情激奋,不得已将明大人关入刑部大牢。”

“他、他如何?”皇帝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裴瓒轻飘飘地说:“明大人自戕了。”

不给对方留有任何反应的余地,直接将最后的结果告知。

果然,皇帝像是受不住这打击一般,先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实在没那个力气,又重重地摔回去,两只空洞的眼睛凝起来的神也仿佛耗尽似的,只能让他死死盯着床头帐幔。

呼气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稍微有所动作,便呼哧呼哧地响着。

“明、明……”

裴瓒垂眸,冷眼看着他曾效忠的帝王,还未来得及补上最后一刀,对方忽然歪头晕了过去。

他轻挑手指,示意鄂鸿再度上前医治。

很快,几根银针扎下去,皇帝悠悠地转醒,眼里多了些神采,但又记起裴瓒方才提过的明怀文死讯,眼里当即覆上一层浓重的悲伤。

两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为他不臣的爱人哀悼。

鄂鸿悄悄凑到裴瓒身边,低声嘱托:“这副药撑不了多少时间,最多清醒个一两日便彻底不行了。”

原本由唐远治着,皇帝虽不能迅速醒过来,但是那样温和的补着,也多少能为皇帝续命。

可鄂鸿的一把老参将皇帝的精神强行提起来,换来的结果只能是耗尽最后的命数,不多时日,便油尽灯枯了。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等着裴瓒假传旨意召进来的那批臣子入宫,见到如此残败的皇帝,想来会劝他,先留下即位的诏书,安排好后事……

当然,只有几个臣子还远远不够当做见证。

第196章 崩逝 入夜。 寝宫内灯……

入夜。

寝宫内灯火随风而摆, 忽明忽暗。

像极了此时的皇帝。

皇帝的龙榻前,稀稀疏疏地跪了十几人,有后宫嫔妃, 也有前朝大臣。

隐隐的啜泣声入耳,伴随着明黄色床幔的晃动,一只枯槁的手伸了出来,颤抖着指向寝殿的一角。

下一秒,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那方向看去。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皇后上前, 用白玉似的手牵住皇帝的手, 隔着纱帐, 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与诸位大臣都在。”

您有什么想说的, 尽可以交待了。

床上躺着的人重重地咳了几声, 指尖稍微晃动。

皇后对着诸位嫔妃说道:“退下吧。”

在场的几位后妃识趣地提起裙摆悻悻离场。

紧接着, 皇后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拉起床幔,像是生怕惊扰到卧榻里的人,可是她的眉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冷漠。

把床幔完全拉起后, 皇后淡漠地扫了裴瓒一眼后,径直走了出去。

寝宫大门打开又关闭,细微的气流飘进内室, 吹得烛火摇摆不休,皇帝那浑浊的眼睛瞪着烛火看了片刻, 好像又恢复了些精气神。

“陛下, 请听老臣一言。”跪在最前头的臣子俯下身,声嘶力竭,仿佛忠心耿耿, 只为了大周,“陛下昏迷期间,长公主把持朝政,祸乱朝纲,不仅朝中肱股之臣被疏远,就连明大人也被害下狱,这都是她要脱权篡位啊陛下!”

“老臣妄言,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立下储君之位!”

老臣高呼一声,旁边的几人也跟着劝。

左左右右都是一个意思,要皇帝立太子,别等着崩逝之后,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懊悔。

只是那年迈大臣说的有些离谱了。

长公主是有些疏远这帮人,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强行架空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权力,但论其行迹和处理政务的能力,怎么也说不上祸乱朝纲。

裴瓒杵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听着,不反驳,也不赞同。

可就算他不开口,皇帝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立储,是每个皇帝都避不开的事。

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的帝王,或许还会为着大臣的冒犯发一通火气,但现如今的皇帝却没有那个能耐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被那位老臣当面提醒,皇帝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甚至,还不如知道明怀文身死时的反应大。

“陈——”

裴瓒对上那道沉重而萎靡的视线,一时以为他要喊自己,却没想到是在叫身旁的陈遇晚。

他心里莫名捏了把汗,随即一侧身,也看向对方。

昏暗的灯火下,那张与陈欲晓有七八分相似的男性面孔,显得越发沉稳,漆黑的瞳孔更似幽幽深井,平静无波,又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陈大将军。”

皇帝用了不少力气才喊出来。

但陈遇晚并没有应声,只因这并非在称呼他,陈大将军是属于他父亲的。

寂静了片刻,皇帝心焦地猛咳几下。

“末将在。”陈遇晚还是应了,他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头颅却没有底下,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的皇帝。

“京都城防……”

“尽在末将把控之中。”

陈遇晚知道皇帝要问什么。

如今长公主手中兵力稀缺,皇帝一朝病死后,幼弟即位,只要有京都城防在手,长公主也难以做什么。

刚好这部分兵马,就牢牢地掌握在陈遇晚手里。

听到这样的答复,皇帝最揪心的事放下,气也喘匀了,平躺在床上,黯淡的眼睛不知盯着何处。

指尖微微挑动,沙哑的声音随之落入众人耳朵里:“诸位爱卿,朕早已想过会有今、咳……”

“陛下——”几位大臣忧心忡忡地抬起头。

“许卿温和敦厚,乐于教化,朕就将未来的皇帝托付给你了……”皇帝猛咳几声,强撑着身子,将床榻边跪着的大臣一一扫过,“陆卿,李卿,有治国安邦之才,可惜朕无能……”

“臣自当辅佐新帝,庇佑山河社稷!”

瞧着那几人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裴瓒眼里的神采越发淡漠,只差神游天外——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再转投长公主恐怕来不及了,只希望借着那一道圣旨,稳住长公主与朝臣,为新帝,也为他们自己搏一个光明前程。

然而,就当裴瓒以为皇帝快要交待完时,才恍然想起来,皇帝还没有立下旨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不用细想,也应当是贵妃所出之子继位,但是……

下一刻,皇帝喊到了他。

“裴卿。”少见地没有拖长腔调,干脆利落地如同常人。

“微臣在。”裴瓒顺势作揖。

皇帝抬腕,再度颤着手,指向一开始的无名角落。

裴瓒再度狐疑地看过去,眼神中有些疑惑,那里除了花瓶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死心,提起衣摆,像那角落走去。

他没瞧出什么异样,便双手握住瓶身,轻轻一抬,只听见“哒”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木质机关被打开了,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旁边雕花橱柜当中的一格弹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只木匣。

此刻,裴瓒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接连吞咽口水,借着抚胸口的动作,压了压衣裳里的一层薄纸,随即颤着手拿出那方质朴的木匣。

裴瓒很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知道,于是他们一个个地扭头盯着裴瓒的动作,希望他快些将那里面的东西送到殿外大臣的面前诵读,传抄到全天下人的眼睛里。

但也就在此时,无人发现榻上的皇帝已经悄然垂下了手。

“陛下——”

不知是谁,一声痛呼。

侍奉在侧的太医涌上前,手指搭到脉上没多久,便摇了摇头,迅速地在一旁跪下。

“皇上驾——崩——”

那一声尖锐而带着哭腔的高喊,从寝宫内传出,一声迭一声,伴着无数人的呜咽,传到了皇宫之外。

高楼之上,居高而下地看着空荡无人的中街,尊贵的女人轻启丹唇,说道:“你该走了。”

沈濯眉眼低垂,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物。

看着像鹰又像狼,既有雄鹰翱翔的双翅,又有狰狞凶恶的狼兽,一枚形状怪异的玉符被沈濯放在了檀木桌上。

他遥望皇城里的人:“一年。”

“你既奔走他乡,本宫也只怕他不愿离开。”

沈濯不搭理她:“我要他全须全尾地离京,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行,你知道的,我调用北境兵马可用不到这东西。”

长公主默声。

沈濯抽身离去的瞬间,悠远的钟声传来,十三道钟鸣此起彼伏,昭示着帝王的崩逝。

“丧钟之后,裴瓒就该宣读圣旨了。”

“走吧。”

长公主整理衣冠,擦去唇上那一抹艳色后,只为她早亡的弟弟哀悼。

华丽的车盖提前笼了白纱,但仍旧挡不住那金黄璀璨的颜色,就如同,她面上悲怆的神情,遮掩不住深处的野心。

侍从在皇帝寝宫中进进出出。

原本跪伏在内的大臣也转移到了寝宫外的偏殿当中,与外面跪拜哭嚎的群臣和宫嫔只有一门之隔。

殿外哭声入耳,殿内却寂静无声。

每一位大臣都面容悲戚,同时,他们的眼神也都死死盯着裴瓒手中的木匣。

“裴少卿,还不赶紧将圣旨取出?”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

裴瓒应声打开木盒,不辜负众人的期待,写满了他们命运地圣旨就在其中。

被委以重任的老臣走上前,眼神越发清明,盯着圣旨,仿佛要越过皇帝的遗言,代替裴瓒去宣读。

“裴少卿。”

“此时不宣,更待何时?”

裴瓒背过身去,没有打开圣旨,可一声声催促从身后传来,他转而看向陈遇晚,目光一定,捧着圣旨向正殿的方向走去。

只当他迈出一步,身后大臣便跟着挪一步。

然而,在他走出正殿与偏殿相连的窄门,珠帘垂落,他捧着圣旨的手放下,那道窄门也被陈遇晚挡住。

“陈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你竟敢在陛下寝宫当中私藏兵刃!”

视线所及之处,闪过几道冷锐的光,只是裴瓒已经无暇顾及了。

侍从经过身侧,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裴瓒方才做了什么,争执之间,裴瓒已经整理好衣衫,来到那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之前。

两侧太监为他开启正殿的门,泠泠月光迎面落下。

裴瓒一一扫过跪伏在阶下的群臣与宫嫔,目光逐渐飘远,落在那匆匆赶来的轿辇上。

“朕践祚以来,忝居帝位。尚不能明辨忠奸,致使政令不行,朝局混乱。亦无力肃清敌寇,致使百姓困于流离之苦。”

裴瓒地声音并不强,但他一开口,哭声便小了许多。

“朕德薄才疏,于江山社稷有愧,然天命无常,朕疾已笃,恐大限将至。皇子尚幼,难担家国重任,今观长公主沈熙,贤德兼备,仁孝宽厚,堪承大统……”

“这怎么可能!”

有人不信,未等裴瓒将圣旨完全宣读完,便喊出了声。

陈欲晓骑马而来,比长公主的动作快上许多,这话还没传到长公主耳中,她的剑便已经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裴瓒轻扫一眼:“朕深思熟虑,决意传位于长公主沈熙。望其登基之后,以江山社稷为念,使百姓安居乐业。”

“此诏既出,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裴瓒缓缓收起圣旨,双手捧在胸前,而一步步走下石阶,面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悲喜,直到走到那轿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