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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听到长公主亲自吩咐水云司的救火人手:“事关太后,查清火情后立刻提交大理寺,本宫要亲审纵火之人。”

提及大理寺,裴瓒才看到位于长公主身侧的谢成玉,对方微微欠身,同着水云司的人商量救火的事宜。

不管是长公主和谢成玉突然现身在此,还是长公主的那番说辞,裴瓒都无比确定,这绝非是巧合。

“暮春时节,本就容易起火,殿下怎能笃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呢?”裴瓒揣着怒气,移步走上前。

谢成玉却先于长公主说道:“近些日子,雨水多发,若非有人故意纵火,怎能突发祸事。”

长公主默默垂下眼,像是寻常问好一般说道:“你来了。”

没有半分意料之外的语气。

似是早已确定,只要裴瓒听到宫中异动,无论大小,他都不能安稳地等下去。

裴瓒直面长公主,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意:“殿下,近日雨水多发不假,可眼下尚不能确定是有人纵火,太后与您血脉相亲,您不该如此武断。”

“裴卿的意思是,让太后遭此意外,是本宫故意为之?”长公主挑挑眉,并没有责怪的语气,却不怒自威,让裴瓒低下了头。

裴瓒:“微臣不敢。”

“裴卿既满心忧虑,不如同本宫一起审理此案,瞧瞧那纵火之人是如何为自己分辨的?”

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找好了顶罪的。

他微微抬头,盯着躲避他视线的谢成玉,朗声道:“是,殿下。”

第186章 反派 追究这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追究这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已经没有意义了,裴瓒更想知道,长公主会推谁出来顶罪。

他跟在长公主身侧, 未出一言。身后的仆从却不知不觉地离散了。他后知后觉地回身一扫,一个人都没有。

似乎是在长公主的无声授意下退场,留给他意活动的时间。

而后,裴瓒看着风度不改的长公主,准备循序渐进地去验证心中猜想。

“殿下, 幽明府的暗卫已经支出去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 幅度并不明显。

对方没有多说些什么, 想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在那几人宫外现身的第一时间, 便将人擒住, 断了沈濯与外联系的通路。

裴瓒继续问:“假质子该如何处置?”

凭风台一夜, 他早已向长公主坦白,现如今安生待在质子府的那位是个冒牌货,至于疑似真正北境质子的阿察尔却踪迹不明。

他表面诈着沈濯,让对方分心遣走人手。

可实际上, 自己并不知道阿察尔的下落,只能派遣着长公主的人,在满城搜查。

本是打算着要早一步将人找到, 斩草除根,或是为这多日的乱事找一个替罪羊, 但是阿察尔的消息没有传来, 长公主却不动声色地策划了这场火灾。

裴瓒现在也不敢确定,这位殿下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到底是要二次倒戈抛弃他这短暂的棋子,还是要不留余力地将阿察尔抓出来。

幸而他也不是全无准备。

“无用之人……”长公主在脑海中回忆着陆零那张脸, 印象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对方长得过分纤细,不过待她想到康王并非是一团死灰后,又说道,“若是康王死了,便将他杀了吧,若是没死,倒也还可以留他一命。”

裴瓒思索片刻:“微臣愚见,康王殿下就算被厌弃,也该留他一命。”

“为何要留隐患?”

“陆零身份有假,但他毕竟是世人眼中的北境质子,他的调包也是北境允许的,万一阿察尔没有抓到,陆零却死了,岂不是惹火上身?”

长公主轻蔑一笑,斜着眼留给裴瓒些许戏谑的余光:“本宫还会忌惮北境?”

“北境而已,自然不会妨碍到殿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长公主听后,许久没有回应。

她并不认同。

略显沉重的步履踏在长街石板上,皮质靴底发出的声响并不明显,唯独珠钗碰撞时的叮咚宛如倒计时的提示。

“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瓒再度重复着这句话。

长公主似乎是听不懂,当即停下了脚步,满眼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正要开口,却听见裴瓒说:“杀了阿察尔。”

裴瓒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在补足原书当中未曾详细的背景,但是所经历的事实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现如今的剧情早已发生了偏转,最终会走向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未来。

只是他不能笃定,缺失了众多情节的北境质子,会不会逃出京都,蛰伏些许时日后,再度掀起不同的波澜。

所以,他只能恳求眼前是女人,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阿察尔。

彻底断绝剧情归正的可能。

也彻底地保护这个他短暂停留的世界,保护那些对他真心以待的人。

长公主将他微红的眼眶扫过,意味不明地微笑着:“裴卿说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宫倘若杀了阿察尔,岂不是真的惹火上身吗?”

裴瓒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前后矛盾。

杀了假质子要忌惮北境以此生事,却不顾及杀了阿察尔的后果,哪有这般行事的?

裴瓒清楚这话的不当。

偏生他又不能将那些写在原书中的剧情一一相告吗?

而且,就算他说了,长公主也未必会信。

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人,比来自北境的质子还不可信,甚至,更有几分荒诞,只让人觉得裴瓒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竟也说得出这么荒谬的话。

不过,北境的野心他们早已知晓。

在大周建朝的百余年里,北境也不是没有过俯首称臣的时候,可无一例外,在一段时间的修生养息之后,便会以更狂妄的态势反扑。

整个北境,就像头穷凶极恶的狼。

倘若不赶尽杀绝,彻底将其从草原中拔除,否则,只要留给对方一丝的生机,假以时日,都会迎来对方丧心病狂的报复。

“殿下——”

裴瓒一步步靠近眼前的女人。

“难道您相信北境是安分守己之辈,往后再也没有进犯大周的野心吗?”

长公主背对着他,颀长的身影独立在长街之中,平白地流露出几分孤寂。

“朝中动荡不安,对于陛下一事早是议论纷纷,立储,或是禅位,风言风语从未休止,倘若陛下一朝崩逝,殿下越过皇子与诸位亲王登基,如何保证朝中没有反抗之人呢?又是如何保证,北境不会借着这飘荡不安的时刻来犯呢?”

长公主微微斜眸:“那裴卿的意思是,杀了阿察尔便会高枕无忧。”

“微臣从未说过杀了他便会高枕无忧。”裴瓒拱手行礼,“防微杜渐的道理,殿下比微臣更清楚。”

他弓着腰,视线落在眼下的石板上,几百年前的青石历经磨磋,留下斑斑痕迹。

长公主却抬头望着头顶青天,似是在遥望触手可及的未来。

“本宫知道。”

“……”裴瓒稍微抬头,飘出几道目光,望向了前方那道尊贵的背影,“殿下,眼下的火灾,不就是个恰到好处的机会吗?”

长公主没急着回应,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忽然一阵令人舒爽的风吹来,她才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满意:“裴卿果然是善解人意啊,不妨阿察尔之事,就交由裴卿去做吧。”

“微臣会竭尽所能。”

他沉声应下,与长公主的轻松满意不同,裴瓒清楚地知道给自己揽了一件什么的事情——杀男主。

这还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反派”了。

“殿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微臣希望能得到陈欲晓与谢成玉的助力。”裴瓒的声音不卑不亢。

他脑海中却想着,如果真的能将阿察尔杀死,将北境彻底拦在那片冰天雪地里,那将来的某一日,他回到原本的世界抹除所有人的记忆之后,他俩便会因为这一等一的功绩,成为长公主身边的不可撼动的功臣。

裴瓒眼中多了几分希冀,并不将两人纷纷在暗地里倒戈向长公主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是顺应了局势的最好选择。

长公主听见这话,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也明白本宫身边人手虽多,你却只信得过他们两个,不过,也不得不问一句,沈濯呢?”

沈濯……

裴瓒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提起他。

将他摆在同旁人一样的位置上,似乎是有些轻了,称不上这一路的纠葛。

可若是特殊地去对待,裴瓒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复琢磨,最终仍是拎不起也不放不下。

“世子多福,何须我过多忧虑。”裴瓒呆呆地回答,全然陷进那份难割难舍的情愫当中。

长公主蹙了蹙眉:“裴卿在说什么?”

“啊……”

裴瓒猛然回过神来,想到长公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方才的疑惑只是在怀疑他该怎么对待沈濯这个不稳定的麻烦。

他当即清了清嗓子,顺着原本的意思回答道:“有福之人,自然能看清局势,不白费那逆行而上的力气。”

的确,沈濯是实打实的聪明人。

甚至是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都率先看清了局势,可以说,如若没有裴瓒这个横生的变故,说不定早就跟阿察尔达成了某种交易。

可偏偏是裴瓒,以沈濯最抛弃不了的存在挡在前行的路上,让他的图谋变成了完全未知的未来。

“有福之人……”

长公主轻声重复着他话语里的字眼,随即冷哼一声,轻蔑地将其置之脑后,继续阔步向前方的大殿走去。

他能读懂长公主未说出口的轻蔑——

什么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会身为皇室宗亲,却又流着北境细作的血吗。

被母亲视为耻辱,更永远不被北境接纳。

到最后,或许连钟情之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

这般遭遇,哪里称得上什么有福。

只不过是一个血脉不纯,不受重视,被人厌弃、抛弃,哪怕全力也无法彻底拥有什么的可怜之辈罢了。

甚至,可怜到裴瓒想到这,也忍不住唏嘘。

也会想,难道自己也要做再度抛弃沈濯的人,让他带着被修改的记忆,去饱尝世间是冷眼吗?

裴瓒一闭上眼,孤寂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有别于长公主那傲然孑立的姿态,沈濯经受的并非是居于高峰,独揽天下的寂寞,而是沦于人海之中,却始终无法彻底融入的孤独。

是另类,是异心。

是无论做出何等的努力,都不被接纳的苦楚。

而裴瓒,则是短暂地接受了对方所有的屈辱,却又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的凶手。

第187章 审问 “纵火之人已经抓到,还请殿……

“纵火之人已经抓到, 还请殿下移步。”

谢成玉那边的动作相当利落,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便假模假样地将替罪羊缉拿归案了。

幸好, 裴瓒赌对了长公主的心思——

这场火灾,本就是长公主意欲嫁祸给北境的,放火的人是谁并不要紧,只要泼到北境或者质子身上就够了。

至于接下来,他无需再说些什么, 慢慢地看完这场联合的栽赃就可以了。

正殿之内, 长公主坐在了那原本属于皇帝的位置上。

雕龙盘凤, 唯有天下之主才能坐在这里。

可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经手此案的大臣, 还是长久侍奉在此的宫女太监, 没有一人站出来指责长公主逾越的举动。

像是默认了长公主迟早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大周的帝王。

至于裴瓒坐, 他坐在大殿一侧的椅子上,端着清茶浅饮一口,轻描淡写地飘过那华贵的头冠,目光从金钗的凤尾穿过, 看着堂下被押进殿内的潦草身影。

他心里有些按耐不住了。

裴瓒眯着眼睛,瞄着地上那人满脸脏污的脸庞。

对方低着头,不与高位上的人对视, 身子也蜷缩着,似乎很是胆怯, 不过饶是如此, 裴瓒也从他脸上看出来了几分熟悉。

再往那人瘦弱的身形和破败的衣服上扫过,裴瓒心里惊诧这人的身份。

难道是明怀文?

从前那般风光霁月,气度出尘, 现如今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裴瓒眉头紧皱,眼里全是对堂下那狼狈之人的震惊,更是想不通,这人不是很早就投靠了长公主吗?虽然绿藓一局作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更是在这之后被迫远离皇帝,变相地囚在了太后宫中。

可他与长公主这的关系早已经板上钉钉的。

哪怕是计划败露,又与皇帝不得相见,也不至于如此吧……

还是说,早在失败之时,明怀文变成了弃子,让他远离皇帝,被太后约束,其实都是长公主的意思。

而现如今,他恨毒了太后,才要下手?

先前裴瓒在宫中行走,偶然在宴会上见过明怀文,当时虽然瞧着不如从前风光,却也全不似今日这般。

后来听到一些风声,说明怀文在寿安宫饱受磋磨……裴瓒没有仔细打听事情的真假,只是今日一见,倒也是佐证那些流言。

倘若明怀文真是恨毒太后,才放火烧宫,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裴瓒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明怀文先前站队长公主,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假,却也实打实的有几分本事,背后又牵扯北境,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情仇,便冲动行事呢。

裴瓒目光一沉,望着大殿中的明怀文,眼神越发沉静,如一湖无波清水,任凭发生了什么,也激不起他心中涟漪。

至于这一切……

裴瓒想,许是有人奋力一搏,等来的结局却是,掉进了权术的圈套。

“太后身份贵重,今日突遭横祸,想来是受了惊吓,不知太后娘娘现下如何了?”大理寺卿姗姗来迟。

一进到大殿当中,先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后才问及太后的安康。

“劳烦大人关心。”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对着大理寺卿微微屈身,“太后娘娘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医院原判说是要静养,不得再有烦恼之事惊扰太后,殿下便安排了僻静宫室,遣人小心照料。”

大理寺卿的目光扫过身侧明怀文,眼里闪过几分惊讶,而后再抬头问着长公主:“寿安宫起火,理应由皇后娘娘主持事务,敢问殿下为何在此。”

越俎代庖的话,大理寺少卿并没有直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出来。

“皇帝病重,皇后侍疾。”长公主扶着鬓角的珠花,开口解释,“本宫是不该插手皇宫之事,但是事发突然,又涉及母后,本宫岂能坐视不理?为显公允,肃清宫闱,本宫特意请来了大人您,和刑部,督察院的几位大人,还望诸位大人仔细审问。”

裴瓒闻言瞥了眼在场的所有官员。

方才他还怀疑,他的前任上司怎么在这露脸,现在一琢磨,却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另外,不止长公主提及的那些,还有不少旁的衙门府司的官员在此,有几个是常在长公主身边出现的,但更多的却并非长公主一党。

许是长公主要借他们这些人的嘴,将纵火之事的真相宣扬出去,好给长公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裴瓒将茶盏放下,待大理寺卿入座,这场结果已知的审问才正式开始。

“呈上来。”

谢成玉的话音刚落,一行水云司的侍卫将寿安宫中残存的证物呈了上来,还连带着几位宫女,一起走到殿内。

谢成玉则是一一地将证物串联。

“明怀文在寿安宫中,学习宫规礼仪,已有五月,在此期间,太后多次教导查验,可明怀文时常失礼冒犯太后。”

在裴瓒看来,明怀文是个耐性极强又善于伪装的人。

纵然一朝离了皇帝身边,却也不是再无翻身的机会,怎么会去不知死活地顶撞太后。

这番说辞,如果不是添油加醋,便是事实更甚此话万分。

裴瓒的目光落在明怀文身上,眼见着这人不堪受辱似的低垂着脑袋,身子也微微发颤,像极了惊惧难安。

他心里不止疑惑着明怀文在寿安宫的经历,也疑惑,长公主到底是给了明怀文多大的好处,说服他去做这事,担下罪名不说,还要在昔日同僚面前,受此屈辱。

裴瓒想不通,谢成玉的话却让他惊心。

“寿安宫负责侍奉明怀文的宫女,玉欣,你且说说,正月十五前后发生了什么。”

“是。”小宫女挪步上前,低着头利落地跪下。

“正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太后恩典奴婢们向宫外寄送家书,宽慰思念之情,同样的,太后也恩典了明大人,可大人并不承情,还说,他被太后困在宫中,此生再无离开的可能。”

小宫女说着,瞄了长公主一眼,心惊胆战地咽下口水,继续道:“太后并未责罚大人,只让大人思过,可第二日,明大人便偷偷使了银钱,想求见内务府的人,一番盘问之下,才知道明大人要往宫外捎送银钱包裹。”

话到此处,谢成玉命人呈上几件金钗首饰,裴瓒抬眼一扫,便知道那不是一般后妃该用的,应当是太后的首饰。

“明大人未经太后允许,私自与寿安宫之外的人联系,还盗窃首饰,准备偷运到宫外,太后知道后,勃然大怒,让明大人在廊下罚跪,训斥中……明大人言语冒犯太后……”

“如何冒犯?”

“明大人他、他说,太后并非皇上生母……”

“住口。”

小宫女复述的话是真切地从明怀文口中说出来的,也是真正地事实,这并非什么不可提及的秘密,但长公主还是喊停了。

她并未再强调什么,遮掩似的,将这几句话翻过去了。

小宫女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声音也跟着发颤:“太后一时气急,怪罪明大人多言,便、便让人拔了明大人的舌头……”

“啊——”

在场的基本都是文臣,恪守着那份可杀不可辱的风骨,听闻太后的狠辣手段,一时也难免激愤起来。

三言两语,对太后多有不满。

裴瓒不像周围的大臣那样激动,心里虽然惊讶,但还算镇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趁着喝茶的间隙,也是抬眼打量起不动声色的长公主,想瞧瞧那云淡风轻的面皮底下,究竟在盘算什么——

方才还以为,这只是针对着明怀文与北境来的,可细琢磨下来,倒是有一箭三雕的意思。

还要再折一折太后的威信吗?

裴瓒略一沉思,想着太后拔了明怀文舌头的举动确实有些过火,从前不被别人还好,现如今被小宫女捅了出来,恐怕会引得朝臣不满。

“殿下,明怀文虽在宫闱之中,常伴陛下左右,可他毕竟还是朝中大臣,太后娘娘又怎么能越过陛下,施以如此严重的刑罚!”

“是啊殿下,纵然明怀文言语有亏,可太后娘娘也不该如此行事!”

似是场面还不够热闹。

长公主的侍女走下去,抬起了明怀文的脸,让他张开口,露出没了舌头的口腔。

这下子,议论声更甚。

甚至还有三五个大臣一起离座,走到殿中怒斥太后的不是。

闹哄哄的时候,最应该开口喝止的长公主却默默看向了一脸平静的裴瓒。

裴瓒察觉到视线,抬眼望过去,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要一个说话的机会,也知道,长公主并不是要呵斥他们,而是以此来宽慰群臣。

裴瓒收敛了视线,沉眸说道:“殿下,我等皆是大周的臣子,是陛下的奴仆,冒犯太后,理应被罚,可朝中早已设立大理寺和刑部,就算明怀文有错在先,也该交由衙门,经过陛下的旨意进行处罚,太后对朝中臣子动刑,是不是不合规矩。”

“自然。”长公主接过他的话,起身说道,“母后此举确实不妥,可眼下,母后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便有本宫向诸位大人赔不是,本宫许诺,此等残害臣子之事,往后绝不会再有。”

第188章 国主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裴瓒没少听过这样的话, 可他知道,真的要去追究皇室宗亲的责任,是难上加难。

如若是没什么权势的破落户还好, 想要追究多半是能有个好结果的,可是像太后这般尊贵之人,又有谁敢去问责呢?

群臣激愤不假,可没有人敢真正地站出来,向长公主言明要惩治太后的决心。

事情不能就此搁着。

不管明怀文的遭遇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在众人耳朵里, 他就是受到了太后的折辱, 这事必须要有个交代。

哪怕太后现如今因为火灾卧床,也需要给群臣一个交代, 维护历代臣子的尊严。

如此就给了长公主机会。

让她替太后认错, 搏一个体恤臣下, 礼爱臣民的美名。

“殿下宽厚。”

左都御史在这时站出来夸了句。

然而,长公主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过多表示,让谢成玉继续。

谢成玉执笔, 留下几字:“明怀文言语无状,冒犯太后,被施以拔舌之刑……”

再往下写, 便是明怀文心怀怨恨。

但这不是现如今就能盖棺定论的事,必须得明怀文承认才行。

谢成玉没急着逼问明怀文, 略微一停顿, 便有人呈上来几份证据,隔着几米的裴瓒抬眸一扫,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些证据, 怎么那么像他之前为了绿藓一案搜集到的呢?

四司八局的账目册子、裴瓒亲笔写的供词。

一小簇干枯的绿藓,还有几件零零散散的小玩意,裴瓒一时没分辨出来是什么,正眯着眼打量,殿外的侍卫又押进来穿着奇装异服的几人,仔细一瞧,竟然刚好是先前杂耍班子的那几人。

之前他凭借着杂耍班子的开嗓,猜出了明怀文是如何运作勾结的,又在逼问之下,理清事情脉络,让皇帝不得不做出决断。

现如今,他所做的倒是都成了今日的铺垫。

裴瓒蹙着眉头,越想越忘神,也顾不上是什么场合了,不自觉地用手托着脑袋,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每个正形。

长公主飘来几丝视线,他也没有察觉。

谢成玉只能是自作主张地拿着证物托盘走到他的面前,遮住了他失礼的举动。

谢成玉平静无比地说道:“先前裴少卿在宫中调查绿藓一案,但最终因为涉及明怀文,陛下命人不得事情外传,如今陛下病重,太后遭祸,裴少卿可否说说当时查到了什么?明怀文与绿藓,走水,以及北境到底有什么关系?”

平淡的目光垂下,裴瓒抬头也看着对方。

彼此的目光交汇,仿佛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的洋流,汹涌地冲撞着,将繁琐的世俗裹挟,奔向轮回中的归处。

瞧他愣神,谢成玉又低了低头:“裴少卿?”

裴瓒这才慢吞吞地拿起那一纸证供,随便看了几眼,便起身拱手面向长公主,说道:“殿下,绿藓一案是陛下不许外传的,其中牵涉颇多,微臣实在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长公主懒得搭理他这小心思。

既有了长公主的吩咐,那裴瓒的确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而他对明怀文,本也没多少垂怜的心思,震惊之余只是略有些许唏嘘罢了,但若让他再揭一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裴瓒也是情愿的。

只见他将薄薄的几张供词在桌案上铺陈,一字一句地将他当时所查的事情,和皇帝对于明怀文的包庇一同讲了出来。

话音未落,在座的诸位大臣便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从飘出来的几声议论里,裴瓒也能听到,全都是在诧异皇帝的荒唐——身为一国之君,己身安危关系到国家万民,可他们的这位皇帝宁愿中毒病弱,也不愿将这与北境勾结,包藏祸心的娈宠杀了。

当真是昏头了!

几刻钟前,还因为太后苛待明怀文而倍感愤怒的大臣,此时一个个的义愤填膺,对这位维护过的“同僚”恨得咬牙切齿。

裴瓒早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

京都城中,曾经盛传过的那些关于明怀文与皇帝风言风语,不论真假,多半也是这些人在背后嚼舌的,甚至,他们当中不多少人,都是谣言的缔造者。

为了取乐挖苦,或是嫉妒恼怒。

也或者是,经人授意,刻意为之。

但那些中伤人的话,都是切切实实流传过的,那些不屑的嘴脸,在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又变,让人看不出真心,分不出真假。

短暂地维护过明怀文的人,又有站出来要求:“杀了这谋害陛下的乱臣贼子!”

“此等奸佞,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群臣倒戈,但依旧激愤。

裴瓒也再度接收到那询问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往日的老上司,裴瓒吹了吹侍女刚端上来的热茶,说道:“殿下,请听微臣一言。”

“裴卿说便是了。”

已经够闹哄哄的了,还拘着什么?

本以为裴瓒的想法跟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可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走到大殿正中,对着长公主长拜不起:“叩谢殿下允许微臣直言。”

“……”长公主微微抿起了嘴唇,不知为何,她心里同样有一丝紧张。

裴瓒俯身,额头抵着手背:“明怀文下毒谋害陛下,致使陛下身体亏损,又与北境勾结,包藏祸心,实在是罪无可恕,将其枭首示众才可平复诸位同僚与黎民百姓的心中怒火。”

他顿了顿,抬起头,试探地望向长公主:“可是,这并非明怀文一人之错。”

更多的错,在于皇帝。

明知留下明怀文就是留下祸患,可皇帝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将所有的真相掩盖。

如若不是长公主势强,压得皇帝权力全无,否则明怀文是不会到这一步的,他依然是以文臣之名身处皇帝后宫,受尽宠爱,享尽富贵的明怀文。

裴瓒盯着长公主那张看似平静的脸,瞥见对方眉头微蹙的一瞬,他立刻磕下头去,清澈的声音透过袖口传出:“微臣曾任都察院御史,有监察直谏之责,如今虽任职他处,但仍想谏言一二。”

裴瓒抵在手背上的额头压得更深,语气停顿的片刻,也索性闭上了眼睛:“陛下深知明怀文罪孽,却不加以处置,实非明主之举……”

“裴瓒。”长公主声音一愣,语气却并非是坚决的不想让他说下去,反而故意给了机会,让旁人不许打断他。

裴瓒心领神会,继续道:“陛下行事荒唐,昏庸无道!微臣认为应选贤能者取而代之!”

“住口!”

长公主听得很满意。

只是为了她那皇弟的面子,以及更多的名正言顺,不得不站起身来呵斥裴瓒。

但是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这时叫停裴瓒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只会是将一副遵守礼教,又谦逊恭敬的长公主形象烙印在诸臣的心中。

假使来日长公主被推举上位,那也是长公主百般推脱之下,不得不那么做的。

大殿中,空气仿佛凝滞。

哪怕过了许久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说话,更无人关心纵火案的犯人该落得何种下场。

幸而有人是提前安排好的。

只待有人将这话题抛出来……虽然裴瓒不按套路出来,这么快就猜中长公主的心思,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却也不妨碍这戏唱下去。

眼见着有大臣“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裴瓒开骂:“大胆!国之根本,也是你能妄议的!”

裴瓒起了高腔回怼:“正因为涉及国之根本,涉及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我等身为臣子才得冒死直言!”

另有人站出来,语气略和缓了些:“此事虽然荒唐,但陛下已是宗亲之中的佼佼者。”

“大人,您可要细想,何止此事荒唐,近些年陛下上朝理政的日子,可是一双手都能数出来。”

“你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自然是因为,我心中所念是大周而非陛下,是黎民百姓而非皇室宗亲,倘若像大人这般挂念陛下,一心为陛下着想才可享高官厚禄,那我自愿褪去一身官服,走入长街小巷之中。”

“好了——”长公主抬头,有些恼火地捏了捏眉心,“诸位都歇歇吧,裴卿曾奔走偏僻苦寒之地,想必是见多了民生疾苦,为国之心,也算是天地可鉴。、

斜长的眼眸滑动,扫过匍匐在地上的裴瓒,长公主缓缓开口:“至于皇帝之事,的确不是裴卿可以妄议的,这次,本宫就不追究了。”

长公主不追究,那就是把这事拦下了。

倘若皇上有朝一日还能醒来,那必然会惩治裴瓒。然而,裴瓒早就确定,绝无这种可能了。

不管太医院有没有能力将皇帝医好,呈现在众人眼中的结果,都只有一种——

皇帝重病崩逝。

至于今日长公主的试探,群臣心中也清楚,皇子年幼,免不了要有人监国,可太后如今突遭横祸,情况不明,皇后是个心里没主意的,说不定会更早一步倒戈向长公主,而那些旁的宗亲,的确如裴瓒所言,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唯有一人,如今的长公主,才是可堪托付的。

第189章 墙头草 那些看似反对的言论,被裴……

那些看似反对的言论, 被裴瓒一一反驳,假意反对,反而成了长公主的助力。

裴瓒环视那些各怀心思的大臣, 有早就站在长公主身旁的,也有一直认为长公主心思不轨的。

但更多的是墙头草。

哪里风大,便倒向哪边。

裴瓒起身,稍微打理衣袍,正要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身后突然传来含混不清的动静。

他猛然回过头去, 原本半跪在地上, 如同死物的明怀文突然精神起来,两侧的侍卫一个没看住, 就让人挣扎着爬起来冲向前方的裴瓒。

“不……唔!”

裴瓒下意识地躲开直冲过来的明怀文, 擦身而过的瞬间, 对方说不清的话,伴随着无边无际的恨意一道滑过。

“抓住他!不可伤了殿下。”

长公主身旁的女使第一时间挡在长公主身前,甚至藏在袖里的匕首也已出鞘,冒着寒光, 时刻准备刺向冒犯之人。

瞬间的功夫,裴瓒察觉到明怀文不仅有话要说,他还想将心底的恨意剖出来, 扔到眼前的女人面前。

裴瓒暗自搓了搓手指,调动着那枚蓝宝石扳指。

虽然没有读心的能力, 却可以看到对方那惨不忍睹面板……裴瓒记着, 从前的明怀文不说样样出彩,但也是难得可贵的存在,现如今, 他的数据面板就如同他残破的身形一般。

无论精神还是外在,都低的可怕。

裴瓒紧紧锁定那双如炬的眼,那是明怀文浑身上下唯一能窥见本色的存在。

饱含着痛苦,和恨意。

仿佛两簇在黑夜中燃烧的火苗,又或是,两只燃烧了自己的飞蛾。

但无论是什么,最后,裴瓒都只能看见两抹空洞的灰烬,在和煦的风里,或是细丝小雨之中,归于无物。

“明怀文疯病发作,将他捆起来,别惊了殿下。”

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在场的大臣,为了太后苛待明怀文一事义愤填膺,却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身为臣子的利益,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变脸,再度因为皇帝的荒唐行径怒斥明怀文。

可这人终归是与他们没什么利害关系的。

犯不上为了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再去冒犯到谁。

尤其是,从头到脚无一不在明说夺位之心,却又同他们虚与委蛇,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众人目光怯怯,无人在意明怀文的窘境。

连长公主的表情也是纹丝不动,唯有几束悲悯而庄重的目光垂下,宛若石窟中的无心神佛,端庄正派,承着世人的期待,却又无所作为。

“殿下,明怀文神志不清,恐怕不会认罪。”谢成玉微微欠身,指向了那几个杂耍班子的人,“幸而,有裴少卿的佐证,与他们几个的供词,诸位大人若有疑问,也可继续审查。”

谢成玉亲自将供词呈到长公主面前,对方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立刻就让侍女拿给了身旁座位上的刑部尚书。

挨个传看了,长公主才问:“诸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几人面面相觑,彼此推托起来。

他们能在京都城混到如今的位置上,除了背后家族的助力,自己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至少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还是清楚的。

面对长公主抛来的问题,一时摸不清状况的人,自然要尽量避免开口。

更何况,这摆明了是长公主故意设下的。

在场的一应证据,寻常人就算是有心也难搜罗,可眼下都被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堂前,他们难道还看不懂吗?

无人站出来梳理其中疏漏,但自会有人推进下去。

谢成玉意味深长地抬眸望向长公主,忽然行起礼来,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请罪:“微臣在搜集证据的过程中,发觉几处不对,明怀文虽是前朝臣子,却也与外隔绝许久,更在入宫之前未曾与北境有关半分联系,便因此觉得奇怪——”

“他是如何搭上这杂耍班子的呢?“

早在之前,裴瓒也怀疑过,但他所经手的证据,无一都指向了长公主。

当时明怀文面对他的疑问,也模棱两可地没有给出回应,牵线之人毕竟不是裴瓒可以撼动的,所以他并未将此作为关键信息追查下去,甚至可以说跳过了这一点,直抵最后的结局。

谢成玉今时今日再翻出来,是要推翻他的猜测吗?

如果长公主不是从中推波助澜的人,那当初是谁帮着明怀文搭线的?大费周章地送进来一个杂耍班子,还要利用绿藓搅得宫中风波迭起……

难道说,早在那时候,北境王子阿察尔就已经进入京都了?

不应该啊……

忽然,裴瓒的脑海中浮现出沈濯的身影。

在那段时间,日日周旋在他的身边,忙前忙后,殷勤得很,却又对结果漠不关心的人。

裴瓒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还是被沈濯的态度折服……

如若现在让他相信,沈濯在这事上一直骗着他,甚至将他骗得团团转……不,裴瓒没有被这怀疑的心思动摇,在这件事,他还是相信沈濯的,哪怕当真是对方所为,多半也是被长公主推出来顶锅的。

与其在眼前的节骨眼上,算计对方瞒了自己多少,还不如想想,如果下一秒被押进殿中的是沈濯,那又该怎么办。

可惜,没人留给他时间细想。

即刻,殿外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那人似乎还挣扎了几下,使得沉重的铁块碰撞,发出不屈的闷响。

还真是沈濯。

裴瓒下意识抓紧了扶手,眉头紧锁的同时,两只眼睛如钩子一般,紧紧盯着被推搡着走上来的沈濯。

他不是会武功吗,怎么会……

裴瓒默默地咬住了后槽牙。

难怪要说离开皇宫的话,只怕沈濯早就想到了,他的亲生母亲,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会针对他布下此局。

原本,也许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抓。

至少还有一线逃离的机会,可是裴瓒的三言两语,让他把身旁暗卫都遣走了。

“……”

两道目光在相触的一瞬间分开。

沈濯反应迅速,即刻怒视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但是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虚浮的目光扼住了话语。

视线明晃晃地偏移,倏忽之间落在了裴瓒身上,似有若无的几次停驻,是在警告他——

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今日折在这的只会是裴瓒。

沈濯浑身僵硬,只能在侍卫的推搡下前行,完全丧失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他不敢思考,更不敢抬眼去看任何一个人,面色阴沉,心也如同死灰,生怕任何逾越的举动,都会为一侧的裴瓒招致不必要的祸事。

反观裴瓒,他的视线如同逐火的飞蛾,随着沈濯的前行而移动,不曾偏移分毫。

眼见着,态势不对,裴瓒当即起身高喊:“殿下——”

可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谢成玉先一步站在他身前,小幅度的摇摇头,接过了裴瓒的话茬:“微臣在明怀文京都的宅子里找到了几封密信,其中所写,那由世子执掌的玉清楼正是他们平时联络的地方。”

谢成玉敲敲呈着证据的桌案,让人送到长公主和几位大人面前,又说到:“另外,杂耍班子的几人也都招供,皆是与世子有所往来。”

地上那奇装异服的几人乖乖地点着头。

“然而时间仓促,微臣尚未来得及去查封玉清楼,不过,既然是世子的地方,想来细细查下去,会有更多的收获。”

谢成玉说的这些话可谓是真假参半。

旁的裴瓒不太清楚,唯独明怀文与沈濯在玉清楼议事这一点,裴瓒便知道是绝不可能。

玉清楼是沈濯的地盘没错,也是他用来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私事的,但却并非是沈濯用来接待人的,更多的时候是用作私宅。

就算真的在玉清楼约人会面,恐怕只有长公主、北境质子这等人物才能入内与沈濯议事。

明怀文这种的,可远远没有资格。

“世子与明怀文有所牵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过,这些证据也只是能证明两人关系匪浅,并不能证明世子与绿藓一案有关。”大理寺卿适时地站出来说话,卖给长公主个不需要的面子。

刑部的人也说道:“是这道理,还是得有绿藓有关的证据,否则也不能证明世子有罪。”

长公主对他们俩所说的并不在意,扭头看向左都御史,问道:“大人有何见解?”

左都御史的眼神在裴瓒身上徘徊片刻,眼见着他没给出提醒,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对玉清楼也有所耳闻,依稀记得,玉清楼最初开门迎客之时,明怀文已是久居宫中,甚少出宫,如若真是时常与世子在玉清楼中会面,那必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这节骨眼上,大理寺与刑部的两位大人已经向长公主倒戈,可左都御史却抓着其中疑点不放,像是硬要给沈濯一个罪名。

可是,让人没想到是,听了左都御史的这番话,长公主反而满意,语气宽慰地说道:“玉清楼中的细枝末节尚未来得及查清,不妨由大人您来主持,不管沈濯究竟做了什么,只要大人查出来,本宫就认。”

第190章 归正 长公主这是铁了心地要置沈濯……

长公主这是铁了心地要置沈濯于死地?

裴瓒的目光落在那华贵的面容上, 舒畅的眉毛,平淡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连她投落在沈濯身上的目光, 都仿佛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当真是没有半分情意吗?

不行。

他可以赌长公主是否还需要他这一个微末之人的助力,但不能赌长公主对沈濯到底有几分真实的母子情。

他必须要想想办法,插手玉清楼的事。

裴瓒心里很清楚,玉清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若是说沈濯与明怀文勾结的实际罪证, 那绝对是没有的, 但是倘若跟北境有关, 可就不好说了。

北境,北境……

大庭广众之下, 裴瓒全然失了仪态, 眼神乱瞟, 神情慌张,甚至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明明白白地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写在脸上。

幸而,他或许找到了能解沈濯一时之困的办法, 那便是,抓到阿察尔。

“殿下!”裴瓒不顾谢成玉的阻扰起身,“微臣也想为此案添一份助力。”

长公主蹙了蹙眉:“为何?”

“先前微臣曾疑心北境质子的身份……”裴瓒当中众人的面, 明目张胆地将对着长公主说过的秘事说了出来,“便私下调查过几日, 发现京都城中有一队人马形迹可疑, 还来自北境,调查后得知为首者名为阿察尔,不仅外貌形似, 名讳更是与那北境质子的乳名相同。”

长公主一时冷了脸,正视前方,晾了他好一会,才说道:“本宫已许你继续调查,但毕竟与此案无关,裴卿就不要牵扯进来了……”

“殿下——”裴瓒起了高声,气势凌然地走到正中,“微臣多番奔走,得知阿察尔一行人多次进入玉清楼,只是不知所为何事,但倘若世子与阿察尔有所联系,那这便是同一桩案子了。”

他话音落下,又是许久的寂静。

裴瓒一不做二不休,直挺挺地跪在大殿当中,大有长公主不答应,他便长跪于此的打算。

“殿下。”谢成玉与左都御史同时出声。

两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便有左都御史继续说下去:“臣深知殿下所忧,坊间多有传言议论裴少卿与沈世子的关系,可先前少卿于都察院当值,他的品行最是端正,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干涉公正。”

这话说得裴瓒羞愧难当。

可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沈濯充其量和他一样,不过是长公主争权夺利的棋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由背后的长公主授意的。

他们既不是筹谋这场棋局的人,更不是既得利者,何故要背上这口黑锅呢。

长公主不想把自己背地里做得那些脏事公布于人前,便选了沈濯这个替罪羊,还有裴瓒这个把柄,让人不得不从。

裴瓒就算是要为了一己私情干涉公正,那也是被逼不得已了。

只是有了左都御史的推举还不行,尚且不能打动长公主。

谢成玉只好也站了出去,还顺势将裴瓒挡在身后,不过他的语气没有那边凌人气势,反而是谨小慎微:“殿下,微臣与裴少卿相识已久,深知他的为人品行,更何况此案事关重大,涉及太后与陛下的性命安危,的确需要裴少卿这般得力之人相助。”

“……”哪怕有两人相劝,长公主也始终沉着脸。

怀疑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游荡,久久没有定论,直到微风吹动窗格,传出一声喑哑的“吱吆”,长公主才松了口。

“罢了,本宫也愿意相信裴卿在这事上,不会掺杂任何私情,还望裴卿多思多劳,早日查清。”

“是,谢殿下。”

这口气松了,可事情才是刚刚开始。

耳朵里传来些许细碎的言语,不是在说他与沈濯的关系,就是在惊诧质子的身份。

一句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万钧的担子,和那些凌厉奚落的目光一起压在了裴瓒身上,但这些他都可以支撑,可唯独沈濯的缄默让他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审理,裴瓒也听不下去了。

左右不过是谢成玉主持着,拿出来一份份的证据,确定明怀文纵火烧了寿安宫,惊扰了太后。

裴瓒心不在焉地看过递上来的火油,听着谢成玉强调,“明怀文的住处有存放火油的痕迹……”,什么在偏殿倾倒火油,利用佛堂烛台,伪造烛台摆放有误而起火的假象。

话音潦草地钻进裴瓒的耳朵里,他的心思却一直放在被铁链束缚的沈濯身上。

明明是插曲,也未曾查清,却还要留他在这羞辱。

看着沈濯弯下去的腰,裴瓒心乱如麻……

“宿主为什么闷闷不乐,难道宿主并不期待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裴瓒看着一张张已经填补完成,并且任由他查看的信息卡,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突然昏厥,肯定会引起一波慌乱,但是明怀文的结局已经注定,在他撑不住昏过去之前,便已经被长公主下旨送入刑部大牢,还是同沈濯一起。

“我当然,是想回去……”裴瓒说得很没底气,甚至抚摸那些信息卡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带着几分不耐烦,脑子里想得也都是某个在他昏迷前挣脱铁链朝他奔来的人。

“宿主的语气并不像期待,反而是……想要留在这里呢。”

“但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吗?我总要回去的。”裴瓒稍微定了定神,尝试着拨动着暂停的进度条。

裴瓒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初来乍到的那种不适也在身旁亲朋好友的抚慰下褪去,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法抵抗离开,就像当时无法抵抗到来一样。

系统化作光点闪烁几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裴瓒自言自语道:“百分之九十九,只差一点了,只需最后一点,就能推动情节向着正常的方向发展。”

“没错,宿主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只差这一点,剧情就会归正。”

“归正?”裴瓒琢磨着这两个字。

原本的情节固然崩坏,但是用归正这两个字是不是代表着他所做出的改变,依旧会推动着剧情按照原本的走向发展?

质子入京,皇帝病重。

大周岌岌可危,无人能担此重任,内忧外患,生灵涂炭,最终被男主兵临城下。

当然,原书中的龙傲天男主是假借了夺位女配的背后势力,现如今阿察尔未曾在京都中掀起风浪,自然会顺理成章地嫁接到其他的剧情上。

那会是什么?

蛊惑长公主?

裴瓒实在是猜不出多余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裴瓒死守着心中想要杀了阿察尔的想法。

他低头沉思,喃喃道:“如果剧情一直无法顺利衔接呢?例如,在某个重要节点,重要人物上出了差错。”

“那宿主便无法回归原世界了。”

这次,系统的声音出奇地平稳。

裴瓒看着那抹不再跳动的光点:“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吧?”

“当然。”

他似乎是听到有人叹了口气,但那声音太渺茫,也不同于他习以为常的电子音,便以为是出现了错觉。

可接下来的话,是清晰的,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音色:“可是,你知道杀了阿察尔的代价吗?”

裴瓒只觉得声音熟悉,却没有听出来到底是谁,只回答道:”应该是……世界崩塌?或者,我再也无法推动剧情,再也无法回去。”

“嗯,没错。”声音沉沉,语调也熟悉。

“我记得你说过,这同样是真实的世界,他们虽因我而存在,但我想,他们自而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完全独立的,自主且自由的个体,对吗?”

“自然,万物皆是如此。”

“是啊,如果因为我不杀了阿察尔,放任剧情地推演,将来北境挥师南下,大周子民又该如何,到时候血流千里,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可是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

裴瓒不明所以地一笑,柔和的目光看向那点蓝光,声音缓缓:“你知道,我也会一直记得。”

“那么,宿主已经做好打算了吗?”细听的声音又变为略有些俏皮的电子音。

可惜裴瓒依旧摇了摇头:“还没有。”

“不管有没有做好打算,时间都到了,该送宿主离开了!”

许是真的到了最终的节点,就连裴瓒离开系统空间时的感觉都格外的清晰,不同于以往睡一觉或是从昏沉中苏醒,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如同被绑了石块丢进深海。

他也不挣扎,只是任由自己下落。

直到身体触碰到海底,被阴湿的水滴浸湿……

可海底哪里会有水滴呢?

裴瓒猛然睁开眼,看见自己卧房里熟悉的床幔,但是意识到自己清醒的一瞬间,他便被琐碎的事情逼得蹙起了眉头。

正要起身去处理,一起身却陷入温暖的怀抱。

“母亲?”裴瓒试着呼喊一声。

“我儿……”裴母眼睛红肿,泪珠不断滑落。

因着裴瓒在众多大臣面前昏倒,被人传了出去,从前那些奇奇怪怪的“病”也瞒不住,被裴母知道了。

“母亲,我已经没事了。”

“瓒儿,若是知道朝堂之事竟如此磋磨你,我也不会送你去学堂,不让你去考什么科举,一辈子将你养在家中,也好比现如今这般。”

裴瓒被对方的哭腔催的鼻尖发酸,更说不出什么话,只紧紧地抱住了对方,执着这属于旁人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