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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丢失 “殿下!” 隔着还有……

“殿下!”

隔着还有几米, 裴瓒高声一喊。

成功吸引了长公主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停了对沈濯的训斥。

“京都瑞雪,吉祥称心, 殿下何故如此气急。”裴瓒快走几步,从院里正中穿过,经临沈濯身边,略微垂眸落下沉静的眼神,转瞬间便向长公主行礼问安。

“大人来得倒快。”长公主语调奇怪, 眼神在他身上停滞半分, 而后抬了抬手, 让他在廊下入座。

不知为何,长公主今日未曾梳妆。

面上未施粉黛, 头发也只是大概盘了个发髻, 插了根未加雕琢的木簪, 临廊坐下,不拘着仪态规矩,瞧着比平时更为松弛,也比那副庄重华贵的样子更年轻些, 自然也少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凌厉。

只见长公主抵着椅背,微微阖眸,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像是方才将沈濯训斥得有些狠了,她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 长公主才缓缓开口:“大人今日前来, 所为何事?”

裴瓒没有立刻回答,沉静的目光落在长公主的眉宇间,盘算着自己究竟是该说为了沈濯而来, 还是说为了清源道观之事。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长公主忽然睁开眼,对上冷锐的视线,裴瓒立刻躲闪着移开目光。

飘忽的目光落到庭院里,一扫跪在地上的沈濯,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直勾勾地抬头看他,眼底一片潋滟,染着些微红,似是在央求。

裴瓒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微臣是为道观一事前来,事关重大,殿下不妨让世子起来吧。”

“他在这你就说不得?”长公主眯着眼打量他,“装什么呢,你们俩的事情,我都清楚。”

裴瓒的脸唰得一下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

长公主再度开口:“裴少卿,先前在道观,本宫已经提醒过你,不是大理寺的人,无权来过问本宫,你若是想聊聊这个逆子,本宫有的时间,若是说别的……虹月,送客!”

一声令下,名为虹月的女官站了出来。

裴瓒也冷了脸,知道再继续道观的话题,他必定会被赶出长公主府,可是不说……裴瓒想起来义庄那夜的惊险,想起那纸供词,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冷着沈濯。

“殿下,如果说,我与沈濯现如今的事,跟道观、义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说他就要说这些,说纵火疑案。”

长公主微微斜眸:“这话倒叫本宫不明白。”

别说她,就连沈濯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原本楚楚可怜的眼神里,也带了些疑惑不解。

怎么他们俩的事,还能扯上前几日查的案子呢?

裴瓒心里揣着万钧重的事情,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所以,他只提了当日在义庄遇到的刺客。

“他肩上有伤,是前些日子在义庄时,替我挡刀所伤的。”

“哦~英雄救美?这出戏有些老了。”

“……”裴瓒瞧着长公主的神情,非但没有半分担忧,反是兴致勃勃的,似乎在说,就算这出戏很老,但是发生在他俩身上,她有兴趣一听。

裴瓒硬着头皮说下去:“刺客的目标是我。”

重新提醒了要点,长公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后,随即冷哼一声。

“少卿是觉得只有本宫有仇怨,所以是本宫对你痛下杀手?可是,你虽然三番两次地因为道观之事冒犯本宫,但本宫还不至于怨恨你,顶多是觉得你无礼罢了。”

裴瓒并不回应,他的实际想法,也与长公主地这番说辞背道而驰。

长公主继续道:“难道少卿就没有别的仇家吗?如今你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呢,就算这些人有心无胆,那还有寒州的杨驰,他的旧部,你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们自有……”

长公主打断他:“裴少卿,斩草要除根,有些事并非你一走了之就可以逃过去的。”

一字一句都落进耳朵里,裴瓒也毫无保留地拾进心里。

寒州之后,他没有过多打听过杨驰的下场,那几方文书,昭示着杨驰的结局,但更多的细节,他并不知晓。

而今日,以他他那日的猜测,他去义庄完全是临时起意,如若提前布置,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那两份供词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裴瓒向怀里摸摸,今日他并未将供词带在身上,而是放到了卧房的衣橱里。

他也不打算今日拿出来对证。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有些话裴瓒不必说出口,她就知道了,甚至裴瓒都觉得,这人身上有比他更厉害的读心工具。

但是,裴瓒没忘了,青阳曾在那里出现在屋子门口,偷听到什么也未可知。

对上长公主沉重的目光,裴瓒开口:“殿下,臣并非怀疑殿下。”

“只是……只是呢?”长公主对着他敷衍一笑,“你怕是已经有什么供词证据了吧?青阳早已与本宫说过。”

裴瓒愕然,他实在没想到长公主会”坦诚”地把派青阳偷听的事说出来。

这做派,当真让人拿捏不准。

“裴少卿,供词上写了什么本宫并不在意,不过你须得想想,本宫究竟有没有杀你的必要,就算是有,为着沈濯,本宫是否真的回动手。”

长公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似是看向阶下跪着的沈濯,可仔细一瞧,她其实闭着眼。

【到底是本宫的儿子。】

【他心属的人,本宫还不至于刻意杀了。】

这两句话,不轻不重地落进裴瓒的心里,虽说长公主并没有开口,可裴瓒依旧觉得这是专门对他说的。

裴瓒脸上微热,心里一时火急火燎。

看着长公主往深处的院子里走,他想追上去,可是两侧的女官拦在去路,他也只能干瞪眼。

最后,长公主的方向,幽幽地飘来一句:“本宫无心插手你们,不过少卿应当再仔细些,不该将那俩人单独留在玉清楼中。”

单独留在玉清楼……

裴瓒琢磨着这话,一瞬间生出骇人的念头,他转身就走,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沈濯,也顾不得沈濯身上的伤了,急躁的喊着:“快!快回去!”

沈濯不傻,听懂了他母亲话里的意思——

那俩人多半要出事!

紧赶慢赶地回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裴瓒气喘吁吁地冲进后院,就看见那间屋子的房门打开,流雪站在屋里,地上是两具七窍流血的尸首。

裴瓒一进门,眼睛立刻瞪圆了,嗓子眼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流雪默默道:“服毒自尽。”

“服毒?”裴瓒有些懵,“当真吗?玉清楼里人来人往,就不能是有人刻意毒杀吗?”

他下意识地想找出凶手,以此来证明是有人蓄意安排,而不是他傻乎乎地掉进了别人的圈套。

“不是他人毒杀,我一直守在这里,并无外人进出。”流雪掰开那俩人的嘴,“在牙里□□,是自尽。”

裴瓒先前凭借着这俩人的供词,怀疑上了长公主,但现在他们俩的死也在告诉他,长公主不过是个吸引他注意的幌子,或许长公主真的牵涉其中,可那供词上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信的。

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什么呢!

脑海中堆积的各种念头,在此刻全都爆发了出来,逼迫着他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答案。

为什么要栽赃长公主?

为什么前些日子不服毒,偏偏选在今日?

为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钻出来,让他想得头痛欲裂,大冷天的,裴瓒站在没有碳火的屋子里,额头上却冒了一层汗珠。

“裴瓒!先别想了!”沈濯束住他的双肩,眼神焦灼。

“不对不对……”

裴瓒依旧觉得长公主跟这事有很深的关系,必然是知道什么,才会提醒他,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又在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长公主所为,否则长公主就是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他一条条地捋着,总觉得整件事外,有位极其重要的第三人在操纵。

而他不过是三方博弈的棋子,或为皇帝所用,或在长公主手中,又或者,不明不白地成了第三人的帮凶……

“回家!回裴宅!”

裴瓒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今日没放在身上的供词。

他知道为何这俩人一定要今日死了。

这几日他一直安分在家,供词也就在身边,根本没有被盗走或是销毁的可能,而今日他才出门……

裴瓒边跑边想着,如果供词被毁了,还是好的,毕竟那份供词真假未知。

如若一旦被人盗走,被别有用心地送到一些人的手里,那造成的后果,远比销毁一份供词要重得多。

眼见着里裴宅大门仅有几米,大门里却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人,裴瓒定睛一看,是韩苏。

“少爷!少爷咱屋子被人翻了!”

“被人翻了?”裴瓒极力克制着,拉住韩苏,也让他不要慌,“被翻了什么地方,是丢了贵重的东西,还是……”

“贵重物件一样没丢,可是抽屉匣子都被扔得乱七八糟!”

裴瓒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第132章 平心 回到院子里,裴瓒直奔衣橱而……

回到院子里, 裴瓒直奔衣橱而去。

但当他看见满衣橱的糟乱时,他的心彻底凉了。

裴瓒僵硬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冒出一万种供词流落的可能。

当然, 最糟糕的是这份供词落到皇帝手里。

他知道皇帝极大概率不会派人来偷供词,甚至也不会知道义庄发生的事,但保不齐有人故意将供词奉上,或者在京都里谣传几句闲话。

到时候会如何呢?

“小裴哥哥……”

沈濯站在房门的位置,屋外是韩苏。

见着裴瓒发现屋子糟乱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濯立刻走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才开口, 裴瓒就将他搭在肩上的手甩开。

“供词没了,我中计了。”

语气异常平淡。

裴瓒坐在桌边, 双手扶着额头, 看似失魂落魄, 可他神情冷静淡然,毫无起伏。

脑海中的想法盘根错节,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突兀地冒了一句话:“有人要故意陷害长公主?”

裴瓒不敢确定。

如他所想的, 关于绿藓一事的博弈,已经从长公主与皇帝双方,变成了还有第三人存在。至于他怀疑过的明怀文、魏显之流, 甚至包括他在内,都不过走马换象的棋子。

有人要陷害长公主?

那神秘莫测的第三人究竟是何身份?

“裴瓒, 我同你入宫。”沈濯靠过去, 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裴瓒摇摇头,心里没有定夺。

沈濯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如今事情已经出了, 想要当做没发生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是尽力挽回,我虽不知道那供词上写的是什么,但事关重大,皇舅舅定会召见你的,如何应对皇舅舅,才是现如今该想的。”

这番话提醒了裴瓒。

他也觉得,供词是否落入皇帝受众的区别并不大,总有一日是要知道的。

与其是心乱如麻,沉在这塌天的祸事里,被人任意埋了,不如说是想想该如何在皇帝面前保全。

“现在就进宫吗?”

“瓒儿!”

还没得到答案,院里忽然传来裴母的声音。

裴瓒即刻看向了韩苏,一想就知道在外出寻他之前,韩苏一定禀告了父母。

他猛地推了一把沈濯,迅速起身迎接。

沈濯识趣地躲进里屋,避着裴母。

“啊呀!这屋子怎么乱成这样啊!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伤着你了?”

“没有没有……”裴瓒堵在帘子前,将他母亲拦住,“母亲怎么来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屋里原也没有贵重的东西,估计那小贼拿了银两便走了。”

“瓒儿,我原在别家吃茶,听了韩苏的话,说是屋里遭了贼,立刻就过来了。”

裴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裴瓒,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脸色差了些,说话间便想拉着人到里屋坐下,奈何裴瓒站在原地,脚底下仿佛生了根,怎么也拽不动。

“母亲,我这里并没什么大事,只是宫中怕有问题。”

“这是……”裴母看看自家儿子沉重的脸色,又看着一旁低头不语的韩苏,“是陛下?”

裴瓒谨慎地点点头。

“那瓒儿快些去吧。”裴母这么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母亲,此事重大,我要换了衣裳才好入宫面圣,母亲去为我安排辆马车吧。”

裴母知道自己不过是后院妇人,母族式微,在朝中帮不上裴瓒什么,只得在这种小事上尽心尽力,应了裴瓒后,她立刻动身去准备了。

裴瓒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裴母在仆从的跟随下出了院门,他才回头看向沈濯。

沈濯坚持着原先的想法:“我与你一同去。”

裴瓒摇摇头,望向他的肩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弥漫,原本他就牵挂着,只是更重要的事情压上来,一瞬间也顾不上对方了:“你还有伤,就先回去吧。”

“裴瓒,我与你同去,或许皇舅舅……”

“这事与你无关。”

裴瓒摇摇头,态度分外坚定,甩开沈濯的手之后,独自到屏风后打理着衣裳。

一开始,沈濯并没有挪动半分,他紧盯着屏风后晃动的人影,板着脸没有半分常见的笑意,甚至目光阴郁,压得人喘不过气。

身侧的韩苏壮起胆子对着他微微一拜,似央求要他离开。

沈濯还是拧着眉,站在原地开口:“事关舅舅,也事关母亲,你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

裴瓒一声不吭,默默戴上了官帽。

“既然如此,你不愿意我跟着,那我就替你到道观走一遭,我知道,你本来也是要去的。”

沈濯的盘算并不比裴瓒少。

只不过他在回到京都后,一直被约束着,展不开手脚,许多事情都暂时搁置了,只能将那些心思放到裴瓒身上。

而他等了这些日子,早就想到裴瓒会拉上他去清源道观了。

“你愿意去就去吧。”

裴瓒从屏风后走出,一袭红色官袍,衬得他姿容如玉。

特别是经历几番历练后,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度,像一把正在开锋的利剑,虽未打磨完全,但隐隐泄露的寒光,已经足够令人畏缩不前。

锋利,又不失风度。

沈濯望着这样的他,眼睛也移不走了。

“魏显是有些可疑,但愿你能问出些什么。”

裴瓒真心希望在沈濯的逼问下,魏显能从实招来,而不是像在大理寺中一般巧言令色,也不是跟他抓到的那俩人一样,满口谎话。

但是裴瓒并没有完全将希望寄托在沈濯身上,他心里清楚,就算魏显如实招了,这人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查出来也是个替死鬼,并不足以让整个案子明晰了。

有些事,终归要他亲自去做。

宅院门前停了辆两驾的马车,马匹威风凛凛,摇晃头脑时鬃毛随风而摆,颈下也系了金铃,与楠木车盖前沿上挂着的如出一辙,风一吹,和代表着裴瓒的牌子一起摇晃,在半空中叮叮当当响着,也算是体面。

这马匹与车驾都是先前皇帝赏的,不过对于当时的裴瓒来说,算是逾制,所以他未曾乘过,直至今日,才从库房里取出来。

裴母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到几分不对劲,索性将这象征着皇家恩典的马车赶出来。

为的是皇帝苛责时,能想起裴瓒在寒州的功劳。

金铃随风而动,从裴宅响到宫门。

才下马车,裴瓒理了理衣裳,默立在一侧等候,他的折子写得万分紧急,希望皇帝能看懂他的意图,快快地允他觐见。

他没想到,皇帝比他还心急。

第133章 栽赃 宫门外,只见裴瓒正……

宫门外, 只见裴瓒正了正帽子,还未完全打理好,眼熟的传旨太监就火急火燎的从宫门出来。

“裴少卿!赶巧您来了, 陛下正召见呢!”

“召见?”裴瓒心里生疑,“不知微臣递送的折子,陛下可看了?”

“这些奴才可不知道,只是陛下今日还未去书房呢。”

表面说着一概不知,却又同他说没去书房……那便是没看折子, 没看折子的话为何要召见他呢?

裴瓒越想, 眉头蹙得越紧。

莫不是关于供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是什么人动作这么快呢?

且不说, 从他的屋子里翻到那供词需要多少久,只是从裴宅到宫中, 越过层层守卫就需要不少时间。

能做到的绝非普通人!

或者是……

裴瓒忽然停驻, 凝视着不远处的楼阁, 繁复的雕花如同他现在深不可测的心思。

他觉着,供词这事的圈套还没有结束。

如此短的时间里,寻常人想要将宫外的东西送至皇帝面前绝无可能,就算是明怀文, 那些皇帝近身的人都做不到。

唯一的可能,只会是早有人给他设下圈套。

供词是提前准备好的,让他从义庄二人的口中得知, 同时宫中也不知不觉的出现了一份,只待裴瓒松懈, 宫外的供词遭窃, 宫中的这份才会送至皇帝面前。

看起来是他将供词弄丢了,被有心之人送至御前,实则是两份供词, 暗中交错。

一份在明,从义庄二人口中而知,由他亲自书写,另一份则是提前预备好的,隐在暗处,无人知晓。

裴瓒手里这份丢了,不为人知的那份便浮出来了。

想到这,裴瓒缓缓闭上了眼睛——

究竟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算计他呢!

也不只是他,还有长公主和皇帝,什么样的人才会分别站在他们三人的对立面,算计他们,以此来谋取利益呢!

“微臣,拜见——”

“嘭!”话还没说完,一道折子就摔到了裴瓒跟前。

片刻之后,一张薄薄的纸,也轻飘飘地落下。

裴瓒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一声不吭跪下,伸着手,率先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正前方身居高位的皇帝满脸阴沉,周围无人随侍,也没什么烛光,大半个人隐在暗处,更显得他阴沉。

“裴瓒,这供词是何时拿到的?”

裴瓒还未将纸上的内容看完,听到这话,心里一凉,只得将内容大致地扫了一眼。

与他所想的一致,这份供词上没有画押手印,连字迹也是完全不同,与其说是供词,不如说它只是一份写了他近日所作所为的密函。

但是知道又何妨,皇帝自然也能看出这不是裴瓒的笔迹,可仍旧喊他来了,便说明皇帝信了纸上内容,他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裴瓒跪伏在地上,心中惊颤,声音却不见半分慌张,字字清晰地喊着,妄图求得一个陈冤的机会:“微臣愚钝!中了奸贼圈套,还望陛下息怒!”

“圈套……”皇帝冷哼一声,把解释的机会留给了裴瓒。

裴瓒很清楚,这时候撒谎狡辩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索性如实相告:“六日前,微臣于义庄抓获两位形迹可疑之人。”

“六日前,为何朕——”

裴瓒胆子大了,不等皇帝说完,直接打算:“陛下!今日微臣打算去道观,可是尚未走远,就得知家中失窃,赶回去却发现家中什么贵重物品都没丢,只丢了那份供词!”

皇帝垂眸,火气略微降了些。

“而这份内容相似的供词,却凑巧出现在宫中!这显然是贼人早有准备故意设下圈套!”

“裴卿。”皇帝的声音很沉,还有些喑哑,透着股厚重感,“你既已知道供词指向何人,为何不报,蓄意隐瞒,是替长公主遮掩吗!”

“微臣岂敢!”裴瓒早知道皇帝会这么想。

可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就用余光瞥见皇帝从龙椅上站起。

他连忙抬头,只见皇帝摇摇晃晃,怒目圆睁,昏暗得阴影里,对方的神情越发阴鹜。

然而皇帝好不容易才站稳,却也呼呼地喘着气,像是破败的风箱发出沙哑的动静,满是时日将尽的颓败。

“皇姐,皇姐……你也与皇姐一党……”

“噗——”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从皇帝口中喷出。

裴瓒下意识地扑上前,妄图接住昏倒的皇帝。

可他离得太远了,看似只有几步,可是咚得一声,皇帝便倒下了,只剩几滴血落到了他的衣袍上,浸在绯红官服上,隐约得见血色。

裴瓒怔住了,一时间满脑思绪躁动,好似要爆裂开来,唯有一道清晰如他本音的话语,一遍遍地提醒他。

由远及近,由弱变强——

别慌,裴瓒。

……

“裴大人,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吐血呢?”明怀文从满是太医的内殿中离开,走向惊魂未定的裴瓒。

裴瓒哪能清楚为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个劲地喊着长公主,忽然就呕了口鲜血。

都没来得及反应,看着摇摇欲坠的皇帝,裴瓒下意识地就扑过去,也没能将人扶住,只是勉强地让皇帝不至于坠落阶下。

到现在,太医诊治了几个时辰,皇帝也还是昏迷不醒,太医也只说是急火攻心,一时难以清心。

裴瓒此刻坐在床上,浑身上下一派冰冷。

他单手搭在桌子上,正对着小窗的缝隙,骨节处被寒风吹得泛青,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裴瓒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帝昏迷前,声嘶力竭地喊着的那句——“你也与皇姐一党”。

他不敢深究这句话的含义,只怕往深了想,又会触及到那些秘不可宣的皇室内情……

“裴大人?裴少卿?”明怀文接连喊了几声,裴瓒都没有回神。

直到他走到裴瓒眼前,晃了晃手。

“啊?明怀……明大人?陛下醒了?”

明怀文摇摇头,神情严峻,又重复问了遍:“当时大人与陛下独处,为何陛下会忽然吐血呢?可是提及了什么要紧事,犯了陛下的忌讳?”

“所谈之事,皆是政事。”他一扫明怀文的眉眼,不用扳指,对于明怀文的试探也了然于心,为此,也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甚至裴瓒铿锵地反问着,“下官反倒是要问问明大人,陛下身体向来康健,为何今日才说了几句,就呕血昏迷?”

话语里的讽刺过于明显,以至于让明怀文一听就变了脸色。

眼见着那张清绝的脸蛋变得狰狞,裴瓒倏然起身,看起来个头与人齐高,可是气势上却压了对方一头,严肃的目光也审视着明怀文,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想做什么!”明怀文言辞激烈。

裴瓒一步步紧闭,脸上阴霾一片:“明大人,身为陛下近臣,您应该时时规劝告诫,而不是无度纵容,更不能放肆引诱——”

“你莫要信口雌黄!”明怀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毛。

“我说的不对吗?”裴瓒反问,虽然没有点破,却也直戳对方的心窝子,“或许大人并非自愿入宫,却也不曾拒绝,甚至仰仗权势,乐在其中。”

“你懂什么!”明怀文脸色骤变,眼里除了愤怒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惊恐,“裴大人在督察院那么久,难道就只学会了空口白牙地污蔑人吗!”

裴瓒捻着千头万绪,从其中拨了最不起眼的一缕。

污蔑……

如果明怀文说自己有苦衷,或许裴瓒会仔细去揣摩他的过往,可他并没有,而是怒目圆睁地喊着,这是污蔑。

他捋过身上红袍,端起桌上的官帽,眼神透着凉意,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

第134章 旷野 素未谋面的故土

“站住!裴大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明怀文的声音里没了那股泠泠的凄清感, 满腔怒火,为着裴瓒那几句不可言明的讽刺而羞愤。

裴瓒往后一瞥,本不想理会, 可是门外的侍卫围了上来,他扫了一圈,说道:“明大人,陛下尚未醒来,您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正是因为陛下昏迷不醒, 所以裴大人才不能出宫。”

要将他囚于宫中?

这对裴瓒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从前他也因为类似的借口, 在宫中小住, 可眼下……不止家中父母,恐怕沈濯也在等着他回去。

见着裴瓒僵持在原地, 明怀文快走几步, 到他身后:“裴瓒, 别妄想有谁会来找你了。”

裴瓒没有回应,沈濯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倘若他真的被明怀文自作主张地扣在宫里,除了他的父母会和谢成玉四处打探消息外,沈濯便是那个最有可能进宫解救他的人。

可是, 明怀文提他做什么?

“你熟悉律法,应该知道残害百姓是什么罪名。”明怀文长舒一口气,恢复了那番淡然的语气, 甚至声音有些轻佻,似是期待着裴瓒同方才的他一样被戳中痛处。

“残害百姓?”裴瓒并没有想到这项罪名该按到谁的头上。

“魏显死了。”

短短的四个字, 裴瓒的心有一丝波乱, 剧烈地跳动几下,不好的预感也随之冒了出来。

“他死的时候,盛阳侯府的世子, 沈濯,恰好就在清源道观。”

“这跟残害二字,又有什么关系呢?”裴瓒攥着拳,尽量保证声线的平稳,只是他没注意到,自己颤抖的手已经被身后人发现了。

明怀文呵呵一笑:“肢解尸身,放火烧观,杀害十余人,这还不叫残害吗?”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是他做的!”

“裴大人,不是只有您会写供词。”

明怀文从怀中抽出几张薄薄的纸,随手搁置在旁边的小桌上,烛火晃动,映出几笔深浅不一的墨迹,裴瓒立刻转过身去,眼里闪过些许焦躁。

他迅速地将那份供词打开,第一眼就看向最后的落款——清源道观道正,魏显。

草草浏览过内容,裴瓒的心凉了半截。

供词上,魏显并没有明确指出是谁在城西犯下诸多恶事,而是将自己的发现详细地说了一遍,隐晦地说明,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恐会遭遇不测,于是留下这份供词。

当然,杀他的人必然会是一切的主谋。

这依旧是圈套。

类似的手段,再度出现。

这次不只在算计裴瓒,连沈濯也算计进去了,只怕那背后设下层层圈套的人,对沈濯的幽明府身份也是有所了解的。

“来人,送裴大人前去落英台休息。”

被四五个侍卫围着,裴瓒就算有反抗的心思,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举动。

现如今他境地艰难,与宫外也断了联系,沈濯更是被清源道观的事情缠住,思来想去,要么等皇帝醒来,要么就得靠自己脱困。

而且,前者多半是靠不住的。

裴瓒必须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现下已经入夜,长街上挂着灯笼,如同一条条红色幽魂,飘荡在半空,偶尔有凉风吹过,便是摇摇晃晃的,更似鬼怪,还多了些凄惨。

“呜呼呼——”

裴瓒听到几道不寻常的声音,顿时脚底下生根,站在了原地。

许是皇帝昏迷带给他的压力太大,沈濯也不知情况如何,他一时心慌得很,随着那呜咽的动静,心跳骤然加速。

“那是什么声音?”

身边提灯的太监说道:“回大人,那是外族的杂耍班子,夜半高呼是常有的事,据说是从草原狼嚎中得到的灵感。”

裴瓒见着宫人不像是哄他的样子,心里平静几分,继续往前走着。

夜半的高呼,在冷风里变得空旷悠远,仔细变得也能分辨出些许狼嚎的影子,但是音调高低起伏,又是呜咽,有时长鸣,叫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感。

反而是让裴瓒,又在不明不白中想到沈濯。

沈濯的身份,明里暗里与北境的牵连,从前拿到过他眼前的狼牙,以及,沈濯的亲生父亲是北境的细作。

虽然这人自幼生长在皇城里,甚至大半的岁月都在宫中,没什么机会去到那血脉相连的地方,更未曾见过什么北境,可裴瓒觉得,沈濯这人是有对北境草原的向往的。

向往那份旷野。

向往不同于繁华京都的寂静。

不知道有一半北境血脉的沈濯,是否听到过类似的来自草原的长鸣,有没有真切地感受过那份辽阔空旷。

草原……

裴瓒微微阖眸,感受着风中的震动,由着几缕缥缈的声音,牵引着思绪远游。

他想,这些人也来自北境吗?

嗡的一声,裴瓒怔住了。

裴瓒的脑海中浮现一个大胆又诡异的念头,震慑着他的心魂,促使着他慌乱地四处张望,四处搜寻答案。

他看向了身边的侍从,问道:“这支杂耍班子是从何而来?”

“这个奴才还真不清楚。”宫人赔笑,老实本分地说着他所知的实情,“此等事情,除非陛下亲召的,便是钟鼓司负责,大人若是想知道,不妨找来钟鼓司的人问问。”

“钟鼓司啊……”裴瓒沉吟,“不必了。”

先前在四司八局十二监寻得的那些名目册子,还没来得及翻完呢,里面或许会有这些人的来历。

裴瓒想,他也无需再大动干戈地找人来问,那样过于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又盯上了什么,倒不如寻个打发时间的借口,再将之前那些册子搬来。

他当即便把事情跟身旁的小太监说了。

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此番不让他出宫的并非皇帝,而是明怀文,便也不太拘着裴瓒做什么,只要是不太出格的,便也都应了。

这名目册子,先前裴瓒也没有带出宫,随意找个地方搁置着,平日里无人翻看,无人过问,此时去拿也不算什么难事。

果真,不出半个时辰,四司八局十二监的名目册子,便送到了裴瓒面前。

第135章 兄妹 落英台冷清偏僻,许久未有人……

落英台冷清偏僻, 许久未有人打理。

前些日子那满院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剩下的大半压住那些破碎的地砖,勾连的蛛网也生了许多, 攀附在墙角檐下,用细碎的线条分割着这座凄冷的宫室。

裴瓒没有过多言语,直接进屋擦了凳子,点着盏蜡烛,开始翻看钟鼓司的册子。

从后向前翻, 没有几页便翻到了。

册子上记载着这些人入宫时所说的话——

这支杂耍班子里, 多是天南海北的外邦人, 他们在大周内行走了几年,于半年前进入京都。

因着风格与大周的杂耍不同, 便在京都城里风靡一时, 受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喜爱, 因由在国公府上演出,被在外的明怀文所知,在两个月前被引荐入宫……

“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裴瓒蹙眉。

按理说,宫外的人要进宫, 身份来处必定是要查得清清楚楚,不允许有任何可疑之处,像裴瓒带进来的鄂鸿, 都到了这种程度,也是要尽可能地编织一个经得起调查的身份。

然而这班子的记载却一点儿都不清晰。

人员数量, 名讳出身, 一概记录模糊,大部分人都是一笔带过,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幸而钟鼓司的人也不算太愚昧, 至少知道朝堂上的风往哪吹。

北境人嘛……

这就有些意思了。

裴瓒被留在宫里,却不是被囚禁在落英台。

出入有人跟随,进出宫闱也会有人适当阻拦,但总得来说,该他去的地方,并没有人敢贸然阻止。

拿着令牌的裴瓒就如同一把脱了鞘的剑,不知道会劈在谁的头上。

本该握着他的皇帝迟迟不醒,任由他在宫中行动,叫大多数人也看不清眼前的态势,或许碍于明怀文的面子,有人早早地站在了裴瓒的对立面,可事情未有定局,难说将来如何。

况且,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明怀文也不过是个献媚之徒罢了。

谁会把男宠的话奉为圭枭?

“听说贵妃娘娘前去侍疾,凑巧与明大人撞见了,在殿前吵起来了呢!”

“你仔细说说。”小宫女竖起了耳朵。

“似乎是贵妃先斥责明大人,说他放纵声色,蛊惑陛下,害得陛下气血亏空,这才一怒之下晕了过去。”

“你说,明大人也是一顶一的好儿郎,前途无量,怎么就……”

“穷乡僻壤出来的,能有多大的抱负?”

两个年纪相仿的宫女在墙角嘀咕,说得正起劲,手里的水盆和布条也没来得及放下,更没心思留意身后来人。

“咳!”裴瓒出声提醒。

两个小宫女愕然回头,一见着是裴瓒,立刻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你们在落英台做什么?”

宫女如实回答:“孟公公吩咐,落英台偏僻,许久无人居住,虽不至于破败,却也难免污秽,便安排了我等前来洒扫。”

“孟公公……”裴瓒想起来,先前在皇帝身边是有这号人物,对他也算宽厚,没少提点,只是近些日子却没见到,“我知道了,安心洒扫,不相干的事不要说。”

俩人一齐答道:“是,奴婢知道。”

吩咐完,裴瓒也没追究她俩方才的话,背着手进了屋。

她们这才松了口气,弯着身子面面相觑。

其实,她俩的话,裴瓒听去了大半。

不过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俩小宫女的话上,反正朝臣的那些风言风语,也是差不多的——说明怀文狐媚,身为臣子,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反而一味地勾着陛下,不理朝堂,无视社稷,做尽荒唐事。

一份份的折子递上中书省,陈着群臣的满腔怒火。

可是折子往上递送到内阁,便如同沉石入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也难怪,有明怀文在那拦着,这些言论自然进不到皇帝的眼睛里,怕只是明怀文在背地里吞咽了不少污言秽语。

裴瓒将纸张在桌面上铺陈开来,把宫女喊进屋里。

“大人有何吩咐?”宫女小心翼翼的,还为着方才的闲言碎语而胆颤。

裴瓒扫过她的脸,视线微垂,落到那双素净的手上。

这人说过,她们是孟公公派来洒扫的,可是瞧着她们的装束,不应该是粗使的宫女。

应当还有别的用意。

“你叫什么名字?”裴瓒问道。

“奴婢松溪,拜见裴少卿。”

裴瓒喃喃重复着她的名字,在名目册子上轻抚,脑海中浮现些许印象。

“松溪,研墨。”

“是。”松溪微微欠身,立刻上前。

那双素白的手捏着描金的墨条,未等砚中墨色晕开,她的手指上就先染了些黑色。

“你曾在御前侍奉,后来去了太后宫中?”裴瓒记着册子里的内容,询问着。

松溪没有太多惊讶,安分地应着:“是。”

“孟公公是你什么人?”

“奴婢失手打碎过白玉盏,是公公免了奴婢的板子。”

“算是有恩情在。”裴瓒目光微沉,记着这些话跟册子上写的差不多,“孟公公现在身在何处?”

“在太后娘娘宫中当值。”

是这样吗……

裴瓒心里有了大概得猜测。

凑巧砚中的墨色也彻底研开,裴瓒拿起小狼毫,蘸取些许墨汁,一笔一划地留下几个字。

松溪不敢偷瞄,甚至紧张地眼神躲闪。

可裴瓒却直接将那一小条字迹撕下来,甩干后,递给松溪。

松溪不解:“大人,这是……?”

裴瓒眼里映着粲然烛光:“拿给孟公公吧,这就是他要你来的原因。”

松溪未置一词,接过去的手微微颤抖。

不止心虚,还有些震惊。

但是未等松溪想好要不要问出心中疑惑,就听到裴瓒说:“时间不多了,劳烦孟公公快些送出宫去。”

“大人!为何要这么说呢,孟公公他……”

“他与胞妹,自幼入宫,一同在太后宫中服侍,后来得到太后赏识,他被指派给当今陛下随之出宫立府,至于他的胞妹,女官青阳,则随着长公主殿下出嫁。”

裴瓒一早见着青阳的时候,就觉得对方的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只是他与孟公公也不怎么熟悉,只是偶有交集,所以一时没有认出来,直到他在宫中翻找了一些宫人的身份册子,无意间瞥见了,只一眼便记住了。

松溪清楚来龙去脉后,后背袭来一阵凉意。

她迅速跪下,将那纸条牢牢攥在手里,央求着:“大人,孟公公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知道。”裴瓒平和地看着她,“我知道是殿下授意的。”

话是这么说的,也没有任何责备松溪的意思。

可是声音落到耳朵里,却总有一股凉意,叫人由内而外地胆寒。

松溪不敢抬头瞧他,始终跪伏在地。

“你起来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同陛下说的。”裴瓒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略微移开视线,随便找了个不切实际的借口,说道,“我心里清楚,殿下是为了世子一事而来,如果殿下不派你来,我也自会想办法去寻孟公公的。”

松溪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露馅了,但是面对着裴瓒,她觉得这位大人气势虽严,却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便虚着声,缓缓吐出一口惊颤的气。

“谢大人保全——”松溪俯身大拜。

裴瓒没有将多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而是拾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一篇潦草字迹,似是把他这些日子奔波的地点,猜测的对象全都写了出来,最后他的笔墨落在皇城之中。

“明怀文不成气候,倒是这外来的杂耍班子,还望殿下细细追查。”

这些话他并没有直接写在纸上。

却是刻意说给松溪听的。

松溪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即刻说道:“是,奴婢记住了。”

“去吧。”

裴瓒将笔搁下,未干的墨滴垂在桌上。

松溪动作很快,假装洒扫结束,带着一应器具和那个同行的小宫女一并走了。

只剩裴瓒一人在屋里。

夜风带着融雪的凉意,吹进开窗的屋里,使内外一个温度。

可是裴瓒安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合着双眸,没有半分起身避风的意思。

他在盘算,操纵一切的第三人会是什么身份?

皇亲贵胄,弄权朝臣……

似乎这些尊贵的身份,都不足以撑起现如今的谋算。

一定得是位迫切的,奋不顾身的。

先前裴瓒想不通,长公主何至于用绿藓毒害皇帝。现在他大抵明白了,这些事绝非长公主而为。

最多,她也只是个无心插柳的人。

任用魏显,大修清源道观,致使不少人趁虚而入,那里面有她信赖的,却也有无数包藏祸心的。

绿藓在阴湿的厢房里生长,暗中送入宫中,成了害人的毒药。

每一件事都不是长公主指使的,却也都不跟她脱不了干系,以至于裴瓒在被皇帝质问时,对方会那样的言辞激烈。

幸好那声“边关大捷”及时地传到了裴瓒耳朵里。

他摩挲着扶手上繁复的花纹,察觉到几分寒意,眉头微蹙,心里忽然不安定起来。

难道,是因为边关战况的改变,才催促着这一切的发生吗?

朦胧之中,他对原书的印象不深了。

记着有只言片语提及,大周的皇帝病死,幼子称帝,朝堂不稳。

裴瓒想法设法地回忆那些片段,奈何记忆模糊,如同隔了层层纱帐,怎么也不清晰……

第136章 借口 噩梦警告

“小裴哥哥?”

听到这声, 裴瓒睁开了眼。

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一片冷气, 如同冰窖。

透过窗缝,裴瓒瞥见那低低的圆月。

“沈濯,你不是……”裴瓒撑着扶手起身,一阵眩晕后,他揉了揉额头, 心里觉着沈濯似乎出了什么事, 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可是头晕得厉害,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只紧盯着那朦胧的身影, “你怎么来找我了?我没事的, 过些时候就走了。”

“小裴哥哥,我的肩膀好痛哦。”

一只冰冷的手搭在裴瓒肩上。

那股透骨凉意,隔着厚重的衣裳也依旧明显。

裴瓒下意识地以为是沈濯肩上的伤口又严重了,他的双手搭过去, 想要触碰对方的手臂,摸到的却是一片空荡荡。

他心里愕然,眼前仍旧模糊, 更凑近了些去看沈濯的脸。

然而,那双熟悉的眼睛消失了, 只留下两个可怖的血窟窿, 不停地留着血泪……

“啊——!!!”

裴瓒猛然惊醒。

蜡烛已经燃烬了,没有亮得耀眼的月亮,屋里漆黑一片。

他还是坐在太师椅上, 一股冷风吹进来,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散着凉气。

幸好,那只是梦。

……

“陛下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吗?”

唐远摇摇头。

裴瓒借口梦魇,辗转难安,就让宫人请了太医前来医治。

想来太医院里的人也是觉察到什么,并没有随便派来太医,而是让一直跟在皇帝身侧的唐远前来,顺便还带来了鄂鸿。

裴瓒背对书桌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盯着眼前满是名目册子的书架,思虑再三后问道:“陛下是什么打算呢?”

“凡事大人只管去做就是了。”唐远闷声说。

“没有陛下的旨意,有些事做起来也不安心。”已经触怒过皇帝一次了,裴瓒现在再去插手,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被疑心。

在皇帝昏迷之初,裴瓒的确惊慌失措。

他对皇帝的急切吐血和昏迷,没有半分揣测,当时他慌了神,连坐在宫室中等候,都会慌得手抖。

可在明怀文堂而皇之地出现后,他反而觉得不对劲。

好歹也是经历了厮杀才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帝,今日也没有听说染了别的病症,怎么消息一扯到长公主身上,就让他愤怒得昏迷呢?

急火攻心……

这话是别的太医说的,不是出自唐远。

裴瓒回忆着明怀文的脸,他现如今只觉得皇帝是有不得不避的人,才会如此行事。

毕竟,宫中人人皆知,皇帝是在与他裴瓒议事时,被“气”晕的,理应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可是宫里的风向却截然相反,一个个的,没有刁难推脱,甚至还在为他行方便。

如若说没有人刻意指点,裴瓒是不信的。

至少,皇帝是有所安排的。

裴瓒负手而立,身形修长,比起从前那份青涩的书卷气,现在他浑然一派老成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