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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缠绵 我与裴郎长相守

冬日里, 天黑得早,加之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才到申时, 屋里便昏黑得看不见东西了。

裴瓒只好收着那几张药方,离开厢房。

此时,道馆里还没点亮灯笼,仅是魏显的屋里有光,他刻意留意了几眼, 却没发现人影。

走出长廊后, 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当班的捕快。换了一批人, 这些人没阻挡他。

只有一位年纪略小的捕快在他出来后,紧赶慢赶地跑到他面前, 对他说了句:“大理寺事多, 与您同来谢大人提前回去了, 不过前院还有位公子在等您。”

谢成玉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回忆他进后院时,谢成玉那阴沉的脸色,想来是对沈濯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不过碍于眼下的事情, 谢成玉并没有发作。

放任这俩人在前院待着,虽说一个正殿里,一个在院中, 可难免会看见。

凑在一处,生出些矛盾也说不定。

裴瓒微微抿着嘴唇, 觉着是自己思虑不周, 不该叫他们两人碰面,可他也实在没想到沈濯会追到这里来。

他悠悠地迈着四方步,有些踌躇, 不知道待会见了沈濯该说什么,不知道是先问问谢成玉的事,还是跟他坦白一下绿藓,同样的,他也不知道来日该如何面对谢成玉。

只得先在后院晃晃悠悠地转了片刻。

直到裴瓒被风吹得有些冷了,裹紧身上的斗篷,不经意间看见几个捕快挑了灯笼挂起来,他才下定决心离开。

掀开厚重的帘子,从小门进入正殿,那一瞬间,明晃晃的烛火照得裴瓒眼睛疼。

按理说,应该是在裴瓒掀开帘子的一刻,沈濯就立刻迎过去,拉着他地嘘寒问暖,再故作矫情地埋怨裴瓒将他一人晾在这里,可这次裴瓒掀开帘子,正殿里的人却安安分分的。

准确的说,沈濯在安分守己地跪拜三清。

“我与裴瓒,不期圆满天下事,只愿朝暮厮守,年年相伴。”

也许只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到认真又虔诚的沈濯了,不过将心愿说出来,还能灵吗?

裴瓒不信鬼神,也不懂这个。

他只是走到一侧,小声地提醒了句:“心里所求若是说出来,还能实现吗?”

凑巧的是,沈濯也不懂,懵了片刻,说道:“它要是不让我如愿以偿,那我就砸了它,顺便屠尽京都,让这三清香火断绝,再无重塑的可能。”

裴瓒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仍旧蹙了蹙眉:“你也不知道避讳?”

“我不信这个。”沈濯吹了香,干脆利落地起身,随手将手中的香查到供桌上,转身走向阴影中的裴瓒,“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争取,明着争不来,便暗地里偷来抢来。”

话罢,他拉住裴瓒的手,将人往怀里微微一扯,轻松地在裴瓒唇边蹭了下。

这些不正经的小动作,引得裴瓒质问他。

“谢成玉怎么一言不发就走了?”

“他想走就走,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强留不成?”提起谢成玉,沈濯的语气也很不客气,一听就是生了嫌隙的。

裴瓒微微垂眸,大致想明白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只温声细语地说着:“他近日本就事多,又为着我才来的城西,本就是我欠他……”

沈濯吃味,不等说完就打断他:“你要是能像在意他一样,在意我就好了。”

裴瓒抬起头:“这不一样。”

沈濯一个劲地胡搅蛮缠起来:“我知道你与他相识已久,情意深厚,只是你未免也太在意他了,想想你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比我重要些,也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能不能挤出来一寸的位置。”

虽说是在无理取闹,但沈濯也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在裴瓒心里,他并不是特别重要的存在。

沈濯也清楚,裴瓒看重自身,看重父母家人,看重那些积年累月的感情,但他未免也太不受重视了,就好像,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能将他取代似的。

这番心事,毫无保留地被裴瓒听了去。

裴瓒一时沉默,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他对沈濯的感情很复杂,谈不上有多爱,也不似对待旁人那般纯粹,细细的捋下来,更像是万般无奈的妥协。

但若是让他真的割舍了沈濯,也不情愿。

沈濯带来的情意,就像他这人一样,催促着、趋势着裴瓒,让他在混乱之中犹豫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看似仓促,实则是做出最好的抉择。

无奈之举,却是在水深火热中最好的答案。

“小裴哥哥,怎么谢成玉一直叫你言诚?我却不能这么叫呢?”沈濯拈酸的语气听得人头疼。

裴瓒敷衍道:“你也可以这么叫。”

“我不要。”沈濯咬着嘴唇,一下就给否了,“小裴哥哥,我想只有一个称呼,是咱俩独有的。”

“这还不够吗?”

裴瓒说得是那一声声的“小裴哥哥。”

整个京都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沈濯这样喊他的人了。

可沈濯却说:“来日,要是有什么堂妹表妹的,会不会也叫你哥哥?或者,哪日新认识的小娘子,都这么喊你。”

“……”裴瓒翻了个白眼。

老天爷啊,他去哪里认识小娘子。

风月场所也就去过玉清楼和寻芳楼,里面的姑娘虽然都跟他混了脸熟,可在沈濯的威压之下,谁敢那个喊他!

他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官场上认识的人都不想搭理,还要去结识新人?当他有三头六臂嘛!

沈濯似是看出他憋在心里的愤怒,突然贴过去,封住他的嘴唇,搅着舌头,一点点卸掉他肚子里的火气。

须臾之后,沈濯意犹未尽地啄了啄他湿润的嘴唇,又说道:“我不强人所难,只是小裴哥哥能不能喊我几声别的听听?”

裴瓒喘匀气后问道:“譬如?”

“譬如,夫君相公官人,之类的,或者心肝宝贝……哎呦!”

说着,裴瓒一巴掌抽在沈濯嘴上。

裴瓒抬眼瞪着他,想装出几分威严来,只是他不知道,刚刚被亲得喘不上气,眼里都湿润了,此时眼睛蒙着层水雾,瞪人的时候不仅没有半分威慑力,反而让人看了怜爱。

“好好好,我不说了,赶紧走吧。”

沈濯替他拢着身上的斗篷,紧贴着裴瓒往清源道观外的马车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西的街宽敞,一路上灯光缱绻,头顶的星光也柔柔的。坐在马车里,更不觉着有半分冷意。

“送你回去?还是先到玉清楼吃些点心?”

裴瓒离家一整日了,午间在大理寺吃了些零食糕点充饥,此时也不算太饿,便想着先回裴宅,也全然忘了出门前告诉过沈濯,要去找鄂鸿的话。

他翻着马车里的书,说道:“先回去吧。”

“哦,也好。”

沈濯勾着裴瓒的腰,懒懒的,像是没骨头一般靠在裴瓒身上,下巴也垫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着手中的书卷。

只是手有些不老实。

趁着马车里热,用不着披着斗篷,沈濯便摸摸索索地替他解了,解开之后,手也没离开裴瓒的身子,悄悄地往衣服里探。

“你能不能安分点?”裴瓒轻啧一声。

沈濯没吭声,停了动作,手还是搁在裴瓒的腿上。

忽然,沈濯想起什么,问道:“明年也就成年了,小裴哥哥能不能帮我取个字?”

明年沈濯就二十了,加冠成人,这是大事,取字一事也该准备妥帖,可裴瓒现在看着话本子看得入迷,没心思搭理他,只摸了本看似是诗集的书扔过去。

“自己找找,喜欢什么就取什么。”

不怪裴瓒态度不好。

是他没给人取过字,现如今,原主用的这个也是谢成玉取的,没经验,怎么敢揽这种活计。

沈濯也听话,乖乖地翻起来。

最起初是想认认真真地挑几个,然后让裴瓒把把关,可一瞧见书里的内容,沈濯也满眼不可思议地重新看了眼封皮——寻花有望。

这是正经书吗!

沈濯盯着书中图画上赤条条交叠着两人,莫名其妙地笑了:“情窃窃,意绵绵,叫人离不得、舍不得。”

“什么舍不得?”裴瓒没听清。

沈濯贴着裴瓒的耳朵边,语气绵绵地重了一遍,还没说完,裴瓒就被他弄得心烦意乱,一把拽过那书,想骂他几句,但只瞧了一眼,就红了脸颊。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书你也往马车里放!”

沈濯摇摇头:”方才那句好不好?”

“不好!”裴瓒连忙把书扔了,准备再从一旁的小书柜里扒拉本正经的。

可是他刚探出身去,腰带被人从身后扯住,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推倒了,“咚”得一声撞到厢板上,嘴也被封住,说不出话,双腿更是被死死压着,折腾不得,裴瓒只能忍受着衣裳被胡乱地扯松。

“小声些。”沈濯喘着气,紧贴在裴瓒耳边,“外面有人呢,别被听见了。”

“别弄了,别弄了……”裴瓒软绵绵地求饶。

沈濯不听,他紧拥着怀里的人,手探进衣裳里,不过那衣裳层层叠叠,看不出内里如何相连,他又一个劲地向前逼着。

裴瓒的手也抖得厉害,拿不住书,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整个人看似清醒,眼神却融了,含着些春情,为了不发出声响,又紧咬下唇,忍受着沈濯的放肆。

裴瓒声音发颤,声音纤细:“我要回家……”

“也好,在你自幼长大的院里,也算闺阁之趣。”

“去,玉清楼!”

“那就更好了,怎么喊都不会有人打扰。”

裴瓒不敢想,若是在自己院里被人撞破他与沈濯的事,那该有多么丢人,索性跳进沈濯的圈套里。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他总不能硬逼着沈濯憋回去。

只得去了玉清楼,半推半就地折腾……

果真像沈濯说的那般,从他赤着腿躲在斗篷里被抱进玉清楼,到半夜里不知疲倦地将床晃得松散,自始至终没有半个人打扰,直到末了沈濯让人送水,裴瓒才听见几声低语。

奈何他太累了,沈濯一离了他,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

第122章 猜疑 他们的关系建立在猜疑之上……

裴瓒想着, 自己只眯一小会儿,等沈濯给他清洗干净,就干净穿好衣裳走人, 回去裴家,绝对不会在玉清楼里过夜。

可他眼睛一眯,再醒来就是次日正午了。

“你为什么不叫我?”裴瓒的声音很疲倦。

沈濯死也不会说是他点了香的缘故,让人睡得格外沉,只道:“小裴哥哥睡得太沉了, 喊了几遍都没醒。”

裴瓒木楞楞地盯着被褥上的花纹, 喃喃道:“昨日又没回去……”

“无妨, 我特意遣人去了,告诉二老你在城西查失火的案子, 在清源道观里宿下了。”

好歹沈濯替他找了借口, 让他不至于回去后面对父母怀疑的目光。

身上清爽, 脑袋却昏昏沉沉,裴瓒匍匐在床榻边,手指轻轻拨弄一旁的流苏,三千墨丝从光滑的背上滑落, 他脑海中一直惦记着要做些什么,却实在想不起来,缓了片刻, 才勉强有了些精气神。

他看向挂起来的斗篷,问道:“昨夜我那几张药方呢?”

“收在书柜里。”沈濯顺势在他身后坐下, 替他挽起长发, 穿着衣裳,“我让人去买了些吃食,你想不想尝尝?”

裴瓒觉得疲乏, 却不饿,放松地倚靠在沈濯怀里,又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熟悉信任的模样:“不想,我想见鄂鸿先生。”

“你刚醒……”沈濯的声音有些懒倦,从身后将人圈住时,眼神也黏着裴瓒。

虽是正午,屋里的光线却有些暗,点了灯也是朦朦胧胧的,连温度也比往日低一些,仔细听着,窗户外唦唦地一直响,时不时传来几道风声,似乎是在下雨。

外面是初冬小雨,屋里就应该温存着。

奈何裴瓒一点也不配合:“你要是不想我见他,那我便回去,请唐太医来瞧几眼。”

“身上还不舒服?”

裴瓒摇摇头:“昨日那几张方子是在一个小道士的房里看见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闲来无聊才去清源道观的,为着一些事,我看着那方子有些蹊跷,想请人来看一眼。”

“这些事并不急于一时。”

裴瓒垂着眼,目光落在那双与他交叠的手上——沈濯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却不像长公主的那双手一般的养尊处优,在指节处有几个明显的茧子。

他微微抬起小指,勾住沈濯的手,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皇帝的事情说出。

虽然从始至终,裴瓒都不相信绿藓一事跟沈濯有关,可最初他还是选择了隐瞒,或许在沈濯眼里,这就是不信任……

而且,就算现如今他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也难保沈濯不会受到牵连。

绿藓一事,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刺向幽明府。甚至,不管背后操纵之人究竟是谁,那最核心的目的都指向了沈濯。

裴瓒该如何动作,才能改变这把刀的方向呢?

他是想袒护沈濯的。

只是以他目前的力量,似乎不能完全地将人庇护,还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搭进去。

“前日入宫,听了些不大好的事情。”

“是什么?”沈濯静静地问着,没什么窥探的意思,“你若是不想明说,向我抱怨几句也行,我都听着。”

裴瓒没有不想说,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平静地开口,他在脑海中想了许多措辞,却都否了,只剩一句:“陛下病了。”

“这我知道,病了有些日子了。”

最初这消息还是沈濯告诉他的。

皇帝缠绵病榻,他理应去看一眼,可沈濯却是早就被逐出京都,不许回来的。

虽然他背地里回来的事情,皇帝未必不知,可终究还没有旨意,没被允许,也不能放肆地进宫探望。

“陛下看着还算精神,进宫那日,也不曾刻意提及病情,只问了几句寒州的事,可后来我见了唐远。”

沈濯自是知道,那太医是皇帝为数不多信赖的人。

裴瓒继续说:“是唐远告诉我,皇帝此次病得蹊跷,似是药物所致。”

“有人下毒?”沈濯反应很快,但并不惊讶。

“有一种绿藓,使人致病的症状与现如今的皇帝的状态很像。”裴瓒刻意停顿,回眸扫了沈濯一眼,“那种绿藓只在幽明府外的瘴气山谷中生长着。”

沈濯一时没有吭声,并没说什么裴瓒怀疑他之类的话,眼神也淡淡的,似乎只等着裴瓒继续往下说。

可裴瓒却能听得到他的心声。

那小心翼翼的一句:【是怀疑我吗?】

裴瓒紧接着说出他后来所做的事情,到街上药房寻找绿藓的线索,去大理寺寻找谢成玉,与人同去城西。

慢慢地,将他一日的所作所为讲了个清楚。

裴瓒说完,紧攥着他的手也松了些力气,只听见沈濯说道:“既然那东西长在幽明府之外,我派人去寻些来,交给鄂鸿,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濯一门心思想着快点帮裴瓒把这事情结果了,可裴瓒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借着那绰绰的光影,裴瓒盯着他的脸:“你不觉得,我一开始在疑心你吗?”

沈濯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我只觉得小裴哥哥一开始不告诉我,是在替我着想,不让我陷入其中,自乱阵脚,再者说,现如今不还是告诉我了吗?”

“沈濯,你现在很难骗我。”他在提醒眼前人,他可以知道所有人心中的一切想法。

实际上,裴瓒并没有触碰扳指。

只是简简单单地打量几眼,沈濯的想法便了然于心。原因无他,是他太熟悉沈濯了,知道对方会因为什么样的缘故,生出别样的心思。

肉眼可见的,沈濯的眼神黯淡下来:“我身在幽明府,的确太过可疑,这是在所难免的。”

裴瓒知道,他在替自己开脱。

分明两人都没有错,也将话说开了,可还是尝到了一丝猜忌的苦楚。

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是建立在不信任之上的,如今更亲密些,需要建立更信赖的关系,反而不伦不类,分外艰难。

“小裴哥哥愿意去找真相,在查到实情之后再坦白,而不是一开始就来质问我,我便已经很知足了。”沈濯语气舒缓,不似裴瓒那般惨淡。

这话落进裴瓒的耳朵里,却让他觉得,按照沈濯的说法,自己应该是个鲁莽蠢笨的人。

反倒是沈濯委曲求全,处处忍让似的。

不过,裴瓒虽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莽撞,但在这些日子里,他确实成长了许多,心里生出庇护他人的意思,慢慢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初冬,还不算太冷,草木还有些绿色。

穿着单衣,在卧房里随便喝了两口粥,对着满桌子的菜肴,裴瓒觉得油腻,没什么胃口,摆摆手,就让人撤下了。

洗漱过后,才准备去捡自己的衣裳套上。

只可惜,昨夜脱下来的时候有些急躁了,被扯坏了几处,幸而沈濯早有准备,提前许久就在按照裴瓒的身量裁了新衣裳,搁在玉清楼里。

衣裳精致,布料都是最贵的,皇宫里也少见,上面的花纹更是无数绣娘夜以继日地绣出来的,缠了金线银线,不知有多昂贵。

只是那裴瓒穿上那枣红色的小袄,觉得有些扎眼,毛茸茸的狐皮领子痒得难受,顿时就要脱下来。

毕竟这类鲜艳的颜色是沈濯钟爱的,并不适合他,他还是更喜欢简单素净的。

双手搭在盘扣上,正要解下,就被沈濯扣住。

“好看,跟年画娃娃似的。”

“……”裴瓒瞪他,“你才胖呢。”

沈濯摸了摸他的腰:“最近是胖了些,摸着也有些肉了。”

在寒州那段时日,实在艰苦,裴瓒虽然没瘦脱了相,可腰身纤细了好一圈,走在街上,都怕突然的一阵风将他吹跑了。

可是才回到不到一月,便圆润了许多。

想来裴家自是疼爱他的,从来不在吃食上严苛要求,加之这段日子清闲,让他多多少少地变“沉稳”些。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和着雨丝的风吹在脸上却不冷,沈濯将伞倾斜,完全笼着裴瓒,挡着伞外的风风雨雨,走向后院鄂鸿的屋子。

本是要将鄂鸿请上楼,可楼中人多眼杂,沈濯的卧房更不是说话的地方,裴瓒便只好带好那几张药方和绿藓粉末到后院去寻人。

他站在门外,轻轻地叩了叩房门,得了应允,才推门进去。

不过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鄂鸿,而是流雪。

裴瓒明显一愣。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流雪了。

陈遇晚走后,流雪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整日都将自己闷在屋子里,鼓捣那些能让人意识昏沉的香粉。

回来京都之后,更是因为人在玉清楼的缘故,裴瓒没能见她一眼。

倒是让他没能做到许诺陈遇晚的话。

裴瓒看着流雪,对方淡漠的眼神一扫,就没了旁的神情,就连他身后的沈濯,也没搭理。

“你今日还好吗?”裴瓒干脆主动问道。

“……”流雪不说话。

想来是过得不好。

瞧她的样子,不仅跟从前一般木愣愣的,眼里无神采,连话也不说了。

“这几日没有寒州的消息,若是那边有动静了,我会遣人来告诉你的。”

流雪还是没有吭声。

只是听到这句话,好歹给了他点眼神回应。

裴瓒跟流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愣住。

鄂鸿这时从里屋中出来,说道:“大人往里屋坐吧,这丫头近些日子折腾香粉,给自己毒哑了,且需一些日子才能好呢。”

第123章 围炉小谈 鄂鸿在屋里泡了壶好茶,……

鄂鸿在屋里泡了壶好茶, 还没进里屋,隔着层层帘子,香味就已经飘了出来。

初冬小雨, 天气渐寒。

在此时煮一壶热茶,烘烤着几颗橘子花生,围坐在小炉旁,很是舒心惬意。

不过裴瓒未敢放松,他细细地将绿藓的事情说给鄂鸿听了, 药方也给了鄂鸿查看, 又从鄂鸿那里得知绿藓的毒性和解法, 商量着解毒制药的对策,甚至还有只言片语, 提及了该如何利用绿藓一事布局。

整个过程, 只有他和鄂鸿商量, 其余的闲杂人等没有插嘴半句。

“那就依先生的意思,时刻留意着道观那边的进展,注意那些与宫中有联系的人。”裴瓒说着,手中仍不忘扒着烤热的橘子, 最后看向了有些瞌睡的沈濯,“你觉得如何呢?”

“嗯?”沈濯被喊醒,眼神有些迷蒙, 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都行。”

裴瓒本以为他是装样子在偷听, 摸过扳指, 心里却也没别的想法,似乎是真睡着了。

“你这次,倒不是很上心。”

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劲, 像是在阴阳,沈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推开了手肘下的软枕,转而从身后靠近裴瓒,当着另外两人的面,大半身子压过去。

“你做什么……”裴瓒小声地呵斥着。

沈濯仍是不着调地闭着眼睛:“昨日你也听到了,母亲问我,是追着人来的,还是追着事来的,她既不想我在这些事上横插一脚,那我也不便掺和,只看住你便是了。”

“长公主也劝我了。”裴瓒没再推开他,反而是将剥好的橘子放到了沈濯手中。

“咱俩不一样,如今我只能听母亲的,可你是皇帝舅舅的人,她除了吓唬你几句,其他的什么都妨碍不到你。”

裴瓒听出些许不对:“殿下妨碍你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裴沈濯就不再开口,仅是一味地盯着他,顺便把橘子一瓣瓣地塞进嘴里。

“嘶——”沈濯被酸得皱眉。

裴瓒轻笑了几声,趁着沈濯被酸得难受,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先前,我疑心你的事情故意避嫌,可这事的确跟幽明府没关系,你倒也不必如此拘谨。”

“哦~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帮你什么?”沈濯缓过劲来,也听出了裴瓒的弦外之音。

裴瓒挑眉:“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沈濯将他手里的酸橘子放回到炉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裴瓒:“你就是这么求人做事的?”

话说到这份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濯是打算讨要些好处了,屋里的其余人也不是不会瞧眼色的,特别是鄂鸿这个人精,见到氛围不对,立刻拽着流雪离开了,哪怕这是他的屋子。

裴瓒微微一笑,视线再度落到那橘子上。

没了橘子皮,在炉边滚了一遭,白丝络都沾了碳灰,变得黑漆漆的,也没人再会上当受骗吞咽一半,此刻更是在裴瓒指尖下滚动着,变得黑不溜秋,好似碳球。

忽然,裴瓒向后一倒,把主动权交给沈濯。

这人倒像是很为难似的,想了很久,才犹豫着说道:“待此间事毕,不妨我就到裴家提亲吧?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这可不行。”裴瓒立刻坐直了身体,果断地与他撇清关系。

幸而沈濯没真的要他做什么。

逗完了裴瓒,他一只手搭在桌上,轻轻敲着,伴随着雨声,一点点叩进裴瓒心里。

窗外雨丝飘摇,屋里炉火燃得正旺。

裴瓒盯着炉子,略有些温和水色的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火光,那一抹暖色的炉火也烘烤着他的脸颊。

他没有刻意去看沈濯,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沈濯微微眯眼,明知故问。

“好处。”想起上次在寒州时,是沈濯硬向他讨要,这次反倒是他主动送上门。

“我想要的你不愿意,随随便便的什么东西我也瞧不上,要不就算了吧……”沈濯故意摆出不愿意让裴瓒为难的态度,看似大度地选择放弃。

他想的是,以退为进,让裴瓒就范。

可裴瓒学聪明了,压根不上当,在沈濯胸口敷衍地轻拍几下,示威似的说道:“少来这套!我才不上你的当。”

“又偷听我的心思了?”

“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还用得着我偷听?我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哎呀呀,裴少卿好厉害啊!”沈濯陪着他笑,眉宇之间没有半分被揭穿的不悦,反而得意洋洋地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胸口,“要不你现在听听,也好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哼。”语气里带刺,裴瓒懒得搭理他。

转过身去,撑着手,搭在窗台上,透过那掀起的一溜缝隙,裴瓒盯着屋外青石板上的雨水。

雨势本就不大,落在屋顶上,积聚着滑下来,一滴滴地落下去,叮叮咚咚,听着也不让人烦躁,看一眼院子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绿松,眼里多了抹鲜亮的颜色,心里也跟着透亮了。

沈濯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片刻,知道裴瓒并不生气,反而是在等他递台阶。

于是沈濯凑过去,扯扯袖子:“小裴哥哥,你最是清楚我的,如今安坐京都,心事圆满,我并无所求。”

回到京都后,他也像变了个人。

在幽明府,在寒州,那些诡谲多变的心思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在外遇见的那人并不是沈濯似的。

如今,裴瓒面前的人安分守己,几乎整日都在玉清楼中待着,少有离开的时候。

倒真像个乖孩子。

可是乖孩子能被撵出京都吗?裴瓒自是知道他在伪装,却看不透沈濯为了何事伪装,也不清楚他要装到什么时候。

先前裴瓒也想过,是不是真的因为不许回京都的事情,让沈濯备受限制,可这人没少在人前露面,有心的,譬如谢成玉,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可见沈濯也并不怕被人知道。

但除此之外,沈濯到底在筹谋些什么呢?

裴瓒看不清楚,就连作弊去探听对方的心思,获得的也是一片坦坦荡荡的真心。

“你要做什么,尽管跟我说,你我之间不必说人情亏欠。”

这话说得裴瓒动容了。

他偶尔会因为在沈濯那里占了小便宜而洋洋自得,不过相处了这么久,裴瓒细细算下来,他占的便宜,远远比不上他吃的亏。

裴瓒也学乖了,这次开口之时就想好要回报给沈濯一些。

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应。

白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那还是沈濯吗?

裴瓒都想撕开他的面皮瞧瞧,看一眼这人的真面目,只是顾及着昨夜厮守的也是他,裴瓒实在没必要。

“我总觉着你有大阴谋。”裴瓒万分笃定。

沈濯挑了挑眉,态度敷衍地笑着:“冤枉啊裴少卿,我哪里敢有什么阴谋,您不是都瞧得见我那一片诚心吗!”

裴瓒摘下手中的扳指后,站起身,在小炉边晃着,紧着眉头打量沈濯,狐疑地问道:“你是真的怕长公主?”

“不然呢?”沈濯扫过那能窥探人心的东西。

“我不信,你的嘴里没有半句实话。”裴瓒摇摇头,他放下扳指,就是为了与沈濯坦诚相待。

他不用作弊的手段,沈濯也用不着骗他。

彼此试探,又最为信赖。

沈濯轻笑一声,随即举起手,数着四根手指,朗声道:“天地可鉴,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心爱之人天打雷劈——”

“呸!你就不能拿自己发誓嘛!”

“好好好,若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今晚吃不上热饭。”

“……”裴瓒抱着手臂,无话可说。

就当他要放弃对沈濯刨根问底的时候,忽然发现沈濯连发誓的手势都是错的,这人压根就没想正儿八经地承认他是问心无愧的!

裴瓒气急了,猛地扑上去,要扯沈濯那张破嘴。

他没有任何章法,一开始仅凭着蛮力占据上风,随便折腾几下,就被沈濯束住了手,反缴在身后,动弹不得。

折腾得气喘吁吁,头发都散乱了,裴瓒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沈濯,不肯求饶。

沈濯见他这么顽强,笑得更放肆了,再垂下视线的时候,心里突然一软,将人慢慢放开:“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你不愿说就算了!”

沈濯再次扫了眼桌上的扳指,贴着裴瓒的耳朵小声说着:“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一瞧见你摸那东西,我就什么都不想了,是不是半句话都没让你听去?”

“我就知道!”

裴瓒早就猜到,沈濯一定是吃透了扳指的使用方法,才明目张胆地这么做,先前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他没有那份心思。

啊呸!没有的人是小狗!

裴瓒推开沈濯,坐起身打理着扯松的衣裳,瞥了沈濯几眼,越想越气,正要把人揪过来骂一顿,一想到沈濯强行隐忍心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便气笑了。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是看不透沈濯,甚至被玩得团团转。

“嘘——不可说,反正跟你所做的无关。”

第124章 前尘 裴瓒与谢成玉的往事

“你还想让我帮你去长公主跟前问问?!”

谢府内, 凭空爆发一声怒吼,连带着几道门外负责洒扫的仆人都听见了,纷纷探头探脑地往他们公子的院里瞧。

“从清源道观回来, 茶还没喝一口,就被宋少卿叫去挨训,说什么扰了长公主的清净。”

院里的裴瓒心虚地坐在太师椅上,不住地摸着扶手,不敢直视谢成玉的眼神。

只得在对方的逼问下, 小声嘟囔:“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要是我能自己去, 早就去了,可是长公主早就提醒过我, 不让我过问, 而且你也知道, 我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人,盘算了许久,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

谢成玉阴阳怪气:“怎么?你这么快就把殿下的亲儿子忘了?”

“……”

裴瓒被问得不敢支吾,对方却从他的沉默里瞧出了什么, 当即问着:”该不会是你们俩合计之后,才来找的我吧?”

“主要还是我自己的主意。”

“裴瓒!你跟那位爷可真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啊!”

谢成玉气得在原地转圈,几度瞪着眼想要骂人, 可是话到嘴边却都强忍着咽下去了。

然而,裴瓒悻悻地说:”也就是凑巧……”

谢成玉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先前竟一门心思地被你蒙蔽了, 还真觉得你心思纯善, 跟他不是一路人,现如今瞧瞧,到觉得你不仅跟他一样满肚子歪心思, 更是一比一的没皮没脸。”

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谢成玉也没说帮不帮他,反正是正在气头上,没办法谈正事。

幸而跟沈濯待了这许久,裴瓒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裴瓒立刻委屈巴巴地盯着谢成玉,双手一并缠上他的胳膊,生拉硬扯着不肯撒手。

“你做什么?给我松开!”谢成玉怒斥道。

“谢兄!归明!好哥哥,你就是我亲哥!这事我最先同你讲的,最信赖的也是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你从哪学的这些!撒娇卖乖,没一点正形!”

骂完这句的一瞬间,谢成玉自己先愣住了,脑海里浮现着近十年前的光景。

那是最初认识裴瓒的时候。

当时的裴瓒,也如今日这般跟在他周围撒娇卖乖的。

初见时,裴瓒年纪还小,十一二岁而已。个头不高,人也圆润,一瞧就是被家里千娇万宠的,在微寒的春日里,他穿了件翠绿的褂子,脸颊粉红,眼珠乌黑光亮,是个玲珑秀气的小孩,见一眼就让人心里欢喜。

被送来学堂后,乍离开了父母,眼底下红了一圈,却憋着嘴不肯说话。

因为谢成玉名声在外,又有谢家的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学堂里鲜少有人主动理会谢成玉,那时的日子实在难熬,谢成玉便有心逗弄刚来的裴瓒。

就这样,没过几日,裴瓒便整日跟在谢成玉屁股后面,“哥哥”地叫个不停。

只是这孩子身上就像有什么开关,每每到了年节回家待上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就端庄守礼得很。

为着这事,谢成玉还专门挖掘过缘由。

好在裴瓒并不是忘了谢成玉,只是一回到家,提及学堂中的事情,便总有些不相干的亲戚站出来,替他父母“提点”他,让他在学堂里努力上进,不要一味地同人玩耍。

后来年岁大些,裴瓒也隐约知道谢家的一些事情,被人逼着避嫌,他改了称呼,情谊虽然不变,但到底是不复从前。

科举之后,现如今这位裴瓒的到来,更是让关系降到谷底。

以至于谢成玉都觉得,是因为谢家操纵科考一事被裴瓒察觉,才故意与他生疏的……

毕竟,裴瓒前程大好,受陛下赏识,怎么能跟他这个戴罪之人长久相处呢?

谢成玉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料到,裴瓒并没有跟他疏远,反而在科举舞弊一事结案后,与他越发亲厚。

就好像裴瓒这人不再受他人掣肘,便揭下了多年的伪装。

“归明,归明!”裴瓒见他走神,连着喊了几声,把人喊回来,“你就再帮我这回吧!”

“没有下次。”

谢成玉嘴里的下次,不是指下回就不帮裴瓒了,而是再有他跟沈濯连起来算计谢成玉的时候,那可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裴瓒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只嘿嘿地笑了两声。

“在这之前,你先跟我说说,这主意,有多少是他撺掇你的。”

谢成玉这么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跟沈濯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太好,以前是因为赵闻拓的缘故,他对沈濯虽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但是从心底就疏远。

而且沈濯的名声不好,为人乖张,更是与谢成玉的交际圈无缘。

直到裴瓒的存在,让这两人产生了联系,从见面能维持基本礼仪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水深火热。

裴瓒深知这点,也想着从中调和。

“多半都是我自己想的,他没说什么。”

事实就是如此,裴瓒把自己的谋划分条缕析地讲给沈濯听,对方细细琢磨了片刻,并不曾提出什么想法,反而说裴瓒思考得周密,最多,也就是告诉他,宫中的那些事,无论大事小事,在做之前,都要让皇帝知道。

为此,裴瓒说起来也不扭捏,不过要替沈濯辩白,就有些磕磕绊绊了。

他盯着谢成玉,脸色微红:“其实沈濯也不是那么不堪的,虽然顽劣了些,可本心并不算坏。”

院里的风呼呼吹过,顶开了虚掩的房门,直吹进屋里,送来些许凉意。

谢成玉看着裴瓒晕红的面颊,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的母亲是长公主,血脉一事,我也同你说过,你不在意?”

裴瓒眼神暗了暗:“在意与否,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他们俩有太多的事情纠缠着,无法分开。

不止床笫情事,肌肤之亲。

沈濯知道裴瓒的秘密,裴瓒清楚沈濯的野心。

“归明,事到如今我无需瞒着,但我也只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并不是情爱那么简单,彼此之间,为了磋磨对方所做的错事,心里的恨,似有若无的……桩桩件件掺杂在一起,实在是到了难以分开的地步。”

他们也不能像谢成玉和赵闻拓那般,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用剪子粗暴地剪开,更做不到坦坦荡荡地想通了就分开。

裴瓒与沈濯,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成玉跟着沉默了,心思如重石,哐得一声跌到地上,激起了满地尘土。

他妄图在这遮天蔽日的漫天灰尘中,仗着过来人的经验拉裴瓒一把,可一转身才发现,裴瓒走在另一条晦暗不明的路上。

他们是并行的,没有交点,无法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谢成玉阖上眼,舒了口气,带着他对裴瓒的那份过度忧虑,一起释怀了。

如若没有今天裴瓒请他留意长公主府一事,谢成玉可能还要抓着他很久很久,可是全盘的计划拖出,他知道经过寒州的历练,裴瓒的谋划与眼界,已经与原本完全不同了。

现如今的裴瓒,足以独当一面。

“长公主府有你留意着,我很放心,至于清源道观那边,好说歹说,也是侯府的产业,沈濯多多少少还是能说上话的。”

裴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从沈濯口中得知,清源道观其实并不受侯府重视。

这些年道观中人员的去留,使得现在留下来的,早已不是老侯爷精挑细选的一批,加之,侯府的一部分产业到了长公主手中,很难说道观里的那些人到底听谁的。

如今的清源道观,四面透风,最多也不过是还有个侯府的名头罢了。

既然透风,那就好办了。

不管是权势还是银子,甚至威逼利诱齐上阵,总有那胆小怕事的会把事实说出来。

“那宫中呢?你不是提到了……那位吗?”谢成玉问得隐晦,明里暗里不愿意提起明怀文的名字。

他们虽没有同窗之谊,但是同榜及第,从前也有些来往,对于明怀文和皇帝的那些蝇营狗苟,消息灵通的谢成玉自然是知道些,在裴瓒面前提起,还涉及绿藓一事,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为情。

“最微妙就是他。”

裴瓒听懂了沈濯那番提醒的意思,让他在宫中行事,事事都让皇帝告知,便是叫他在调查明怀文的时候,先知会皇帝,查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皇帝是否允许他调查明怀文。

再者说,宫中的任何事都是瞒不过皇帝的。

若是到了非查不可的地步,提前打好报告,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皇帝翻脸。

毕竟,鬼知道明怀文在他心里占据了多重的地位呢!

知道明怀文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谢成玉也告诉他:“那是陛下的人,怎么处置,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就算你真的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最好也不要直接跟他起冲突,把这事交给陛下定夺。”

“我知道,以陛下的意思为先,就算这事落不得好处,至少也不会身首异处。”

第125章 情种 他们老沈家专出情种

裴瓒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

皇宫, 道观,大理寺,一天内要辗转多次, 有丁点儿的消息就会去盯着,忙起来的时候,茶饭不思,家也没回去几趟。

偏生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备受皇帝体恤。

日日告假不说, 就连寻常的伤风感冒, 还能到御前去请太医诊治, 让陛下亲自垂询,惹眼得很。

“大人, 就快到了, 陛下和太医已经在殿中等候了。”太监在轿辇外, 隔着帘子对裴瓒说。

仅隔了两日,裴瓒便再度进宫。

但这次并不是皇帝召他来的,而是裴瓒往宫中递了折子,主动要求面圣, 还必须是同唐远一起。

原因无他,前几日交给鄂鸿的药方已经有了眉目,正是针对绿藓毒性的。

折子送进宫没多久, 皇帝便催他前去。

对外也还说是为了调理裴瓒的身体,甚至顾及天寒路远, 皇帝特许他乘着轿辇进入宫中。

殊不知, 那轿辇里还藏着旁人。

裴瓒理了理衣裳,看向难得紧张的鄂鸿,低声说道:“先生, 咱们就按先前对好的说,那位唐远太医在幽明府见过你,不过也不用在意,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嗯,公子也与我说过他。”

解毒之事,裴瓒毕竟不是行家。

若他从民间带来解毒的药丸,说一千道一万,皇帝也是不肯吃的。

必然要找个合适的人,跟唐远共同把解药制出来,才能让皇帝安心服下。这也无需别的人选,让鄂鸿来就是最好的。

至于鄂鸿的身份。

裴瓒也没想着弄虚作假,只隐去了跟沈濯的那层关系,说他是个游历四方的大夫,见多识广,对解毒之事有点见解,近些年停留在京都的药房中坐诊。

能认识裴瓒,是因为先前裴瓒到幽明府中查案,而他那时刚好在幽明府采办珍贵的药材。

说法不算天衣无缝,好只好在,鄂鸿的身份无从调查。

进宫面圣之事非同小可,特别是鄂鸿这等人,在幽明府里待惯了,稍有些言语上的疏漏,便会引起怀疑。

轿辇前帘垂着的铃铛响个不停,摇摇晃晃地进了内宫。

掀开帘子的瞬间,风吹进来,冷得人寒颤。

前面引路的太监掀开一道帘子,示意着他们二人从小门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裴瓒见了皇帝便拜,身旁的鄂鸿有样学样,连药箱都未曾取下,便先一步跪拜下去。

上方坐着的陛下依旧威严,只是前几日瞧见的时候,精气神更好些,今日一见,眉宇间多了些垂糜懒倦的神态。

皇帝随意问了几句他的近况,没有过心,视线就落在旁边的鄂鸿身上,只见他眯着眸子,细细地将人打量一遍,问道:“老先生曾在幽明府停驻的一段时日?”

早就想过会这么问,鄂鸿答道:“启禀陛下,不是停驻,只是入过幽明府,采买过些许珍惜药材。”

裴瓒并未替他解释。

幽明府本就地位尴尬,略微知道些内情的,都不想与其扯上关系,而这种时候,裴瓒说得越多,反而像是要刻意掩饰,对鄂鸿不利。

皇帝听了,点点头,让一旁的唐远上前:“关于绿藓一事,宫中太医也有些了解,你们可以略做商讨。”

鄂鸿抬眼像唐远望去。

不必多说,只一眼鄂鸿便觉得对方像个医师,但本事一般。

如果是在宫外遇见,或是唐远有心向他请教,那必然要唐远谨小慎微地请求,可这是在宫里,两人探讨医术,还需鄂鸿先拜。

“先生多礼。”好在唐远不是自视甚高的人。

鄂鸿拿出前些日子裴瓒给他的方子,详尽地介绍着,只是裴瓒给他的那几份,虽然是针对绿藓的,但还不够完善,用量不是太猛,就是需要长久服用,是治标不治本的。

后来鄂鸿研究了三五日,摸清楚每味药材所针对的是什么,在原方的基础上增增减减,又凭借着他对绿藓中毒之人的了解,添了些辅佐的药,才成了现如今的方子。

但是,完善与否不是他说了算的。

在他递送给唐远的方子里,鄂鸿刻意加了几味药的用量,让这方子显得不那么完美,让对方来改进。

这才能不给人留下把柄。

而唐远那边,对于绿藓已经研制多日,凭借着祖上留下来的医术,拟了个大概的方子,与现如今手中的这张大差不差,只在细枝末节上略有不同。

见到这张药方,反而是令唐远想清楚一些阻碍他的问题。

细细地看过后,唐远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这张药方与微臣所研制的有共通之处,眼下只需略做修改,找人试药,最后便可将解药呈给陛下。”

皇帝闭着眼,没有说话,只对他拜了拜,任凭他去做。

一侧的裴瓒听着却觉得不对劲。

找人试药?

裴瓒知道皇帝所用的东西,必然要保证万无一失,可是试药的结果谁都无法保证,更何况,找人试药的前提,不是需要中毒之人吗?

他心里一时寒凉,觉得隐约害了一些人。

让好端端的人,先服用绿藓中毒,毒发到和皇帝类似的程度,在逐渐服用解药,而这解药也不是完全有效的,万一哪个倒霉,吃了药没用岂不是白白丧失性命?

裴瓒虽然知道,替皇家做事不会没有钱财,可多少钱财才能抵得上一条人命呢……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裴瓒想着,若是真有那倒霉的,在日后他应该打听了来,同样的给些银钱,日常也多派人去探望那些人的家眷。

“裴卿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两位医师商讨得如火如荼,皇帝闭目养神,但也不是一直如此,听了片刻,便问起了裴瓒。

裴瓒拱着手:“微臣在城西清源道观中,探查到绿藓的线索,奈何今日城西失火,凶案频出,线索也断了,眼下只盯着大理寺的进度,一有什么发现便过去看看……”

“大理寺,是个要紧的地方。”皇帝语气淡然,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中无人可信。】

【鸿胪寺屈才,来日可以将裴瓒调走。】

心思是无法作假的。

裴瓒听了去,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可是念及他现如今是品级,调去大理寺绝不可往下降,这么一来,他岂不是成了谢成玉上司?

不行不行。

单是裴瓒所见到的,一出大案子,大理寺上下就焦头烂额,整日加班,这可不行。

“除此之外呢?”皇帝又问道。

裴瓒的态度更恭敬:“微臣以为,绿藓能够出入皇宫,必然是有内外接应,眼下宫外人已然无用,但宫内人却要仔细调查。”

“你要查宫中?”皇帝睁开了眼。

“正是,微臣想彻查宫中采办人员。”

“仅是采办?”

皇帝产生些许疑惑,但凡长了眼睛,有些心思的人,都会留意他身边的明怀文,怎么裴瓒只想查采办呢?

越发看不透裴瓒了。

以前谨小慎微,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莫不是有些本事,皇帝不会派他做事。

现如今胆子大了,一举一动看似循规蹈矩,却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心思沉了,不似从前那般容易拿捏。

“采办之人,经手宫中诸多事物,与宫外联系颇多,最是鱼龙混杂。”

裴瓒说得有理有据,让人难以驳斥。

“那你便去查吧,过会领了牌子,也方便些。”

“多谢陛下。”

裴瓒丝毫没有提及明怀文。

哪怕在他心里,明怀文仍旧是嫌疑最大是那个,但他没有任何表现。

沈濯提醒过他,让他事事禀明后再行动。

这样做并无错处。

可裴瓒也知道明怀文对皇帝来说十分重要,把人放在明面上,说要查他,皇帝必然不允。

他只能悄摸查了,无声无息地把证据摆出来,让皇帝自行决断。

如此,既十全十美地做了皇帝交给他的事情,也不至于得罪任何人,更是让皇帝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

“陛下,明大人醒了,问及陛下去向。”皇帝身边的公公得了消息,立刻到皇帝面前禀报。

皇帝摆摆手,眼底春色潋滟:“回去说,朝臣觐见,朕这便回了。”

孟公公见皇帝脸色很好,便笑着说:“大人午前还提醒陛下,要注意身子,勿要过多劳累,可见大人关心陛下。”

“朕知道。”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出去。

在场的一干人等,当即停下手里的事情,恭送着皇帝离开。

裴瓒微微抬着头,望着这位皇帝的身影,回味着脸上的那抹笑意……他们的陛下,对明怀文痴情到这种地步吗?

太监所说的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便有不同的解读。

皇帝听了,是觉得明怀文在意他,不让他劳累,可裴瓒听了,就是明怀文插手朝堂之事,阻碍皇帝理政。

治国理政,本就是皇帝分内职责,明怀文这么做,实在是僭越了。

可是,就算如此,皇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这才是最让裴瓒不理解的。

一个略微貌美些的臣子罢了,就算是被带上床榻,也能放任对方至此?

他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帝王之家,不应该用情至深,再心爱的人也不应该越过权力,在江山面前更应该分得清主次轻重!

怎么?他们沈家,难道都是痴情种?

皇帝走得急,裴瓒都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说,但皇帝把明怀文视作一等一的要紧事,剩下的话就算不说,也没什么。

太监为他送来令牌,他便离了大殿,反正宫中任他通行,也没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首先要去的,就是负责内宫采买的十二监。

这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部门,人员庞杂,系统繁琐,数不清的勾连,要查起来,并没有那么方便。

一想到要面对成百的人,裴瓒头都大了。

他顶着寒风,身上的斗篷被风吹起,眉毛微蹙着,一脸严肃,心里惦记着琐碎事务的同时,也在嘀咕近日的鬼天气。

脸都冷得麻木了,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可刚钻进廊下,余光中抬过一乘精致华贵的轿辇,轿顶上的铃铛叮当直响,飘落的几缕红丝,更是让他立刻就想到了某人。

紧跟着裴瓒的小太监快步跑过来,说道:“大人,那是盛阳侯府世子的轿辇。”

还真是沈濯?

可他怎么光明正大地进宫了。

不是说,皇帝把他撵出京都城,非诏不得入内吗,怎么现在允许他回来了……

没听说啊。

小太监见他疑惑,立刻回答:“十日前,太后娘娘说年节将至,不好叫人在外漂泊,便下了懿旨,让世子爷回京都。”

十日前。

沈濯这小王八蛋,难怪他明目张胆地在京都城里露面呢,原来是早就被允许了。

居然也不跟他提一嘴,真是可恶!

“知道了。”裴瓒点点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在心里把人贬损了几句。

然而,他的目光依旧黏在轿子上,见着那轿子抬进后方的朱红门,才准备收回,也正是在这里,轿辇里的人似是跟他心有灵犀,忽然掀起小帘望了他一眼。

不,不是心有灵犀。

沈濯是故意的。

他知道裴瓒进宫,更知道在这条宫道上一定会遇见,于是掀起轿帘,对着裴瓒明媚一笑。

小太监自然也看见了,只是不敢言语,默默地压低了腰,跟在裴瓒身侧。

“先走吧。”

裴瓒想,等他出宫之后,再去玉清楼好好地盘问一番。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阔步走在长街上,寒风凛冽,比起寒州那时,也不逞多让,许多宫女太监都受不住这冷风,尽量避着,裴瓒却没什么表现。

看上去身量纤细,不是能抗住冷风的,走起路来,却依然端正。

威风凛凛,面无表情,俨然是有城府的。

可实际上,他也冷,只是为着面子守住了。

毕竟,总不能叫他在一众宫女太监面前丢脸面……

查十二监,并不只是走过场。

纵使他更怀疑明怀文,可对方同样被约束深宫,与那些宫妃没什么区别,压根没机会接触到外界。就算下毒之人真是明怀文,他也要找出为明怀文递送绿藓的人。

裴瓒寻来些皇帝身边得力的人手,在各个司监盘问,盘查着他罗列出的内容。

至于裴瓒,他并没有露脸。

躲在宫墙角楼上,等着一份份的名目册子送到他面前,一番折腾下来,手边的账册垒了厚厚一摞,而那些被盘问的宫人,或许还提心吊胆地在打听发生了什么。

日落西垂,红霞漫天。

这个时辰,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角楼上,但他在等人,等沈濯。

明知道那厮又瞒着他,可最后掀帘的那一眼,也让裴瓒明白,对方希望在出宫时能同他一道。

他本应该用事务繁忙为借口,早早回去,但是无意间瞥到了角楼,顿住了脚,决心等一等对方,听听他的解释。

“裴少卿!”

刚听到声音,眼神四下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还没将人寻到,下一秒沈濯就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宫人跟着,沈濯进了角楼的第一件事,悄悄勾住了裴瓒的手指,低喊了句:“小裴哥哥。”

裴瓒吓得立刻甩开他。

虽然是在角楼上,没有人盯着,可这里四面通风,保不齐就会被人看见,实在不适合做出亲密的举动。

“我不是说了吗,在外你要……”

“我知道,在外要喊你裴少卿,方才不是已经喊过了?这上面没人,他们也不会听见的。”

沈濯倚靠着木柱站立,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脸颊也被冷得发红,可整个人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

“今日进宫,你也没提前知会。”

“不是什么要紧事,皇祖母要见我,你知道的,老人家就是喜欢子孙后代承欢膝下。”

“我说的是这个吗?”裴瓒挑了挑眉,神情冷淡,“你早就知道皇帝允了你回京都,却要瞒着我,害得我……”

害得我为你担惊受怕!

裴瓒说到一半,瞧着沈濯吟吟笑脸,突然止住。

沈濯知道他要说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解释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虽是十日前皇祖母就下了旨意,可我要装作在外领旨,当然要耗费些时间,领了旨意,凑巧你也忙,便不想给你添乱了。”

这解释勉强说得过去。

裴瓒没揪着这点不放,只是转过身,满目哀愁,望着垂落的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裴哥哥为何叹气?”

裴瓒敲敲手底下的名目册子:“我去查了十二监的人,给了条件,想着多少能筛选出几个,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是这事啊,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好事坏事?”裴瓒偏着头问他。

“都是对此事极有利的。”

“你说。”听到这,裴瓒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裴瓒心里,皇帝身中绿藓一事与沈濯并无瓜葛,那沈濯的话也可以信一信,毕竟这人虽然有时不靠谱,爱戏耍他,可大事要事还是拎得清的。

沈濯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经过一处不起眼的宫室,本以为里面没人,就想暂时避避风,没想到刚靠过去,就听见了些许动静。”

“什么动静?”裴瓒疑惑。

“嘿嘿,是皇帝舅舅跟他心尖上的明大人,在床榻缠绵,那动静,惊天动地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宫室拆了,我瞧着皇帝舅舅生龙活虎的,也不是病重之人……”

“你无不无聊?”裴瓒嘴上这么说,脸上温度却高起来,幸而有先前风吹的缘故,他脸红得并不明显。

“哎~这是皇帝舅舅的私事不假,可你细想,都这般境地了,居然还要胡闹?皇舅舅可以为所欲为不知节制,但那明大人就一定劝阻了吗?或者说,是谁勾得谁呢。”

裴瓒对明怀文早有疑心。

这点连沈濯都清楚,而眼下这话说出来,更是在暗示裴瓒,那明怀文清楚皇帝身体不好,却还要陪对方厮混,难道说明怀文学得那些道理都忘干净了吗?

不知劝阻,反而任其放纵。

这实在不是一个本分的臣子该做的。

……当然,做到这份上,明怀文或许已经不把自己当做臣子了。

沈濯的视线落到那些册子上:“你既然怀疑明怀文,不妨直接去查他,纵使无法直接盘问他,也可以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这话提醒了裴瓒。

裴瓒一开始就打算从明怀文那里入手,但是碍于皇帝的存在,他并不好直接去做,而是打算一点点排查跟明怀文有关的人。

而沈濯所说的,不过是将他现在所做是反了过来。

裴瓒心里有答案,那便凭着答案去想对策,填补过程罢了。就算他心里还有顾虑,那也不过是像今日沈濯所做的这般,撞破那俩人的好事罢了。

“不是还有一件吗?什么事?”裴瓒开始转移话题。

沈濯竟破天荒地从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讨论裴瓒回避的事情,而是说起了旁的。

“我进宫之前,谢成玉差人来找你,说是大理寺查出来了些东西,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谢成玉身为大理寺的要员,又答应了裴瓒的请求这几日,他可是一点都不得闲。

先是在清源道观搜查,被裴瓒的几句话引着,查了那几位死者的身份,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长公主那里,然而长公主却与他们大理寺僵持着,始终没什么进展,哪怕是更高一级官员去问,也被推三阻四地打了回来。

长公主府这条路子走不通,可谢成玉依旧把重心放在道观上,一来二去,竟翻到了些新东西。

在清源道观的地下密库里,藏了些火油。

这样一来,纵火案也有了缘由,彻底地跟后来的案子关联到一起了。

先前谢成玉还跟裴瓒讨论过,觉得这俩案子没有直接关联的证据,只是发生的地方巧合罢了。

如今证据摆到眼前,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他曾听谢成玉说过,验尸的仵作认为一开始出现在火场里的尸体,并非是被烧死的。

而是中毒。

已经中毒身亡,却还要将其抛入火场中焚尸灭迹,这就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