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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着什么原因被刻意下毒,还是身为试毒者不幸身亡呢?裴瓒回想起出现在清源道观厢房中的那几张药方,觉得极有可能是后者。

这件事牵扯到了绿藓,或许跟陛下也有关系,裴瓒必须得往最严重的方向想——与宫中勾结之人,研制绿藓使陛下中毒,但在那之前,不也得试验毒性吗?

有几人为此身亡,实属正常。

但是犯事之人要保全自身,所以将那些中毒身亡的人放入火场,妄图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便销毁了许多证据。

至于清源道观中的那些倒霉道士,也许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126章 义庄 替他受伤,替他焦心

大理寺有记载, 死亡的道士都是近些年才去到清源道观的,准确的说,是在道观翻修后, 新加入的。

至于之前的那些,走得走,散得散,未曾留下踪迹。

裴瓒发现这一点后,试图寻访过常往清源道观去的人家, 问问那些人认不认识从前的道士, 可是无一例外, 回答他的都说,就只知晓现如今的道正, 魏显。

魏显, 这人在道馆里待了许多年, 对道观中的事物应当是无所不知,可不知道为什么,裴瓒总觉得不能直接去问他。

清源道观从前的道士哪去了?

被杀的道士里有没有和长公主常来往的?

为何在厢房里会发现绿藓和药方?

……

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可他若是一旦去问了魏显, 反而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毕竟,那位是道馆里唯一的老人了,就算魏显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背地里作案的人,也会时时刻刻盯着他。

裴瓒去找他, 就是把人往风口浪尖上推。

现如今还不是启用他的时候。

“不行, 我要去一趟义庄。”

“义庄?现在?”

沈濯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眼见着太阳落山,天寒地冻的, 沈濯自然不想他去,可裴瓒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任谁也无法阻拦。

裴瓒道:“我想去查查那些死者。”

“先前那六具尸首不是失窃了吗?”

“不,不是那些,是清源道观的道士。”

“为何?”就算要去,也应当是为了那几具中毒而亡的尸身去的。

裴瓒在原地踱步,兀自转了几圈,想明白了才对着沈濯解释道:“清源道观发现火油,俨然是跟先前城西失火脱不了干系,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些个道士离奇死亡,叫人生疑,我要去瞧瞧,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能看出来?”

“不能。”裴瓒坦然地摇摇头,“我不是仵作,自然不知道如何查验尸身,但我必须要去看一眼。”

他神情坚定,已是胸有成竹。

裴瓒要去查的,并不是那些人因何而死,而是要去看一眼那些尸身,想想他们为了什么事身亡……是因为替谁放火烧了城西?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外,义庄不是失窃过吗,他倒是要瞧瞧,今夜是否还会有人前去。

沈濯见他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劝不了,可义庄不是别处,本就阴气重不吉利,当即就拉住裴瓒,跟他一起。

出宫后立刻让人安排马车,顺带也把流雪喊上了。

轮到裴瓒不理解了。

“叫上流雪做什么?那是义庄,不是香料铺子,又是大晚上的,她怎么好去。”

“你也知道是晚上啊?”沈濯同样没好气,“我知道你是觉得那些人跟绿藓一事有关,才要去看看,但是没有精通此行的,你也瞧不出什么,如今鄂鸿先生被留在宫里,能用的也就流雪了。”

“可她……”

“你放心,流雪在幽明府待了十多年,为了研习医理,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她熟着呢。”沈濯勾住了裴瓒的手臂,“裴瓒,相信她,也相信我。”

义庄远在城外几十里的地方。

快马加鞭地赶过去,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裴瓒算了算时间,咬着牙上马。

入夜以后,气温比白日里低许多,经过连片的树林,更有寒风呜呜咽咽地吹过,像幽怨的小鬼,成群结队地阻拦他们的去路。

这一路上他提心吊胆,时不时被不知名的动静惊扰,好在一圈人围着他,没出什么岔子。

等到他远远地看见义庄的白灯笼时,心才平静了。

走在最前方的谢成玉率先下马,挑着灯笼去叩门,然而不管他怎么拍打,里面都没有动静。

通常情况下,夜里也是需要人守着的,特别是今日出了案子,义庄也遭窃,很是不平静,正是需要看管的时候,必当有人守夜。

可谢成玉接连敲着,一直没人来开门。

见状,最后的裴十七翻身下马,拔出随身的匕首,如同只灵巧地小猫一样闪身跃上院墙。

身上裹着夜行衣,加之这孩子本就瘦小不显眼,被纷乱的树杈挡着,在跳到院墙上的瞬间,就没了人影。

裴瓒屏住呼吸耐心等待,在沈濯的拉扯下,探头往义庄大门的方向瞧着。

并没听见动静。

片刻之后,从门缝里突出锋利的刀刃,在月色下,倒映着银光,将门外的谢成玉吓了一跳,他踉跄地后退半步,一抬眼,透过门缝,对上了裴十七凶狠的眼神。

“十七!”裴瓒连忙喝止。

他不知道裴十七打算做什么,但是他也瞥见了那抹凶光,为着谢成玉的安危着想,他急急地将人喊住,并且即刻下马往那边跑去。

裴瓒一把将谢成玉拉至身后,推开了身前那道门。

被抓包的裴十七不仅没有任何躲闪,还盯着谢成玉,擦起了他的匕首。

裴瓒看看他,又瞧瞧谢成玉,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安慰道:“没事,他只是性子孤僻。”

谢成玉不是没见过裴十七,之前见面的时候也不这样,最多是沉闷了些,但不至于对他有杀意,方才他可是瞧得真切,那双冷清的眼眸里,分明透着杀心。

是受了谁的挑唆?

裴瓒自是不会干这些事,那便只能是沈濯了……

谢成玉侧眸,余光中出现沈濯那厮的身影,对方正端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缓步向他们走来,另外身旁还跟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大半夜的,挑着白灯,跟鬼魂似的。

裴瓒同样也看向沈濯,但他和谢成玉不同。

谢成玉只是猜测,不敢笃定裴十七是受了沈濯的指示,而他却万分肯定,是因为沈濯这混蛋,裴十七才会恐吓谢成玉。

他狠狠地剜了沈濯几眼,没搭理对方,只接过谢成玉手里的提灯,先一步迈过门槛,向义庄内走去。

义庄面积不算大,前后的院子,加上两侧的房屋,一眼就看得过来。

另外还有些封禁的地方,杂物占的屋子,林林总总的,一应略过,裴瓒一行也没费什么功夫,直接就找到了要查的那几具尸体。

“你先别去。”沈濯提醒着裴瓒,从怀里拿出面罩,让裴瓒戴上后才把人松开,“虽是冬日,却也停放了几天,以防万一,还是戴着吧。”

裴瓒听他的话,乖乖戴上,可是瞧瞧装备齐全的几人,再看看什么都没有的谢成玉,他说道:“你先不要进去了。”

“……”

这份偏心,弄得几人都沉默了。

裴瓒却不理会,在流雪的陪同下,直接走向屋内,然而那几具尸身上覆着的白布还没揭开,裴瓒就闻到了些臭气,双手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连眉毛也跟着蹙起来。

“大人,要不还是离远些吧。”流雪比他镇定得多,一只手都搭在了白布上,也不见丝毫惧色。

裴瓒压了压面罩,强忍着说道:“不必。”

话音刚落,流雪直接将那白布掀开——那几具尸体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溃烂。

裴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尽量不去看那可怖的样子,只可惜,无论他怎么避,流雪都会一五一十地将情况说出。

“刀伤,前胸一刀毙命。”

“这具也是刀伤,不过第一刀并未伤及要害,后面又补了一刀。”

“这是……重击?肋骨折断,脏器损伤。”

流雪一个个地将这些人的死因说出,与大理寺仵作所给出的判断差别不大,不过,让流雪前来,作用不止这点。

只见裴十七收起匕首,在院子挑挑拣拣,选了个趁手的短棍拎进去,递给流雪后,两人你来我往,当即将死者受伤时的情形比划出来。

起先,裴瓒还看得一头雾水,直到流雪作势一棍劈到裴十七的前胸上,他才看明白了。

流雪又说道:“这些手法,力道,如出一辙,应该是一人所为。”

“等等,一个人怎么能将他们全部杀害呢。”

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裴瓒还是懂的,虽然凶手的武功可能很厉害,以一当十也说不准,可是这些人身上并没有搏斗的痕迹,只像是顺从地挨了一下,即刻就死了。

“没有反抗。”流雪简明扼要地说道。

一直冷眼瞧着的沈濯,听到裴瓒的疑问,缓步走进屋里说了句:“他们在受刑。”

“受刑?”裴瓒不解。

沈濯接过流雪手中的木棍,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任何预兆,直接打向了裴十七的面门。

“你干——”

裴瓒的声音刚出来,甚至都没说完,就僵硬地止住了,因为沈濯也没有真的打裴十七,那根木棍就直挺挺地横在裴十七面前。

关键是,裴十七也没有躲。

这就是受刑。

身为下属,犯了错被责罚时,他们是不敢躲的,更别提反抗、搏斗。

这种事,旁人或许不清楚,可沈濯身为幽明府府主,自然是一眼就瞧出了这种可能。

沈濯又说道:“他们自然也怕死,但是最多做出逃跑的举动,让他们合力反抗,去杀了惩戒他们的主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畏惧,臣服,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算是面对死亡,也很难做出改变。

“所以,你是觉得,眼前的这些道士,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受到惩罚才死的……可什么事会严重到将他们都杀死呢?”

清源道观的道士,多少也跟背后的盛阳侯府有关,寻常人哪能斥责。

就算是这些人都是漏进来的沙子,本就是有身份的,那也不应该明目张胆地死在清源道观里吧?

很显然,这除了他们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外,还有示威的意思,至于向谁示威,裴瓒心里也有了答案。

裴瓒背过身去,抬头望着牌匾。

他的眼睛发晕,脑子也乱哄哄的,目光虽然停留在牌匾上,但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沈濯,你知道长公主与道观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吗?”

“不清楚。”说正事,沈濯态度冷淡,板着脸抱着手臂侧立在一旁,“许是母亲总到道观中去烧香拜神,眼熟吧。”

“不,殿下与他们,关系甚密。”

“哈?”沈濯觉得他这话说得很不对劲,盯着那几张灰白的脸,心里丝毫没有议论他母亲的愧疚,“母亲是养了些面首,可这几个,面目丑陋,绝无可能。”

“……这是殿下说的。”

“亲口说,这些是她的人吗?”

回想起那日长公主所说的话,只说这里面有她极在意的人。

极在意?但并不是面首男宠之流。

或许是有别的利益牵扯,才让长公主对他们的死很在意。

竟是裴瓒想多了。

“是我冒犯了。”裴瓒深呼一口气,觉得胸口闷闷的,打算出去。

只是一转身,视线下沉,落到了那灰白的手上,他盯着那僵硬的手,目光凝在指尖发黑的地方,似是感觉到不同,便走上去,指了指,问道:“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流雪立刻上前。

方才,流雪检查时是直奔着死因去的,并没有留意指甲缝里的细节,被裴瓒提醒了,仔细瞧一眼,便说道:“是土,寻常泥土而已。”

“泥土?”

他们的身份是道士,日常也会侍弄花草,指甲缝里藏有未洗净的泥土也算正常。

可沈濯不说他们死前在“受刑”吗,难道还有人刚搭理完寒冬腊月的花草,再去受刑?!如若这是真的,裴瓒也只能说,这人怪有闲情逸致的。

裴瓒又仔细看了一眼,那土色不太正常。

京都的土质偏黄,哪怕是黏在手上,等其干燥之后,也会呈现黑黄色,而不是像这指甲缝中的一般,仍是乌黑的。

“城西应当没有这样的土,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

幽明府外的树林。

裴瓒一向观察细致,哪怕并不是用心留意,也能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地方。

幽明府歪的树林,那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空气又湿润,所以土质乌黑,与京都城里的大不相同。

他这说法一出,连沈濯都觉得惊讶。

枉他出入幽明府许久,却并未想过外面树林中的土是什么颜色,一时着迷地盯着裴瓒,显露出痴态。

“连绿藓也在那处长着,是不是……”

“啊——”

门外,谢成玉的一声惨叫打断了裴瓒的思路。

所有人立刻望向门外,几步之遥,谢成玉捂着胳膊,脸色苍白,而在他的指缝里隐隐渗出血色,应当是被暗器伤了。

流雪离着门口最近,先一步迈出去,直奔谢成玉而去,剩下的几人,沈濯和领了暗示的裴十七,虽然与谢成玉不对付,却也跟了出去。

就当最后面的裴瓒抬脚往外跑时,“轰隆”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他下意识抬头,碎瓦木屑同时落下,一时间灰尘四起,身着夜行衣的刺客直奔裴瓒而去。

刺客出手果断,沈濯也毫不逊色。

“铛”得一声,短刃相接,黑夜中迸溅出刺目的火花。

裴瓒下意识地躲闪,忽然撞进谁的怀里,他闷哼几声,惊险之余,并没有太多慌张,只是一抬头,几滴热血落在他的脸上。

寒夜里,就连喷溅的血珠都有些许温热。

血色入眼,裴瓒顿时慌了神,他本能地去拥住挡在身前的沈濯,目光紧紧锁着对方肩上的那柄匕首,他知道,刺客是冲着他来的,如果没有沈濯,这把匕首会果断地刺进他的心脏,了结他的性命。

“沈濯!”

他接连惊呼,沈濯却没什么表现,只是微微蹙着眉,反手甩出袖里剑,向身后杀去。

与此同时,裴十七的匕首杀至刺客面前。

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那刺客反应很快,眨眼间就拉开了身位,覆面之下徒留的凶狠目光盯上了裴瓒,但他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刺杀不成,转身要逃,裴十七纵身一跃拦在窗前,手中匕首直刺向那人脖颈。

刺客竟然不避。

“留活口!”

关键时刻,裴瓒出声提醒,裴十七的动作戛然而止,硬生生调转了方向刺进一旁的墙里。

门外的流雪扶起谢成玉后,带着一身的迷香悄然而至,在场的人闻了,腿脚都有些发软,不过流雪事先给旁人闻过醒神的香气,裴瓒几人只是恍惚了片刻,一摇头便清醒了,只有那刺客,重重地栽倒在地。

裴瓒松了口气,瞧着裴十七手脚麻利地去处理那人,他扫了一眼,先关心起沈濯。

“你怎么样?”

裴瓒眼神关切地盯着沈濯的肩膀。

沈濯一开始垂头不语,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痛苦,就好像无事发生似的。

直到,他望进裴瓒那充斥着紧张的眸子里。

随即,沈濯的目光向下一扫,划过肩膀,也划过扶在他肩上的手,而后不着痕迹地闷哼几声,一副吃痛但强忍着不说的样子。

往日裴瓒瞧他这样,一定会说一句矫揉造作。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一刀是沈濯替他挡的,他全然没有心思回想沈濯是故意装出来的,只紧张地看着对方,眼里的关切都快溢出来了。

裴瓒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虚虚地扶着沈濯的手臂,小声问道:“要不要把鄂鸿先生请回来?虽说夜已深了……”

“唔!”沈濯假装疼得忍耐不住,一个劲地往裴瓒身上贴,“小裴哥哥,你扶一扶我。”

“好、好……流雪!先替他包扎!”

裴瓒靠过去的时候,衣裳也沾了些血迹,暗红的血在他浅色的衣裳上分外显眼,他虽有几分关心则乱,但还不至于完全失了章法。

“小裴哥哥,疼。”

沈濯将下巴垫在裴瓒肩上,几乎与他相拥,从流雪的方向瞧,看见的却是他带着几分警告的眼神。

流雪淡然一扫,垂下了视线,老老实实地翻着随身药箱里的纱布。

“先到一旁坐着,义庄行事不便,随后咱们就回去,只是你也不便骑马,要不我先回去赶一架马车来?我在胡说什么,离得这么远……”裴瓒扶他到一旁,自说自话地想着对策。

忽而想起什么,裴瓒抬起头,望向门外孤零零的谢成玉——对方独自捂着受伤的手臂,站在冷风里。

同样是为他受伤的,谢成玉的身旁却无人照拂。

裴瓒的心里更是愧疚,想出去看一眼,但是还没来得及迈出脚,就被沈濯看出了意图,被这人凄凄惨惨的一口一个疼缠住。

“是我不好,本不该来的。”

裴瓒眼神渐暗,心情跌落到谷底,哪怕是看着今晚的收获——那个从天而降的刺客,心里也没什么激动的情绪。

沈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扯了扯裴瓒的袖子:“至少这一趟没有白来。”

“嗯……”裴瓒声音很沉,听起来就情绪不高,“若是没从他的嘴里问出些什么,那才是对不起你们。”

刺客是冲着裴瓒来的。

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虽然一开始蛰伏在外的刺客先伤了谢成玉,但这是为了吸引旁人的注意,调虎离山的同时,让裴瓒分神,而后又趁着裴瓒身旁无人的时候,突然破开房顶跃下。

只是刺客没料到,裴瓒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是能人异士,不仅没成功杀了裴瓒,反是将自己搭进去了。

裴瓒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心里疑惑——究竟是谁会对他痛下杀手呢?

是明怀文,还是……长公主?

裴瓒心乱如麻,没有任何头绪。

他前来义庄,是临时起意。

在宫中角楼上与沈濯说起时,那里并无旁人,就算楼下有宫人侍奉在侧,应当也听不见他们谈话的细节。

就算有人看见了他们出宫,甚至是出城门,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安排刺客,在义庄内等候他的到来。

反倒是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人的确是冲着他来的,但今夜的相遇却是巧合。

刺客应当是要来盗窃,或者销毁尸身,没想到撞见了他,有任务傍身,索性一起除掉他。

毕竟,先前义庄已经有过尸体失窃的先例,理应是加强看护才对,可今夜无人看守,只是将大门紧锁,这难道不是等着人来偷吗?

凑巧这几具道士的尸身,也与先前的失火案有关,很可能有什么不得不销毁的线索,或是派遣刺客的幕后之人纯粹地觉得不保险……裴瓒琢磨片刻,觉得还是跟他发现的那些指缝黑泥有关。

第127章 谋杀 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

“十七, 你去院子外转一转,瞧瞧还有没有旁人。”

裴十七领了命,即刻窜出去。

义庄当中有很多封禁的屋子, 或是堆放着杂物,或是有重要的名目册子,一般时候,都是锁着不许人进入的。

但是今晚的义庄是从内里被锁住,应该在他们到来前是有人的。

如果那位刺客跟义庄中守夜的人不是同一个, 那么守夜的人或许还在义庄里, 还有极大的概率是在某间封禁的屋子里。

果不其然, 裴十七很快就提着个昏迷不醒的人回来。

“大人,在后院柴房里找到的。”裴十七将人扔到地上, 掀开他的衣领, 后颈处青紫一片, 像是棍棒一类东西打的。

“一直晕着吗?”裴瓒问。

裴十七:“不是,是我打晕的。”

裴瓒看着这俩昏迷不醒的人,再看看受伤的谢成玉和沈濯,他犯了难, 思考着要不要将人带回京都城里。

毕竟义庄不是适合久待的。

他心里虽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可周遭躺着的那些死物,他仍旧有些犯怵。

眼神飘忽, 闪向院里,裴瓒被扯着没办法出去, 奈何沈濯管不住他的眼睛, 只能干瞧着他以同样关切的神情望向谢成玉。

“小裴哥哥,咱们回去吧,骑马也行, 左不过几个时辰,忍忍便到了。”

“回去?”裴瓒有些犯难。

不只是现如今两人受伤,就这地上躺着的二位,也无处安置他们。

裴瓒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出去再说吧。”

夜已经深了,头顶悬着圆月。

合该是团圆美满的意头,却为一圈圈黄色月晕,看得人心里发毛。

更别提这义庄地处偏僻,最近的庄子也有几十里,荒郊野岭之中独辟了此地为义庄,四周树林里时不时传出渗人的夜鸮叫声,叫人惊心动魄,恨不得飞着离开。

裴瓒心里沉重,反倒是没有来时那么怕了。

只见他上了马,依然抿着唇,瞥了谢成玉几眼,对方虽没有说什么,而是和他一同牵绳上马,他心里却忍不住愧疚。

正要开口跟谢成玉说说伤药的事,就瞧着沈濯独自站在马下,只抬着一只手搭在马鞍上。

似是有些无助。

“怎么了?”裴瓒问道。

沈濯这时候故作懂事地笑了笑:“无妨。”

裴瓒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局促和勉强,盯着沈濯受伤的肩膀,问道:“伤口疼得厉害?不如你同我共乘一骑吧,你的那匹马就用来驼人。”

“也不必如此,我还是……嘶——”

沈濯适时地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受伤失血,脸色本就偏白,此刻拧巴着,更像是疼得忍不了了,不得已才如此。

裴瓒心疼,连忙下马:“别逞强了。”

他握住沈濯没受伤的手,带着人往马匹那边走,没走几步,沈濯就反握住他,手指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扳指。

不过裴瓒没心思留意这些小细节了。

自始至终,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上了马,沈濯在前他在后,对方本就比他高些,一同坐着,虽是他穿过沈濯的腰去牵着马绳,视野却被挡了大半。

在后方,他更是看不清旁人的动作,甚至,他觉得沈濯在有意无意地遮挡,他看向谢成玉的视线。

裴瓒猜得一点都不错。

哪怕是沈濯落得如此惨状了,受了伤不说,还跟个小媳妇似的被裴瓒圈着,饶是如此,坐在马背上也不安分,时不时地向谢成玉飘去挑衅的目光。

沈濯对谢成玉有着浑然天成的敌意。

纵使,他俩都算不上情敌。

幸而谢成玉大度,不跟这幼稚鬼计较,在瞟了几眼裴瓒目光都被沈濯挡住后,他也不再搭理旁人,只仔细着手臂上的伤口,尽量不扯动。

回去耗费的时间略长些。

要顾及着受伤的二人,裴瓒始终压着速度,等他们看见京都城的城墙时,东天边已经浮现了几分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街上也有稀疏的行人。

这种时候,明目张胆地去大理寺,或者带着昏迷不醒的人去裴宅,都不是很合适,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前往玉清楼。

正是合了沈濯的意。

玉清楼作为沈濯招待朝臣、打探消息的地方,平时自然是人多眼杂,可他一句话的事,让楼里的人就算是撞破了他们的事,也不敢轻易地说出去。

现在,倒是成了一等的好去处。

进了后院,沈濯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瓒身后。

方才裴瓒交代了几句,让流雪好生照看沈濯,也一道给谢成玉上药,而他自己则是要跟裴十七把那俩人弄醒。

沈濯受了冷落,虚着声说道:“小裴哥哥,我还是……”

奈何话还没说完,谢成玉便满是嘲讽地冷哼了声,不屑的目光也落到沈濯身上:“世子爷当真是好本事,说学逗唱,生旦净丑,只是不知道,世子爷是哪一行当的?”

“谢……小裴哥哥,他竟这么说我。”

“好了,别吵。”

裴瓒的眼神有些复杂,叫人捉摸不透。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扳指,就算沈濯在心里再怎么轻狂,裴瓒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我必须要审一审这俩人。”裴瓒面向沈濯,眼神垂着。

他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几乎贴到了沈濯身上,未等眼前人有所动作,他小幅度地抬头,在沈濯的嘴唇上轻啄。

动作轻盈的,像只啄食的小麻雀一般。

“你怎么——”沈濯眼神惊喜。

裴瓒打断他的话,看着沈濯肩上染了血的衣裳:“你且安分点,不要生事,过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

“好。”

这份态度,足以让沈濯感到不同。

他盯着裴瓒的身影,瞧着那清瘦的人进到偏房里,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嘴唇……原本也没少亲过,不管是情不情愿,沈濯总能以强势的态度侵占着裴瓒的唇。

这回却不一样。

裴瓒哪有主动过的时候啊。

他好似在回味,直到院里站着的认都耐不住寒冷躲进屋里,沈濯才放弃了在原地当冰雕,转身一同钻进了对面的小屋。

“谢大人,我在给您敷些药吧。”

“不必。”谢成玉拒绝了流雪的好意,目光紧锁着沈濯那春池荡漾的脸,一开口就是给人浇了盆冷水,“世子爷还没睡呢,倒是先做上梦了?您不妨想想,言诚明明看破了你,却还愿意陪你演戏是为何?”

“为何?自然是因为我得了他的欢心。”

“……”谢成玉喝了口冷茶,压下心里怒火。

“我和他的事,既成定局,谢大人就不要再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了。”

“定局?尚未可知吧……”谢成玉柔柔地笑着,态度却冰冷,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后不寒而栗,“此番突然出现的刺客实在蹊跷,言诚心里也疑惑这人是谁派来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我派的。”

“那万一是长公主的人呢?”

沈濯因为那一吻,已经乐得有些忘乎所以了,整个人都飘着,压根没去细想裴瓒为何要让他等,现在被谢成玉一提醒,整个人如同呗当面浇了盆冷水,瞬间便透彻了。

“母亲素来与他无仇怨。”沈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埋下疑影。

谢成玉没着急反驳他,而是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静默地盯着杯中热气飘散,茶叶舒展,他再度抬眼看向沈濯。

“世子爷那日去道观寻言诚,不是瞧见殿下了吗?您也知道,他们俩谈得并不愉快。”

“那也不过是略有口角纷争。”沈濯表现出来的还算镇定,内心却敲锣打鼓地一刻也不安分,“你是觉得母亲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因为她在道馆里的那几个人,就会对小裴哥哥下杀手吗?”

诋毁长公主的话,谢成玉绝对不认。

“扣帽子就算了,世子爷,我不是没见识的小孩,这么做对我不管用。”谢成玉说话温吞,也是故意放慢速度,故意让沈濯着急,“绿藓一事涉及陛下,如若长公主也与此事有关,那这件事就不必查了。”

不必查了。

也就是说,让皇帝中毒感病的幕后黑手已经明了,根本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至于什么明怀文、魏显之流,都不过是被推来的靶子。

“绝不可能。”沈濯一口咬定。

“可不可能,不是咱们说了算,要看上头的几位到底揣着怎么样的心思,毕竟,你我都清楚早些年的事情,你也更明白殿下是何等的人物。”

沈濯沉默了。

盯着冒热气的茶杯,眼神阴沉得可怕。

从一开始,谢成玉把话题扯到长公主身上的时候,沈濯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从来没觉得,他的母亲会放任他与男人纠缠,就算有颗赤诚真心,长公主也不会应允。然而,到目前为止,沈濯所受的所有训斥,都与裴瓒无关,甚至,在长公主面前提起裴瓒,他还会少挨几句骂。

一切竟都是假象吗?

他的母亲,当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需要伪装本心,去欺骗一个臣子,去欺骗自己的儿子吗?

沈濯层层盘剥,妄图消减谢成玉这番说辞的可能性,但他无论怎么想,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与之对抗。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青阳姑姑”,才彻底从漫无边际的思考中抽身。

第128章 大捷 两间屋子不过隔着几米,不用……

两间屋子不过隔着几米, 不用出去,打开窗户探头,便能看见一身厚重冬衣的青阳站在门外, 不知道与裴瓒说了些什么。

青阳声音还算正常音量,只是听不清。

反而是让人觉得,裴瓒那一声“青阳姑姑”是故意拔高了音调喊出来的。

裴瓒拦在门框处,先向对面瞥了几眼,发现了在小窗里探头探脑的沈濯, 而后才收回视线, 开始对着青阳胡说八道:“不过是两个不听话的仆从, 在家里偷拿了些东西,母亲的意思是报官, 我觉着他们可怜, 无需把事情闹大, 想着略微罚一罚也就罢了,只是没有好去处,只能暂到玉清楼。”

“少卿心善。”青阳不信他的鬼话,眼神继续往屋里瞟着, “方才听到后院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出来瞧瞧, 少卿勿怪。”

一口一个少卿抬举着裴瓒。

只可惜现如今,裴瓒跟沈濯学坏了, 谎话张口就来, 还编得滴水不漏,就算青阳铁了心要进去看看,却也碍于这些糟心的借口不得入内。

不过也用不着裴瓒继续编下去。

沈濯探出半个身子, 喊道:“青阳姑姑!他家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咱们不好插手。”

青阳转身,冷眼瞥着沈濯,什么话都没说,只向裴瓒欠身后便走了。

裴瓒站在门框里,表情平淡,直到目送青阳进入楼中,他才收回视线。

他哪里能不知道青阳的心思。

只怕是在前几日,他去清源道观偶然见到长公主后,便得到了命令,时刻留意他的动向。

最近这些日子,裴瓒没有大刀阔斧地做过什么,一直小心警惕,直到今日才在玉清楼里漏了些踪迹,没想到青阳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找了上来。

如此急躁,是怕他真的问出些什么吗?

裴瓒抬眼望着方正的院墙,和院墙之外青白色的天,他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将房门关上,没有留给沈濯多余的视线。

天色已然大亮,未藏冬的鸟儿叽喳叫着。

屋里的灯也不再那么显眼,仅是晃着人影,大概能映照出裴瓒的动作。

沈濯不再盯着。

“一个女官而已,怎么能如此对待世子爷?”

谢成玉的语气夹枪带棒,看似关切,实则没有半分的好心思,明里暗里地说着沈濯不受待见,连长公主府的仆从都敢给他脸色瞧。

只可惜,这是事实,沈濯无法反驳。

兀自提起小炉上的水壶,倒了些茶水,沈濯盯着那腾腾的热气,心里多番盘算。

他还是很难相信,他的母亲,长公主殿下会与绿藓之事有所牵扯,更难以相信,会派遣刺客去刺杀裴瓒。

先前为了将裴瓒安置在红玉庄,他去长公主府时说得明明白白,他先前并未有过心动之人,只有裴瓒,让他不自由主地紧张在意,不管将来裴瓒是作何选择,他的选择都只有裴瓒一人。

如今,长公主如何会驱使这种事,难道说自己体验过与钟情之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就要让他也来一遭吗?

沈濯捏着发烫的茶杯,手指微颤。

他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不管这件事是否与长公主有关,他都要再走一遭,去说清楚。

“嘭”得一声,茶杯被搁在桌上。

眼见着沈濯起身,有离开的意思,谢成玉挑起眉毛问了句:“世子爷要去哪?”

沈濯剜他一眼,越发觉得裴瓒交友不慎:“我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跟你说?”

谢成玉微笑:“言诚希望您等他。”

“长公主府。”

不留在这里,至少要让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免得以为他是心里愧疚,故意跑路。

沈濯不耐烦地交代完去向,走出屋子的时候,玉清楼里的扫撒奴仆已经开始打扫后院了,甚至连后街上都有不少人来往出行。

他陪着裴瓒熬了一夜,从皇宫到义庄,辗转来往,原本笃定不疑的心思,却因为这遭又生出些嫌隙了。

“裴瓒,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你毫无芥蒂地信我呢……”

沈濯没乘马车,兀自走在街上,喃喃自语。

身旁人来往自若,他没有分出心思去留意街景如何,直到后方马蹄疾驰,他才回过神来,即刻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一人纵马驰骋,手中旌旗飘扬,暗红旗帜在青白的天色中分外显眼。

同时,那人还声嘶力竭地喊着——

“边关大捷!”

“闲杂人等避让!”

“闲杂人等避让!”

接连不断地嘶喊,吸引了一众人侧目,细细听他说的话,无一不是心里震颤。

边关大捷,北境的战事有了进展。

京都正街上,传信官纵马疾驰,两侧行人主动避让,宽阔的道路直通宫门,现在早朝还未结束,虽然皇帝不一定露面,但是此等消息穿进宫里,恐怕这早朝皇帝不来也得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濯需要思考的,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许久之前递送的金泥印信,那封信里直言边关逆党,先前在寒州,王府里的那位也是因此才与裴瓒结识。

沈濯心里一紧。

暗自想着:不知老王爷是否康健?

应当没有出什么岔子。

最大的逆贼已经倒台,就算阵前还潜伏着些不安分的,失去了后台,他们也只能隐忍。

眼下,更要紧的是沈濯要去长公主府,谈谈关于裴瓒的事,至于旁人的父亲死了没有,他暂时还没有心思去搭理……

今日不算好天气,从晨起时就不见日光。

幸而前线传来的消息足够振奋人心,随着宫里传来的隆隆鼓声,街上的人也欢欣雀跃。

早朝未散,听到捷报后姗姗来迟的皇帝大肆嘉奖着阵前的将士,依据着捷报上的名字,升官的升官,赏钱的赏钱,甚至瞧见京都城里的初雪,都在赞叹这雪实在祥瑞。

“言诚!前线捷报!”

谢成玉乍听了消息,就急忙赶来玉清楼,肩上都落了层细密的雪,也兴高采烈地忘了拂去。正巧裴瓒刚从后院的屋子里出来,手里攥着几张供词,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捷报?”裴瓒一时思路混乱,以为听错了。

谢成玉道:“你不是与陈家王府的世子相识吗!怎么听到这消息还不高兴?听说今日一早,前线捷报送至宫中,陛下大喜,封赏了一干人等。”

“哦哦……是这个啊。”裴瓒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

只是就算他记着,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全然不像谢成玉那般,甚至眉宇间凝着甩不开的愁苦。

谢成玉瞧出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问:“怎么回事,是那俩人不肯说实话?”

“不,不是。”裴瓒摇摇头,攥紧了手里供词,“他们俩说的都是实话,甚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谢成玉刚开口,想起他对沈濯说的话,也就顿住了,“难道说,是与……”

“归明,先不说这事了,你同我讲讲捷报上是怎么说的吧。”

裴瓒从那俩嘴里知道的事情过于震撼,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要独处,他总免不了往长公主和沈濯身上想。

偏生是这对母子……

让裴瓒一时难以决断,甚至怀疑屋子里那俩所说的话是不是刻意栽赃。

幸亏谢成玉来了,还带了边关大捷的消息,让他可以暂时听一听其它的要事,放下这些糟乱的事情。

大半个时辰,谢成玉斟着茶水,将事情详细地说了遍,捷报上的内容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那上面只有占了哪些土地,攻下哪些城池,以及前线厮杀的将士们的功绩如何。

不过,谢成玉还将皇帝的封赏一并说了,譬如平襄王府世子陈遇晚,皇帝给他封了什么职位,还有其他的将领……

裴瓒听到陈遇晚名字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多惊喜,只觉得以他的能力,这都是应得的。

可是裴瓒还听到了,赵闻拓。

“他升得倒快。”裴瓒浅浅饮了口茶水,“怕是用不了多久,赵家就跟从前一样了。”

谢成玉脸色骤变:“前线凶险,难免阵亡。”

“你也不用如此咒他。”

见着谢成玉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人,裴瓒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提醒了句:“战事终有一日结束,他也早晚要回来的。”

谢成玉没说话,似是在想该怎么搪塞。

说起战事,裴瓒倒是想起来几处不对劲。

虽然他所经历的这些,与原书的时间线有差异,但细细想来还是不对,这场大捷来得未免太早了些。

原以为至少要年后,现在就已经得到了边关大捷的消息,实在让他惊讶,难道说,是因为他横插一脚,扳倒了杨驰,给陈遇晚提供了抓内鬼的助力,让他和他父亲免于一难,这才使得战事胜利来得如此快?

如果真是这样,那后续又会推动着发生些什么呢?

裴瓒低头看着杯里的一盏清茶,眼神恍惚,捉摸不定。

特别是他想起那两人的供词——

受长公主之命,销毁义庄中的那几具尸身。

裴瓒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心累,他想起长公主,想起沈濯,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接受。

恰巧,这时候流雪打开了门。

瞧着屋里坐着他们二位,流雪微微欠身。

裴瓒下意识问道:“沈濯的伤怎么样了?”

流雪还顾及着沈濯故意夸大伤势的事情,说道:“公子伤得厉害,需要静养,只是今早在屋里跟谢大人聊了几句,突然就去长公主府了,我也拦不住。”

谢成玉听了流雪的话,突然想起来:“是呢,还有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第129章 分歧 边关大捷,京都初雪。 ……

边关大捷, 京都初雪。

有人名义上刚刚回京都,却因为顶撞母亲,又被罚在府前长跪。

长公主府所在的地方, 是京都城里顶好的地段,权贵集聚,豪宅林立,一眼过去,分不清谁家的门户更大更气派。

然而, 沈濯在街上一跪, 便都分明了。

雪落时, 天气并不算冷,轻飘飘的雪花落到面颊上, 反而有些软绵绵的痒。

裴瓒撑着伞走在街上, 远远望着府门前, 挺直脊背跪着的沈濯,乍一眼看去,这人没有半分懊悔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赌气示威, 像个孩子一般的,妄图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让他的母亲服软。

可惜他的母亲是长公主。

裴瓒悄无声息地走到沈濯边上, 将伞往对方那侧倾斜,沈濯也察觉到有人靠近, 但他并没有回头, 更没有出声。

直到裴瓒开口:“为什么在这呢?”

沈濯的身子明显一颤,仅是片刻的功夫,几滴泪从脸侧滑落, 连身子也忍不住向前倾斜。

不知他是不是演的,总之热泪落下,经由沈濯冷得发红的脸颊后,将地面积攒的白雪融了些,露出青黑色的石板来。

“街上人来人往,你跪在这里,岂不是丢了长公主的脸?”裴瓒明知道他是因为长公主才会如此,却还是不知用意地问了句。

沈濯果然是:“正是母亲吩咐的。”

“为何呢?”

裴瓒并不是单纯地来看沈濯。

虽然,的确有担心沈濯伤势的因素在,但他更想知道,沈濯与长公主的关系究竟如何,沈濯又知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做些什么。

“裴瓒,刺客一事,究竟是不是母亲安排的?”沈濯鲜少这么称呼他,每每连名带姓地叫,说得也多半是些要紧事。

这次更是如此。

甚至沈濯没有丝毫遮掩,直接将裴瓒心里埋着的话说了出来。

至于这个问题,裴瓒也想知道,他扪心自问,与长公主并无仇怨,更没在朝堂上妨碍过长公主,何必对他痛下杀手呢!

思来想去,裴瓒得到两个答案

一是他与沈濯之事。

虽然长公主表面上并不在意,可沈濯毕竟是她的亲儿子,还是唯一一个,怎么能容许与男子厮混。

第二便是,长公主当真与绿藓一事脱不了干系,裴瓒虽然真正地查到长公主头上,可是他查绿藓是为了陛下,就已经自动地站到了长公主的对立面。

裴瓒低头,看着沈濯那张挂着泪痕的脸。

在雪地里待久了,就算天气算不得很冷,也是难熬的,沈濯的脸颊便已经微微发红,幸而他本就长得白,又穿了艳色的衣裳,几点雪花落下,将他脸上那点红色,衬得如胭脂水色一般。

红袍墨发白雪,郎君姿容如玉。

当真是好看。

只一眼,望进对方湿润的眼里,裴瓒本着问责的心思来此,也都混忘了,只剩揪心。

“非跪不可吗?”

沈濯抿着嘴没说话,就像他也不回答先前的问题一般。

裴瓒觉得,如果是为了第一条缘故,他大可以长袍一衔,跟沈濯一同跪着。

反正他们俩的事已经在京都城里穿得沸沸扬扬了,也不差这一点绯闻让人当做饭后闲谈,这样一来,更可以把长公主架起来,让人下不来台,不得不让他俩起来。

毕竟,无故罚跪当朝臣子的罪名也不小,只怕传出去就要引得言官议论。

如果是为了其二,那裴瓒现在就该直接叩响长公主府的大门,或是带着大理寺的人,强硬地要求面见长公主,是非一二都得问得清清楚楚才可放过。

可是,裴瓒哪个也没选,更没自作主张地让沈濯起身。

裴瓒心里很清楚,无论怎么做,长公主都有手段将他挡回来。更何况,沈濯罚跪的事是他自己一手挑起来的,说白了跟裴瓒并无关系,他不应该来蹚这趟浑水。

现如今他的想法很乱,从义庄二人嘴中得知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想过,绿藓一事有可能是明怀文不满自己的身份,与宫外勾结,蓄意谋害,但是他没想过这事会搭上长公主。

她不是皇帝的姐姐吗?

两人之间应当不涉及什么权力之争,为何还要如此阴狠地谋划算计?

还是说,生在皇家,就没有知足二字,哪怕是身为长公主,皇帝的长姐,为了更多的荣华富贵,便要争,便要抢吗?

糟乱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带着他看沈濯时,都没了许多的怜悯与慈悲。

虽还剩些心疼,但到底大不如前。

裴瓒俨然一副主人口吻:“玉清楼里让人备了热水暖炉,过些时候,殿下气消,你便回去吧。”

“你不同我一道?”

裴瓒移开目光,瞥了眼长公主府门前的石狮子,又顺着街路一路往皇宫的地方望去:“我还有事,打算去一趟宫中……或是清源道观。”

实际上,裴瓒也说不出他到底要去哪。

只茫然地提了几个地方,反正沈濯要跪的时辰还长,没时间找他,随口编几个地方倒也无所谓。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要替沈濯求情的意思。

许是知道,他的求情会让长公主更加恼火,为了不让沈濯陷入更尴尬的境地,裴瓒连开口的想法都没有。又或许,他潜意识里默认了这对母子才是一心的,虽然事情还未明朗,但已经早早地把罪名扣在了沈濯身上。

裴瓒只将伞放下,孤身步入雪幕。

“裴瓒,裴瓒!”

任凭沈濯怎么喊,他也没有回头。

此地清净,平时鲜少有平头百姓经过,街上落了密密的一层雪,除了一两道不起眼的车辙外,并没有旁的来扰乱这纷纷雪景。

裴瓒便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向皇宫。

前线传来捷报,他理应进宫庆贺,但是在这节骨眼上,他高兴不起来,更别提佯装笑脸,到宫中讨好皇帝。

不过,既然有陈遇晚的消息,他理应打探一番,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应当为了流雪。

至于长公主,还是先别提了……

白雪漫漫,覆在琉璃瓦上,与朱红宫墙相接。

又是在长街。

前方还是走着明怀文与皇帝,裴瓒一人跟在身后,顺便隔开了一众宫女太监。

他目光幽幽地盯着这俩互相搀扶的人,见他们慢慢挪步,也没让人打伞,任由白雪落在墨发上,倒生出几分“共白头”的感觉。

这雪景很会衬托人,特别是明怀文。

他还比皇帝小几岁,仰仗着雪花染白了头发,跟旁边的皇帝站在一起,没了那份年龄不符的突兀感。

“裴卿,此番边关大捷,陈家父子已经是封无可封,你说,来日他们班师回朝,该如何封赏呢?”

皇帝问得轻巧,裴瓒却不敢轻易回答。

前头有杨驰居功自傲的例子,他如今也算是半个心腹,更是与此番饱受风霜的陈遇晚有私交,拿这问题来问他,说不准有什么心思。

还没等裴瓒想好怎么答,明怀文赶在他之前说道:“于臣子而言,陛下赏些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是从路旁拾了随便的花枝,那也是要臣子们叩谢的皇恩。”

“也不能太过随便,以至陈家父子觉得朕轻慢了他们。”皇帝对明怀文的这番话很是受用,不过,皇帝还不是被谗言蒙了心的昏君,不至于如此荒唐,转而问起裴瓒,“裴卿有何想法?”

裴瓒应付着说道:“明大人所言甚是,于臣子而言,什么封赏都是恩赐。”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仅听得皇帝沉默,连明怀文都回头瞧他。

“陛下,你瞧裴大人竟也说是呢,这话从裴大人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先前他可是时常跟臣唱反调呢。”

时常唱反调?

谁?这说的是他吗?

明怀文的话怎么越听越像吹枕头风啊。

裴瓒一头雾水,眼里写满了迷茫,可是瞧着这俩人黏在一起的模样,什么话他也说不出口,纵使有满腹质问,也打碎了牙咽下去。

而皇帝竟对他这唱反调的说法没什么意见,看来枕头风吹了不止一次……

“若是陛下当真觉得没什么可封赏的,不妨想想王府家眷,听说陈家有一女儿,也是聪明伶俐,前些年及笄时封了县主,如今因为父兄荣耀,封为郡主也可。”

皇帝听后,又问道:“裴卿觉得如何?”

裴瓒干笑两声:“明大人所言甚是。”

本来陈欲晓也是要封为郡主的,只是在原书当中,是因为父兄死了,为了安抚王府和一众老臣,才将平襄王唯一的女儿封为了郡主,还特此京都宅邸,享公主的待遇。

现如今陈家父子俱在,她因为父兄战功被封为郡主,也算合情合理。

然而他这回答,似乎不合皇帝心意。

皇帝停住脚步,郑重地转过身去问他:“裴卿也觉得封陈家女儿为郡主就好?”

裴瓒察觉到语气之中的不对劲,像是这并非皇帝所愿,可这话分明是出自明怀文的嘴啊,问他做什么!

他往明怀文那里瞟了几眼,也发现明怀文的眼里充满了紧张。

这郡主当真是非封不可吗?

裴瓒拱手:“微臣还是觉得,无论陛下封赏什么,所代表的都是陛下的心意,只要王爷知晓陛下心意就好。”

第130章 冷落 他冷了沈濯几日

裴瓒说完, 皇帝也没给好脸色,甚至绿藓一事提也不提,就让他赶紧离宫, 还说什么,近些日子不要进宫啰嗦。

他很啰嗦吗?

扪心自问,裴瓒觉得自己的话并不多。

皇帝这般应当也有别的深意,至少是不想在明怀文面前提起绿藓之事。

至于陈欲晓被封为郡主一事……

大概是真的不想封吧。

扔给人家女儿一个郡主头衔,看似无关紧要, 实则利害深远, 毕竟平襄王一家权大势大, 善于带兵打仗,深得人心, 更有骁勇善战的府兵无数。

捷报传来, 他的地位势必会再涨一涨, 如若有朝一日,生出些不安分的心思,那可就难办了。

先前皇帝同样知晓金泥印信上的内容,不也没在明面上提醒平襄王吗, 只怕其中也有借刀杀人的想法了。幸亏陈遇晚得力,替他父亲铲除了那些祸害,否则他的妹妹, 恐怕就要真的踏着父兄的骨血,成为这京都城里的玉平郡主了。

不过, 让皇帝对平襄王少些忌惮的办法也是有的。

裴瓒只需提醒着皇帝, 让陈家把女儿养在宫中,甚至是收为义女,有了皇家的名头, 看似尊贵,实则为人质,以此便可来牵制她的父兄。

然而裴瓒不敢说这话。

他怕自己说了,皇帝真的会这么做,来日陈遇晚回朝,他必定会被陈遇晚提起来打。到时候,就算有沈濯护着他,他也会结结实实地挨几下。

不如借着明怀文的嘴,给自己少揽些事。

至于到目前为止,只存在于原著和传言中的玉平郡主,裴瓒是很想见见她的飒爽风姿,但他跟陈遇晚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不能为了自己应付皇帝,就陷人家妹妹于不义。

……

这场京都初雪接连下了两三日。

裴瓒院里的竹子压弯了三五棵,京都的街上更是一层叠一层的厚雪,让人走不动道。

不过,为了让那些王公贵族好出门赏景,积雪清得很快,出行还算方便,可是融雪的日子也冷,有些人本就心烦意乱,这下就更有借口窝在家里了。

那日裴瓒离宫的时候,皇帝脸色难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是皇帝斥责了他,不仅不许他进宫,后来又是多番地发脾气,似是疏远了。

裴瓒听后,嗤笑几声,只道是谣言罢了。

却也正是因为这谣言,有不少人暗地里盯着他的去向,察觉裴瓒近些日子的确没有进宫,甚至一直传言的病症,也没得到太医的诊治,这下风言风语便更甚了。

胡编乱造的人不会知道是皇帝病重,只一味地说他失了圣心。

对此,裴瓒懒得辩驳。

他以生病为借口,赖在家里不愿出门,平日里来看他的也少,除了谢成玉,就是往日还有些交情的同僚,但也局限在鸿胪寺和督察院之中,并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幸而有裴父帮忙应付着,裴瓒需要出面的时候更是不多。

唯一让他在意的,便是这几日里,沈濯一次都没有露面。

夜里裴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也会想,是不是他那日的态度过于冷淡,让沈濯伤了心,所以才不来找他呢?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裴瓒也没有好法子。

绿藓一事事关重大,长公主与皇帝明里暗里的关系又不明朗,就算让现在的裴瓒去面对当日的沈濯,他也依旧是那副态度。

裴瓒想得很明白,在皇帝表态,他要与沈濯保持微妙的关系,以免得知真相的双方都承受不了对他们不利的结局,索性,裴瓒要与人保持距离。

只不过,没了沈濯在侧,裴瓒也觉得日子难捱,于是乎心里想的是一套,真正实际起来又大不相同。

独自守了几日,他便动了去寻沈濯的心思。

甚至在心里盘算着,沈濯与长公主虽是血脉相亲的母子,可两人并非一体,就算绿藓一事真的涉及长公主,也与沈濯无关,更何况,顾及着这些天的旧情,他也没办法完全地将沈濯割舍。

裴瓒叹了口气,寻个由头去找沈濯……

隔了七八日没有出门,直到路上的雪融得差不多了,他才在家门口露面。

要去的地方还是人多眼杂的玉清楼。

他找的借口,便是要利用沈濯世子的身份,到清源道观去敲诈一番。

先前他早已和谢成玉通过气了。

因为在清源道观底下查到火油的缘故,大理寺传召了魏显。

然而魏显是个老滑头,说自己并不知情是受了观中道士的蒙蔽,反手就把这些事都推到了已死的那些个道士身上,直接来个死无对证,丝毫不惧怕大理寺的威势不说,就连搬出陛下的名义来,魏显也是一无所动。

另外,那道士之死也无所证据。

虽然在义庄找到了些细枝末节,可事关绿藓也事关皇帝,裴瓒不好放在明面上与大理寺通气,导致这案子便一直拖着。

可也不能一直敷衍着。

旁人可以等,难道皇帝能等吗?

皇宫里有鄂鸿和唐远二人在,借着药方研制解药,可以一时缓解,替裴瓒拖一拖时间,但也不能真的一拖再拖。

所以这事要尽快办妥帖。

他今日要去玉清楼找沈濯虽是私事,但也实在关系着案子本身,为此,他要跟沈濯把这几日的糟心事一并说了,再讲清利害关系。

裴瓒相信沈濯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不会不明白他的苦楚。

至于其他的,便是表面上借用侯府世子爷的面子,去吓一吓那老道士。

裴瓒就不信,魏显不领皇恩,不惧大理寺,难道连他真正的主子也不顾了吗?

不料,裴瓒赶到玉清楼,却扑了空。

前门人多眼杂,裴瓒从后院进去,踏着后院的石子路,穿过刚打理过落雪的竹丛,正低头想着待会要跟沈濯说些什么,没走几步,一抬头却迎面撞见了流雪。

“沈濯呢?”裴瓒语气极其平淡。

流雪摇摇头:“公子这些天并未在玉清楼。”

“不在?”裴瓒想想沈濯能去的地方,如若不是被太后叫进宫里,那便是还在长公主府。

“从那日晨起离了玉清楼前往长公主府,便一直未归呢。”流雪少见地语气急躁,甚至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裴瓒,像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似的,“楼里还有些事等着公子回来决断,却总不见人,先生也不在,流雪都不知道该去何处寻。”

“我知道了,我会去寻他。”

裴瓒即刻转身出门,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院子里,沈濯从角落里走出来,扑落肩上沾的残雪,对着流雪问:“走远了吗?”

流雪点点头。

“替我拿些药粉来,估摸着他会去长公主府要人,我得装得像一些。”

沈濯盯着后门那半遮半掩的木门,恨不得将目光飘出去黏在裴瓒身上,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阴沉,好似在筹谋着什么计策。

至于他肩上的伤,原本也不算什么重伤,他又是摔打惯了的,根本不算什么。仔细论起来,谢成玉都要比他严重些。现在多要些药粉,是为了待会一见到裴瓒,就让对方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最重要的是,这伤还是替裴瓒受的。

而他先前装出的那副脆弱可怜的样子,同样是为了搏裴瓒的怜心。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从那俩人嘴里问出来的话,断了他们俩见面的可能,纵然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翻墙,裴瓒也难免恼火。

为了不让事情闹大,沈濯忍了下来。

他就等着裴瓒把心思放到魏显身上,等着裴瓒来找。

做戏要做全套,便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让裴瓒寻到他,必须是让裴瓒知道他同样可怜无辜,生出救他于水火的心思,他才好亲手把台阶递出去。

裴瓒只身一人前往长公主府。

记得上次来时,是长公主邀请,可就算如此,也受了不少磋磨,以至于他每每见到对方,都会心里生寒。

裴瓒抿着嘴,交出拜帖,等着门房小厮通传。

这次来得仓促,是临时起意。

没有韩苏在侧守着,他连个轿子都没有,便只能在冷风口里待着。

转身回望一眼街上,冷风如刀刃似地吹来,凌迟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裴瓒揣起手,默立在一侧。

现在怎么说也算是鸿胪寺的少卿了,来这长公主府拜访,待遇却还是与从前一样,连门房下人都要打量他好几眼,以为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官。

“裴少卿!殿下请您移步。”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位略年长些的仆从赔着笑脸出来迎他。

裴瓒没多说些什么,一声不吭地跟着人往府中走,不过越走他越觉得奇怪,穿过了几道门,走过前院厅堂,却还在深入,倒像是直接把他往闺阁后院里领。

终于,隔着几道帘子望向内里,他瞥见了几位女官的身影。

裴瓒停下脚步:“殿下在内院接见外臣,怕是不妥。”

没想到老仆从笑呵呵地说:“大人无需多心,还有世子爷陪同呢。”

沈濯也在?

裴瓒不语,兀自加快了脚步,拨开帘子,又穿过弯曲折回的连廊,才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跪在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