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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悲凉 一缕红线,不足以将他们捆绑……

许久未见, 裴瓒觉得明怀文变得有些奇怪。

不仅是穿衣打扮,从原本还算清雅得体的装束,到现在衣着近似宫妃, 还有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完全顺从了皇帝“新宠”的身份。

好好的一个朝臣,探花出身,本该有大好仕途的,没成想却成了这副模样。

裴瓒以古板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明怀文, 心里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瞧着对方的一颦一笑, 却是已经习惯了……

他的心随着对方的笑靥,也变得拧巴起来, 替明怀文感到不值, 却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痛斥这种行径, 心里一时郁结难安。转而又想到他与沈濯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方在他进宫前说的那句话,他也被勾得魂不守舍。

倏地,裴瓒脸色惨白, 腹腔中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胸口,却还是难以压抑那股不适。

“小裴大人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明怀文攀着皇帝地手臂, 一双凤眼斜飞,玩味的眼神落在裴瓒身上。

察觉到他的异样, 也未曾想着传太医,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问。

裴瓒竟也强撑着摆摆手:“微臣无碍。”

既然无碍,明怀文也没有多问,意味悠长的目光在裴瓒身上停留片刻, 转而又望向了皇帝:“陛下,此地凉风侵袭,不宜久留。”

皇帝拍拍他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

随即,明怀文对着远处停住的太监宫女们吩咐道:“移步正殿吧。”

他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发布号令,那些下人竟也没有半个反驳的,个个都低眉顺眼,按照明怀文的吩咐行事。

初冬的天气微寒,迎面吹来的风叫人始终警醒着,裴瓒着眼看着身前那明黄色的身影,一时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分明,皇帝是知道前朝无人的,也知道明怀文寒窗苦读不易,将他归于朝堂能更大地发挥作用,能更好地实现他的抱负,安慰他的十年寒窗……假以时日,像明怀文这样的人必定会能成就一番事业,成为陛下心腹,到时候论功行赏,官至宰相,或赏良田美妾,这些甚至能激励天下学子,可陛下偏偏贪图明怀文美貌,将他充作后宫“妃嫔”。

那可是皇帝,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为何偏要拘着一个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呢。

裴瓒想不明白,只将目光偏移几分,落在明怀文身上。

从前他与明怀文也并不熟络。

京都里的官员都是分派系的,就算原本没有站队的想法,也不自觉地会因为某些特质抱团。

裴瓒这人,虽然并不乐于与人交际,可他比起明怀文来说,也算个微末的京都世家,身份摆在那里,又与谢成玉交好,自然而然,他的交际圈子就围绕着京都的世家大族。

而明怀文却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

裴瓒着意打听过,明怀文祖上也曾显赫过,只是很快便获罪落寞了,留了明怀文这一支,在偏僻之地艰难生活。

明怀文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可谓是全凭自身努力,一步步地靠着读书学问得来的,比起谢成玉,裴瓒,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在京都中有些许势力关系的人,都要努力上几倍不止

只是现如今再瞧瞧,乍见时如冷玉似的男人,此时却仿佛菟丝子一般,攀附在旁人身上。

以皇权与富贵为养料,将自己完全养成了另一幅样子,除了那张脸,全然不似从前。

裴瓒无法想象,离开京都的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明怀文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走起路来,身段似弱柳,一摇一摆很是娇娆,裙摆也随着他的步伐,宛如一朵绽开的花朵。

裴瓒心里有些难过。

无端地生出些怜人的情绪,也并非皇帝那种对明怀文如同对待奇珍异宝似的怜爱,只是单纯地可怜他——

十年寒窗,竟比不过一张漂亮皮囊。

或许在旁人眼里,盯着的都是明怀文的表面风光,羡慕他,轻轻松松地便成为了皇帝的身边人不费吹灰之力,坐到了无数人想要的位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裴瓒只需摸一摸扳指,便能知晓明怀文风光之下的怨恨。

而这股怨恨,也是无法发泄的。

毕竟,生出怨恨的另一个对象,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明怀文就算有再多的怨恨,也只能深埋于心底,独自消化,不能将一丝一毫的不满表露于人前。

“陛下,听闻小裴大人将杨驰一事处理得很好,为何不赏他些什么呢?”

裴瓒回京都之后,的确没受过什么赏赐,最多也只是进了个无关紧要的鸿胪寺少卿一职,说到赏赐,皇帝也若有所思:“金银珠宝都是俗物,倒是可以赏些田宅地产……朕一时没什么主意,不知怀文有何想法?”

“依臣看……”明怀文放缓了语气,悠悠地侧过身去,回望裴瓒一眼,把人吓得一激灵,“成家立业是男子最为要紧的事,小裴大人一举中第,又在寒州一事上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不妨陛下替小裴大人琢磨门可靠的婚事?”

“明大人!陛下!”裴瓒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微臣觉得不妥!”

抢在皇帝之前拒绝,实在是无礼,可裴瓒也是没有办法。

眼下,他跟沈濯的关系还没理清楚,整个人仿佛陷在泥潭之中,越是挣扎则越是沉沦,本就没有心思再去打理与旁人的关系,而他先前也想过,并没有在此地与人产生过多情感纠缠的打算,沈濯已经是个例外,他不想再有第二个。

“儿女私情都是小事,微臣不想因此叨扰陛下。”裴瓒一字一句地说着。

“哦?小裴大人可要清楚,料理好小事,才能更好地为陛下做事。”明怀文的语气奇怪,故意捻酸刺激着他,像是很清楚裴瓒心里的想法,却故意提起这个话题。

裴瓒紧了紧眉头,头顶上不知不觉冒了层冷汗,他压着身体的不适,继续说道:“微臣明白,只是婚姻嫁娶并非微臣一人之事,微臣更希望与将来那人两情相许,彼此珍重。”

明怀文淡淡一笑:“或许小裴大人心里已经有人了。”

满京都的人,谁没听国沈濯传出去的那些谣言,甚至半个时辰前,还在凉亭处提起过,现在明怀文再度提起,裴瓒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就算如此,裴瓒也只能勉强一笑。

他抬起头,求助似地望向皇帝,只是皇帝的目光全然落在身侧的明怀文身上,昏暗、又暧昧不明。

幸而是听到裴瓒的话,皇帝说道:“裴瓒想要两情相许,朕觉得很好。”

“……”

【恶心。】

说这话,皇帝必然不是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中的裴瓒和沈濯,而是想到他与眼前人。虽不知在明怀文心里担不担得起两情相许,但知道皇帝会单方面地认为,他们俩是天作之合,是彼此爱慕的存在。

明怀文被皇帝的言论噎住了,心里充斥着污言秽语,一时也忘了为难裴瓒,赌气一言不发,倒是留给了裴瓒喘息的时间。

不过,裴瓒才略微松了口气,蹭蹭额头的汗珠,嘴唇却颤得厉害,身上有些乏力不说,眼皮也跟着沉重,甚至眼前的事物都出现了虚影。

他咬咬牙,攥紧了拳头,跟在两人身后,脑海中冒出些荒诞不羁的想法,评价着眼前两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的不般配,同时,过往发生的许多事情如同回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一桩桩,一件件,刺痛着他的神经。

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某个月夜,眼前并行的不是皇帝与明怀文,而是他与沈濯。

满月清晖,月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将彼此之间缠绕的情丝一缕一缕地,映照得透彻,但仍是互相缠绕、打结,在混乱之处积攒,被蛮横地拉扯,修剪,和重塑。

他的胸腔鼓动,其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愫,爱恨在狭窄的方寸间痛苦地滋生。

一时间,脑海中闪回无数张沈濯的脸,他们张张嘴,问着同样的问题,裴瓒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对于沈濯的大多数问题,现在的裴瓒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句“两情相许”一定是错的,可他也分不清究竟,彼此之间究竟有多少爱和多少恨相互交错,只能隐隐约约地窥见,他和沈濯再也不能彻底划清界限的未来。

他们俩,如一团打乱的蛛丝,掺杂着痛苦和欢喜,冒充着纯粹的爱,又裹挟着些零零碎碎的恨,并行在一起,爱也爱不明白,恨也恨不透彻。

只是被世俗的阴差阳错逼迫着……

“大人!大人!”耳边隐约响起宫女的叫喊。

“小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快传太医!”

终于,裴瓒脚步蹒跚,眼神迷离。

一顿天旋地转后,他的世界彻底失了光彩,归于一片黑暗,就连最后清醒时刻那些嘈杂的声响,也慢慢地归于寂静。

第112章 太医 裴瓒不明不白地昏过去,长街……

裴瓒不明不白地昏过去, 长街顿时乱做一团。

皇帝与明怀文无声地立在一侧,凝视着倒地不起的裴瓒,不约而同地蹙着眉头, 神情也都有些奇怪。

顿了片刻,明怀文瞟了身侧的皇帝一眼,自作主张地吩咐人,将其安置在宫室里,又匆匆地请来太医, 这才勉强安稳下来。

长街恢复了平常的寂静。

来来往往的宫人如游鱼似的经过, 一盏盏明亮的灯笼, 映照着青石板,再映照进宫室之内。

“大人醒了!”

侍奉在床边的小太监, 听见帐幔里穿出细微的声响, 立刻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见着裴瓒睁开了空洞的眼,便即刻喊出了声。

还未等偏殿的太医赶来,小太监立刻捧上一杯热茶,掺起裴瓒, 仔细地让他润了润嗓子。

裴瓒捏捏眉心,躺了几个时辰,身上的酸涩重新泛了上来, 此刻略微动一动手指都会有些不适。

喝了几口茶水,他满眼疲倦地问着:“还是在宫里吗?”

小太监道:“正是, 大人在长街昏厥, 明大人便遣人将大人送到这里,又请了太医为您诊治。”

裴瓒对于自己昏倒前做了什么,印象并不深刻, 只记着他是跟在明怀文和皇帝身后走着,被明怀文有意无意地刁难了几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和沈濯,一时胸闷气短,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此刻回想起来,心里仍旧像是被重石压着,让他喘息也困难。

“太医,可还在?”裴瓒弱弱地问了句。

“就在偏殿。”

小太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裴瓒本想再坐直身子,可双手刚撑在背后,就一抬眼,看见了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

“唐太医?”裴瓒的语气很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先前在幽明府,作为皇帝安插的眼线,居然还有跟他见面的时候。

“裴大人,许久不见。”

唐远对着他微微一拜,不是寻常的请安礼节,反倒是问候故人。

裴瓒点点头,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张熟悉的脸,在他印象里,唐远表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内心戏丰富,只是碍于时常在御前行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才克制着自己的言行。

可此时再见唐远,竟也觉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大为不同。

原本虽然话少,可整个人木楞楞的,不是很精明的样子,甚至偶尔也能得见几分活泼,现在却是死气沉沉,如一潭即将干涸的死水。特别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望向他,淡漠疏离,其中还夹杂了几分疲倦。

活像一头被迫劳作的牛马。

裴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想知道他离开京都的这些时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看似平静无波,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人都发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

实在是奇怪。

看来离宫之后,要想办法让人打听一下了,虽然于事无补,却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一头雾水。

“本该祝贺大人高升,却不想以这种方式与大人会面。”无论是语气,还是这句话本身,都不像是能从唐远嘴里听到的。

裴瓒被说得有些尴尬,特别是联想到,他的突然昏厥可能是因为沈濯后,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大人近日可过度劳累?”唐远问道。

裴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算吧,毕竟鸿胪寺的事情还算清闲……”

他表面撒着谎,唐远却像是看破了他的心虚,并没有说什么:“大人先前处在寒州那等恶劣的环境下,本就易被寒气侵体,又劳心劳神,思虑过多,回到京都后乍一闲下来,有些不适应,加之今日多思伤神,一时急血攻心——”

听对方这么说,裴瓒觉得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将养着便是了,跟沈濯干得好事并无太大的关系。

他正要松口气,却听到唐远继续说:“不过,这并非主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大人不爱惜身体,耽于床榻之欢……”

裴瓒听到那四个字,脸颊顿时爆红,也顾不得阐述病因的唐远到底有没有说完,就立刻打断他:“好了唐太医!无需再说了!”

“大人莫要讳疾忌医。”

裴瓒盯着他淡漠的眼神,迟疑地摇摇头,下意识地又想反驳自己刚刚的承认,可同样被对方的目光凝视,他觉得唐远不止想跟他讨论病情,应该还有旁的话要说。

紧接着,两人一同望向了侍奉在侧的小太监,用威逼的眼神,示意对方离开。

等小太监将房门掩好后,唐远垂着眼,搭在裴瓒的脉上,并不多说什么,只拿出两小盒药膏塞到裴瓒手中。

“大人还是说说别的吧。”裴瓒心虚地盯着手里的瓷罐,不想问这是什么东西,更不想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人。

唐远见他心知肚明,便没有叮嘱,而是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先前幽明府一事,陛下令我随在大人左右,一是因为谷中情况不明,特意保障大人安全,二则是充当陛下耳目。”

裴瓒沉默片刻:“这我知道。”

“嗯,那便不再多言……”唐远微微点头,垂眸盯着棕黑色的雕花床脚,眼神黯淡,舒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才再度看向裴瓒,“我知道大人是忠诚之士,一心为了大周,那么有些事情,就算告诉大人也无妨。”

裴瓒心里一惊,他预料到唐远有意支开身边人,是要告诉他一些宫中密辛,可此时此刻,在昏暗的烛火下,他正对上唐远的眼睛,心脏却像是被死死钉住了似的。

烛火幽幽,寒风飒飒。

“陛下此次病得蹊跷,似是药物所致。”

话音刚落,裴瓒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脸色相当难看,而唐远前倾着身体,三指依然搭在裴瓒的脉搏上,感受着他越发激动的情绪。

“大人,可有什么疑问?”

裴瓒眼里的唐远,还是先前的那个,沉默寡言,死守住一个秘密,只告诉能信得过的人。裴瓒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被唐远所信任,但是,他敢断定这个消息不会是假的。

虽然在原书中,只提过寥寥几笔,并未着过多笔墨描写,但是裴瓒记着,原书里男主之所以能轻松把持大周朝政,很大的一个原因是皇帝暴毙而亡,新帝年幼无知任人摆布。

他从未想过,皇帝的死会有什么蹊跷。

之前,只觉得是为了让龙傲天男主更顺利地颠覆大周,才强行安排皇帝下线,可当裴瓒真正地身处其中,才隐约窥见事实远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

药物所致……

能给皇帝悄无声息下药,致使其生病的,必然是亲近人所为。

可皇帝身边,太监宫女,大臣嫔妃……

还有明怀文。

裴瓒几乎是在瞬间便锁定了人选,但他仔细回忆着那人,心里仍是有些不信,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唐太医,陛下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人回京都的前三日,突然病倒,起先只以为是风寒而已,可也拖了这些日子,陛下的身体却总不见好,表面看着还算精神,内里却亏空得吓人。”

唐远说得并不隐晦,直接明白地告诉裴瓒,这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这也恰恰在印证着裴瓒的猜测。

不等裴瓒再问下去,唐远继续说道:“陛下圣体抱恙,日常饮食活动都会仔细检查,在前些时日的吃食中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为此,我虽然猜测是药物所致,却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不敢声张。”

“敢问唐太医,是如何断定为药物所致呢?”裴瓒猛然抓住问题所在,立刻追问。

唐远也是早有准备,从随身的药箱中翻找出一小块干枯的绿藓,说道:“唐家世代行医,祖父最喜钻研疑难怪症,留下一本亲笔册子,其中记载着一种与陛下病症相似的情况,此物,便是病症根源。”

他心里清楚,一家所写的东西,并未经过旁人传看,有些病症和疗法未必是正确的,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唐远才不敢贸然将此事禀报。

裴瓒伸手将那块绿藓接到手中:“这是从何处得的?可有解法?”

“没有解法,祖父尚未研究清楚,便辞世了。”唐远先是摇摇头,语气落寞地说着,“而这东西,是在幽明府外的瘴气山谷中所得。”

“什么?!”裴瓒惊愕。

幽明府外遍布瘴气的山谷……

一听是幽明府,裴瓒悬着的心立刻松下来了,他只想着,既然如此,去求一求鄂鸿先生,也未必不会寻到解药性的办法。

然而,解了这药□□小,确定并找出皇帝身边的下药之人才是最为重要的,否则就算是解决了这一次,那也会有下一次。

对此,裴瓒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明怀文。

不是他对明怀文怀有先天敌意,而是明怀文处在那样尴尬的地位上,本就事事可疑,特别是在检查过陛下日常起居后,能排除很大范围的人,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可疑目标。

但裴瓒也有为他辩驳的能力,那便是——明怀文日日被拘在宫里,几乎没有去到幽明府的可能,甚至他所熟知的人,也未必能为他得到这东西。

第113章 纵容 裴瓒单臂撑在榻上,昏黄的烛……

裴瓒单臂撑在榻上,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不明的神情,模模糊糊,浑浑噩噩, 短暂的激烈情绪后,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激进,而只是简单地垂首低眸,思索着这复杂的一切。

忽然,他舔舔嘴唇, 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唐太医, 我还有一事疑心。”

唐远不假思索道:“大人请说。”

“先前, 我便知道太医是奉陛下之命跟随左右,不只为了庇佑我的安危, 也是为了盯着我在幽明府的举动, 而现如今, 太医平白无故地将此事告诉我,支开了不相干的人,看似警惕小心,实则全无道理……毕竟, 唐太医怎么保证,我一定是忠诚之士呢。”

他的突然发问,让唐远哑了声, 反复张了几次嘴巴,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说辞能够回答裴瓒的疑问。

只能是看着裴瓒抬起来的眼神——那双在惨白病容之下, 被衬得格外精明锐利的双眼。

唐远险些喘不过气。

良久之后, 他才深呼一口气,说道:“看来,大人的确值得陛下重用。”

唐家世代行医。

不管本家还是分支, 都有大把的人为皇帝效力,可谓是整个家族都与皇帝绑在一起。

皇帝的安危处境,直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存亡,以至于唐远虽然看起来木讷,实则最是精通宫中地生存之道,也最是把皇帝的安危生死放在心上。

他这几句,已经表明了是皇帝的意思。

说裴瓒的忠诚,夸裴瓒受重用,也不过是皇帝借唐远之口,将调查绿藓一事交给裴瓒去做。

毕竟,这件事如若被人知晓,特别是被皇帝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轻则打草惊蛇,抓不到真正威胁皇帝安危的人,重则动摇大周根基,惹得大周上下惶惶难安。

“我知道了。”裴瓒冷声应下,转而问道,“那解救之法?”

“我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便是还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去试验。

裴瓒看他沉重的神情,和眼底那片无法遮掩的乌青,便也能猜到唐远为了解绿藓药性一事,已经操劳许久,但他并没有说自己或许能寻到解药,甚至是一言不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因为裴瓒也有自己的打算。

幽明府涉及沈濯,他也要确认一下,沈濯与此事到底有没有牵扯。

没有最好,他做什么也不必考虑沈濯的处境,如果有……那便另当别论了。

另外,还要仔细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在私底下,不动用一丝一毫的朝廷力量去查清楚,或者说,又该如何在犯了死罪情况下,保全皇帝心尖上的人?

至于皇帝病重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年之后的种种,裴瓒暂时分不出心思去思考。

“大人注意身体,切忌多思多虑。”

宫人掌着灯,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走过,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无声地走向宫门。

早已过了皇宫落锁的时间,只是皇帝并没有留他在宫中的意思,提前就在宫门口吩咐好,裴瓒只验明身份,便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出去。

而他一出门,就是早已等候在外是裴家马车,和他的父母双亲。

“瓒儿!”裴母率先发现他,手脚麻利地下车,连忙走到身前,平日里尊贵的夫人此刻满心焦急,一把拽住裴瓒的胳膊,仔细打量着,“宫中遣人传信,说你在长街昏厥,吓得我与你父亲连忙赶来,只是没有办法如果觐见,更没办法瞧你一眼!”

“母亲,无需自责,我什么事都没有。”

“果真?”裴母仍是不放心。

“自然,太医已经替我诊治过了,不过是在寒州忧思过度,回京都后突然清闲下来,身体有些不适应罢了,父亲母亲,别在担心了,陛下也准许我在家休养几日。”

“那就好,那就好,快上车吧,家里煨了参汤,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陪父引着母子二人上了马车。

临行前,裴瓒余光一扫,留意到在角落里也停着驾马车。

不同于常见官员的车架规制,那驾马车略小些,像是寻常商贾人家所用的,不过外观别致,车厢外笼了层红绸,又用金银丝线绣着别致的纹样。

裴瓒掀起小帘瞧了几眼,发现自他们裴家的马车走动后不久,那驾马车也跟了上来。

他心里已有大概,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对外面喊着:“韩苏!进来。”

“少爷有何吩咐?”韩苏探进脑袋。

当着裴父裴母的面,裴瓒不好直接让韩苏去拦人家是车架,只好侧身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你让后面那驾马车别跟了,我不想见他。”

想起沈濯,裴瓒心里一阵难受。

他总觉得自己面对沈濯时,仿佛置身浓雾之中,被对方肆意戏弄,就算偶尔掌握主动权,也不过是一事幻影,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以至于半默许半顺从地借着醉意,与人在玉清楼厮混。

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真的无力抗拒,还是半推半就地屈服,这点连裴瓒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厌恶沈濯的自作主张,却也庆幸对方没把选择权交给他,否则,依着他的纠结性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做出决断。

不过,眼下虽然有了进展,可裴瓒仍旧是在回避,哪怕心里很清楚他总有一天要去面对,可仍是忍不住退后几步为自己留有几分喘息的余地。

暂时,就这样吧……

还是旁的事更重要些。

“瓒儿昨日未归,听韩苏说,是宿在了……”

裴母欲言又止,三番两次地抬眸去看裴瓒的神情。

虽然玉清楼不做皮肉生意,可在外人眼里,卖艺的也终有一日会卖身,这是不能免俗的,裴瓒宿在那里一夜,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裴家也算家风严谨的,裴父见着裴瓒迟迟没有开口解释,便沉下脸说道:“瓒儿大了,是时候议亲了,前些时日也有几位同僚试探过我的意思,女儿都是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你自己好生考虑,有中意的,我与你母亲去说。”

“父亲,不必了,我宿在玉清楼,只是因为醉酒而已。”

“就算不为此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裴瓒双手搭在膝上,紧紧攥着那方寸的布料,抿着嘴唇,胸中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将他遭遇的所有烂事一股脑地吐出来,可是一抬眸望向两人关切的眼神,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裴父裴母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含饴弄孙了,至少裴瓒也应该成家立业。

然而,他现如今却与男人纠缠不清。

不管是从哪方面讲,他都对不起原主也对不起裴家双亲。

一摸痛苦的神色从他眼里飞速划过,裴瓒迅速闭上双眼,试图说服自己,答应裴父所说的事情。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裴父犹犹豫豫地问道:“先前我问过你,你与盛阳侯府世子关系如何,你说京都盛传的都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话音渐弱,后面的话不用明说,裴瓒也知道他父亲的意思。

只是裴瓒似乎没有勇气抬起头去承认这些。

他紧紧攥起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脸色也骤然变白,绞尽脑汁去想说辞,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昨夜的一幕幕。

沈濯,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瓒儿,你不必如此……”裴母轻轻叹了口气,满眼无奈,“你回京都前半月,长公主殿下便召见过我与你父亲。”

“她……殿下,为何?”

裴瓒猛然抬起头,想起自己在长公主府的遭遇,严厉顿时写满担忧,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被长公主说成什么样子,却害怕二老因他受辱。

“殿下仁善,不曾苛责。”裴母拍了拍他的手,语气略微柔和些,“只是,她说,你很好,也希望世子能同你多多来往。”

裴母说得极其委婉。

毕竟,在裴瓒眼里,沈濯那一家子人就跟仁善二字没有任何关系。

而长公主说他很好,希望他与沈濯多来往,想必也有更深层的意思,不只是让他与沈濯结交这么简单。

“我与他、他……”

长公主会不会因为他和沈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威胁父母?

裴瓒满心都是那位殿下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他根本不敢相信二老究竟为自己承受了多少磋磨,对上裴母温和柔软的目光,他的心一片焦灼,只觉得自己被无形地山压着,喘不过气,更别提什么反抗。

“好了,瓒儿不必多说,只要是你愿意的,我与你父亲也不会干涉。”

裴瓒的头顶忽然被拍了拍,书墨气,熟悉的敦促感,与那些不属于他幼年记忆如出一辙,带着丝丝暖风,刮着他的心。

裴父也说道:“咱家不是什么勋爵人家,没有滔天的权势富贵,唯有一点,若有人在外欺侮你,就算父亲舍了这一身,也要护你。”

这话裴瓒不止听过一遍。

从前裴瓒还觉得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被他鸠占鹊巢的原主,至于他,那是裴父舍身拼命的对象,唯有这一次,因着这件事,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裴瓒。

第114章 下风 沈濯早已处于下风

裴瓒没想过, 父母会对他的感情之时如此开明。

身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裴瓒从前只觉得自己既然是孤零零地来,那也该孤零零的走, 没奢求过获得什么。

而现如今,他虽然对沈濯不甚在意,却是实打实地因着裴家二老,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

极端的时候,他会恨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 让父母对着陌生的孩子嘘寒问暖, 更多的时候, 则是会贪恋这股未曾拥有过的亲情。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背后总有人替他撑腰站台, 也总有人在他倦怠之时提供些许慰藉……

裴家父母, 韩苏, 谢成玉,他们都是如此。

“少爷,夜深了,快歇息吧, 就算不用去当值,也不能如此糟践身子啊。”韩苏见着屋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 瞧了眼,发现裴瓒躺在床上瞪着眼发呆。

“知道。”裴瓒听见声音, 不仅没乖乖就寝, 反而坐起来,对着韩苏招招手,“你过来。”

“怎么了少爷?”

裴瓒眼睛转动几圈, 鬼点子冒出来,贴在韩苏耳边问道:“十七有多少日子不曾现身了?”

“七八日吧,少爷有什么事吩咐他?”

“没事。”裴瓒摇摇头,继续往韩苏的方向贴了贴,“这样最好,你去后门瞧瞧,有没有先前那驾马车的影子,若是有……算了,不管有没有,记得动作明显些,探出身子去瞧,瞧完了也不必来告诉我,你直接睡吧,我这里有什么动静,都不用过来。”

“少爷,您在谋划什么啊?”

韩苏很不理解,完全猜不到裴瓒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嘟囔着嘀咕几句,不等裴瓒回答,便离开照做了。

而韩苏前脚刚踏出院子,后脚裴瓒就把灯吹了,除了窗缝里透进来的月光,屋里没任何光亮。

他也没乖乖躺在床上,虽然把床幔拉严实了,自己却身着单衣,赤着脚在地上走动。

先是拿起鸡毛掸子挥舞几下,觉得太轻,在一片黑暗里看向凳子,端详几眼,觉得东西太大,扭头走向书桌的方向,那桌上的镇纸整合正合他的意。

不仅大小合适,一镇纸敲下去,不管武功多高强的人,也得歇菜。

选好趁手的武器,裴瓒悄悄隐到屏风后面,听见院子里传来韩苏开关门的声音,他立刻提起一口气,仔细留意着窗户的方向

果然,不到一刻钟,窗台发出“哒”得一声,是裴瓒刻意摆在那里的木扣响了。

只不过那人似乎不曾遮掩自己发出的声响,合了窗,跳进屋里,落地后脚步一点也不轻,径直走向了床榻。

而站在屏风后的裴瓒,看着那黑影逐渐靠近床榻,趁对方掀开床幔的瞬间,一脚踹上了对方膝窝。

那人双膝一软,下意识地摔进空床榻,裴瓒抓住机会,猛地扑过去,扬起镇纸,毫不犹豫地一砸!

“嘭!”

是镇纸砸在床上的声音。

那动静,那力道,简直要把床板砸出个窟窿。

深夜造访的沈濯也没想到裴瓒给他露了这么一手,他还以为韩苏到后街瞧他的车架,是因为裴瓒想通了要见他。

没想到竟是要杀他!?

幸好沈濯反应快,一瞬间就攥住了裴瓒的手,顿时将局势逆转,否则他就要在三生石胖等着裴瓒做鬼夫妻了。

沈濯将人压在身下,死死按住,盯着裴瓒那有点桀骜的眼神,一时拎不清他的态度,而他自己也在惊险之余笑出了声。

“看来是皇帝舅舅许给你天大的好处,加官进爵,还是娇妻美妾?竟然一出宫就要把我这糟糠夫给杀了,真是叫相公心寒。”

裴瓒越听越不对味:“沈濯你有病吧!”

“怎么?裴郎从心底就没认过我这个相公?真是叫人伤心啊。”

沈濯死死嵌着他的手,余光瞟了眼落在一侧的镇纸。

他不知道裴瓒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动杀心,或者说,就算动了杀心也无妨,他不在乎,所以继续嬉皮笑脸着。

只是裴瓒神情严肃,哪怕心中万分羞耻,也在瞬间冷了脸:“在我回京都的半个月前,长公主殿下召见过我的父母。”

声音极其冷淡,听得沈濯也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凉水,顿时让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果真?小裴哥哥莫不是在诓我?”

“诓你?你也配?”裴瓒冷着脸,恨不得再往他脸上啐一口。

但对方眼里刹那间的慌张,让整个人都多了股无力感,多了份惹人怜的感觉,让裴瓒不舍得啐了。

“母亲,说了些什么?”沈濯心慌。

裴瓒语气不善:“你觉得呢?”

听他这么说,沈濯心里更是没底,苦笑两声,维持住表面:“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母亲行事乖张,更不是我能揣测的。”

沈濯的确对此事不知情。

甚至到现在,他在长公主面前依然是弱势的,是被操控的。

看似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敢做,但那都是长公主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一旦长公主说半个不字,那他就什么都做不成。

“你放开我。”裴瓒命令着。

沈濯一副警惕模样,听话的松开他的手。

裴瓒冷笑几声,发现了能恐吓沈濯的存在,心中有些得意。顺势推搡几下,示意对方起身,沈濯也一一照做,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气焰嚣张的模样。

而后裴瓒勾勾手指,示意沈濯贴上去,他附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父母不肯告诉我。”

沈濯愣了几秒,盯着裴瓒的眼睛:“你还说不诓我?”

裴瓒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他噤声:“咱们两个的事情,怎么能算诓呢?慎言。”

“是,我俩之间,不算。”

沈濯暧昧地笑笑,趁着裴瓒阖上眼皮的间隙,勾着他的腰身往床里一扑,“眼下都有心情与相公玩笑了,看来在宫中并无要事发生,听说在长街无故晕厥?那为夫替你诊治一番……”

手指上下摸索几下,裴瓒那件单薄的里衣就褪了大半,光裸的身体暴露在沈濯深沉的视线里,他亲自留下的痕迹依然醒目。

然而,裴瓒对于他过分的举动,没有丝毫的反抗。

这不对劲。

不正常到沈濯立刻察觉了。

心里没有任何窃喜,而是觉得裴瓒定是要预备着做些什么。

沈濯话锋一转,警惕地认起错来:“昨夜是我不好,你应该是不愿意的,我却使劲下作手段,让你委身于我,我该死。”

确实下作。

裴瓒没有承认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只在心里默默嘀咕,面上却一言不发,看着沈濯拙劣的伪装。

“我也不知节制,让你受苦了。”

“倒也不用这么说。”裴瓒对着他微微一笑,而后撑起上半身,支着手臂拖起脑袋,细声说道,“其实你也挺一般的。”

“什么……”沈濯眨眨眼,少见地露出些震惊的神情,就好像被裴瓒的一句一般重伤了似的,“我哪里一般了!”

“这样形容不恰当,我应该问你,沈濯,你是不是不行?”

“哈?裴瓒你疯了吗?”

短短几个字,气得沈濯眉毛都凝在一起了。

他这人在外面一向顽劣,却不是控制不住情绪的人,至少能一直维持笑吟吟的状态,可今天,被裴瓒的几句话攻破了心理防线,有些崩溃了。

沈濯顶着裴瓒玩味嘲讽的眼神,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裤子,以证明自己到底有多行。可他扒了大半,白花花的腿被他掐着,裴瓒压根不为所动。

【难道只是酒水的问题?】

裴瓒听得到他的心声,却不知道那夜的酒水里掺了些让人动情的药粉,当然,不止裴瓒一个人喝了,沈濯也喝了。

正因为如此,沈濯才会疑虑,全都是酒水让他们动情欢好?

裴瓒忽而嗤笑一声,满眼都是现在沈濯那张底气不足质疑自己的神情。

对方越是如此,就越合乎他的心意。

他正打算开口继续在沈濯的心上插两刀,沈濯却突然封住了他的嘴唇,双手并用,扒着自己的衣裳,果真要证明一下他自己。

“啪!”

巴掌让人清醒。

干脆利落的一声,让沈濯停了动作。

沈濯赤着上身,跪坐在裴瓒身前,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

但他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挨打。

“小裴哥哥?”

裴瓒看他眼神有些疑惑,顶着巴掌印的脸又有些好笑,一时间竟想起明怀文来。

回到裴宅后,他一直在想,明怀文在与皇帝的孽缘里究竟充当着什么养的身份?

明怀文表面脆弱,如一块剔透的玉,心里的想法却狠辣,绝对不是任人揉搓的主儿。

就算那人是皇帝……

一时委身的事或许存在,但明怀文心里的怨毒想法却也从未少过。

他俩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氛围,和皇帝隐约要保全明怀文的心思,都让裴瓒觉得,应当是明怀文把控着两人的感情。

裴瓒不好评价这么做的对错。

但他已经和沈濯走到这一步了,明怀文的做法,他未尝不能学。反正床上说什么做什么,到了床下都是不能信的。

裴瓒伸着手臂,捻了一缕沈濯的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滑过沈濯的胸膛。

“相公?”裴瓒很鄙夷这称呼,索性继续诓人,“你我往日无媒无聘,来日也得不了高堂祝福,说到底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是野鸳鸯,说什么相公娘子的,要不要脸,来日我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野鸳鸯也是鸳鸯!”沈濯居然开始置气,抓住他的手,抵在胸前,“没有高堂祝福,那就去求道圣旨?皇帝舅舅赐婚,不敢有人置喙。”

裴瓒轻笑道:“你才是疯了的那个。”

“我早就疯了。”沈濯忽然倾身,抓住裴瓒的膝盖,随着上半身的压低,手也一寸寸地向上摸着,“小裴哥哥竟还存着娶妻生子的心思?”

“我合该如此的。”裴瓒一反常态,捧住了沈濯的脸,“今日在宫中,陛下提及赐婚一事,说是要在那些勋爵人家里择一位,父母也常提,要给我议亲了。”

沈濯咬着下唇,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嘴里却只挤出三个字:“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我总不能跟你厮守一生吧?”

“裴瓒!”

“叫什么?夜深了,别吵人清净。”

裴瓒这满不在乎的态度,若即若离的感觉,只让沈濯觉得他压根抓不住对方。

许久之前的那句“我总归是要走的”,一直以来都如梦魇似的缠上了沈濯,现如今,不管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裴瓒总归是他的了,可到头来才发现,裴瓒依然与他毫无关系。

这些苛求,这些索取,都是无用功。

裴瓒依然不把他放在心上,依然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存在。

“裴瓒……”沈濯的眼神忽而暗下去,声音也跟着低哑,委屈又可怜,只怕下一秒就要哭出声了。

事实也是如此,沈濯的眼睛已然有些湿润。

裴瓒没想造成这种局面,本来只想言语刺激几句,敲打几下,报了这一夜的仇,不曾想,用力有些过猛了。

想他沈濯,明面上是混不吝的世子爷一位,背靠皇室,可曾怕过谁?

背地里也是阴沉神秘的幽明府主人,不曾畏惧过什么。

刀剑的伤痛,更不能让人落泪。

偏生于感情之事上,脆弱不堪,一味地只会用强,用算计,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像把敌人置于死地一般把人绑在身边。

越是如此,便越是在感情里落了下风。

只能像田里劳作的牛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115章 忠仆 翌日,天一亮,韩苏像往……

翌日, 天一亮,韩苏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收拾庭院,准备裴瓒晨起洗漱的东西。

他回想起昨夜裴瓒叮嘱的话, 让他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用理睬。

话虽如此,韩苏却不敢懈怠,仔细留意着裴瓒房里的动静,在“嘭”得一声响后, 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不真切, 但后来那如同冤死鬼一样惨惨戚戚的哭声,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韩苏辗转反侧了半宿, 不敢合眼, 一直猜着, 半夜闯进他加少爷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能肯定,那声音绝对不是女人。

可是又哭哭啼啼的,没个大男人的气概……该不会是他家少爷在哭吧?

韩苏心里揣着疑云,不敢告诉别人, 自己也揣摩不明白,直到早上,他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着洗漱的名义, 推开门瞧一瞧。

反正他听了大半夜,那人应该没有离开。

可是……

韩苏的手都搭在房门上了, 只差轻轻一推把门打开, 心里却顾着,万一他推开门,撞破什么让人长针眼的场景怎么办?

是该告诉老爷夫人, 还是该替少爷瞒下来?

忠仆韩苏,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盆,在房门口坐下了。

“赶紧走,待会韩苏就要进来了。”屋里传出动静。

“怕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我。”

“正是因为见过……”裴瓒赫然拔高了腔调,想起什么,又兀自压低音量,“你不想被我父母撞见,就赶紧滚。”

“不走,看见就看见,我有什么怕的?”

“我怕吓着他们二老。”裴瓒抬抬手,捂住沈濯的嘴,他瞧着沈濯的眼睛还有些肿,更为着早起的缘故,有些不满的小情绪,“你难道就没什么忙的吗?玉清楼,幽明府,总该紧一紧,做些事吧?快走吧。”

“不忙……临近年关,也该歇一歇了。”

沈濯也想忙,奈何近些日子被长公主盯得太紧,他根本没机会做些什么。

以前没体验过这种背后有影子的日子,乍一获得如此殊荣,他很是不适,只好暂时断了别处的事情,在裴瓒这里寻清净。

沈濯抱着裴瓒,在对方的颈侧蹭了蹭,阖上眼皮,喃喃道:“你说近些日子要休息调整一番,我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裴瓒嘴角抽动,心想,他可还有大事要忙。

沈濯全然好似没听见,死皮赖脸地继续躺着,眼睛也继续闭着,一副把身家性命都交由裴瓒处置的模样。

“午后,我想见见鄂鸿。”

“身子还有不适?”沈濯可没再折腾他。

顾及着裴瓒才在宫中晕倒过,沈濯不敢有冒犯的举动,更不敢不顺着裴瓒的心意行事,而裴瓒眼下还想再让鄂鸿来一趟,他虽不会不允,却也想知道是何缘故。

裴瓒看穿他的小心思,没有提及那绿藓的事情。

在沈濯的目光中,别扭地转过脸去,说道:“宫中替我诊治的是唐远,虽然唐远太医的医术值得信赖,可他终归是陛下的人,我想再请鄂鸿先生来瞧瞧。”

“好,我这就遣十七去请。”

“十七在外面?”裴瓒略微惊讶,伸手勾住沈濯的胳膊,“他最近总是不见踪影,是你把他喊走了?”

“是吗,我并没有吩咐他离开。”

从寒州回来之后,裴十七对他的态度就有些怪怪的。

以前裴瓒总觉得那小孩木楞楞的,看不懂眼色氛围,不过裴瓒瞧他性情率直,这呆呆的模样,倒也有些可爱。

可自打回京都,裴十七还是跟从前一样,被指派着跟随裴瓒后,这孩子就有些不对劲了。

时常见不到人不说,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原来的木讷,而是爱答不理,对待裴瓒,甚至是整个裴家上下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裴瓒隐隐觉得,是因为他害得沈濯双腿受伤一事,裴十七对他有看法。

为此,裴瓒并不曾为自己辩驳过。

于他而言,无论是谁皆是去留随意,他没有挽留的打算,对待裴十七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在看似豁达的同时,微微有几分落寞罢了。

“算了,十七想做什么就随他吧,反正不用去鸿胪寺,我自己去玉清楼找鄂鸿先生。”

裴瓒掀开被子,一件件地套着厚重的冬衣。

晨起时碳火已经燃尽了,屋里的温度有些低,他打了个冷颤,心里嘀咕着今日韩苏来得有些晚,推搡沈濯几下后,自己下床开门。

他没想到,竟迎面跟韩苏撞上,对方手里还端着放凉了的水盆。

裴瓒垂眸扫了眼,往日端进来时,盆中水都是热气腾腾的,今日却没有,而抬眼看向韩苏,对方的脸颊和耳尖都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听见了什么话而不敢面对。

裴瓒淡淡地问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韩苏支支吾吾地说:“也不久……”

“听了些什么?”裴瓒忍着凉,用冷毛巾擦了脸,他也不是真心想要知道韩苏把他和沈濯的话听去多少,只是为了吩咐他,“父亲母亲那里,就不要说这事了。”

“知道。”韩苏不敢抬头去看裴瓒的神情。

然而,就算一直低着头,也会有一个人唐突地出现在视线里。

沈濯赤着脚,裸露的脚面冷得青筋浮现,又只身着素色里衣,薄薄的布料,一根细窄的布绳系着,显得整个人越发单薄。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裴瓒身后。

而前面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突然一只温热的手就环在了腰上,吓得裴瓒一帕子甩到了沈濯脸上。

“嘶——小裴哥哥,好凉啊。”

冷帕子落到地上,沈濯瞥了韩苏一眼后,顶着湿漉漉的脸,可怜巴巴地望向裴瓒。

裴瓒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不知所措,压根不知道是该让韩苏先回避,还是大声地呵斥沈濯几句,让人滚远点。

屋里的氛围一时间僵住了。

韩苏端着水盆的双手都在发抖,骤然看见这张脸,他心里的一些疑惑,或多或少地得到了解答。

只是韩苏也不曾想,这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裴宅里。

还是以这种不伦不类的方式。

韩苏很久以前便想象过,倘若有朝一日,他家少爷娶妻生子,他这个自幼跟在裴瓒身边的家仆,该如何跟裴宅未来的女主人相处。

为着男女有别,他自然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裴瓒的卧房。

可现如今,这位不请自来的“女主人”着实让他吓了一跳。韩苏哆嗦着双手,直面沈濯那张笑嘻嘻的脸,双眼里写满了惊惧,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水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花四溅,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摆,韩苏像是无法接受现实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韩苏!”

裴瓒急了,他可无法保证,韩苏这一跑会跑进谁的院子,说什么让人气血逆流的话。

昨日,裴母虽然有意提醒过,他们尊重裴瓒的选择,可裴瓒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与沈濯的关系,虽说他心里并不抗拒,但若是把这种事抬到明面上,成为被所有人议论的众矢之的,裴瓒便有些接受不了了。

顿时,裴瓒要跟着一起跑出去。

然而前脚刚迈出房门,突然有一人从屋顶跃下,一手刀劈在了韩苏后脖颈上,让人直接晕了过去。

“十七,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去了吗?”

裴十七冷淡地扫了裴瓒几眼,抬手指向屋顶的一侧,那里跟院墙相接,留了块空地,刚好能容纳一人,恰好冬日里树秃了,藏不住他的身影,今日便寻了这个去处。

亏得裴瓒还为他的离开而暗自落寞。

竟是自己想多了。

裴瓒走上前,从裴十七手中将人搀扶起,半拖半拽地将昏迷不醒的韩苏拖进屋里。

这时,屋里的沈濯从橱柜里拿了件干净衣裳,随意裹在身上,偏小的尺寸,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也不在意,只说道:“你就这么担心他会把事情捅到你父亲那里?”

“嗯……”裴瓒自是不担心的,只是为了省去那些麻烦事,“父亲母亲是保守含蓄之人,我又是裴家独子。”

话已至此,说更多也是自讨无趣。

沈濯悻悻地闭了嘴,盯着裴瓒,看他进进出出,将自己收拾得齐整利落,即将走出这里,去见鄂鸿。

他心里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上去。

裴瓒的态度沈濯早已知晓,并且是想方设法地用尽手段,也无法扭。

他原以为,为着前夜的事,裴瓒没有与他生气,便是默许他俩之间的关系,可进了一趟宫,有些事就变了。

在宫里瞧见了什么让人摇摆不定的事,他的母亲长公主召见裴家父母又发生了什么,裴瓒现如今到底怀揣着怎么样的想法……一件件的事,缠在沈濯的心间。

“你不走吗?”踏出院子前,裴瓒扭头回望沈濯,留意着他身上不合适的衣裳,微蹙起眉头。

沈濯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着:“小裴哥哥方才还说不愿让别人知道,现如今要一起出去,这不是让所有下人都知道了吗。”

“那你……”

“过些时候,我会离开的。”

第116章 疑案 “沈濯应该会说话算话……”……

“沈濯应该会说话算话……”

裴瓒在心里嘀咕几句, 不再理睬沈濯的去向,直接头也不回地出门。

离开裴宅后,他不着急去玉清楼找鄂鸿, 而是先去了京都城中几家有名的药房,一一寻找那绿藓的线索。

按理说,这东西无法入药,裴瓒不应该到药房去寻。

只是他心里有大概的猜测——

幽明府的一干人等是最容易经手绿藓的。

绿藓长在幽明府外那片瘴气谷地里的,因为瘴气的缘故, 又多了与众不同的毒性。而幽明府之外的人不确定是否知道绿藓有毒, 就算是知道, 多半也是避而远之,很少会有冒着危险, 主动进去采摘的, 所以很大程度上, 绿藓是被幽明府的人带出去的。

不过裴瓒不能去问沈濯。

当然,他也不太相信沈濯会用这种方式去对付皇帝,于是裴瓒打算找找有没有别的绿藓来源。

然而裴瓒挨家药房进去询问,也没有找到绿藓的踪迹。

提起皇帝所出现的病症, 所有药房掌柜都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对于他口中描述的绿藓,更是闻所未闻。

走了大半日, 腿脚都酸痛了,问完最后一家, 还是得到否定的答案。

裴瓒泄了气, 在药房门口长吁短叹。

“公子留步。”掌柜追了出来。

裴瓒以为对方改口,连忙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可惜,掌柜还是摇摇头, 惋惜道:“公子所说的那绿藓,小人的确没有听说过,只是瞧着公子很是着急,便想起来一处地方,或许公子能打听到想要的东西。”

“何处?”这好歹也算收获。

“京都城西的清源道观,半年前,来了个不太正经的小道爷,爱鼓捣些偏方奇药,一些不寻常的病症,和不常见的药材,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医治。”

“城西、清源道观……”

因着周边寺庙道观太多,裴瓒印象不深。

但是前几天那里刚起了火灾,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他也着意打听着,那一片的许多寺庙道观,都是京都里的权贵主张修的,基本上都跟京都城里的大户人家脱不了干系。

“多谢掌柜。”裴瓒对着掌柜郑重其事地作揖,正要走,袖子却被掌柜扯住。

“公子,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也有人来打听绿藓一事,说的病症与公子无二,敢问公子,是城里出了什么时疾……”

掌柜瞧着裴瓒举止斯文,行为有礼,衣裳虽不华贵,却也不是平头百姓能穿得起的,一瞧就是有身份的人家。

特意问这么一句,是觉得裴瓒手里有新鲜的消息。

而他瞧了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小声地试探,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哪怕是裴瓒也听不清后面的话,不过,其中意思却已经表达明白。

裴瓒随口应着:“并不是什么时疾,掌柜无需担心。”

“那就是有哪位显赫的大人?”

“倒也不算,寻常人家,略有些田产罢了。”

裴瓒在心里暗想,的确是显赫,还是整个大周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存在,但他总不能真的把皇帝的事情告诉对方。

他拱拱手,未等掌柜问下去,便转身离开。

城西离得有些远,过去要些时辰,而韩苏此刻恐怕依旧昏迷不醒,沈濯那里更是指望不上,他得另想办法才行。

今日天气不错,很是晴朗。

风里带着些冬日的干燥,却不曾冷得刺骨,吹在面上,只让人觉得有些凉意。

此刻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早集的摊子还没散去,沿街的商铺也做起营生,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掺杂着几种不同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去寻味道来源。

打听到丁点儿未知真假的消息,裴瓒也不急于去验证,便在街上慢悠悠地逛着。

左瞧瞧右看看,买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原先说好的,要去玉清楼找鄂鸿,也没有立刻动身,反而是走着走着,偏了街市,就到了谢府门前。

谢府被抄,看在谢家老太爷是几代朝臣的份上,留了最后的体面,并没把这宅子收回去。但是皇帝也没轻轻放下,发落了许多不安分的谢家子弟,现如今的谢府可是大不如前了。

之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少朝臣学子争相登门拜访,就连看门的小厮都颐指气使的,敢给品级低下的官员脸色瞧。

再看看现在,朱红色的大门不似从前鲜艳,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不威风了。

“小裴大人?”

听到有人喊,裴瓒立刻回头,一瞧竟是谢成玉的贴身小厮从外赶回来。

他掂着怀里的几包干果吃食,冲着来人温和地笑了笑,问着:“你们少爷呢?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小厮冲他作揖,答道:“还在大理寺呢。”

“都这个时辰了……”裴瓒留意到他手中的食盒,多嘴问了句,“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些小的不清楚,只是方才去给少爷送饭,瞧见大理寺中来来往往,人很多,像是城西出了什么案子,都在忙着。”

城西……也是城西?

他才从药房掌柜的嘴里,听说城西最近多了个怪道士,或许能找到绿藓有关的线索,现在城西就出了岔子。

未免有些巧了。

“这样啊……”裴瓒垂眸一想,本想说自己不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