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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心腹 来者不善。 沈濯……

来者不善。

沈濯前后各走着四位侍女, 她们每人手里都挑着红灯笼,红艳艳的一片走过来,气势不凡。

特别是这些侍女都是长公主挑选出来的, 有武功傍身,一个个的,比起那些争雄斗勇的男人也不逞多让。

乍一看见,裴瓒缩了缩脖子,看瞧清楚了来人是沈濯, 他立刻不怕了。

当着沈濯的面, 直接把对方的衣裳扔在地上, 故意盯着他红肿的鼻子,牙尖嘴利地说着:“世子爷这是打算来抄我的住所吗?不过下官穷酸得很, 多余的银钱都拿不出一两, 没什么可抄的。”

沈濯被气笑了, 可一笑鼻尖就疼,他不得已忍着,拨开众人走到裴瓒面前,捏了捏他的腰:“不亲自抄查一番怎么知道?”

方才在水里也没少捏, 此时被捏着也少不了几块肉,可裴瓒就是不愿意,便干脆在沈濯手背上拧了一把。

“嘶……”沈濯倒吸一口凉气, 知道在裴瓒这里讨不到便宜,便略微放软了态度求饶, “当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裴瓒倚着门窗笑骂:“活该。”

他不是存心刁难沈濯。

只是一想到, 他提心吊胆了一路,无处不牵挂着这人,而可这人倒好, 非但没给他留下任何线索,还想着捉弄他,在找到他的第一时间更是只想着那档子事,为此裴瓒心里来气,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沈濯。

裴瓒抬了抬头,下巴尖对着眼前的人,眉眼间一扫先前的阴郁,看起来很是神气。

沈濯顺势勾了勾他湿哒哒的发尾,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众女使,便想着开口将她们遣散了,只可惜这些人是长公主的随从,被下了看紧沈濯的旨意,此刻沈濯要她们离开,她们却压根不听。

没办法,沈濯在长公主那里向来是没什么地位的。

他只能推搡着裴瓒,将人挤进屋里。

房门关上前,裴瓒张望着回顾几眼:“我还以为真是长公主殿下。”

“母亲的贴身侍从,也同她亲临没什么区别了。”

沈濯将人按在桌旁,他自己却没坐下,拆解了裴瓒那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发尾,湿哒哒的水滑进袖管里,他才拎起旁边的薄布细细擦着。

裴瓒也没有旁的动作,单手撑在桌上,托着腮问道:“近来京都中可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问题,沈濯略微一愣,才答道:“没什么,和往日一样。”

“那为何陛下不许我回京呢?”

裴瓒并没有听出沈濯话音里的犹豫,只是双眼迷茫,盯着晃动的烛火,一时拿不定那些大人物心里的想法。

身后的沈濯,眼神却比他还要沉重,凝滞千愁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我不清楚……”沈濯搪塞着,“这几日我在城里看见了韩苏,才知道你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随便露面,不得已才把以母亲的名义前来。”

话说得轻巧,事实却非如此。

裴瓒早就知道沈濯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似寻常母子。

更何况沈濯此番回京都,本就万分小心,怎么可能因为看见了韩苏,就来找他呢?

这背后一定还有刻意隐瞒的事实。

裴瓒琢磨到几分不寻常,透过铜镜看着沈濯的脸,低垂的眉眼,安分守己的动作,这些都将沈濯的心虚供了出来。

可他并不急着戳破,只是不解地问着:“那是谁把我安置在此的?”

“母亲,她有话跟你说……”沈濯欲言又止,磨了磨嘴唇,最后说道,“算了,她的话不重要,你无须听的。”

“这是什么话?来日长公主问起,我不知道,你替我担着?”

顺着裴瓒的意思思索片刻,的确有这个可能,于是沈濯说道:“左右是问几句关于寒州和我的事情,我替你如实答了几句,剩下的,母亲便是想问问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你什么意思?”裴瓒严重飞掠过几分诧异。

只见他猛地扭过头,大概猜到了沈濯话里的调戏意味,于是又羞又恼地瞪着身前这个将他拢住的人。

阴影落下,沈濯松了裴瓒的头发,任其垂在身后,而他撑起手落在身侧,将裴瓒完完全全地约束在方寸之间,目光垂落,本该是不怀好意,在明暗的烛火下,却显得格外诚挚。

“长公主怎么会问这样的话,你又在骗我。”

裴瓒被他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接着便转过身去,满腹怨气地坐着。

沈濯的手却不安分地搭过去,越过肩膀,蹭着裴瓒的脸侧,他俯身附在裴瓒耳边轻语:“整个京都传得风言风语,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些什么?”裴瓒眼神飘忽,猜到是些荒唐到没边的绯闻。

“盛阳侯府的世子爷对小裴大人一见倾心,离开京都后念念不忘,便追去寒州死缠打烂,说是,誓要与大人厮守呢。”

裴瓒被这浑话气得脸红。

正刚要偏头骂人,嘴唇蹭过些柔软的东西,便不肯转过身去了,而是直接向后撞着沈濯,叫人吃痛离开。

这张破嘴里说的,裴瓒是一个字也不信。

可任由他胡说八道也不行,裴瓒气急了,想站起来撕他的嘴,不料才起身,就被沈濯完完全全地束住了。

沈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瓒:“母亲没说什么要紧事,当然,她说了什么你也不必要听,不用放在心上,更别主动去问,她的那些事你不方便掺和的。”

这句话说得倒是在理。

不只是长公主,关乎皇亲国戚的私情私事,他都是不该去掺一脚的。

否则,知道得多了,最终也是玩火自焚。

几句话消磨了裴瓒的好奇心,连带着那份羞赧也压了下去。

裴瓒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双手垂下去,心里也沉沉的,身处其中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

“万事有我,不必心焦。”

瞧他这闷闷不乐的样子,沈濯瞬间想起来鄂鸿前些时辰说的话——

裴瓒近来总是郁郁寡欢心思沉重。

他今日本是来替人开解的,好让裴瓒放下那不知名的郁闷,没想到他冒着风险现身后,反而让人更加忧愁。

裴瓒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官司,我怎么不心焦。”

皇帝,或是旁的什么人,把他拘在红玉庄里,不许他进京都,如果是暂时的还好,怕只怕是谁恼了他,故意搞出这一出。

另外还有碎玉狼牙的事情压在心上,能夜夜入睡,都已经算他心大。

“可我还得到一桩消息,你若是忧心,便不该告诉你了。”

裴瓒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得到消息,杨驰是皇舅舅还是王爷时保举上位的,也就是说,十几二十年前,他是皇舅舅的心腹。”

二十年前是心腹,二十年后是心腹大患。

先前裴瓒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只以为杨驰胆大包天,才敢做出这些危害百姓的勾当,可现如今……他先前竟是皇帝的心腹。

杨驰是武将,担任一州要职,没登上皇位前,身为皇子的陛下拉拢他也实属正常。

至于后来的种种,说是杨驰放任自流也不为过。

也刚好能证实了,杨驰为何不惧巍巍皇权。

可他不是还跟北境有着不浅的关系的吗?

裴瓒心里疑惑,只隐约觉着有什么要浮出水面了,但在此事彻底明晰之前,却是最模糊不清的时候。

“裴瓒,你回京都之后,也是皇帝心腹。”

这才是沈濯今晚真正的目的。

杨驰是心腹不假,二十年后,为了朝廷稳固,纵容了许久的人也可一朝擒杀。

甚至,还可以说是皇帝有意纵容,将杨驰的野心养到足够大的程度,再一网打尽,彰显他这位君主的手段。

可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又算什么?

那些人的苦楚,皇帝分明都知道,却任由其作恶。

而他,裴瓒,被故意安排去寒州,是不是也在皇帝的算计之内,为的就是让他更好地成为心腹,成为新贵吗?

“是陛下安排我在此的?”

裴瓒聪明,知道杨驰是皇帝的心腹,便知道审讯杨驰一事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早早地回去,等他的除了皇帝的恩赐,恐怕审讯的担子也要在他的肩上落一份,就算不是亲力亲为,许多细节肯定也要来问他,最后的结局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可就不遂皇帝的意了。

如果让裴瓒知道了这些,又怎么能更好地驱使他呢。

索性将他安置在外,反正还有长公主和太后一干人等掺杂其中,裴瓒很难猜到究竟是谁要把他拘在此地的。

只是皇帝没想到,他娇惯到大的好外甥上赶着把实情相告。

裴瓒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只是浑身沉重的气氛让人难以忽视。

沈濯见状,伸出手,拖起了对方的脸。

他眼里满是悲怆,又隐藏着点点畏惧,如同汹涌海面上独行的小舟,一个不经意便会被飓风和海浪掀翻,从此再无生还可能。

沈濯靠近他,低声说道:“裴瓒,唯有我,最可信。”

不料,裴瓒不留情面地拍开他的手:“你也不可信,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真的?小裴大人果真最是懂我。”

听见这没皮没脸的话,再有什么低落的情绪也被气走了。

裴瓒想去撕打他几下,让人老老实实地闭嘴,可沈濯并不由人打骂,蓄意逗弄着裴瓒的同时,身上没挨到一下。

最后,“咚”得一声撞到床榻里。

沈濯被压住了,一缕湿凉的发丝垂到他的颈侧,搔着方寸的皮肤,让人痒痒的有些难耐。

他滚了滚喉咙,撑着身体妄图一亲芳泽。

可裴瓒一巴掌按下他的脸,蹙着眉从怀里磨出方才硌得他发疼的物件。

是那碎成几块的玉环。

裴瓒将玉环拿在沈濯眼前晃了晃:“瞧瞧,是不是你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全天下仅此一块,又是他整日佩戴的,自然认得,“是许久不见了,好端端的,怎么碎了。”

沈濯并不心疼这些金玉玩物。

可这块是太后给的,若是太后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也不好搪塞。

裴瓒更是知道玉环意义非凡,于是坐在床榻边上,一字一句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讲出来,什么细节都没有落下。

听完之后,沈濯目光微沉:“给我吧,必叫人查得水落石出。”

第102章 青阳 沈濯来得快,走得也快。 ……

沈濯来得快, 走得也快。

只死皮赖脸地在裴瓒的床榻上缠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就急匆匆地离开。

嘴里说着什么天亮了容易被人认出来。

彼时有些凉, 裴瓒蒙头睡着,没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只觉得这人临走了还跟八爪鱼似的在他身上扒着,让人睡不安分,不得已往床外踢了一脚, 听见声痛呼后, 才没了声响。

待裴瓒彻底清醒之后, 日头高高挂着,不见沈濯的身影, 却看见屋里站着位女使。

他听沈濯仔细介绍过, 这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从, 名叫孟青阳,虽然表面上是端茶送水服侍人的女使,实际上武功不低,手段地位, 堪比皇帝的御前统领。

只是裴瓒想不明白,为何沈濯走了,她却要留下来。

兴许是长公主要派人盯着他吧……

裴瓒眯着眼, 瞟了青阳几眼,小心翼翼地勾着手指, 想要把床幔拉紧。

然而这些小动作都逃不开青阳的眼睛。

察觉到人醒了, 青阳即刻上前,一把扯开裴瓒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帘子。

“青阳姑姑,时辰还早……”裴瓒用某人教的办法, 试图蒙混过关。

青阳冷不丁扯起他,外衣和洗漱的物件都提前摆好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瓒,语气虽温和,却不容他乱来:“小裴大人,都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了,若是在京都,这会儿应该到督察院了。”

这也不在京都啊,怎么还上赶着当牛马呢。

裴瓒只敢在心里吐槽,不敢说出口,无可奈何地穿了外衣洗漱。

然而接下来,他却又无事可做了。

刚要走出房门,像往日那样四处闲逛,不料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冷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地缩回去。

可青阳就跟在他身后,冷眼瞪着,他只好又把脚迈了出去。

裴瓒本以为,青阳在此,最多是盯着他的日常动向,好汇报给长公主,可不曾想,青阳根本不在乎他做些什么,甚至他在书房里的时候,还会主动出去避开,离了书房那些地方,青阳才会跟着,照应着他的起居,约束着他那些没规矩的举动。

不该听不该看的东西不会有任何逾矩,日常琐事却是面面俱到,一寸也不放过。

时日久了,裴瓒都怀疑青阳到底是不是来监视他的。

正午时分,用过午膳后,裴瓒拖了张藤椅搁置在院子里,披着薄毯躺下,在这秋日里,晒着暖暖的阳光,好不惬意。

青阳习惯了他这般肆意生活,也不说什么,只端了茶水点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静候在一旁。

裴瓒盯了会墙角落叶的红枫树,将视线偏转到青阳身上。

她大概三四十岁,与长公主年龄相近,从手掌胳膊上也能看出是个习武的练家子,此时静静站着,秋风一吹,人纹丝不动,如一座石像似的,气质虽不如长公主那般尊贵威严,却也给人一股无声的压迫感。

裴瓒伸手往旁边的石凳上一指,青阳即刻抬起了眼睛,等候吩咐。

不过,裴瓒却说:“青阳姑姑坐吧,此处没有旁人,不必拘束。”

“谢大人好意。”青阳微微颔首,却没有坐下。

想来是恪守规矩,觉得尊卑有别。

裴瓒虽时刻惊醒着,不能在皇帝公主那些大人物面前失了规矩,可他自己心里却没什么尊卑的观念,一时守礼也不过是惦记着项上人头。

不过青阳既然觉得不用,那他也不强求。

“想来殿下那里清闲,才让姑姑到我这里来,不过我也没什么要劳烦姑姑的,倒是让姑姑白来了。”

“殿下吩咐,看顾大人便是一等一的要事。”

三言两语被轻易驳回来,叫他有些摸不清路数,便问道:“不知殿下是否还有旁的吩咐。”

“大人随心所欲便好。”

随心所欲?这么大个人整日跟着,叫他怎么随心所欲。

若不是青阳在此,恐怕他早就想好计划怎么混进京都,好去沈濯那里把没来及提的扳指抢回来,说什么回京都再会的时候还给他,这不是耐不住性子主动找来了吗,却故意不带在身上,还让他再去找,实在可恶。

裴瓒望了望苍天,满眼凄凉。

他只求快些回到京都,摆脱这一双双的眼睛。

忽而,裴瓒想到些什么,问道:“世子爷那里,也有人照拂吗?”

“自然,殿下最是记挂世子。”

活该。

记挂什么的话,裴瓒不太信。

毕竟他已经摸清楚母子二人之间并不和善的关系。

可一想到,行事神秘的沈濯也被人日日盯着,他便没这么无奈了,反倒觉着长公主此举甚妙!

让他鬼鬼祟祟不安好心,这下可没办法了。

只是,裴瓒才冒出这念头不久,便想到,沈濯是不可顺从长公主的安排,任由自己被人盯着的。

结合那日沈濯承着长公主的名义突然来此,原因只能有一个——便是沈濯无意间得知他的下落后,没有无声无息靠近此处的办法,只能去求了他的母亲,才得以来此的。

想到这,裴瓒脸上零星的笑意也烟消云散了。

裴瓒小心翼翼地向青阳投去几个眼神:“该不会,是他为了来找我,才……”

“正是,知道大人被安置在此的人不多,世子虽然手眼通天,总做些让人意外的事,却也不能顾及方方面面,一时寻不到大人的下落,便只能求了殿下。”

难怪,走得那样快,还说什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话。

等等……世子手眼通天?

裴瓒狐疑地望向青阳,他在想,沈濯做的事情其实都逃不开长公主的眼睛?

“大人在想什么?”青阳难得地笑了。

“没什么。”裴瓒急忙掩饰。

不料青阳笑意更深,眉眼温和地看着他,说道:“大人想得不错,世子在做些什么,殿下就算不全知道,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天下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更何况世子是殿下唯一的孩子。”

听到这话,裴瓒呼吸一滞,觉着他所见所闻的事实未必都是真的,当然也不排除青阳偏向长公主才这么说的。

但不管如何,裴瓒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他清楚吗?”

“仅是殿下乐在其中罢了。”

这样说,沈濯便是还不知道实情。

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裴瓒忍不住捂住了嘴。

沈濯所作的那些事,长公主都知道,只是不管他,随意他去折腾。

如此一来,跟瞧着逆子拆家有什么区别!

难怪说是乐在其中呢。

就算是裴瓒,看着手心里一味瞎折腾,却翻不了天地逆子,也能乐在其中。

可转念一想,身份贵重就是好,就算是惹出塌天大祸来,也有人替沈濯担着,京都城里,朝堂之上,随他祸害,也终是有人在身后撑腰。

而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随便什么罪名,就能将他压死了。

只是裴瓒也没忘了,青阳所说的,终归是一面之词,其中有不少偏袒长公主的成分。

事实可能是长公主对沈濯背地里搞得事情略有耳闻,但应该不会事事了如指掌,否则知道他跟北境有勾结,就算天高路远,也得把沈濯抓回去。

仅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依着青阳的态度,也可知长公主对沈濯还是关注颇多的,而表面上的母子缘浅,态度冷淡,也都是表面上的,不能完全当真。

只不过,盯着沈濯一人就够了,盯他做什么?

裴瓒不解,往青阳那边看过去,想起昨日沈濯的胡言乱语,他谨慎地问道:“青阳姑姑,不知京都城中今日有什么趣事?我也不打听消息,姑姑只说些有趣的,解解闷儿。”

“趣事?”青阳垂眸细想,片刻之后说道,“近些日子除了寒州之事外,京都里议论的事也不多,其他的也多是些家长里短鸡鸣狗吠的俗事,不过,有一件,倒是跟大人息息相关。”

裴瓒心里暗叫不妙,大概猜到了。

“小半个月前,京都城里一阵风言风语,说是世子与大人私交甚笃,关系匪浅,本也没什么要紧的,殿下派人去查这些胡说八道的,可到头来不仅没找到源头,反而开始传世子与大人两情相许。”

裴瓒紧咬牙关,在心里把沈濯骂了个遍。

“说来也奇怪,谣言乍起的时候,大理寺的谢大人也在查,甚至还当众反驳那些说胡话的,不过也正是在那之后,谣言仿佛更盛了。”

大理寺的谢大人,是谢成玉无疑了。

也难为谢成玉只身一人在京都,还想着替他维护名声,反观沈濯这厮,裴瓒还以为昨夜是沈濯诓他,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去散播这些东西。

这混蛋,到底是何居心!

青阳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劝道:“大人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殿下知道后,也未曾说过什么,殿下待人宽和,也是不介意大人的。”

不——

要不长公主还是介意一下吧!

裴瓒突然坐起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青阳,回想起前次拜访公主府的场景,他眼中怀疑青阳对长公主的滤镜不是一星半点的。

殿下待人宽和……

这说的是长公主,还是长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

第103章 回京都 在红玉庄里等了十日,天气……

在红玉庄里等了十日, 天气渐渐转寒,满山红叶都落得所剩无几,京都里这才传出了些许消息——

杨驰不日便将问斩。

消息来得太突然, 以至于裴瓒听说之后,以为是假的。

可韩苏的消息刚带回来,当天,明黄色的龙纹圣旨,就马不停蹄地送到了他手里。

“怎么会……”

宣纸的太监刚走, 裴瓒便捧着圣旨在廊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瞧着圣旨上的内容开始喃喃自语, 仍是不敢相信。

青阳捧了件斗篷站在身侧,提醒着:“审讯此等要犯, 向来都有都要严格的流程, 只是提人堂审便要反复三次不止, 处斩得如此快,确实不对劲。”

她在长公主身边不是白待的。

几十年的耳濡目染,就算原来一窍不通,现在也知道些大概了。

裴瓒倒是觉得青阳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否则依着青阳的脾气,不会故意将这些话讲给他听。

裴瓒问道:“青阳姑姑但说无妨。”

青阳扫了眼侯在一旁的韩苏,对方识趣地离开, 她才在扫了眼周围后开口:“听闻在杨驰到达京都后,陛下立刻独自召见了他, 只是不到一刻钟, 陛下便离开了,将人移交刑部,也没按照规章审讯, 而是依着大人递上去的折子,草草地结案。”

至于罪名,也是裴瓒写的那些——

通敌叛国,私吞赈灾银。

其余的,没有再细细审讯,也像是不想再审。

裴瓒也拿不定皇帝的意思,只不过有这不到十日的相处经验,他知道这些话是青阳故意说给他听的。

一定是事实,也一定是长公主授意的。

此番又是为何呢……

裴瓒陷入犹豫,实在摸不清这些人复杂的心思。

幸而有一件事值得高兴,他终于能回京都了,能回去裴家,见一见谢成玉,再去找沈濯算账。

他舒了口气,倚着旁边的柱子,轻松地说道:“那便先回去吧。”

喊来韩苏,让人收拾着行李。

只是瞧着青阳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像是在惊讶裴瓒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情绪。

“青阳姑姑。”裴瓒已经一步迈下台阶,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可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对着廊下默立沉思的青阳说道,“我既要回去京都,姑姑便回去吧,到底是殿下的人,不好一直跟在我左右。”

他在赶人。

青阳自然听得懂,只是没接招,捧着斗篷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正如裴瓒那句,她是长公主的人,裴瓒是没办法左右她的去向的,甚至她是留是走,去向何处,裴瓒都没权力过问。

裴瓒却以为她听进去了。

看着青阳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对着不远处的韩苏高喊了句:“韩苏!走!让你瞧瞧少爷我现如今是怎么骑马的!”

他说得兴高采烈,韩苏也巴巴地凑上去:“少爷在寒州不就学会了吗?几日不见,更精进了?”

“那是自然!”

裴瓒勾着韩苏的肩膀,边走边吹。

不像刚办完大案的御史大人,反而像是个半大的纨绔子弟,没个正形。

只是他走得潇洒肆意,全然没想到,一举一动都被青阳看在眼里,并且一笔一笔地记了下来……

秋风飒爽,离了红玉庄,没人日日紧盯,心情更是愉悦。

裴瓒骑在马上,一路驰骋,只觉得他的来日也同今日返回京都这般顺畅。

甚至,他都觉得有些不过瘾。

没骑多久,便已经远远地看见了京都城,和城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裴瓒勒住缰绳,停下来,看着城门外攒动的人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进出京都的人也多,但终究还在正常的范围内,裴瓒见了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今日不对劲。

“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韩苏追上来后,同样奇怪:“出城的时候还没这些人呢。”

“过去看看。”

裴瓒终究是没有多想。

驾着马奔过去,扬起一路尘土,然而这么点微末的动静,远不如城门外吵闹的声音。

离得再近些,裴瓒看见众人之中似乎围着个简陋的圆台。

台上没人,也不清楚到底是准备做些什么,然而等他彻底靠近了,又仗着在马上的优势看清台上的情形后,他恍然望见张熟悉的脸,是杨驰。

虽然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可他能清楚地认出杨驰的那双眼睛。

凝着凶光,很是不甘。

他猛地怔住,耳边的怒吼声迭起。

在宣读完杨驰的种种恶行后,圆台外百姓的愤怒也到了极点,不是喊打喊杀,就是扔着东西打砸。

而裴瓒,却是盯着身形魁梧的刽子手,凝视着他手中的刀。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把刀很钝。

刃上坑坑洼洼,很不平整,似乎许久未曾打磨过。

“斩——!!!”

一声怒喝,银光落下,血花四溅。

同时,也如他所想,这一刀斩得并不利落,没有一刀毙命,血流了满地,骇人的惨叫声也生生地惊了他的马。

“少爷!少爷!”韩苏急忙弃了马,跑过去拉扯缰绳。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稳住了马。

可抬眼一瞧,他家少爷像是魇住了,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面色惨白。

“少爷,咱们快些走吧,您知道的,杨驰罪该万死,早晚有这一日的。”韩苏想着裴瓒或许是怕了,便没再上马,老老实实地攥紧手里的缰绳,慢慢地牵着马走回城中。

可是,裴瓒并非是怕了。

他恍然想起沈濯的话,杨驰曾是皇帝的心腹……

那现如今又算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

杨驰绝非良善之辈,落得今日下场是罪有应得。

可这人却是实打实地做过皇帝的心腹,还极有可能在皇帝登基之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今日杨驰人头落地,明日又是谁呢?

裴瓒垂了目光,盯着马鬃,不敢往下想。

“瓒儿!”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的呼唤,裴瓒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瞧着,几米开外就是裴宅的大门,父母双亲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站在门外候他。

“父亲!母亲!”

裴瓒也顾不得方才那骇人的场景了,一溜烟滑下马,撩起袍子,什么礼数也都抛到脑后,只想着快步跑过去。

“我早说今日必能回来,你还不信……”

裴母佯装着埋怨几句,扭头就拉住裴瓒的手,刚要说陛下宽厚,允他先回家再去复命,可是一瞧见裴瓒,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下。

“我的瓒儿,想必这一路辛苦,不然怎么会如此消瘦?”

裴瓒眼里同样含着泪,心里却忽然空了一拍。

他想起来自己并非原主。

裴父裴母喊得也不是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霎时没了那些倾诉委屈的想法,更没有撒娇卖乖的打算,就算依旧执着裴母的手,声音也平淡许多。

“母亲,一路顺遂,万事无碍。”

“回来就好,外头风大,先进屋吧。”

被引着领进屋里,不知是不是方才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裴瓒在自家院子里,反而有些拘束,左瞧瞧右看看,也觉得这院子跟他离开时有些不太一样了。

新添了许多东西,一眼看上去,变得贵气许多。

可是院子本身就不大,各处物件挤在一处,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杂乱。

察觉到裴瓒的眼神,裴父连忙说道:“你走后不就,陛下就赏了许多东西,吓得我与你母亲还以为你遇见了什么不测,陛下才特意赏赐这些来安慰我们,折子都想好怎么写了,陛下遣来的公公却说只是寻常赏赐,你自是安然无恙。”

他走后,裴父裴母整日提心吊胆的,每天都盼着他尽早回来。

可惜皇命难违,他们除了等着人回来,也别无他法。

一说到这,裴母又垂着头擦起泪来。

裴瓒同样低着头,看着地板缝发呆,没注意到裴母的状态。

“瓒儿?可是一路奔波,累了?”

裴瓒恍然回神,顺着裴父的话说下去:“是……是有些疲倦,不过还想和父亲母亲说说话。”

“话是说不完的,既然累了便去休息吧。”裴父通情达理地说着。

“是,瓒儿先回去了。”

他明日还要上朝,这事可万万不能怠慢,等回来之后再到双亲面前说些贴心话也不迟。

趁着这段时间,裴瓒也刚好可以想想,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脑海里会突然浮现出自己并非原主的想法。

分明前些时候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面对沈濯时没有,遭遇危机或是担忧百姓时也没有,就连想到之后,他极有可能落得跟杨驰一样的下场时,也不会有类似的心悸,唯独是在面对裴家父母时,并非原主的想法就会突然浮现。

就像有什么人试图挣扎着冒出来一样。

他按了按胸口,那处激烈地跳动着,相当不安分。

裴瓒颓然生出些畏惧,莫名地害怕自己会在经历完一切之后,带着所有的记忆和感情,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他未曾来到此地的原主一样。

可他也觉得自己卑劣。

明明是他鸠占鹊巢,强占了原主的身份,把原主的父母朋友和前途未来,都当作了自己的,此刻却生出不想还回去的想法。

第104章 少卿 虽是许久未上朝,可该做什么……

虽是许久未上朝, 可该做什么,裴瓒丝毫不敢忘。

天不亮就整理好一切,笏板奏折, 官帽官袍,只待着到了朝堂之上,好好地讲一讲他在寒州的所见所闻。

“许久不见裴大人啊。”

“不愧是裴大人,寒州一事办得实在漂亮!”

“我就说裴大人绝非池中物……”

皇帝还没来,趁着这空闲, 跟裴瓒攀谈的倒是不少。

在此候着的都是京都里有名有姓的, 大多都在五品以上, 从前见了他这小小的御史可都不用正眼瞧的,现如今却都抹去了称呼前的“小”字, 一口一个“裴大人”喊着。

裴瓒听了都不想接话。

明知道他们在蓄意奉承,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

只怕今日他下朝归家之后, 裴宅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幸而皇帝来得极快,没给这些人继续闲聊的机会,甚至有的人都没打上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进殿了。

今日早朝, 裴瓒必然是主角。

也不枉他连夜准备,寒州之事被他一字一句地讲出。

寒州百姓的苦楚,官员的肆意妄为, 彻底激怒了皇帝,一封封圣旨接连批下, 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京都城中炸响。

当然, 这雷过不了多久就要劈到寒州了。

……

“韩苏,你先回去吧,替我求一求父亲, 帮着应付下登门的客人。”

下了朝,皇帝出人意料地没有召他,裴瓒也乐得清闲。

佯装着自己耳聋眼瞎,在离开大殿之后,就急匆匆地溜了出去,至于身后那些喊着“大人留步”的,他全当没听见。

可是回家之后,也免不了应付登门拜访的。

索性,他就不回去了。

吩咐着韩苏通知裴父几句,而他自己要去躲清闲。

至于昨日突然出现的心悸,他暂时不想追究,等着系统下次冒出来的时候,再好好问问,毕竟当下他就是裴瓒,不是旁人。

韩苏听了他的吩咐,乐呵呵地说道:“少爷是去找谢家少爷?”

“算你机灵。”

“少爷现如今是少卿了,压了谢家少爷一头,必然要去炫耀的。”

“我是那般俗气的人吗?”

裴瓒知道他在玩笑,也不在意,顺着韩苏的话笑了几句,瞥见宫门里有人追出来,他赶紧跑走了。

就在那数道圣旨之中,夹杂着道不那么狠厉的——

督察院巡按御史裴瓒,奉旨监察寒州,披肝沥胆,尽心竭力,于社稷有功,是为朝廷砥柱,特授鸿胪寺左少卿一职。

鸿胪寺少卿,从五品。

早朝上裴瓒陈述寒州百姓苦情,引得皇帝震怒一事,早已经传开了。

裴瓒升职的事情自然也传到谢成玉的耳朵里。

只是两人一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各自安分守己地坐在椅子上,议论着“鸿胪寺少卿”一职。

“督察院虽不是好地方,陛下却极为看重,比起鸿胪寺也强了不少,现如今你分明是带着功劳回来的,怎么给了你鸿胪寺少卿一职。”谢成玉蹙着眉头,猜不透皇帝的意思。

在他眼里鸿胪寺并非是好去处,此番虽然升了官,却不如留在督察院。

明升暗贬,还让裴瓒成为众矢之的……

实在是奇怪。

裴瓒经他提醒,也想不明白。

但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也不在乎鸿胪寺少卿一职究竟有何不好。

裴瓒只顾着胡说八道:“你在大理寺,我在鸿胪寺,要不咱俩剃了头做和尚去吧。”

“……”谢成玉无语。

裴瓒见他不说话,吊着眉梢凑过去瞧他。

谢成玉哑了片刻才笑出声,羡慕着裴瓒的没心没肺。

“裴少卿啊,现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以后还得靠少卿多多提携。”

裴瓒立刻端着杯子以茶代酒,顺便压低声音故作老成:“谢大人此言差矣,大理寺才是前途无量啊!”

两人一碰杯,所有的愁肠暂时抛到了脑后。

谁管鸿胪寺是什么地方,反正裴瓒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寒州回来了,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有比寒州更差的了。

嬉笑完了,谢成玉放下茶杯,收敛笑意,冷不丁地扭过头来凝视着裴瓒,并且没急着开口说话,只冷脸吓他。

“怎么了?”裴瓒整了整领口,觉得有些别扭。

“裴瓒,我有事要问你。”

直呼大名,估计问得不是什么好事。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回忆着方才提起寒州之事的时候,有哪里说漏了马脚。

谢成玉的视线在他脸上飘了半刻,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与盛阳侯府世子……”

是那些传闻!

裴瓒在心里暗叫不好,来找谢成玉之前,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要知道谢成玉对沈濯可是抱有很大的意见,不愿他跟沈濯来往的。

“我跟他没什么的,别听那些风言风语。”

“我听人说,世子爷一路追你到寒州,对你的心思至真至诚,可方才听你的寒州之行,却并未提起他。”

裴瓒那是刻意隐去了跟沈濯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已提起,也都把事情按在了他自己或是陈遇晚头上,在他的嘴里,这一路根本没有沈濯这个人。

不料他的说法,恰恰跟谣传的不一样。

裴瓒摸了摸脸,说道:“你也知道那是街巷里胡说八道的,不能当真。”

“言诚,无风不起浪。”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乍一听见,倒像是谢成玉在提醒他要说真话。

“的确见了几面,不过没有传言那般厉害。”

谢成玉的眼神仍旧不信,特别是视线落在他的耳垂上,看见了那两个穿耳后留下的小孔:“你与旁人说的,都是在寒州遭了非人的待遇,甚至留下了羞辱你的印记,可我瞧着,这倒像是北境女子的穿耳习俗。”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谢成玉见多识广,不料连这穿耳一事也清楚,眼见着瞒不过去,裴瓒心里起了如实想告的想法。

可沈濯那些事能如实想告吗?

不是他信不过谢成玉,只是把沈濯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恐怕谢成玉也要多几份危险。

“我跟他……”裴瓒视线飘忽,语气犹犹豫豫,“是有些来往,他刚好游历到寒州,同行了一段时间。”

“游历到寒州?”

街头传的可是沈濯特意去寻他。

如果不是倾心已久,又怎么会在被逐出京都后,刻意蹲着裴瓒的消息,在无所顾忌地追过去呢。

是人都知道寒州不是什么好去处,温暖的时节去游玩一番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寒州正冷着呢,寻常人不会轻易地前往寒州,哪里还有人会特意去游历。

这理由实在是太荒唐!

“你最好实话实说。”谢成玉的态度不容置疑。

“好吧。”裴瓒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一路上死缠烂打,让他走也不走,还拿出钱财来诱惑我,我自然不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可他实在不要脸,趁我在路上缺钱缺粮,就要挟强迫,手段实在下作!”

一股脑地把脏水泼到沈濯身上,把自己塑造成可怜无辜之人,偏偏谢成玉无比信他的话。

“趁人之危,无耻之徒。”谢成玉冷脸评价,“不过你放心,回了京都,有陛下和长公主,他不敢再那么对你,你也好跟他断了来往。”

这倒是有点难。

皇帝极大可能不在意这种事。

而长公主……都把贴身侍女送到他那里监视他了,很难猜测长公主现在是什么想法。

更何况,裴瓒也逐渐摸清了自己的心思,对沈濯并不是话里那样抗拒,也想着辞了谢成玉之后,就去打听一下沈濯的下落。

裴瓒在谢成玉的注视下摸了摸鼻尖,犹豫着说道:“他也不都是这般恶劣,虽然总是诓人,言语举止也不正经,可在寒州若是没有他的助力,我也不能回来得如此顺利,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

甚至,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

“可你终究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

如若是刚到寻芳楼时听到这话,那裴瓒必然会点头如捣蒜。

可现在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与沈濯之间绝非寻常的爱恨情仇,反而是无数的复杂情丝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紧紧缠绕,他也不好一口就肯定地说自己情愿与否。

见他犹豫着,谢成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情不情愿,也走到这一步了。”

“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谢成玉担心他会遭遇和自己一样的闲言碎语。

他想了想,先前京都城里关于他们二人的事情虽然传得厉害,却不像他所经历的那般荒唐,众人有调侃有打趣,却没什么讥讽鄙夷。

况且,同样在京都,裴家父母也早就听过那些话了,他们也没有表现得多古板,至少目前还没在裴瓒面前说起来过,更没有因为这些谣传的话,就闹到长公主府或是朝堂上,没有让自家和皇家同时抬不起头来。

“但愿吧,你心里有分寸。”

说完,谢成玉起身离开了。

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外面的天都黑了,可裴瓒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便觉得谢成玉离开并不是因为天色已晚,而是压在他身上,难以推开的过去。

第105章 盟誓 妾意绵绵

比起都察院和六部, 在鸿胪寺当值,就闲多了。

既没什么事端,也没什么权力。

不在节日祭典, 鸿胪寺就更没什么事务了。

特别是现如今,大周与北境开战,周边小国兢兢业业,并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奔赴京都来触陛下霉头,间接导致了鸿胪寺又少了些业务。

裴瓒身为新到任的少卿, 他反而不太情愿, 毕竟压根没有展露锋芒的机会,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不知道该烧到何处。

以至于让他觉得,这官做得没有丝毫乐趣。

三五日过去, 除了每日按点到鸿胪寺点卯外, 便是在职位上招猫逗狗, 喝茶习字,没有任何正经事可做,偶尔清点几份宴席清单,或是检录朝贡礼物的单子, 就算是“繁忙业务”了。

待了这几日,他自己都觉得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甚至,都不如原来在都察院的时候, 日日盯着朝臣错处,与那些人无厘头地争吵, 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时不时防着谁的冷箭和脏水,不过却也比现在痛快。

鸿胪寺的日子,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 一点点消磨着他。

正对着小窗,裴瓒坐在书桌前,刚拟完一封礼单。仔细瞧了两眼,校对完之后,在心里暗暗觉着自己的字近来大有长进,紧接着便搁了笔,将礼单晾在一旁。

今日才做了一点事,便又无事可做了。

裴瓒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子外,那唯一的小树——不过一人高的小树苗,估摸着最多栽种了半年,枝叶也不茂盛,如今到了秋末,天气转凉,小树的叶子随着秋风也都落尽了,顶着光秃秃的几根枝丫,泛着枯黄的颜色,萎蔫的模样跟屋里的裴瓒似的。

它被困在鸿胪寺这窄窄的院子里。

裴瓒也是。

实在不应该如此啊。

冷不丁地,裴瓒叹了口气,还是想不通。

他九死一生去往寒州,一路上不负众望,替皇帝了结心腹大患,回京的路上还收到一封接一封的皇帝御笔,说他堪当大任。

可怎么在红玉庄里待了些时日,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呢?

裴瓒叹了口气,转而想着,虽然这鸿胪寺少卿一职不比他想象中位高权重,可至少也是越级升上来的……在外人看来,皇帝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器重,可是一点都不少,甚至还有人到现在还觉得,把裴瓒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是打算随时交与他一些要事。

这怎么可能呢?

裴瓒自嘲地笑笑,要知道自从他回京后,皇帝可是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来了鸿胪寺担任少卿之后,更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每每想要知道早朝又议论什么,或是为什么事争吵,裴瓒还要另外派人去打听。

这样还能算是皇帝器重他吗?

刻意地冷落他才对。

不过,听说最近几日皇帝也不怎么上朝,又跟之前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差不多,反倒衬得前段时间的日日早朝,很是反常……

现如今,职位升了,地方也清闲,都是裴瓒原先最想要的,可现在却觉得这生活没有他原本想得那般称心如意。

与如今的生活作比,他在寒州所经历的苦难都成了一场空,每逢空闲的时候想想,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那些在眼前飞逝而过的刀光剑影,裴瓒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偶尔他也会思虑过头,觉得眼下的平静都是假象,这些都是暴风雨前夜,山雨欲来之时的伪装。

处在这所看似清闲的鸿胪寺之中,反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鸿胪寺当值的小役匆匆地跑到裴瓒面前,到了门外并没有进去,只对着打开的房门喊道:“大人,有您的信。”

这青天白日的,他最近也没跟什么人来往,怎么会有他的信。

裴瓒迟疑了片刻,让人送进屋里。

上下打量了小役几眼,的确是鸿胪寺的人。只见对方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手中信封递送到裴瓒面前,没有半分不规矩的。

裴瓒的视线落在那信封上——

寻常的素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姓名落款,只是接过去的一瞬间,信纸里沁出股淡雅的清香。

“可看见谁送来的?”裴瓒皱着眉问道。

小役立刻开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拿来的,直说要送给鸿胪寺的裴少卿,现如今鲜少有这么送信的,小人一时不敢接,但顾及也许是重要的物件,便快快地收了送来。”

没有姓名,遣孩童来送信。

另外信上还带着异香,这叫谁能不多想。

裴瓒对他不经意间的吐槽也没说什么,只挑了挑眉,当着对方的面展开信封。

然而他也没想到,就在这间隙,信封里直接落出几丝红线,串着几颗色彩奇异的珠子,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他顿时想明白是谁拿来的。

顷刻之间,裴瓒就黑了脸:“往后再有人送这些,不必理会。”

小役却说:“大人,万一耽搁了事情,那不是小人能担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