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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非议 但凡有点好名声就被沈濯毁了

裹着密不透风的墨色狐裘, □□是千金难得的宝马,然而,顶着冷风跑出了城, 裴瓒才觉得是自己昏了头。

他竟然完全不顾关押在府中的杨驰,和那些还没有处理完的事情,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跟着沈濯奔向寻芳楼。

忍受着吹在面上、刀割似的冷风,他在心里将沈濯骂了一遍又一遍。

可惜,此刻再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想要做什么了。”

裴瓒百思不得其解, 忍不住对着寒风喊了声。

沈濯却没有立刻回应, 连速度也未减分毫, 最多也只是偏过头,用眼神撩拨裴瓒几下, 再伸出手, 虚虚地遮掩住口鼻, 示意他不要顶着风说话。

“……”对方送来的秋波,裴瓒只当没看见。

他兀自哑了声音,憋着一口气向前行着。

时不时出些小意外,难以掌控这身价昂贵的马匹, 但好在出发前,沈濯手把手地交给他要领,加之现如今的速度不算太快, 他也能勉勉强强跟上前面的沈濯。

绕开大道连通的城镇,穿过林间小路, 马蹄压过积年累月的枯枝, 发出簌簌声响。

再横过枯涸的河床,牵着马走上崎岖难行的山间狭道,裴瓒险些怀疑, 沈濯是不是故意带他走这些偏僻难行的道路。

可是不过半日,尚在正午时分,他站在城外遥遥一望,便看见了寻芳楼那在阳光下映着金光的楼顶。

他在心里暗自惊讶,沈濯到底是对寒州有多熟悉,才能找到并记住如此多的小路,带他快速地到达寻芳楼。

不过,裴瓒并没有出口询问,默默地把这心思憋在心里。

只是碍不住沈濯随时随地留意着他的心思。

听见那几句惊讶的心思后,沈濯下了马,顺手牵住了他的缰绳,向城内走去的同时,解释道:“你没到寒州的那段日子,我常常从兵马总督府前去寻芳楼,来往的次数多了,便摸索出一条近路,虽然难走了些,却要快得多……”

裴瓒忽然俯下身,视线几乎与沈濯齐平,盯着对方,眨巴几下眼睛,一针见血地问道:“你频繁往返于两地之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小裴哥哥。”

早知道沈濯不会正儿八经地回答,却也没想到这也能扯到他身上。

裴瓒顿时有些茫然,一字不差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分明是为了你自己,少跟我扯上关系。”

“大人真是无情,我的事不就是大人的事吗?”

听出对方调侃的意思,裴瓒二话不说就把沈濯手里的缰绳拽了回来,连当牵马官的机会也不给,甚至仗着人在马上,马术又刚刚熟练了些,干脆扬起马鞭快速抽打几下扬长而去,任由沈濯在后面苦苦追赶。

今日晴明,天气不似前几日那般古怪无常。

临近城门,缓缓地驾马而去,吹在面上的冷风也缓和了许多。

只是有一点不好,马蹄稍微踢踏几下,路面上便扬起一溜灰尘,远远地看着,裴瓒好似腾云驾雾而来的。

“拜见御史大人。”

城门楼下两个守卫看清来人后,急匆匆的几步迎上去,向着裴瓒恭敬一拜。

裴瓒没摸清楚状况,不清楚眼前两人为何能认出他的身份,就连翻身下马的动作也停住了,想着扭头问一问沈濯,却发现这人似是预料到眼下的情形,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丝毫不着急。

瞧着沈濯是指望不上了,裴瓒对着二位守卫,略微有些严肃地说道:“不必多礼。”

“敢问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本不是守城士兵该问的问题。

裴瓒向提问的那人脸上扫了一眼,觉得对方并非是在冒昧地打听行踪,反而,对方的眼里绽着缕奕奕的光,像是对他的到来期盼已久似的。

远远地就能将他认出来,还期待他的来到……裴瓒回想着他在寒州做的事情,虽然是得到了些许百姓的称赞,但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

就算是杨驰落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把这些都归功到裴瓒的头上,可寒州的灾情没有解决,赈灾银下落不明,依旧有大把的百姓挨饿受冻,他就更不至于受到如此对待了。

“大人莫怪,小人并非有意探听大人行踪。”旁边那位看起来略年长的守卫瞧见裴瓒眉宇间带着不解,知道自家兄弟失了分寸,便连忙站出来解释,“只是听闻大人在旁的县镇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为大家所称赞,今日得见,一时失了礼数,还往大人莫要怪罪。”

“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这话听的裴瓒更加迷惑。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

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处理杨驰留下来的烂摊子,根本没时间分心管旁的,甚至就连府上的一些官员门客都没来得及见,哪里能去开仓赈粮呢。

他再度抱着疑惑地态度回头望了眼,沈濯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牵马走着。

裴瓒摇摇头,虽然沈濯这些日子没怎么见到,但架不住日日都有人来向他提及沈濯身在何处,不说没时间做这些事,就算是有闲暇,他也觉得沈濯不像是能做这种善事的人。

那就是陈遇晚?

可陈遇晚才走没多久,就算有这份心思,也万万做不到。

思来想去,裴瓒只想到一人——

俞宏卿。

算算日子,俞宏卿也做了半个月的县令,对着县衙内的一应事务理应清楚了,加上俞宏卿本就正直心善,开仓放粮这种份内之事暂且不提,就算是自己拿钱贴补,俞宏卿也是能做出来的。

更何况,裴瓒先前让客栈老板去找前任县令,应该也有了眉目,说不定就是那位老前辈在背后指点的。

只是不想,这件事到最后居然成了他做的。

现成的名声落到裴瓒头上,不知为何,他反而有些担不起。

看来回程的时候,或许可以绕道去瞧一眼了。

裴瓒心里这般想着,干脆也对他们二人道出实情:“此番前来是要暗访寻芳楼。”

一听见寻芳楼的名字,两人立刻拘谨地低下头,眼神也变得飘忽,裴瓒对此也可以理解,毕竟寻芳楼在百姓眼里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没几人知道背后的实情。

而他作为一时名声大噪的好官,自然不应该如此高调地白日到访。

只是不等他解释,便有一人说道:“大人,近日寻芳楼易主,很不安稳,听闻还闹出好几条人命……”

“易主?”裴瓒只听沈濯提过几句,千面红已死,不过这也不是最近的消息,不应该在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他思索片刻,问道,“闹出人命,当地的衙门官差呢?无人来管?”

“这……小人并不清楚衙门的兄弟是如何行事的,只是那寻芳楼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各个都持着刀,根本不让外人靠近,连县令老爷都不敢轻举妄动,那闹出人命的事,也是街巷里传的风言风语,具体怎么回事,小人实在不知。”

“哦,我清楚了。”

提及寻芳楼外围着人,裴瓒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幽明府。

刚好此时沈濯慢吞吞地走来,刚靠近就想再担起那牵马官的职责,伸过手去,沿着裴瓒的手去摸缰绳,不过这次裴瓒碰都没让他碰,直接驾马走人。

在寻芳楼外搞这么大的阵仗,裴瓒都险些以为寒州还有第二个杨驰,不料竟是沈濯搞的。

想来沈濯事笃定了他会走这一遭,便故意派人提前围了,做得声势浩大,才好叫人看出他的光明磊落,没有丝毫的私心。

这厮还真是想方设法在他面前遮掩,试图以此来让他遗忘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事。

可越是这样,裴瓒越对沈濯做的事好奇。

他高高扬起马鞭,盯准了寻芳楼的方向,一鼓作气,疾驰而去。

果然如他所料,还没真正地靠近,只是远远望了一眼,裴瓒便笃定围在寻芳楼外的一干人等尽是沈濯的人。

而等他揣着疑惑的心思缓慢靠近后,当着几位行人的面,那些人齐刷刷地面向他,从最后放走出个小首领似的人物对着他恭敬一拜。

“我等在此久候大人了。”

裴瓒没应对方这句大人,兀自冷着脸翻身下马,这次翻身到一半,他便听到几位路过的行人在切切私语。

“这是那位京都前来的御史大人?”

“不是说他为官很正吗?还在旁的镇县救济百姓,怎么在咱们这里,先把寻芳楼围了呢?”

“这些做官的,哪有什么好人,都是一路货色……”

听着这些话,裴瓒落地时险些没站稳,幸亏抓紧了马鞍才不至于摔倒,而他稳住身形后,微微扫了那几人一眼,把这些不太好听的话拾进心里,顺带着骂了沈濯一通。

俞宏卿费尽心思给他宣传好名声,这个混蛋倒好,做这些让人尴尬的事情,要他来寻芳楼找赈灾银的下落,两人偷偷潜进去不久好了,非要大张旗鼓的,让人瞧见了议论纷纷,传出些不好的谣言。

“叫这些人都撤了吧,守在此地,叫百姓怎么想?”

裴瓒说完,先前向他恭敬行礼的人并未回应,而是对着他身后,毕恭毕敬地喊了句:“拜见楼主。”

第92章 不爽 记吃不记打

楼主?

沈濯这厮还把寻芳楼据为己有了?

他要不要脸!

裴瓒猛然回身撞上沈濯那双威气十足的双眸, 眼睁睁地瞧着对方在顷刻之间换了神情,在看向他时多了些满到溢出的情意。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总之裴瓒被瞧得一阵恶寒。

回避着沈濯的视线, 裴瓒搓了搓手臂,而后从眼前众人侧身让出的小道,大步流星地往寻芳楼内走去。

乍一入内,熟悉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裴瓒站在原地张望几眼,周围的装饰陈设没有太大的变化, 依旧华丽无匹, 增增减减的摆设也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只觉得, 比起他离开那日,楼内冷清了许多, 再仔细一瞧, 楼上有不少房间都是住了人的, 房门虚虚地掩着,甚至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这种事态严峻的时刻,也依旧会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瞧热闹。

“既然千面红都不在了, 为何还要拘着她们?”裴瓒仔细着身后的动静,等到沈濯靠近之后,声音冷淡地问了一句。

“我留着她们还有大用。”沈濯同样向楼上望去。

比起对待裴瓒时的好奇探究, 有几个姑娘在看见沈濯之后,则是扬着柔软的帕子微微屈膝行礼, 而后放心地回房掩上了房门, 似乎根本不畏惧沈濯会做些伤害她们的事。

沈濯用余光瞥见裴瓒投来的眼神,进一步解释道:“反正她们也没有别的傍身本领,离开了寻芳楼, 在这寒州只剩死路一条,何必要为了几句清誉就赶走她们呢?再者说,我对经营皮肉行当可没什么兴趣……”

话到末尾,沈濯越说靠得裴瓒越近,手已经攀上了裴瓒的胳膊,嘴唇也慢慢地贴近他的耳廓。

幸好,后面的话也没必要听。

感受到逐渐逼近的热气,裴瓒抬手挡住了越来越没个正形的沈濯。

他将人轻轻一推,拉开距离,目不斜视地板着脸,把自己当做正人君子似的理了理衣裳,说道:“上楼瞧瞧吧,但愿你不是诓我。”

裴瓒在寻芳楼的日子并不多,中间也没离开过那间房,可他也不需要沈濯在前方引路。

依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提了衣摆,便顺着楼梯向上而去,但是没走几步,下方便传来“哎呦哎呦”的动静,唤着他的名字,期期艾艾的,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裴瓒垂眸一扫,眼神淡漠:“你喊什么?”

“小裴哥哥,看在我腿伤的份上,扶我一把?”

沈濯离他大概有二十个台阶,裴瓒冷眼向下望着,眼里都是对方因为腿脚不便,可怜巴巴地扶着楼梯扶手上楼的惨样,特别是这人故意扮可怜,嘴唇微微抿着,一副“本不想麻烦你,实在不得已才说出口”的难为情。

是个人看了都该动容。

都应该立刻快走几步,下楼去搀住沈濯的胳膊,再满心愧疚地陪他一点点上楼。

然而,沈濯此刻央求的是裴瓒。

裴瓒早就看穿了沈濯的矫揉造作,面对这番示弱,他不仅没有任何动容,反而极为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你还没装够?”

“小裴哥哥说什么?”沈濯面上滑过心虚。

裴瓒被这故作懵懂的表情气笑了。

在前去兵马总督府之前,他就已经感觉到沈濯伤得似乎没那么重,也许是摔得不轻,走起路来只有一瘸一拐才能勉强忍耐住疼痛,但远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而在擒拿杨驰的夜里,他便已经确定了,沈濯前些时候的反应根本就在诓他。

不过,碍于事急,他还是给沈濯留了些面子,不愿点破,没想到今日还故技重施,再用这一招来招惹他。

裴瓒单手撑在了扶手上,眼神向四下飘了一圈,最后含着几分冷淡落在了沈濯脸上,紧接着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无形之中生出几分凉薄的讥讽:“你若是腿脚不便,那就别上楼了,在下面待着吧。”

“倒也不用……”沈濯抓着扶手向上迈了一步。

“我这可是在体谅你,心疼你。”

沈濯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当即一愣,瞧见裴瓒迅速变脸收回所有的笑意,便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去,扯着袖子轻轻摇晃,并相当熟练地说着:“我错了……”

对于他的认错,裴瓒已经习以为常,对此也并没有应声,而是一声不吭地继续迈步向上走着。

“我并非存心骗你,先前的确行动不便,你想想,我出行都要人抬着,自然是走路也不稳的。”

“你嘴里还有句真话吗?”裴瓒斜眼瞪他。

“怎么没有。”沈濯抓住他的手就要往胸口放。

只是那番甜腻腻的心里话尚未来得及再度说出口,裴瓒就干脆利落地甩开,顶着两只泛红的耳朵,义正辞严地说:“少胡说八道,正事要紧。”

沈濯顺着他:“嗯,先忙正事。”

登上三楼,裴瓒还没站稳,眼神便先一步落在了角落的圆柱上,跟先前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大半都隐在墙体里,几乎看不到。

只是比起从前浮花雕云的装饰,现如今暴露在外的部分已经没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仅最外层的雕刻都被刨去,好似还有几处刀剑劈砍,像是有人试图在房间之外便将其打开。

“你干的?”裴瓒向角落里指了指。

可是沈濯摇了摇头,沉沉目光随着裴瓒的话一同落在那斑驳上:“我已经知道了进入的方法,又何必再费尽心思地折腾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人趁你不备,想要窃取其中的东西?”

“不是旁人,那人你也认识。”沈濯气定神闲地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等着裴瓒说出答案,来彰显他们的心有灵犀。

“哦,不说就算了。”

裴瓒已经猜到是谁,只是懒得理睬沈濯的别有用心,轻轻地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作势要往屋里走。

沈濯赶紧跟上去,有些心急:“是千面红。”

“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寻芳楼待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这楼里的事情?”

“还真是如此。”沈濯挑挑眉,接着说,“她早就知道寻芳楼花魁的身份有问题,甚至隐约找到了一些跟北境来往的线索,可是被提防多年,至死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进入。”

这些话听了,叫人唏嘘。

说到底,千面红是兢兢业业地在寻芳楼待了十年,花魁对她有恩,她也将青葱年华献在此处,可到底还是没被当做自己人,至死也不知道真相。

留意着那满墙的刀剑劈痕,裴瓒也不难想象,千面红在最后会是多么歇斯底里。

还真是……报应不爽啊。

裴瓒略微沉了口气,胸腔里也没有觉得多激动,反而感同身受地浮出零星的落寞,声音随之冷漠:“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跟你联手吧?可你到最后也没对她坦白,你真是坏透了。”

“冤枉啊大人~”沈濯笑嘻嘻地喊冤。

“在流雪偷梁换柱伪装花魁身份之时,你就已经知道了寻芳楼的底细,愣是没给千面红透露丝毫的消息,你有什么可冤枉的。”裴瓒一语道破沈濯的心思,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毫不留情地继续逼问着,“说说看,一个久不在寒州的人,知道的却比寻芳楼楼主还多,是谁告诉你的呢?总不会是半夜梦到的吧?”

沈濯张了张嘴巴,一贯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也被噎得说不出来,此刻同样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盘算着,该怎么回答。

然而裴瓒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牙尖嘴利地讽刺着:“你该不会要说,幽明府手眼通天,没什么消息是你得不到的?”

被提前道破了心思,沈濯都要猜测,是不是裴瓒身上还有什么能探听心声的物件。

他犹豫着,没打算把真相告知,只想继续糊弄,便直接抓起了裴瓒的手,贴在胸口,高喊了声:“裴瓒,你最是知我。”

隔着薄薄的面料,指尖传来对方的温度。

裴瓒没像往常一样飞快挣开,而是撑平了掌心贴着对方胸口,在微末之处感受着沈濯越来越躁动的心跳。

忽而他抬起眼,直白的眼神带着扑朔迷离的意味凝视着对方,心里也一片茫茫,叫人弄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紧接着,手指蜷起来在沈濯的胸口圈点,看似不着痕迹地轻点几下,实则勾住了沈濯的心思,轻轻往外一带。

“我不懂你,沈濯,我当真不明白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裴瓒心里的疑惑很多,就算沈濯配合,愿意剥丝抽茧似的如实想告,他也问不完,当然,他更看不清眼前的路,更不知道在茫茫虚无之中,该何去何从。

每每将视线投落在这人身上,感觉似乎可以恒久信任之时,沈濯却总会给他带来些猝不及防的意外,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让他狼狈地逃窜,收回所有的信任,以致完全放弃所有的试探,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但是每当沈濯再央求着说“可以信他”的时候,总难免交付些许真心。

裴瓒觉得自己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第93章 下落 再被我诓一回,如何?

“罢了, 本也不是事事都要清楚缘由的。”

更何况是你。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才是最好的。

什么都要较真弄清楚,又免不了纠缠,到时候闹得两厢不快, 反而与最初的心思背道相驰了。

突如其来的心灰意冷,叫裴瓒生出几分失意,连带着手上也卸了那股执拗的力气,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随意地被沈濯抓着。

可对方执着了须臾, 像是洞穿他的心思一般, 突然顺着他的意松开。

看起来, 两人都没有僵持的意思。

只是在裴瓒的手空悬了片刻,心里也随之萌生出错愕之意, 正当他抬眼用困惑的神情看过去, 沈濯的态度又突然强硬起来。

沈濯二话不说, 重新抓起他垂落的手,坚决地把他拽进屋里。

这人虽然面上平平静静,不改风云,可瞧着总叫人背后生凉, 似是在不动声色之时改了心意,从一片晴好变得阴沉。

沈濯拽着他,快步冲向屋里, 匆匆几步到了衣橱前才突然刹止。

裴瓒猛地一踉跄,险些撞到沈濯背上, 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后, 盯着对方的背影,更觉得这人不对劲——这厮貌似被他的一句话激怒了。

虽然在对方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可裴瓒不是傻子,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濯的情绪变化,分明片刻之前还佯装嬉笑,后来那份浅薄的欢愉被彻底一扫而光,叫隐藏在底下的愤怒感伤,通通浮到了表面。

可他凭什么气呢?

裴瓒的不想深究,不正是建立在沈濯的不可信任之上吗,难道在一次次地被愚弄之后,还要满眼期待地相信对方依旧能付出真心?

只是想想,裴瓒就觉得天真好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沈濯装得也够多了,自从摔下楼梯受到鄂鸿的点拨后,他的确像变了个人,在熟练地装巧卖乖地基础上,还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捧出一颗真心任由磋磨,更放低了姿态委曲求全。

只不过,沈濯的演技仍需历练,否则在情急之刻,还是会露出马脚,让人看见他伪装之下的真实想法。

这可就白费了许多日的忍气吞声。

扫一眼屋子,跟裴瓒离开的模样相差太大,放眼望去,满目狼藉,推倒在地书架花瓶,撕碎后扔了满地的书籍布帛,原来的桌椅板凳一个个的也都东倒西歪,就连床幔都被扯得凌乱。

这副遭了贼似的样子,不用多想,就知道也是千面红所为。

裴瓒自然也没有多问,脑海中不禁浮现些令人难堪的记忆,他试图回避,但是身在熟悉的场所之中,刻意地压制那些深埋于心底的记忆,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

他摇摇头,隐忍着忽视,抬眼看向了屋内唯一没有变得的,那笨重又不起眼的衣橱。

同时,身前的沈濯吐了口浊气。

本以为他会完全卸下这些日子的自我拘束,露出本来面目,没想到一转头,眼里又含着几分缱绻绵长的情意。

他小心翼翼地微笑着:“小裴哥哥,我如今所做的自然都是为了你,你可以不信……”

沈濯的目光向下一沉,形象地演绎着失落,可到了这份上,他又像不甘心似的抬起头,盯了裴瓒许久,见着没有任何反驳和抗拒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

“我若是要骗你,又何必亲自带你来寻芳楼,不用辛苦奔波这一趟,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赈灾银的去向,或者什么都不说,都可以把这些事掩盖过去,反正你抓住了杨驰,早晚是要回京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顶着风险,亲自帮裴瓒安排着前前后后的大小事宜。

本不必如此,却做得尽心尽力。

哪怕是知道自己背地里所做的事情,并不会就此被裴瓒放过,沈濯也仍旧没有半分犹豫。

裴瓒顺着他话里的意味,将视线飘到凌乱的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放空,迟了许久,才问着:“嗯,这句何必说得倒是在理,让人想不明白。”

沈濯张了张嘴,被堵得难受。

他已经解释了许多,其中的原因关窍,裴瓒不会不懂,但现如今就好像在故意拿乔,懂了也装作不懂的样子为难他。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上的力道也忽轻忽重,捏了捏裴瓒的手腕,一瞬间察觉自己失了力道后,紧接着便失去了辩解的底气。

幸亏,裴瓒不是不饶人的脾气。

眼神兜兜转转落回到沈濯身上,自上而下地轻松一扫,将对方的挫败尽收眼底,终于他松了口,看似勉为其难地说着:“算了,看在你做了这么多的份上,记你一功。”

听到这话,沈濯立刻恢复了精神。

他顿时抬起头,眼神亮亮的,甚至是忍不住再度抓着裴瓒的手放在胸口,满眼恳切地,试图再进一步:“只是一点点功劳怎么够,我可是鞍前马后,出人出力……”

“别得寸进尺了。”

说话间,裴瓒就已经抬起手扣在了衣橱之上,不过他依稀记着,自己打开这衣橱时,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唯有流雪那次,不知做了些什么小动作,才使得内部的暗门现形的。

为此,裴瓒没急着去一探究竟,而是让开了半个身位,把这事交给沈濯去做。

既然流雪是他的手下,那做主人的应当更清楚怎么做才对。

裴瓒冲着衣橱的方向挑了挑眉,沈濯自然也顺着他的意,执着橱门上的两个铁环转动几下后,再打开橱门,在内部摸索片刻,找到机关,轻轻按了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沈濯将衣橱板轻轻一推,满是繁复雕花的弧形墙面便出现在眼前。

“请吧,大人。”沈濯恭敬地半弯着腰不说,还伸出手扶了裴瓒一把,助他进入衣橱里。

从头到尾目光紧紧相随,就好像,他并非要将裴瓒送进眼前的狭窄的衣橱,而是把人带进自家的轿撵中,准备迎接回府。

不过裴瓒并没有留意到他不轨的神情,骤然进入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便躬着身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一阵乱摸。

凑巧,他身后那人也跟眼盲心瞎似的,学着他的动作一阵摸索。

“你干什么呢!”裴瓒紧张地拔高了腔调,语气又气又恼,一回身,带着风的巴掌赏给了沈濯。

沈濯被打得猝不及防,悻悻地收回手,忍着脸上火辣辣地疼,跻身到前方在墙面上按下机关。

顿时,沉闷地锁链声响起,裴瓒顾不上被占了便宜的气闷,立刻扒开眼前的沈濯,守在前面,眼睁睁地看着石墙缓缓打开,从里面泄出几缕黯淡的金色。

而后,他匆忙地拿出火折子,凭空亮起的光一瞬间映照在内里的金银上,刹那间,裴瓒眯起了眼,直觉得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宫里的富丽堂皇他见过,寻芳楼的金枝玉叶他也见过,但是,这些都不如满墙的黄金白银堆砌在一起所带给他的震撼。

也不知是不是被惊到,裴瓒扶着橱壁,表情有些呆滞,起身想往里看个究竟,蜷久的双腿竟有些发麻,直起身的瞬间便不可控制地向前栽倒,这次沈濯没能手疾眼快地抓住他,而是让他结结实实地扑在满墙金银上。

“这、这……”裴瓒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顺着金墙旁的一人小道望过去,满眼金黄,似是看不到尽头,单手扶在墙上,颤着声问道,“十年赈灾银,都在这里了?”

很可惜,沈濯摇摇头:“赈灾银经过杨驰的手来到这里,可寻芳楼花魁跟北境有来往,赈灾银自然不会全数留在此地。”

眼前的这些,有些是花魁私心吞下的,还有些是她死之前,来不及运走的。

扶着墙站定片刻,裴瓒也稳住了心思。

沿着预留的小道往里走着,对方位略微敏感些,便可察觉到这是在绕圈,他即刻猜到,眼前他看到的金墙所占据的空间,实则是寻芳楼楼的四根立柱,与三楼中那些提前预留出来的空间。

这些地方都做了装饰,被层层遮掩着,就算是有心,也很难找出来。

“你先前问我,为何要来寒州。”在裴瓒出神的时候,沈濯突然开口,还从怀里摸出一份书信,向前递了过去,“尚在京都时,幽明府的探子截获了这份信函,上面写着,流雪叛逃。”

如他所言,信上简简单单地只写了这四个字,甚至没有落款,没有收信人。

这份信从寒州而来,送给谁却未可知。

裴瓒也说道:“信上无名无姓,我怎么信你?”

“信与不信,我都是乱臣贼子,小裴大人是打算借此机会,将我一并抓了,押回京都吗?”

沈濯在调笑,裴瓒也的确没底气这么做。

“裴瓒,你也拿不定我那日是在玩笑,还是真心如此,就算你把我带回去了,也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能定我的罪,倒不如拿着它,回去好好查查是谁胆大包天。”

“你又想诓我替你做事?”裴瓒机警了许多,一瞬间就看明白沈濯为何如此大方。

可沈濯也不恼,舒缓地笑了笑:“看在这些赈灾银的份上,被我诓一回,如何?”

第94章 小心眼 如果能在京都偶遇

站在寻芳楼的三楼窗前, 向远处眺望,城镇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尽数收尽眼里。

沈濯听着楼下吵嚷的动静,神情淡漠, 心里有些烦乱,又仗着裴瓒此刻不在身边,便光明正大地叹了口气。

“主人,城中能买到的粮食都已经买光了,官府粮库, 大人也带了人前去……”幽明府的死士站在沈濯身旁, 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沈濯交给他的事情, 只是说道裴瓒时,支支吾吾的, 像是做了些叫人难堪的事, 让他也跟着难以启齿。

“他怎么样了?”沈濯沉声问着。

“大人他直接带人把县令围了, 什么都没解释,就开了粮库,当街支起分发米粮的铺子……那架势,就是咱兄弟几个也没见过, 活脱脱地……”

跟强盗似的。

没等他说完,沈濯嗤得一笑。

虽然早就预料到,上头没有杨驰压着, 裴瓒早晚会逼着下面的县城开粮仓,只是不曾想, 裴瓒行动得如此快, 如此直接。

“主人,不需要拦着吗?”

“为何要拦?”

面对饥寒困苦的寒州百姓,沈濯也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只是他在外的身份地位做不了这些事,更没有合适的理由去做。

而现如今,裴瓒是受了皇帝的旨意前来,惩治寒州不正之事,他自然是什么都做得。

更何况,还是这救济困苦百姓之事。

沈濯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浅浅尝了小口,继续说道:“他是巡按,带着圣旨来寒州,别说围了县令府邸,就算把县令抓出来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那边你小心盯着,别叫百姓冲撞了。”

“是。”领了命令,却没有直接离开,反而继续问着,“城中粮食几乎都在大人那里了,可瞧着架势,似乎远远不够,问过大人的意思,说是拿着银钱去旁的地方购置。”

买粮事小,毕竟寒州苦了这些年,一朝扫清蔽日阴云,自然要尽力补偿。

不过寒州富足的县城不多,没有几个地方能拿出多余的粮食来,所以还是要到其他的州府去买。

然而,这一来二去,粮食钱和车马运费也是不小的支出。

这也是沈濯郁郁寡欢,没缠着裴瓒的缘故。

几个时辰前,在寻芳楼大堂,沈濯的手下进进出出,将私藏的赈灾银尽数搬出来,清点妥当,装箱后整齐地摆在楼中。

站在沈濯身边的属下念着账目册子,裴瓒在心中暗暗与兵马总督府的账目比较,总数自然是少了许多,可是在寻芳楼里搜刮了些证据,便知道这是半年来的赈灾银和花魁数年来私自藏下的部分。

至于另外的大多数,裴瓒大概清楚早已送去了北境,想拿回来也难。

“你打算怎么办?”沈濯问着赈灾银的去向。

裴瓒一字一句地认真答着:“赈济百姓。”

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答案。

就算没有一开始,城门守卫的那几句话,说俞宏卿自己贴补银钱赈济百姓,裴瓒也会这么干,但被俞宏卿的事情一激,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更坚定,像是任谁也无法动摇他半分似的。

可该说的,沈濯还是要说:“如今大周战事吃紧,你将赈灾银一并带回,充盈国库也好,用作军费也罢,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嗯,说的不错。”

裴瓒也赞同沈濯的想法。

今时战争刚起,他虽没什么关于前线的消息,可是打仗向来是要耗费银钱的,甚至可以说,眼前这些让他觉得震撼的金银,用作打仗也只是微不足道的。

更何况,时节至此,前线更是苦寒,添置衣物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如果他将这些赈灾银带回京都,交到皇帝面前,不管皇帝怎么处理,都会少不了他的好处。

可他不能这么做。

见着寒州百姓瘦骨嶙峋的身躯,裹着破草席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良心过不去。

这些钱本该是属于寒州百姓的。

就算不是一两一两地分到百姓手里,那也该熬成米粥,或是缝制成衣裳,分发下去,而不是凭他带回京都,成为他加官进爵的筹码。

“那你?”沈濯试探地问。

“叫你的人来,把这些银钱重新入账,拿出一部分来购置米面衣裳,剩下的按照定额发放给百姓。”

“……”沈濯无奈,只得照做。

拢回记忆,身旁的下属也是同样无法理解。

“主人,当真要这么做?”

“随他吧。”沈濯轻飘飘地说。

“可是,大人还说,到旁的地方购置粮食的车马运费,不能从这里面出。”

意思就是,要沈濯掏钱。

沈濯闭上眼,一时有些气短。

幸而他也不是穷困潦倒的人,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银钱翻脸。

只是他一阖眼,裴瓒那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问他伸手要钱,却依旧理直气壮,不愿做小伏低来讨好他,只能遣了属下传达的可恨模样就浮现在脑海中。

裴瓒固然可恨,沈濯却不得不依。

咬了咬后槽牙,沈濯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都没展开看一眼面额,甚至也不曾清点,直接一股脑地塞过去:“都听他的吧。”

“是……”下属小心翼翼地收好。

忽而,沈濯想起来什么,眉头舒展了些:“账目册子呢和密令呢?”

“都已经收好了,不会让大人发现。”

“嗯,眼下的事结束,你就带着它回京都吧。”

吩咐完,窗外的景色也瞧腻了,沈濯只觉得这座城里的几处枯树,总比不上活生生的人来得有趣,凑巧,楼下飘来的几缕米粥香气,也印证了那风头正盛的御史大人回来了。

“随我下去瞧瞧。”

沈濯走在前,刚推开房门,越过三楼的围栏,便瞧见楼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原本该在暗处兢兢业业小心做事的死士暗卫,此刻也免不了抛头露面,手上端着各种各样的物件进进出出,定睛一瞧,不是多珍贵的东西,只是寻常的锅碗瓢盆,或是供人歇脚的桌椅板凳。

甚至,楼里的几个姑娘也穿戴整齐,围在刚架起的锅炉旁,帮着裴瓒应付蜂拥而至的百姓。

往日引得富贵公子豪掷千金的寻芳楼,在经历了幽明府的锁门围守之后,竟然成了这位裴大人施粥的好地方。

转变之大,实在叫人咂舌。

沈濯故意咳了声,脚步也迈得沉重,似是故意想让人听到。

然而,除了裴瓒外的绝大多数人,都在一瞬间下意识抬头望向他,就算没留意到声音的,也寻着旁人的视线看上来。

唯独裴瓒,身子一僵,刻意板着背,不肯转过身去。

沈濯也不在乎他的视线有没有落过来,快步走下楼梯,在几声行礼问安中,径直走到裴瓒的背后,装模作样将桌上摆的物件瞧了几眼,扫过门外排队等候的百姓。

他语气尖酸地说着:“小裴大人心真善啊。”

裴瓒估摸着这厮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心情不畅,所以才到他跟前阴阳怪气,换做以往,裴瓒一定不惯着沈濯,可现如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不得不低眉顺眼地讨好着:“世子爷心善,世子爷仁慈,世子爷最见不得百姓的苦楚了。”

“……”沈濯若不是听见他心里那句“小心眼”,只怕此刻已经改了脸色,欣然接受他的讨好。

然而,裴瓒见他依旧满脸阴云,以为沈濯当真生气了,脸上那谄媚的笑意也收敛了,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后,呆愣愣地说着:“世子爷出钱出力,百姓都记着呢。”

“是吗?”沈濯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看着裴瓒满脸不自在,略微缓和神情,慢条斯理地看向对方,同时,嘴角也噙着丝缕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你呢,你打算怎么记挂我?”

裴瓒被他不加掩饰的视线盯得心里痒痒的,连忙蹭着脸颊,偏过头:“你这不好好地站在我眼前,记挂什么?”

“我打算回京都了,估摸着你递送回去的折子还要十天半月才能返回来,这些日子里,你打算怎么想我?”

沈濯清楚他的扭捏,但执意叫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然而,裴瓒避重就轻地问着:“你现如今就打算回去?以什么身份回去呢,是幽明府主人还是盛阳侯府世子?”

皇帝没有让沈濯回京都的执意,他自然不能用世子爷的身份回。

幽明府主人的身份,似乎也见不得人。

更何况……

裴瓒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沈濯的手臂,刚要把心里的诉求喊出来,念及周围人多,便急匆匆地把人拉到一旁。

向四下张望几眼,确保无人在意之后,他才对着沈濯伸出了手:“扳指还我,你要回京都了,按照约定,该还给我了。”

应着他的话,沈濯抬起手,刚要履行承诺,却瞧着裴瓒的神情是在让人不爽——就好像,巴不得沈濯快些走一样。

真是个没良心的。

“不还,最多一月,你也要回京都了,彼时如果能在京都偶遇,我就给你。”

“你言而无信!”裴瓒气得想骂人,狠狠地瞪了沈濯几眼,瞧对方态度坚决,几乎没有硬抢的可能,他便软了态度,询问道,“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偶遇这种事,又不是说有就有的……”

“你来找我不就好了。”沈濯轻松一笑,“到时候,风头正盛的小裴大人,满京都城寻我,是人便知道,大人在意我了。”

第95章 聚散 忙好啊,都忙~

天色渐晚, 霞云如火。

从白日忙到傍晚,城中其他施粥铺的人纷纷来禀报情况,裴瓒大体听了几句后, 各自赏了些银钱说了几句好话打发走。

他看着众人前前后后收拾东西,也终于得空往四下里瞧瞧。

只是无论他怎么张望,都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裴瓒觉着有些不对劲,连忙跑上了三楼,将沈濯常待的屋子来来回回瞧了好几眼, 也没看见沈濯在哪。

他即刻夺门而出, 随手抓住几个幽明府的下属问话。

这才知道沈濯竟然独自骑着马离开了, 只让剩下的一干人等在此护着他的周全。

裴瓒听着下属说得那些话,眼神有些茫然——

沈濯竟然走了。

他居然不辞而别?

前不久瞥见沈濯在角落里孤身站着, 还以为他是在为着赈灾银的事情闹性子。

但对方瞧了许久, 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楼。

眼神虽然恋恋不舍, 可他以为沈濯又要躲清闲,于是裴瓒没放在心上,按着章程跟手下说话时,顺带拿余光扫过对方, 没怎么理会,只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

裴瓒本就以为回京都这事并不急于一时,而沈濯提起来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以至于他还在心中想过,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把沈濯在寒州所做的事情好好盘问一番。

只是他没想到, 等他忙完了施粥的事情, 沈濯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就像是对他的心思早有预料,所以干脆不给他这个机会。

裴瓒松开被他抓住的那人,手指却僵住了, 停在半空,上上下下颤动着,像是一时难以接受。

这人走得也太突然了。

一句招呼也不打……

不对,沈濯已经打过招呼了,分明是他没放在心上。

也不知为何,裴瓒心里憋闷得很,眼神也四处乱飘着,没个归处,只知道埋怨着沈濯的“不辞而别”,更气对方走得如此着急。

然而,他转念一想,觉着沈濯先前说得话也在理。

最多月余的时间,他也要回去京都了。

中间暂时分离的这些许日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反而让他也有空闲的时间好好记挂对方……不对,应当是那人走了,不会再有人任意叨扰他,在朝廷的旨令下来之前,他还有空闲可以好好理一理兵马总督府的案子,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些意外收获。

甚至,他还有机会专门去瞧一眼俞宏卿和客栈老板,好歹也算是有过交情的,如今诸事安定,他应该好好跟他们说说话。

还有这些赈灾银,也要按着分量发到每个县城里……

裴瓒胡乱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准备去筹划接下来的事项,可是身旁没了熟悉的身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萎靡不振。

就仿佛,沈濯的突然离开,把他的精气神也一起带走了。

前几次这人离开,好歹也是细细地交代了许多话,怎么这次就如此匆忙呢?

裴瓒垂着头,沿着墙在厅堂里踱步,来回反复,只差把心不在焉这几个字写在脸上,甚至他此刻连浑身的疲惫都觉不得,取而代之的只有那满腔的郁闷。

“这么着急回去,肯定没什么好事……”裴瓒靠着椅背,盲目地下了定论。

依着他对沈濯的了解,今日的不辞而别肯定是别有预谋。

还极有可能连带着今日带他来寻芳楼一起,都是早就筹谋好这么做的。

而沈濯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故意拿着赈灾银当幌子,目的是绊住他的脚步。

表面上口口声声把这份功劳给他,实则是趁他无暇分神去关注外事,才好趁着这机会离开。

可沈濯又是为何走得这么着急呢?

先前说,回到京都后要他去寻,可他也说了偌大的京都城,想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实在是难……

难道说,沈濯又要作些幺蛾子,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他的名讳?

盛阳侯府世子不可用,幽明府主人也不行……难道是那什么先生?

裴瓒回想着前些时日,杨驰不经意间对沈濯喊得那声先生,当时沈濯应答得没有半分犹豫,一瞧就是听习惯了的,所以他当时就确定了沈濯用了这名号许久。

只是裴瓒从未在外听过沈濯有这样的外号。

他随意地瘫在椅子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后脖颈垫着椅背,脑袋向上仰着,双目无神地张望着头顶那画满了繁复花纹的灯笼。

先生……

裴瓒隐约觉得熟悉,似乎在原书中也偶尔有过提及。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遭到原主记忆的覆盖,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模糊,就像是蒙了层纱,叫他想不清原本的情形。

就连那些他真真切切体验过的生活,此刻也一并变得模糊不清。

他恍然想起什么,在心中喊了两声系统。

这回还是跟以往一样,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他眼里的落寞更甚,虽然早就清楚系统无法做到随叫随到,可仍是忍不住起了几分疑心。

难道是扳指随着沈濯远离了的缘故,系统便没办法及时出现……很快他便摇摇头,上次闯火场的时候,扳指也未曾随身佩戴着,可是系统照旧能够出现。

这事蹊跷,然而他却又想到,寒州的事几乎已经了结,系统也应该跳出来给他些提示。

可现如今,也没有半分动静。

裴瓒微阖眼皮,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魂不守舍。

直到幽明府留下来的几个属下凑到他面前,提醒道:“主人吩咐过,虽然杨驰大势已去,可现如今的寒州还不算安稳,不叫大人赶夜路,大人索性在寻芳楼住一晚,房间床褥都已经打理好了。”

虽说寻芳楼现在只是座空楼,里里外外的豪华陈设都被他充了公,但空床还是有的,不是不能凑合。

不过,裴瓒压根不想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着沈濯的突然离开,他瞧着眼前这些人,心里也十分不畅。

撑着手肘,斜靠着椅背,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将众人扫过,眉毛一挑,说话夹枪带棒:“他说不安稳,却也连夜走了,你们怎么不跟着呢?”

“……大人教训得是。”

大概是看出来裴瓒心里憋着气,在场的几人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也罢。”裴瓒故作大度地甩甩手,“今日施粥所剩的米粮发下去了吗?”

“都按照大人的吩咐,连带着银钱一起发下去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这里也不用待了,随我走吧。”

“大人,夜已深了。”

下属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天色。

才说了几句话,西天边的余霞便都散干净了,只剩几缕残丝断线似的飘着,却也在黑夜的掩映下看不真切。

裴瓒收回目光,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知道一处城镇,那地方也不远,比回京都近多了。”

他指的自然是俞宏卿那里。

不过,并非是他急着去拜访,一定要今夜动身,而是处在这寻芳楼之中,怎么样都不自在。

似乎一闭上眼睛,所有的糟心事便都记起来了。

他吐了口浊气,刚要起身离开,就听见下属问道:“大人,满院子的银钱怎么办?”

裴瓒清楚他们阻拦的意思,随口说:“遣几个县府衙差,守在外面。”

“县府衙差怎么能当此大任。”

“你们放心不下,便守在这里,等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再走。”裴瓒一句话把几人堵得哑口无言,瞧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便也缓和了语气,“城中谁还不清楚这里封得是朝廷的赈灾银两,谁敢来?就算是土匪山贼……也要掂量有没有命花。”

并非裴瓒裴瓒狂妄大胆,事实就是如此。

且不说寒州苦寒,那些江湖草寇是否能靠打家劫舍活下去,就算真的有,裴瓒今日施粥地举动也都传开了,不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着激怒朝廷和百姓的风险来劫。

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打算一个人都不留。

他只是要看看,谁再多嘴多舌地说些讨嫌的话,就把谁留下。

把眼前这些人盯了许久,见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没有敢再说话的,可裴瓒照旧随意指了几个人,让他们留下来看守。

而后,他也不再管这些人说什么,兀自起身,径直奔向挂着斗篷衣架,捡了厚重的斗篷匆匆披上,急匆匆地往栓马的后院走去。

裴瓒的动作极快,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身后的下属说不出旁的话来拦他,也没那个胆子把人直接弄晕了,只能认命地跟在身后,同时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回京都后他们主人可千万别提今天的事。

仲秋时节,入夜后应当也不会太冷,可寒州的夜与众不同。

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幸而裴瓒早有体会,此刻带着掩面的面罩,缓和了许多,又有着今时不同往日的缘故,行在茫茫夜色里,迎着寒风,却并不像上次那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