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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濛濛 恋爱回避型人格

“啪——!!!”

马鞭应声落地, 积了一夜的雪花飞扬,惊得旁侧的马匹嘶鸣,甚至一度压过了跪在冰天雪地里的那人的哀嚎声。

未见天明, 县衙门外却已经乌泱泱地围了整个城镇的人。

许是城中百姓得了消息,知道县令落马,于是一个个的都群情激奋,甚至不顾风雪,带着家中能捎上的铁锹钉耙, 急冲冲地赶来, 围在县衙门口, 怒喊着处死县令。

而在街上的隐蔽角落里,却安安静静地停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裴瓒悄悄掀开小窗的一角, 偷偷看着吵嚷的人群。

城中百姓一窝蜂地把受刑的县令围住, 废弃多年的破桌腿, 或是旧得不能再旧的破抹布,一股脑地往县令身上砸着。

也就是城中粮食匮乏,否则这县令非得挨上几个臭鸡蛋不可。

这一切,并非是裴瓒授意才这么做的。

今日一早, 风雪带来的阴沉天气还没有散去,整个天空还都是乌压压的。

裴瓒在屋里点了盏灯,借着昏暗得烛光把整个县衙里搜罗出来的文书物件翻看一遍。

那些从火场里拯救出来的, 或是藏在隐蔽角落里尚未来得及销毁的,他详细地看了一遍整理完, 刚拖着疲惫的身躯宽衣入睡, 可还未完全睡着,就被街上传来的一阵阵鼓锣惊醒。

他立刻爬起来,睡眼惺忪。

寻着吵闹的声音找出去, 才发现在昏暗的街上,城中百姓尽数出动,提着为数不多的灯笼,来到县衙之外,要求惩治县令。

裴瓒觉得这是个让俞宏卿树立威信的好机会,当即把人叫醒,把这件事交给了俞宏卿处理。

只是他也没回去睡回笼觉,而是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躲在县衙里面,无声地看着俞宏卿安抚百姓,时不时向对方投去几眼赞许的目光,全当在支持俞宏卿的说辞。

彼时风雪已歇,寒风却未停。

上百人站在风口,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在仰头听着俞宏卿的许诺,他们凭着满腔热血,也没有一人喊冷。

而俞宏卿的一番话,更是让百姓情绪高涨。

几声锣响,捕快迅速地把县令提出来。

裴瓒透过缝隙,留意着县令的状态。

仅仅是半夜不见,县令眼里就没了原本的桀骜,双目浑浊,神情呆滞,头发散乱,甚至还隐约能看见几缕灰白的发丝。

被推搡到众人面前,也还是灰心丧气地垂着头,脑袋随着动作左摇右摆,像是被抽了精气神。

直到他被推倒跪在雪地里,第一鞭落下,才有了些活气。

“啊啊啊——!!!”

一嗓子嚎出来,双手还扑腾着试图逃脱刑罚。

可惜这么做根本没用,刚挣脱一只手,身子还没完全腾起来,就被身边的衙役按倒,匍匐在雪地上。

四人钳制着他的双手双脚,身侧还有人挥舞着马鞭,那沾了盐水的马鞭以破风之势抽在背上,眨眼间,鲜血便将薄衫晕染,一滴滴地落下,在雪地上留下片片鲜红。

凄厉,又有些疯癫的嚎叫也随之响彻县衙。

一直冷眼瞧着的裴瓒在此刻微微蹙起眉毛。

他并非是在可怜县令,而是估算着时间,觉着是时候离开了。

趁着眼下众人都聚集在县衙之外,提着十二分的精神专注于县令受罚一事,刚好没什么人会留意他的动向。

这也正符合裴瓒悄无声息离开的打算。

否则他再对俞宏卿提起趁早离开一事,恐怕还得麻烦一阵。

裴瓒倚着门框,在县衙里屏息凝神地盯了片刻,才匆匆折返回去,将留在院里的一干人等叫醒……

“别看了,该走了。”

马车里,裴瓒身旁,闭目养神的陈遇晚冷冷开口。

提醒着裴瓒到时间,该出发了。

闻言,裴瓒立刻放下小帘。

裴瓒理了理衣衫,沉静的目光扫过陈遇晚,以及死皮赖脸非要跟上的鄂鸿,最终对着外面的韩苏吩咐了句:“走吧,韩苏。”

他们的马鞭抽打得极轻,落在马匹身上,不及县令那里的十分之一。

就连马蹄落在石板上,车轮接连压过的声音,也被县令的惨叫声盖过。

许是无心,或是故意,总之无人察觉他们的离开。

就连城门处,也没人阻拦。

顺畅无阻地驶向城外……

马车驶过积雪深厚的路面,留下两道不浅的车辙印。

此时的风雪已然完全停了,隔着马车上薄薄的小帘,听不到呼啸的风声,最多是碾压积雪和马车内炭火燃烧的动静。

裴瓒坐在一侧,随意地斜着身子,手里捧着他昨日看过的账本。

他在账簿上做了些批注,只是过于心急,让本就潦草的字迹更加不堪。

现如今他自己瞧着,居然也有些看不懂了。

裴瓒难为情地叹了口气,立刻吸引陈遇晚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哎——”

“切~自己还看得出来吗?”声音有些讥讽。

鄂鸿在一旁瞧着,笑呵呵地捋着山羊胡:“公子可说了,大人的字别有趣味。”

裴瓒被两人不明不白地刺了句,艰难地抿着嘴,视线慢悠悠地从凌乱的字迹上移开,匆匆地扫过话里有话的鄂鸿后,盯着陈遇晚眼下过于明显的乌青。

昨夜他与俞宏卿说完,领着韩苏返回小院。

刚准备借着灯光往陈遇晚的屋子里走,下一秒,陈遇晚就吹了灯,怎么叫也不搭话。

裴瓒知道他故意装睡,却也没办法挑明。

就连豁上礼义廉耻去推门,也没能把陈遇晚的房门推开。

无奈,他只好站在窗前,兀自说完明日一早就离开的计划,最后才慢悠悠地回到主屋,点了灯,看了大半夜的文书。

裴瓒故意开着窗,随时留意陈遇晚屋中的动静。

只是这人格外沉得住气,一句话不答也就罢了,不管睡没睡着,反正直到裴瓒吹灯歇息,都没弄出任何动静。

“你的伤怎么样了?”裴瓒扫过他的肩头,视线重回账本之上。

“无妨。”陈遇晚闭着眼,声音冷淡。

确实无妨,毕竟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虽然现场也有鄂鸿在,但裴瓒能清楚地闻到那股气味是来自陈遇晚的。

“陈公子昨夜回来得早,却不搭理人,瞧着陈公子伤得严重,本想替公子上药,却被拒绝了,原来是公子有更好的,瞧不上老朽的。”

鄂鸿的话拈酸蘸醋,很不对劲。

一度让裴瓒觉着,沈濯那股阴阳怪气的劲,是得了鄂鸿的真传。

可惜他没来得及细细盘问,就听到陈遇晚也语气古怪地说道:“是不是鄂先生医治有什么区别,幽明府的东西不还是到我身上了?”

陈遇晚不仅语气冷淡,还言辞犀利,每个字都夹枪带棒,与以往完全不同。

就连裴瓒也被无辜波及,承受着这股来路不明的怨气。

先前鄂鸿在几人面前主动坦白身份,要求跟着离开县衙时,裴瓒就知道这番举动肯定会引来陈遇晚的不满,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奇怪。

没有义正言辞地拒绝,或是因着鄂鸿的身份把人赶下车,而是一开始忍气吞声,后来明里暗里地讽刺。

裴瓒都怀疑,陈遇晚是故意让人跟着的。

好把人当做路上的出气包。

奇怪,实在奇怪。

裴瓒见着气氛越发不对劲,便想插嘴调停几句。

但是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陈遇晚的眼刀便立刻飘过来,吓得他立刻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实在冤枉。”鄂鸿依旧眯着眼笑,满脸的老谋深算,“自从劝过我家公子后,我可是被实实在在地赶出来,与幽明府断了联系。”

“满口谎言。”陈遇晚眼神锐利,恨不得动刀剑逼他说真话。

但他终归没有这么做,而是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颜色素白,还用银线绣了晨阳与云纹的荷包。

精致的荷包在陈遇晚的手里摇晃着,下方坠的珠子也随之摇摆。

仅一瞬间,裴瓒就觉着车厢里的药味更浓郁了。

“这是……”鄂鸿摸摸山羊须,有些捉摸不定。

正准备拿到眼下仔细瞧瞧,分辨一下是谁的手艺。

陈遇晚却飞快地把手撤了回去,塞回怀中,继续满眼戒备地盯着鄂鸿。

“这应当是流雪那丫头的手艺。”鄂鸿瞧见他的反应,笑了笑,还对着裴瓒说道,“大人可瞧见那荷包上的纹样了?前些日子我瞧见流雪绣过,就连那料子都跟流雪的衣裳料子一样。”

再度被掺和进闹剧的裴瓒,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不过陈遇晚对这一结果并没有否认,而是警惕地问着:“她为何要把荷包塞到我身上?”

“为何给陈公子荷包?哈哈,荷包代表什么意思,公子不清楚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陈遇晚炸毛了。

他蹭得一下站起身,“嘭”得一声,脑袋撞到车厢顶上,只是他不像之前的裴瓒,虽然同样毛躁,但硬抗住这下撞击,半弓着身子,瞪圆了一双杏眼,满是不可思议。

“你这老头!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赠人荷包是什么意思,世人皆知。”鄂鸿无辜地看着他。

陈遇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你休要污她清白!”

“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面对着情绪激动的陈遇晚,鄂鸿就显得无比沉静,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荷包是她亲自绣的,也是她亲自放到公子身上的。”

“这怎么——”马车颠簸,陈遇晚顺势扶住小窗,话还没说完就盯着红透了的脸瞪向裴瓒,“你说,绝对不是这样。”

裴瓒畏畏缩缩地往角落里挤着:“我不知道啊……”

“不可能!绝不可能!”陈遇晚笃定地否认鄂鸿的话,看起来像是压根不信,只是坐回原位置后,眼神慌张地无处存放,四处乱飘着,摆明了他的心思。

趁着如今的热气上头,鄂鸿又给他添了记猛药:“陈公子可能不知,所以不信,但我看着她长大,知道她的习惯,若不是她心甘情愿,谁也不能逼迫着她做这些事。”

所以,流雪绣了荷包,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塞到他身上,这一切都是流雪心甘情愿的。

而不会是被谁逼迫,或者弄丢了荷包栽赃。

陈遇晚的眼神不乱了。

可他坐在那里,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僵硬。

那抹不合时宜的绯红也不再局限于脸上,而是飞快地加深、蔓延,从脸颊到耳尖,再隐入领口,凡事肉眼可见的皮肤,都蒙了层不正常的红。

裴瓒看着这人都快热得冒气了,便伸手轻轻地碰几下。

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直接说道:“万一流雪只是想感谢你呢?”

这话刚说出去,裴瓒自己都觉得好笑。

感谢什么?

感谢陈遇晚起了救人的心思,但是在寻芳楼里救错了人,最终坏了沈濯的好事,让裴瓒这个倒霉的家伙捡了便宜,成功逃脱。

还是要感谢在被迷香迷晕后,并没有赶尽杀绝?

说是感谢未免有些牵强了。

裴瓒抿着嘴唇,改了措辞:“万一她是心怀愧疚呢?”

“绝对不可能!”陈遇晚咬着牙,分明脸色涨红,却瞪着不合时宜的凶狠眼神,怒气冲冲地盯着鄂鸿。

裴瓒看不下去:“你不想要,把它扔了不就好了。”

他毫无负担地说着。

谁让裴瓒可是把荷包直接烧了的人物。

本以为陈遇晚也会照做,没想到听完他的馊主意,陈遇晚那满是怒火的眼神落在了裴瓒身上,甚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最好闭嘴。”

跟幽明府来往过密的事情还没有定论,陈遇晚对他的怒气也没消散。

若是裴瓒此刻执意插嘴,陈遇晚不介意跟他讨论一下幽明府的事情。

只见陈遇晚攥紧拳头,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像是心里愤懑不满流雪的自作主张,却更像是不赞同裴瓒的说法。

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还没来得及完全搞懂,马车突然急刹,车厢里的所有人不受控制地倾倒。

第72章 死局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韩苏, 怎么回事?”

裴瓒猛得向前一趔趄,差点直接摔到车厢外,幸亏及时地抓住车厢帘, 才勉强稳住身形。

外面的人没有直言,仅是发出些支支吾吾的声响。

他觉着不对劲,刚要掀开车帘,陈遇晚却扑上来,一把将他的手按住。

“嘘——”

陈遇晚也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仅是扯着裴瓒的衣领把他拖到后面, 自己抽了剑挡在众人之前。

“这是怎么回事?”裴瓒压低了声音, 直勾勾地瞪着飘动的帘子,一刻也不敢移开。

身侧的鄂鸿及时地搭上他的肩, 低声道——

“不速之客来了。”

话音刚落, 车身轻微晃动, 外头的马突然抛着蹄子嘶鸣,尚未透过缝隙看清外面的情况,就听见“铮”得一声,似是有人拉响了示警的空弦。

什么人能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故意对着他们一行人放空弦?

答案显而易见。

无需多想,就知道跟杨驰脱不了关系。

只是这厮得知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裴瓒估算着他们今日一早出发,连夜赶路, 片刻不歇,也至少要在半夜才能抵达兵马总督府的所在地。

可他们呢?

仅仅是过去半夜, 就半人拦道劫杀了。

虽说现如今, 离开城镇也有段时间了,行了半日,两方在此相撞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些人未免来得太快,甚至说,像是不管有没有发生城中县令一事,只要踏上这条路,都会遭到来自兵马总督府的劫杀。

不排除这种可能。

谁让先前沈濯亲口承认过,那些使飞镖的刺客是他派去的死士,没想过伤裴瓒一分一毫,目的也只是为了确保裴瓒在县衙府中的安全,以及捉拿审问县令的事情螚顺利进行下去。

但裴瓒记着,在昨夜出现的暗器里,不只有飞镖,还有更为细小的银针。

那些应当是杨驰早就安排好的人手。

而如今半路露面劫杀的这些人,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存在,还极有可能是同一批。

“别抖。”陈遇晚突然出声。

不过这话并非对裴瓒说的,而是对车外的韩苏。

只见陈遇晚隔着帘子一顿摸索,最终攥住了韩苏的衣领,也不管在外面战战兢兢,被吓得浑身发颤的韩苏有没有做好准备,就直接拽着衣领把人拖进车厢里。

仅在刹那间,韩苏携着满身的寒气被甩进了车厢里,而陈遇晚即刻窜了出去。

动作快到,连影子都没有看见。

不过,凭着那一瞬间掀开的车帘,裴瓒清清楚楚地看见,在马车前数十米的位置上,站着十几个盔甲齐全兵器锋利的士兵。

来杀他,调用的居然还是军中士兵?

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裴瓒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感受着来自韩苏身上的凉气,头顶的冷汗仍是止不住冒出。

裴瓒盯着飘起一角的车帘,满脑子想的都是——现在该怎么办!

沈濯那王八蛋说好了借人给他,可都在路上走了半日,也没见着幽明府死士的影子,现在好了,借的人手没到,来杀他的先一步到了。

“巡按御史车驾在此,识相的赶紧滚!”

陈遇晚只身站在马车之前,持剑侧立,冷眼面对着十几米开外的那一行人,没有丝毫惧色。

区区十几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目光扫过,只见那些人穿着统一制式的盔甲,是真正的经历了无数操练的士兵,远不是先前遇见的衙役能比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各个手持利刃,整装待发。

似乎只需为首的领队一声令下,所有士兵便会齐齐出动,与陈遇晚兵刃相接。

跟自己人动手,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不过,陈遇晚垂眸一扫,怀中荷包的药香弥漫,萦绕在鼻尖,让他记起了最重要的事——杨驰本就与内鬼有着撇不清的关系。

县令的供词指向杨驰,从裴瓒嘴里听说的寻芳楼,也跟杨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如今,更是不怕死地派人来劫道。

果真胆大包天。

以为在军中安插内鬼,在寒州这地界上只手遮天,便真就成了寒州的土皇帝吗?

冷气陈遇晚的穿过发丝,颈间一凉,心里凭空生出些无畏。

面对他的怒骂,对面的一干人等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像是石像一样横在路上,既不应声,也不挪动。

被忽视了片刻,陈遇晚有些怒了。

他正想再度开口,却瞧见对面正中那位骑着黑马的领队突然抬起了手,上百号的士兵纷纷拉弓搭箭。

不好!

陈遇晚顿时警铃大作,也顾不得在马车前站定,而是一个旋身跃到马背上,扬起马鞭,不留余力地抽下去。

“嗖嗖嗖——”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了,马鞭落下的瞬间,便扯着缰绳强行将马头调转,也不顾后方车厢别扭,愣是转了方向。

可是仍旧不及身后,无数只箭矢齐发的速度。

陈遇晚一手持着缰绳,另只手持剑挡掉飞落的箭矢,已经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可仍是没办法阻拦锐利的箭镞穿透车厢。

只听见身后嘭嘭的声响,几枚乌黑的箭头便扎透了车厢。

“铛——”

“少爷小心!”

伴着几声异响,韩苏猛得飞扑上去,压倒了裴瓒本就不稳的身体。

裴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直接撞到身后的车厢板上,嗡嗡几声耳鸣贯穿脑海,隐约之间夹杂着呼啸的风。

“嘶啊……”

伴随着压抑的痛呼,裴瓒的额头上落下几滴温热液体。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摇摇欲坠的血珠挂在韩苏的指尖,视线顺着流淌而下的血液再往上挪几分,才发现,竟是从车厢外扎进来的箭矢,直接穿透了韩苏的手掌。

甚至在距离对方的喉管几寸的地方,也横着类似的箭头,方才要是韩苏略微偏了偏头,就会被一箭贯穿。

“韩苏!”裴瓒顿时心急如焚。

急切的目光紧紧锁定眼前瞬间苍白的脸,而裴瓒的脸上,刺目的鲜红从额头蔓延而下,如一道骇人的血泪,渲染着悲愤。

恰巧,被扎得跟筛子似的车厢板,也不断地渗着冷气,吹得他更加心凉如冰。

“韩苏,鄂先生……”

又一道急切呼喊。

只是还未曾说完,下一波箭雨袭来,甚至更加密集,更为凌厉。

肆意地击碎千疮百孔的车厢,将他们三人完全置于危险之中。

“陈遇晚!别跑了!”

“你发生什么疯,不跑怎么行!”

眼下这种情况,不跑肯定不行。

可他们越是挣扎,换来的就是越发密集的箭雨。

厢板脆弱,阻挡不了多少箭矢,再这么下去,他们会都死在这。

裴瓒扫了眼身侧蜷缩着的鄂鸿,乍一看是没什么大碍,但在对方的衣摆下也隐隐渗出血色,应当也是受了伤。

他实在是无法看着本不相干的人因为自己受伤。

倘若自己主动站出去,是不是能换他们一条活路呢?

想法一出,裴瓒自己便否认了。

那些人领命来杀他,无论是不是自己站出去的,最终都无法换回旁人的性命。

那可笑的假设,只存在于不切实际的虚妄里。

不过,裴瓒才刚刚打消这单纯的想法,就听见陈遇晚长吁一声,颠簸也随之停止。

陈遇晚是想把他交出去?

裴瓒心一横,觉得就算如此也没什么不对。

他只期望着陈遇晚能借着片刻的喘息时机,带走车上的另外两人……

如此想着,裴瓒愤愤闭上了眼。

下一秒他缓缓推开韩苏,掀开那扎满箭矢的车帘。

然而,事实并非裴瓒所想的那么简单。

行至山间夹道,陈遇晚急急拉直缰绳,硬生生地把飞奔的马匹拽停了。

立在原地,马蹄哒哒地敲了几下冻得发硬的路面,抬眼一望,两侧的山头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士兵,少说也有上百人。

而且,无论盔甲颜色,还是武器制式,都跟方才遇见的那十几人一模一样。

“又不是来剿匪,用得着出动这些人吗?”

陈遇晚眯着眼,绞尽脑汁地想着破局的办法。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面对着上百人的围剿,究竟能有什么恰当的办法,带着身后那几人成功突出重围。

更何况,上面那些人手里除了弓箭之外,似乎还预备了旁的。

他的视线扫过山头,虚虚地看了几眼,隐约可见的巨石陈列在那些人身侧,就算他敢只身一人面对上百人,但面对成群的巨石滚落,也束手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所有人在顷刻之间被碾压成肉泥。

“他要我死。”

“这不是废话吗?”陈遇晚下意识回怼,一扭头才意识到是裴瓒。

看见对方脸上的血痕,心里蓦地一惊,眼睛也跟着瞪大,但后知后觉地发现并非是裴瓒的受伤,心里才略微平静了些。

只是,他很快意识到裴瓒的不对劲——

含在眼里的情绪,似乎过于复杂了。

惊颤,怯懦,犹豫不决,也含着零星的愤怒,但这些,最终都压在了不畏死的勇气之下。

“你想做什么?”陈遇晚警惕地看着他。

第73章 而生 他必须活着

噌——

一只箭从裴瓒颈侧划过。

他只是下了车, 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什么都还没做。

就连陈遇晚都没搞明白他想做什么,那只箭矢便急不可耐地射了出来。

幸亏, 略微偏了几寸,仅留下渗血的伤痕。

但凡射箭的人瞄得再准一点,他便会当场鲜血喷涌,绝无生还可能。

眼见一箭不中,裴瓒却无所畏惧地站在狭道之中, 没有丝毫退缩, 甚至似乎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流星般坠落, 齐刷刷地奔着裴瓒而来。

“你疯了!”

见着裴瓒没有任何闪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陈遇晚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按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再接连几个翻滚,躲开密密麻麻的箭雨。

陈遇晚忍不住怒喊:“为什么不躲!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们想要我死!”

“蠢货!你以为你自己死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身后有追兵,眼前有拦截。

又处在这狭窄的山间古道,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法子能够逃脱。

走投无路了,裴瓒不信他们每个人都能活着离开,更不相信自己顺从了对方的意思, 主动赴死就能让其他人活下去,但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 就是用他自己换来旁人的些许喘息时间呢?

或许只差那零星的时间, 就能逃出去呢。

如果这样的话,死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如果呢,如果你们能走, 死我一个也不算多。”

裴瓒蹙着愁眉,眼里去拧着股不愿屈服的倔强,像是块巨石坠落,让几点沉落的污雪重新被荡起。

陈遇晚被他惊世骇俗言论惊到,心里猛地一滞,按在裴瓒肩上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可是,陈遇晚并未领略到裴瓒的决绝。

或者说完全不赞同。

“你怕了!”

“嘭”得一拳,陈遇晚毫不留情地打在裴瓒脸上。

他紧攥着裴瓒的衣领,一双杏眼里充斥着愤怒,“你明明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想要你活着,有多少人需要你活着!你现在却想死!”

“我……”

又是一拳,砸得裴瓒热血逆涌。

“闭嘴!你以为死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你死了,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就此终结!”

“寒州的百姓依然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前线厮杀的将士也会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陈遇晚声嘶力竭的吼着,声音沙哑,却透着让人折服的穿透力。

像是所有摇摆不定的心思,都会变得坚定。

此刻落进裴瓒的耳朵里,宛如一记定心锤,敲打得裴瓒知道了该如何去做。

他实在不该冒出“死”的想法。

哪怕是为了同伴也不行。

甚至可以说,这一行人里,谁死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他是天子巡按,奉着京都的命令,化作一道惊雷劈开寒州的阴霾。

这一路上,裴瓒已经许给了太多人太多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回到京都,把所知所得,尽数上报,为寒州引来一场久违的暖光。

而不是甘愿赴死,为了救几个人,断绝更多人的希望。

“你想死,很简单,我就可以成全你,可你身上压着寒州的希望,就应该说到做到。”

“我、我明白了。”

裴瓒咧着嘴冷嘶一声,方才陈遇晚的那拳下手实在是狠,打得他眼冒金星,又呛了些脏兮兮的雪水,冷得牙颤,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

还好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机。

身后抵着的巨石阻挡了大多的利箭,就算偶尔有漏掉的,也被陈遇晚挥剑斩断。

暂时安全,但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人的箭射完,说不定会投落石块,或者直接杀下来。

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的。

至于为今之计……

“你不是跟那个幽明府主人说好了,让他安排人手吗?人呢!”陈遇晚仍然抓着裴瓒的衣领,看起来不像是在询问救兵何时道,而像是逼问裴瓒同伙在哪。

“咳!谁知道那混蛋在干什么!”

当时信誓旦旦地许诺,说是一定会安排人手随行。

可现如今他们都快被射成筛子了,也没见着半个幽明府的死士出现。

难不成,沈濯还要骗他一次?

裴瓒心里敲起了怀疑的鼓点,特别是耳边利箭穿石的声音不绝,他便越发忐忑,止不住地怀疑沈濯又一次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就知道那些人信不过,江湖草寇,唯利是图罢了!”

陈遇晚一甩长剑,挽起的剑花折断了几只飞箭。可他抬头瞄一眼,凌厉的怒火被压下去大半,眉眼间多了些谨慎。

山头上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地形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丝毫优势。

可谓是,天时地利,一样不沾。

除了躲藏逃窜外,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身后,他们跟来了!”

闻言,陈遇晚立刻转身,视线里顿时多出十几个疾驰而来的身影,皆是先前被甩开的那些人。

这十几人看似势单力薄,可后方的山头上还有陈列上百人。

前后夹击,是不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陈遇晚冷哼一声,一把将裴瓒推远,提着那柄锋利无匹的剑,只身站起。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闭嘴!”

不是对手也不能退缩。

更何况,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一味地逃避,只有死路一条!

长剑一甩,激起混杂在泥土中的雪花。

还未等飞溅的泥点落下,陈遇晚便已经冲了出去。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宛如一只轻盈的雨燕,在箭矢中穿梭而过。

银白剑身时不时与箭镞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如同上天垂怜而降下的火种,引燃这片荒芜又荒谬的土地。

铮——

瞬息之间,陈遇晚已杀至敌人面前。

他出手干脆,不似以往那般,在对方之后才循着敌人的破绽出手。

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针对着最脆弱的喉管,挥出长剑。

只听见“哗”得一声,鲜血喷涌。

来不及避开迎面喷出的血水,被浇了满头满脸。

活脱脱的让陈遇晚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面目狰狞又不知疲惫,以无所抵挡地姿态向前厮杀。

一剑两剑……剑影如飞蚊,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惜,无论他挥剑的速度再怎么快,也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特别是山头上的人马留意到山下的动静,立刻吹响呜呜号角声,陈列在此的士兵齐刷刷地冲下来,乌泱泱的一片以倾倒之势,往山下袭去。

“陈遇晚!别打了!”

裴瓒回望一眼,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数十米外地陈遇晚就像陷入了疯狂嗜杀的状态,不知疲倦地挥着长剑,甚至被敌人所伤也无所谓,依旧使出全力打出下一招。

只见他横剑扫去,逼退堵在身侧的所有人,而后回旋飞踢正中那位领队的颈侧。

这一脚的力道可不轻,直接将人踢得软了身子,全凭着身后的一众手下将人扶住,那位领队才能勉强站稳。

然而陈遇晚的招式还没结束。

在落地的刹那,袖里箭脱手而出,直奔领队首级而去。

“噗!”

可惜,被首领身前的士兵用身体接下。

“陈遇晚!快走!”

裴瓒急得恨不得凭空生出百般武艺,冲进人群之中,将陈遇晚带走。

可他什么都不会,眼见着山上人一窝蜂地冲下,急得满脑门汗水,却没有任何对策。

“你去牵马!”

陈遇晚自然也留意到那上百号奔袭而下的士兵。

可现如今他深陷敌众中心,除非将所有人杀死,否则压根逃不掉,更何况,眼下不把这些拦路的人都杀了,他们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伴着他一声竭力嘶吼,裴瓒也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即刻动身往马车那边跑着。

幸亏此时的箭雨已经停下。

裴瓒咬紧牙关,趁着陈遇晚与人颤抖的间隙,竭尽所能地冲向翻倒的马车。

先是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鄂鸿似乎刚刚清醒,躲在角落里颤巍巍地上药。

韩苏则是生死不明,被穿透的掌心依然下滴着鲜血。

他咬咬牙,试图板正侧翻的车厢。

一次没能成功,掌心被压出深深的血印子,裴瓒愣是一声不吭,直到“轰”得一声,车轮落地,才松开了发麻的双手。

可裴瓒不敢就此停下来,甚至都不敢喘息片刻,就立刻冲向受惊的马匹。

借着浑身蛮力,硬把马匹牵回。

裴瓒坐在马背上,胆战心惊地看着浑身浴血的陈遇晚,他牢牢攥着手里缰绳,深呼一口气,扬起马鞭:“驾!”

破空的一声鞭响后,马儿嘶鸣一声,直奔搏杀的人群而去。

蹄铁哒哒,混着震耳欲聋的心跳。

耳边呼啸的风,从山上奔下的呐喊,以及刀剑相撞的嗡鸣,裴瓒都听不到了。

他心里也只存在一个念头,活着。

既然这些人恨不得他埋骨在此,那他就一定要活着离开,活着把证据带离寒州,活着回到京都,再亲口为百姓申诉苦楚,把在寒州的所见所闻,一个字也不落地讲给能主宰一切的人听。

第74章 及时雨 为时未晚

残破的马车, 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呼啸的寒风中冲向激战的人群。然而,不会有人放任裴瓒如此轻易地冲破僵局。

只见最外围的士兵侧翻着刀刃, 倾斜的目光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眼看上去像是随时准备加入与陈遇晚的搏斗,可实际上却盯紧了背后的不速之客。

忽而,哗啦一声,刀刃直插进车厢之中。

离着陈遇晚不过几米的距离, 那人毫不犹豫地腾身, 一个侧转, 让开了直直冲过来的马车,而后干脆利落地一刀砍向车厢横梁。

砰砰砰——

车厢板接连崩断。

巨大的声响惊乱了马匹的步伐。

原本裴瓒就只是勉强扯住了缰绳, 动作不得要领, 连带着马匹一起僵硬地冲过去。

而马匹受惊后, 他就完全掌控不住局面了。

□□的马匹高抛着马蹄,他大半个身子也一起腾空,还不等抓着马脖子趴下,便直接颠簸几下, 想急急地趴下去也来不及了,立刻被甩到马下。

裴瓒狼狈地在雪里滚了两圈,摔得他眼冒金星,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可他不敢停留片刻,瞥见杀到眼前的刀光, 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幸而那人一刀劈在后方的石头上, 给了他反应的机会。

下一秒,裴瓒猛地扑上去,仗着蛮力压倒, 又全凭本能抢过对方手中的利刃,刹那间,手起刀落,灼热的血喷涌而出,将他的一袭素衣染红。

裴瓒懵了,眼里蒙着层血雾。

朦胧之间也只能看见这人突兀的眼白,像是死不瞑目一样,怨毒地盯着他。

他心神未定地僵在原地,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人死在他的刀下,僵硬地跪坐着,任由对方温热的血从他的脸上滴落,一滴滴融了周围的雪。

而他眼中的血,逐渐变凉,变成深红的血水,与深色的盔甲融为一色。

“裴瓒!小心!”

听见呼喊,裴瓒都没来得及做出判断,只顾着攥紧手中利刃,“铛”得一声,与身后意外袭来的刀撞在一起。

这一下,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撞得他虎口发麻。

裴瓒迅速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再次挥刀。

也不管从前有没有学过武斗招式,此时此刻都无所顾忌了。

双手抓着刀柄就一顿挥砍,毫无章法的动作,把对方打得连连后退,甚至不得不出手格挡他乱来的动作。

可惜,裴瓒终究不是行家。

对方稍微一个侧身便躲开他的全力一击,而后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顿时,人便飞了出去。

裴瓒张着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胸口每起伏一次,都疼得难以忍受。

整个人也仰面躺在地上,像是丧失了行动力,浑身上下,还能灵活转动的,也就只有那双眼珠。

他目光凝滞,似僵未僵,盯着那人的刀,也分不清是谁的血在刀尖凝着。分明前几秒,裴瓒还在用类似的姿势,看着方才那具渐冷的尸身,可现在被注视的就轮到他了。

而那人像是在故意折磨他。

每走一步,速度都要放缓许多,亦或是裴瓒从心底认为自己死定了,才把这人的每个动作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裴瓒是还想再拿起刀来,觉着就算免不了一死,也不能就此放弃。可是刚动了动手指,就立刻被人踩住,冰冷的刀尖也紧跟其后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瞪着眼睛,心脏砰砰地跳着。

完了,彻底完了!

视线落在那狂奔不止的马身上。

脱离了他的控制,马匹拖着车厢,横冲直撞地将围在一处的人群冲散,替陈遇晚争取了片刻的时机。

但刀剑声不休,发狂的马更是四处冲撞着,甚至直接将车厢里的鄂鸿甩了出来。

陈遇晚下意识地去接人,却被人抓住时机,一脚踹中了腿弯。

脱力跪倒,四下的刀便齐齐地抵在了脖子上……

剑影之下,裴瓒与陈遇晚双双被人压着,已然是尘埃落定。

陈遇晚发丝凌乱,却不见半分疲惫,反而满脸愤懑,恨不得只凭一口尖牙,就将这些乱臣贼子生啖了,反观裴瓒,似乎还未从方才动手杀人的事实中缓过劲来,哪怕此刻被压着,眼里也还有几分茫然。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狼藉——

原本狭窄的谷道里积了层厚厚的雪被,可现如今,一眼望上去,凌乱的血染红了大面积的白,鲜明得刺目。

另有几人的尸身横陈在路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裴瓒愣愣地眨着眼睛,眼神茫然无措。

只在心里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在场的尸身可能就要再多上几具。

他自然不甘心。

可眼下又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呢?

“别杀他。”

绝境之时,耳朵里突然窜进这么一句。

裴瓒和陈遇晚同时抬起头,愤然的眼神里凭空生出几分疑惑。

只见几步之外的领队推开身前的挡路人,锐利的眼神落在裴瓒身上,上下一扫,而后行至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仅仅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让人了结。

他们可不会认为这人是良心发现,打算留他们一命,更不会觉得是杨驰本就没打算杀他们。

而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人要使些旁的手段。

逼他们交出查到的证据,或者是逼他们说出日后的计划安排。

那股傲慢的眼神从上方落下,扫过狼狈的两人,忽然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督察院,平襄王府,不过如此。”

“宵小之辈……”

陈遇晚的眼神向下错落片刻,连一分余光也不肯留给眼前这位气焰嚣张的走狗。

不料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气。

“世子爷?”领队冷哼一声,眼神讥讽,只轻轻抬手就捏着陈遇晚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落在宵小之辈手中,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陈遇晚先是啐了一口,而后牙尖嘴利地讽刺:“你要杀便杀,此刻与我废话,怕不是不敢动手吧?”

“猜对了,我可不敢杀你……”领队眼神微暗,并未说出心中想法。

可他的沉默,却让陈遇晚心急:“你敢!”

裴瓒被怒吼惊到,以为领队什么都没有,没想到陈遇晚平白无故乱了阵脚。

但是不等有人解释,他就猜到背后的原因了。

陈遇晚是平襄王府世子。

现如今的平襄王,也就是陈遇晚的父亲,此刻正在寒州边境,与敌国交战。

倘若陈遇晚被抓的消息传到前线呢?

被一军之帅知道了唯一的儿子被擒,是否还能稳定心性,安心指挥作战?

如果连军中主帅都心乱如麻,被战事之外的事情干扰,那大军又该如何?

“你想拿我当饵引诱父亲?你休想!”

陈遇晚挺直了身子,像只不甘屈服的困兽,在四人的竭力压制下,仍是不断地奋力挣扎。

他仰着头,眼中怒火高涨。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目光一垂,失了神采的视线落在那泛着冷光的刀刃上,下一秒,不顾一切地挣开束缚,怀着必死的决心,往那利刃上撞去。

“陈遇晚——”

领队下意识地闪开,但在瞬息之间,便察觉陈遇晚的意图,顿时一脚踹向了持刀的手下。

可惜动作慢了。

陈遇晚的目标就是领队身边手下的那把长刀。

既然想用他威胁他的父王?

那他便挣个鱼死网破。

自刎,也不要让这些人的诡计得逞。

然而,就在即将撞上刀刃的瞬间,“铛”得一声,那位士兵手中的刀直接飞了出去,连刀主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陈遇晚更是直接扑了个空。

“什么人!”

“列队!”

无声无息的飞镖扰乱了原本的僵局,甚至,像一把凿冰锤,凿开了沉寂已久的冰层。

当所有人围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周围,视线里除了处在谷道之中即将汇聚的士兵外,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踪迹。

他们仍不敢松懈,各自持着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刚把注意力转向背对谷道的方向,身后的山头上却突然传来了隆隆的声响。

领队迅速回首,却瞧见山头陈列的巨石滚落。

原本在此阻拦,因地制宜地挪来巨石,是想截断裴瓒一行人的去路,可此时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旁人占了去,甚至还成了旁人针对他们的武器。

怎么守在山头的人能如此大意!

所有人都撤了,就不知道留个人看守吗!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落石,领队就算想骂也没有机会,只能喊着:“不好!快走!”

正处在狭窄谷道中间的那些人也不能弃之不顾,他一把夺下手下的号角,逃跑的间隙,将其吹动。

“呜呜呜——”

肃穆的号声在山谷中回荡,但不消片刻,就被轰隆隆的声响盖过。

须臾,凄厉的惨叫,嘶哑的呼号,在巨石滚落的间隙里若隐若现,慌乱之中,裴瓒的视线穿过慌乱的人群,越过一张张痛苦到变形的脸,在遥遥的山上,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山谷中尘埃渐起,杂雪再度扬起,迷蒙了视线。

裴瓒的耳朵里也充斥着各类声响,让他清楚地看着那人拧着的眉,和微张的嘴唇,却无法听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鼻腔里钻了一缕香气。

第75章 牵绕 你就骗骗他吧

“那女人死了吗?”

“没有。”

“怎么了?不是说过不必照料, 任她自生自灭吗。”

“主人三思,杀人事小,只怕会……”

“我还怕他们不成?”

迷迷糊糊, 裴瓒听见些细碎的说话声。

尚在意识朦胧之时,听着断断续续地谈话,他便觉着那声音极为熟悉,尤其是被刻意压低后,他更想睁开眼瞧一瞧说话人到底是谁。

而后, 裴瓒挣扎了片刻, 努力地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窄缝, 就看见床边有道不俗的身影。

光线错落,描摹着那人的背影。

宽背窄腰, 略微弯曲的长发随意地散着, 有几分放荡不羁, 但瞧上去也自成一派风流。

“平襄王府,他们……”

“咳——”

“小裴哥哥?”

听到咳声,原本冷着脸训人的沈濯立刻转身,神采奕奕地凑在床边, 全然不见半分阴沉之色,而刚刚处在屋中的下属也识趣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裴瓒捂着嘴, 嗓子里一股甜腻黏稠的感觉,让他一时说不上话。

但他也不必开口, 下一秒沈濯便拥了上去。

“是我来晚了, 都怪我。”沈濯扣住他的双肩将人揽入怀中,未说一个字,紧接着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声音愧疚,“路上被人拦住,损伤了些人马,也耽搁了时间,都是我没安排妥当,小裴哥哥要是想怪我就怪我吧。”

都主动这么说了,反而让裴瓒无法埋怨半分。

特别是瞧见沈濯眉尾处的一道小划痕,他更是无法怀疑这些话的真假。

只是,没想到沈濯留意到他的视线,多此一举地抓着他手轻轻抚摸过眉尾:“这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反而是让小裴哥哥担惊受怕。”

“你确实让我担惊受怕了。”

裴瓒将沈濯的话反复琢磨,没觉得这人在说谎骗他,但是认为有矫揉造作之嫌。

尤其是沈濯微蹙的眉头,和眼里零星的希冀。

似是渴望,又似是求全地看着他。

貌似是吃准了裴瓒不会怪罪,还会就此生出几分垂怜,体贴紧忙赶来的不易。

可归根结底,要沈濯暗地里派人跟随的事情不是早就谈好的吗?怎么紧要关头不见人影,最后却由沈濯带人解围。

现如今,看着沈濯这幅造作的神情,裴瓒打心底怀疑这人是装的。

路上也许真的遭遇了什么……

但方才去摸伤口的举动,多半是故意的。

在向他展示艰难,要他的怜悯。

裴瓒抽了手,根本不予理睬,向四周张望几眼,打量着陌生的屋子后,又看了眼屋外漆黑如墨的天。

他们从城中离开时正是晨时,方要破晓,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朦胧不清,行到山间狭道,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时辰,没想到昏迷一阵,再醒来就直接天黑了。

对了,昏迷……

裴瓒姑且记着,他并没受到什么外物击打,在逃窜中昏迷时,刚好闻到了股甜腻的香气。

应该还是流雪动的手脚。

裴瓒惊讶,狭道虽然窄,但那也是对车马来说。

那里又不是什么密闭的空间,人也多,怎么还能用香气将他们尽数迷晕呢。

迷晕也就罢了,一睡就是好些个时辰。

他倒是好奇,流雪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迷香,竟然能起到如此的作用。

抽手之后,沈濯将他抱得更紧,推也推不开,裴瓒无可奈何地就这原本的姿势,生硬地问着:“陈遇晚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醒来就要找他,他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把小裴哥哥迷成这样?”听见这人的名字,沈濯的身子顿时一僵,不情愿地嘀咕着,“来日我也学学,我就不信,有什么是他行我不行的。”

“……”闻言,裴瓒再次动手推人。

“他好好的,没死呢!”沈濯牢牢地把人抱住。

“有人在照看吗?他被你的人伤了肩膀,没怎么休息,今日一早又舞刀动枪的,我怕他的情况不太好。”

沈濯听他絮絮地念叨,心里烦得很,面上却不敢发作,不过,最多也只是收敛了笑意,故意冷脸说道:“应该是流雪在照顾吧,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们俩有些不对劲。”

“嗯……”裴瓒捏捏眉心,沉声应下。

如果是流雪在照顾的话,那也能勉强放心。

只是他想起恍惚之间听到的那几句话——

任谁自生自灭?

裴瓒盯着沈濯的眼睛,低声细语地问道:“你方才跟你的下属说,什么女人,不必照料之类的,说的是谁?”

“女人?没有谁。”沈濯略微一愣,下意识地否认。

“果真?”裴瓒不信。

没想到这话能被裴瓒听了去。

要是真的说出来那人是谁,此刻的裴瓒非要翻脸不可。

沈濯垂眸,遮掩着面上的心虚,再度抬眼时却笃定地说道:“我方才说的是寻芳楼楼主,她原本答应了与我联手,没想到为了独占寻芳楼选择半路出卖我,我没办法,便让人把抓了她,把她的手脚折了……”

“好,别再说了。”裴瓒及时地止住话题。

再往下说,估计就是怎么对人用刑折磨了。

裴瓒对这些血腥的事不感兴趣,想起千面红所作的种种,和那女人与寒州官府的勾结,他对千面红连些许怜惜都没有,更别说存着什么善意了,无论她是死是活,裴瓒也没有心思去了解。

眼下,他更有旁的人要在意。

譬如,同样昏迷的陈遇晚。

裴瓒流转眼神,静静望着窗外深邃的夜。

屋中炭火很足,此刻开着窗子,任凭寒风侵袭,也未觉得寒冷。

仅有从窗里泄露的几缕寒风,吹得纱帘摇曳,似是无形的手,拨乱无名的心思。

裴瓒收回眼神,眼眸微阖,随意拨弄几下纷乱的发丝,不着痕迹地将指尖沈濯的脸侧,只见他这故意而为的动作后,对方眼神恍惚,迷离了片刻,才堪堪凝神。

一抬眼,正对上那道灼热的目光。

正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裴瓒便顺势捏起沈濯的下巴。

“小裴哥哥,你今日有些奇怪。”

奇怪,或者说不对劲,又或是反常。

总之在沈濯的认知里,裴瓒并不想是会做出如此举动的人。

特别是,被他拥着,抗拒过后就放弃了挣脱,还用这种让人遐想的眼神看着他。

虽说沈濯很受用,但他……

还没来得及道出疑虑,唇上忽而落下轻轻一吻。

甚至在两唇相抵的瞬间,沈濯连眼睛都忘了合上,紧盯着裴瓒轻颤的眼皮,依旧不敢相信他的主动。

“裴瓒……”沈濯声音轻颤。

“我只想,你把陈遇晚照顾好,我与他虽然相识不久,可是一见如故,我要你别针对他,至少,别害他。”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裴瓒向来会在平平无奇的时候冒出些别致的想法。

在生时求死,在稳中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