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听着他说的故事,就这么睡着了。
*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描摹出少年肩胛骨的轮廓。
这是江意衡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幅画面,也是她入睡前,朦胧中最后看见的画面。
只不过,当时落在少年背上的,是清冷皎洁的月色。
江意衡撑起脑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她习惯独自入睡,本不会容忍身边躺着另一个人。
可现在,她却像要宣誓所有权那样,将他锁在怀里。
江意衡微动指尖,想松开箍在他腰间的手。
可怀中的躯体温暖而安稳,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最终,她只是在他腰侧摩挲了一下,把手臂收得更紧。
少年还未醒。
他背朝她侧卧的姿势与昨晚并无二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与她的记忆分毫不差地重合。
江意衡忍不住抬手,指尖沿着他身体的弧度,从他的肩膀一路向下滑去。
她尤其钟爱他腰侧到胯部的线条,与她的掌心贴合得近乎浑然天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被她扣在手中。
少年后颈散发出的气息,已经烙上她的印记。
茉莉幽香浮动,带着一缕单宁涩味,却又透出酒的醇厚。
原来,沾上红酒的茉莉,是这种味道。
江意衡把鼻子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吸了一口。
许是她的小动作刺激到他,少年身上一颤,旋即把头闷在臂弯打了个喷嚏,还带动她留在他身中的部分,一阵酥麻。
“你冷吗?”江意衡斜过视线,架子上的恒温力场生成仪分明还在运转。
“室温可是有二十五度,就算你□□地睡觉,也不会着凉。”
简星沉缩着肩膀嘟囔:“那是因为,你偷偷摸我。我都憋了一刻钟了,难道还不可以觉得痒吗?”
江意衡惊讶地眨眼:“你刚才醒着?”
简星沉更委屈了。
容纳着那样炽热的存在,他怎么可能睡好觉。
“我,我就没睡着。”他吸了吸鼻子,“你睡得也太沉了,我动都动不了,想给自己盖上被子都不行。”
“谁让你昨天那样求我。”
江意衡咬了咬他的耳朵,“反正标记已经完成,我不难为你。”
她离开的瞬间,浓烈的气息顿时在狭小的屋里弥漫开来。
少年的信息素自然也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腥膻,从封闭的狭小空间突然暴露出来,存在感令人无法忽略。
始作俑者本人倒是不太介意。
江意衡安然坐起,用手指为自己理了理头发:“你不是要盖被子吗?现在可以盖了。”
简星沉打量着满眼狼藉,扯过被角,心不在焉地遮住自己的脸。
他忽然很沮丧:“我就这么一条床单。如果现在不洗,晚上就没法躺床睡了。”
“就只洗床单?”江意衡瞄了他一眼。
简星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
他们彼此身上也有痕迹,尤其是他,全身挂彩,一点也不比这张床好到哪里去。
他更加沮丧:“那还是先洗身上吧。”
热汽蒸腾,狭小的泡澡桶难得同时容下两人。
少年背靠桶壁,心虚地低着头:“跟我挤在一起,你不怕沾上味道吗?”
“有什么关系。”
江意衡坦然张开手臂架在桶沿上,“反正都是我的味道。”
少年一张薄脸涨得通红。
他一面把身子往水里沉,一面转头抱怨:“我,我不要跟你泡一桶水了。”
江意衡伸指敲了敲桶沿:“你想出去,我没意见。”
少年一副吃了哑巴亏的表情,双手遮在身前,忿忿转身要往外爬,屁股上还留着被她掐出的红印。
“你不是最讨厌浪费吗?”
水位一落,江意衡又叫住他,“两个人一起,多省水。”
少年倔强道:“我,我就奢侈这么一次。”
江意衡拽住他的手,等他滑下来,就扣住他的脸,一阵暴风狂亲。
“还走?”
少年吓得把头摇成拨浪鼓。
被她啃过的唇瓣好像忘了该怎么合起,热汽熏蒸下的面容却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更是湿润得好像能滴水。
江意衡想着,不会有比他更温顺的小东西了。
就像那只懵懂不知世故的小海雀,扑着小小的翅膀,一个劲往危险的冰雪宫殿靠近。
她伸手揉过他的湿发,俯身靠近,任由水花稀里哗啦溅了一地。
泡完澡,已是两小时后。
“水泼了一地,还续过那么多次,哪里省了。”
简星沉一边擦头发,一边对着地上的水渍心疼水费。
一把梳子忽然递到他眼前。
江意衡摆着手里的木梳,歪过头,晃了晃半干的头发。
少年像是被按下静音键一样,顺从地接过梳子,为她梳头。
她已经换回他的旧衣,身上除了皂香,还隐约透出一种特别的香气。
深沉又醇厚,带着一丝辛辣。
既有木头的温暖,又有烟熏般的微微涩意。
简星沉在被她终身标记的时候,隐约闻到同样的气息。
那时他根本无暇细究,如今愈发肯定,这就是江意衡的信息素。
手上为她梳着头,他却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一点一点嗅闻。
他的这点小心思,没有逃过江意衡的眼睛。
“在干什么?像小狗一样,偷偷摸摸的。”
简星沉红着脸替自己解释:“凭什么你可以偷偷摸我,我就闻一下,都不行吗?”
“那你闻就是了,你闻一次,就让我咬一口。至于咬哪儿……”
她斜下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那得看我心情。”
简星沉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昨天晚上,江意衡可是在他身上留了好几处齿痕,不只是脖子,还有颈窝、胸口、小腹、腰窝……
本以为她只会咬他的腺体和嘴唇,谁知,她居然有这种给人到处盖章的爱好。
洗过的床单和被套挂在室内,像两道船帆横贯小屋。
他们做什么都不方便,索性靠在窗边发了会呆。
“上次卖你衣服的老板在哪儿?”
江意衡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帮你挑点新衣服。”
屋外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江意衡里外叠穿了好几层,发丝裹在方巾里,身上还披着那条颜色鲜艳的旧毯子。
她坐在三轮车的车厢里,看着少年卖力地踩着踏板,载着她轧过一条覆满冰雪的小路,晃晃悠悠地前行。
冬日的阳光从空中投下,江意衡不得不抬起手掌,遮住过于刺目的光芒。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贪恋眼前的片刻安宁,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能做自己而非王储的时间,只有两天了。
第18章 你媳妇儿?
这是简星沉活了十九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骑着那辆姥姥曾用来载过他的车,载着自己喜欢的人,迎着阳光穿过冰雪,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视线尽头,是一大片铺开的蓝色塑料布。
张念春正弯着腰,整理上面的货物。
简星沉远远挥手:“张婶,是我!”
张念春只是好奇地望着,少年背后有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晃来晃去。
虽然裹成粽子,却露出个脑袋。
不像他平日里会载着的一车废品,倒好像是个人。
“小简,今天带谁来了?”
张念春眼看三轮车在摊前停稳,坐在车厢里的女子轮廓变得清晰。
江意衡被严严实实包裹在一张艳丽得过分的格纹毯子里,头上戴着一条对折的碎花方巾,发丝乌亮服帖,还被仔细地编成一根麻花辫。
她这身棉衣比少年身上的厚实了一整圈,看来,简星沉是把全部家当都拿来给她保暖了。
“这就是你提过的,”张念春福至心灵,“你媳妇儿?”
简星沉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拼命挥动双手,压低声音,忐忑劝道:“张婶,你别胡说,她会不高兴的。”
“噢。”张念春若有所思,小声追问,“还没扯证,那就是你女朋友?”
她探着头,想仔细瞧瞧,这个被少年如此看重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方才简星沉与张念春的对话,江意衡一个字都没落下。
她虽然觉得好笑,却没打算纠正什么。
总归外人想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起身,毯子垂到膝下。
在少年搀扶下,她纵身跳到地上,走向摆满衣服的摊前。
江意衡坐着的时候并不明显,她一站起来,张念春才发现,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简星沉在贫民窟里已经算是不错的身高了,但江意衡站在瘦瘦高高的少年身边,明摆着比他还要高出几寸。
女孩子能长到这个身高,在张念春的认知里,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她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小简,你媳……女朋友个头还挺高的。你从哪找来这么出挑的姑娘?”
“只是碰巧而已。”
简星沉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杵在原地,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江意衡却已上前,微微俯身打量起摊上的衣服。
“这个帮我拿一件。”她指着一件白衬衫,“是给他的。”
张念春拾起生意人的本分,笑容满面地提起衬衫,在江意衡面前抖开:“你眼光真好,这可是中心区正时兴的款式。”
江意衡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只想听她会怎么说:“中心区流行这个?”
张念春自信满满:“我进货的时候听说了,大街小巷的年轻人都爱穿这种,领口垂下一对丝带的高级款式。这件虽然不是蚕丝,但料子摸着舒服,仿得也像。价格呢,只要这么一点。”
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三。
“要三十啊。”简星沉搓了搓自己扁平的口袋。
这几日,他没怎么捡废品,自然也没怎么换到钱,掏出仅剩的钱数了数,勉强还够。
江意衡笑了笑,对价格并不在意:“还有那边的蓝毛衣和绿毛衣,也帮我各拿一件。”
“这两种也都是现在顶时髦的颜色,穿着别提有多洋气。这小子有你帮他挑衣服,真是有福气。”
张念春笑呵呵地拎起一件湖蓝色高领和一件水绿色圆领毛衣,前前后后都给她瞧了瞧,“每件四十五,搭配刚才这件衬衫刚刚好。”
江意衡还想再挑一件,简星沉拉住她的手,轻声腼腆道:“衬衫,我已经有一件白的了。毛衣,我怕太鲜艳了不好搭。”
他的衣服不多,一大半还是姥姥以前穿过的。
江意衡知道他不是不想要新衣服,而是怕买贵了。
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鬓发,几乎是在哄慰他:“白衬衫最好穿,你那件都泛黄了。你肤色够浅,穿鲜艳的颜色绰绰有余。”
“家里还有之前买的女式毛衣,都没穿过几次呢。”
少年低着头,手指揉了揉外套下摆的拉绳。
“怕什么,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江意衡轻轻捏过他的脸,随即转身,从身上摸出两张折好的纸币,“三件原价是一百二,这些应该够。”
两张纸币都很新,还泛着一股油墨清香,不是简星沉平日里用废品换来的那些,是她自己的。
外面那张是一百的面额,里面那张,隐约像是五十面额的颜色,但简星沉不敢确定。
他拉住她的衣角,问得很谨慎:“你的钱,不留着自己用吗?”
江意衡笑着摇摇头。
她递出纸币,干脆利落地取过三件新衣,在少年懵然的目光中,一件件在他身前比划。
“丫头,你给多了。”
张念春清点完,腆着脸,从兜里翻出一把零钱,“多出的三十,我不能收。”
江意衡看都没看一眼:“不用找了。”
张念春做生意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么出手大方的年轻人,一时人都懵了。
简星沉更是不安。
他抬手挡住嘴巴,对江意衡说悄悄话:“你不是怕我吃亏,要帮我讲价吗?你这样,自己不吃亏吗?”
“衣服好看就行了。”
她把新衣塞到他怀里,又朝张念春摆手,“多出的部分就当小费。他买件衣服不容易,以后,也别难为他。”
张念春并不熟悉小费的概念,但三十块在贫民窟不是小钱,能管她一星期的伙食。
她被江意衡说得一阵心虚,不想在年轻人面前丢了脸,说什么都要把多出的钱塞回去。
江意衡不接,张念春又试图往简星沉手里塞钱,还念叨着:“我做小本买卖的,虽然要赚钱,但也不能白白赚你的钱。”
“那就顺路买点别的。”
江意衡扫视一圈,微微思忖,“你这儿,卖床单吗?”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能听到后方灌木丛里鸦雀钻过的窸窣声。
张念春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光在她和简星沉之间晃了晃,突然一拍脑袋:“有是有,但不多,你等我去找找。你想要什么样的?现在用的是哪种,我好帮你参谋参谋。”
江意衡看着简星沉,陷入思索。
她其实不知道他的床单是多少支数,也不知道他用了多久,只记得手感粗粝,远不比少年情动时渗出薄汗的肌肤细滑,生怕把他这一身皮肉给磨糙了。
“要颜色浅一点,支数高一点,手感滑一点的。”
江意衡提要求时,没在看张念春,只一门心思帮着简星沉,把他松开的领口紧了紧,“我想让他,睡得舒服点。”
“可我已经洗了床单,晾到晚上,总该干了。”
少年由着她拨弄他的衣领,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真的要买第二条吗?”
江意衡轻戳他的眼皮,趁他眨眼躲闪的时候,又在他的鼻梁上刮了刮。
“有了换洗的床单,就不用总是等另一条晾干,什么时候想睡都可以。”
她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简星沉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耳朵红了一片,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互相捏了捏,最后听话地点头嗯了一声。
张念春在自己的蛇皮袋子里翻了好一会,总算翻出一条符合江意衡要求的床单,没想到一扭头,就撞上两个人亲昵的样子。
看到简星沉在江意衡面前,竟然比别人家的媳妇还要像小媳妇,她不禁啧啧称奇。
江意衡拈起新床单的一角,仔细搓了搓。
张念春拿出的这一条有四十支,虽然远不比那些真丝床品手感细腻,但比起少年屋里那条,已经舒服了不少。
两人添置完新衣新床品,又去隔壁的露天菜市场买了一串腊肉,还有江意衡上次没能趁热品尝的烤红薯。
烫乎乎的,冒着馨甜的热汽,还流着蜜糖一样的浆。
像少年本人一样可口。
简星沉难得带她出来透气,明明身上还到处泛着酸痛,却依然开开心心骑着祖传的三轮车,载着她四处溜达。
到了傍晚,他们趴在湖边的草丛里,一起看冬天的水鸟。
无论是白头鹎、赤颈鸭还是鸿雁,江意衡总能精准指出每一种鸟儿,三言两语描述出它的习性。
简星沉由衷钦佩:“你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我经常路过这里,从来喊不出它们的名字。”
“那不过是因为,我以前经常随着父亲打猎。”
江意衡解释的时候,脸上神情却有片刻消沉,“他要求我记住见过的每一种飞禽,如果认错,还要受罚。”
简星沉隐约觉得,他不该问她这件事。
她好像并不喜欢提及自己的父亲,言语里透着股挥之不去的冷淡。
只言片语间,他无从断定江意衡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有些羡慕,她有一个能带她打猎、教她认水鸟的亲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江意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起身掸去碎草叶,声响将水鸟惊开。
夕阳余晖映在她的面容上,为她笼上一层温柔却遥远的光。
简星沉忽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开口问她:“你出门在外这些天,他应该,会想你吧?”
江意衡只是凝滞在原地。
她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透着股冰冷疏离,连简星沉有时都分不清,她是不高兴,还是单纯在出神。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又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不识趣,为什么要惹她不快。
直到她终于撇过脸,目光落在他忐忑仰起的面容上。
少年的鬓边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草叶,唇瓣半张,一双睁圆的眼睛眨巴着,让人生不了一点气。
江意衡的唇角勾起一点凉薄弧度,语气倒像是已经原谅了他:“你这只叽叽喳喳的小海雀,哪来这么多话。”
这天晚上,简星沉炖了腊肉焖饭。
咸香的腊汁不止渗入微焦的米饭里,还为盖在顶上的白菜叶子裹上一层漂亮的油光。
开饭时,两人却争相把木头勺子伸进锅里,一边互相推搡,一边抢着把第一勺送入对方口中。
饱足后,他们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同一条被子从脖子盖到脚踝,只露出两对套着花袜子的脚丫。
一双红,一双绿,搁在被子外面,像两对兔耳朵似的一晃一晃。
“我还以为,你会嫌它扎眼。”
少年靠在江意衡的肩头,望着她脚上那双红袜子嘟囔。
“红色有什么不好。”
江意衡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张扬热烈,什么都镇得住。”
她扬起视线,正瞧见白日里新买的三件衣服取代床单,在屋子中央晾成一条风景线。
江意衡拍拍少年的肩膀,伸手指去:“你以后,早上就穿蓝色,晚上穿绿色。”
简星沉点点头,又有些糊涂:“不可以早上穿绿,晚上穿蓝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江意衡眯了眯眼,忽然转身,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伸手就要把他身上的开衫剥下来,“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什么都不穿的好。”
简星沉腰上敏感,当即被她挠得举手求饶,拼命往被子里躲。
原本并排的脚丫很快叠在一起,红花压着绿叶,随嬉笑声一起淹没在被子下面。
折腾到夜半时分,江意衡还不忘抱着他嘱咐:“我给你挑的衣服,记得每天都要穿。”
少年早已累了,只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声,还用额头轻蹭她的下巴。
那种被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好像腊肉饭的咸香,能直接渗进她心里。
好半晌,她才伸手在他背上缓缓拍了拍,任凭他更亲昵地依偎在她的臂弯里。
等到怀里的人睡着,江意衡终于起身,披着毯子来到门口,拨通手中的通讯设备。
陆怀峰的问候谨慎且克制:“殿下想好了?”
“让我和言总理说两句。”江意衡的声音十分冷静。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年下意识地伸出臂膀,想要摸到她的位置,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半睁着迷蒙双眼抬起头,只看到她站在窗外,手持通讯器的背影。
第19章 新床单,还没睡过呢……
夜色寒凉。
江意衡站在恒温力场的边界处,身前是肆虐的寒风,身后却是温暖的一隅。
陆怀峰迟疑道:“殿下是打算绕过陛下,直接与言总理谈条件?”
“你今天话有点多,陆队长。”
江意衡淡声道,“你该做的,就是祈祷我这次谈话顺利。”
“是。”陆怀峰收起多余的关心,“属下已动用职务权限,帮您紧急转接言总理的个人加密线路。”
不出五分钟,通讯器中传来言敬玄的声音。
“是殿下?好久不见。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
江意衡开门见山:“除了婚约,我还能有什么事能麻烦到您。”
隔着通讯器,江意衡听到笔尖敲在镇纸上的轻响。
“婚约?”
言敬玄笑了笑,“当初,陛下帮均和牵线这门婚事,我是真心替他高兴,也希望您能善待他。可您不但从未正面回应过,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故缺席。”
江意衡算是听出来了,言敬玄是在怪她冷落言均和。
“公务繁忙,多有顾及不到之处。您身为内阁之首,总能理解一二。”
“殿下向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的行程安排,言某怎敢妄加评议。”
言敬玄顿了顿,“听闻您最近秘密在外访问,协助王室了解各地情况。这是真的吗?”
这听起来,倒像是父亲会拿来敷衍外界的理由。
“言总理,”江意衡冷声道,“拐弯抹角,可不符合您的气度。”
“看来传言非虚。”
言敬玄难得端出温和语气,俨然是在关切,“您在外住得可还习惯?听说那边的天总是灰的,风沙又大。殿下贵人事忙,身边总得有人照应,给您端茶递水才是。”
直至最后,他语调一冷:“若非必要,您恐怕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联络言某吧?”
这老狐狸似乎笃定她是自身难保,才会委托陆怀峰致电求援。
“您也太抬举自己了。”
江意衡语声从容,“您的儿子若是与我成婚,受益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言家。”
“殿下在说什么笑话。”
“那我不妨替您理一理。”
江意衡不疾不徐,“您的夫人出身经商世家,家族掌管的军工企业连帝国前三都排不上。近十年,这家企业却异军突起,拿下大量本不属于他们的军工订单。您敢说,这与您毫无关系?”
不待对面反驳,江意衡又接着娓娓道来。
“为了谋取更多利益,您夫人家族的企业甚至将劣等品混入优等品中,以高于市价的水平销往边境,导致军方设备频繁报错。三个月前,甚至有人因此伤重不治。这件事,您该不会毫不知情吧?”
“殿下的想象力,真是令人佩服。”
言敬玄缓缓鼓起掌来,“您深夜致电,若只是为了编造这些无厘头的故事,请恕言某无法奉陪。”
“您当然可以不信我。事实上,您信或不信,我一点也不关心。”
江意衡适时一顿,“您真正该担心的,是您亲笔批示的军工订单,您借空壳公司之名收取的技术咨询费,还有您试图删除的劣质设备故障视频。”
对面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声低笑。
“殿下果然锋芒毕露,不输陛下的风范。”
言敬玄近乎揶揄,“这些指控听上去确实骇人,可若真如您所说,您手中早就握有这些证据,又为何不将它们递交监察部处理?”
言敬玄在试探她的虚实。
江意衡知道,她已经抓住他的把柄,顺势又补了一刀:“我呢,不在中心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那些资料被我扔到哪去了。如果您有时间,我还指望着,您能帮我找找呢。”
通讯器另一端只剩下渐沉的呼吸声。
良久,言敬玄才开口:“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只要您配合,一切都好说。”
言敬玄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客套:“那言某,似乎应该感谢殿下对言家的偏爱。”
“您太客气了。”
江意衡扬起唇角,“这本就是一场共赢。”
沉默数秒后,言敬玄终于松口:“只要殿下不伤害均和,婚事,当然还有商量的余地。”
江意衡几乎能想象出,老狐狸黑着脸却不得不认栽的表情。
她满意地结束这场对话,又与陆怀峰简单寒暄几句,才断开通讯。
伫在门口静默片刻,江意衡转身回屋,指尖仍余着户外的寒意。
刚踏进门,她就看到少年裹着被子坐在床尾,像在等她。
“你怎么突然出去了?”简星沉扬起脸望着她。
“还记得那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Alpha吗?”
江意衡轻轻拂过少年松软的额发,“那天是他送我回来的,他的工作就是保证我的安全。我给他报个平安,好让他能尽到他的本分。”
简星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才她握住通讯器时,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屏障,他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可他透过窗玻璃模糊看到的她,是他所不熟悉的冷冽,与她现在温和含笑的模样截然不同。
简星沉虽然不安,但她拂过他发丝的动作又是那么温柔,他无心再深究什么。
这几天,他们晚上折腾得久,他的身体比平时疲惫,睡得也更实。
直到天光大亮,他才醒来。
江意衡坐在矮桌前,已经换回那套高领上衣和白色长裤,唯有外套挂在一旁,挨着他的新衬衫和两件新毛衣,有些格格不入。
她正斯文地抱着一杯茶小口啜饮。
茶汁呈浅金色,底下浮沉着一圈膨胀的金黄色糙米,是他之前炒过装进小罐子里,专门留着泡水喝的。
“你要吃东西吗?”
简星沉从屋外端回余下的半锅腊肉饭,揭盖看了看,又重新盖上,转身翻出几根苞谷,“我给你,煮点新鲜的。”
“不用特地给我煮,我喝茶就行。”
江意衡拦住他,“我多泡了一杯,你也来喝吧。”
可她昨天早上,明明还陪他一起吃早饭的。
简星沉心事重重地放下苞谷,开火给自己热了饭。
他抱着另一杯炒米茶,徐徐吹着热汽,在她对面坐下。
“前两天我在这里,耽误你做事了吧?”
江意衡从口袋摸出一叠钱,塞进他手里,“我之前换了一点应急的现金,虽然数额不多,但聊胜于无,就当补贴你这几天没有收入的损失。”
她说“不多”,但简星沉只粗略翻过,就数出五张一百面额的崭新纸币,干净得好像刚从印钞厂运来似的,甚至上面的编码都还是连着的。
五百块。
冬天依靠捡废品换来的收入本就少得可怜,五百块几乎抵得上他一整个冬天的收入。
她一次给了这么多,难道是打算把他撂在这里,等来年开春才回来吗?
简星沉抬眸,不声不响地打量着眼前人。
他第一次清醒地看着江意衡以这副面貌出现,发丝梳得极顺,眉毛修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无一处线条不工整。
像是他只从别人话里听过的,浑然天成的雕塑一样。
“你要走?”
“嗯。”江意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简星沉喉咙发紧,本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已经多留了两晚,这已经是超出预期的施恩。
如今,他也没勇气再苛求什么。
他只是忍不住觉得失落:“新床单,还没睡过呢。”
江意衡笑得温和:“我又不是不回来。”
可即便是片刻分离,也依然让他觉得煎熬。
少年红着脸,却垂下脑袋,手掌好像粘在杯子上,半天也没端起喝上一口。
忽然,他闻到一股焦味从锅里传来,如梦初醒地冲去关火,慌忙把锅挪到地上。
锅盖一揭,扑面而来的焦烟呛得他猛烈咳嗽。
“腊肉饭,都黑了,不能吃了。”
他嗫嚅着,委屈得好像要哭出来,“我怎么这么没用,连一顿饭都热不好。”
“糊了就重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意衡托住他的肩,安抚他,“新床单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先用着。”
他抬起头,眼角蓄着一点水花,缓缓点头。
眼看少年端着烧糊的锅在水池边用力铲洗,江意衡蓦地想起一件事。
“你不会相信,我今天早上看到什么。”
“是什么?”他吸着鼻子,好奇地问。
“我第一次看到,墙缝里长了小草,细溜溜一根,还挺绿的。真是太奇怪了。”
“在哪?”
简星沉放下锅和铲,顺手在背后擦干手上的水,“我想看看。”
江意衡指着窗台:“就在那,我拔下来了。”
“你,你给拔了?”
简星沉急了,“人家长得好好的,你拔了,它会死的!”
江意衡抱着水杯,懵了懵,豁出一个无奈的笑。
“那只是墙缝里的一棵草而已啊。”
简星沉旋即跑到窗前,果然看到一株纤弱小草,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窗台上。
茎秆还没他的小指长,叶片是小巧的卵圆形,表面生着细细的绒毛。
这么顽强的一棵草。
他轻轻叹息。
好在,小草虽然被拔下,仍留着一部分根须。
简星沉赶紧到门口刨了点泥土,装在一只掉漆的旧搪瓷杯里,用手掌捂热,才把小草小心翼翼地栽进去。
江意衡看他忙前忙后,哭笑不得:“你还真的把它当回事。”
“这本来,应该是你负责的。”
少年抱住杯子,一脸郑重,“你要是不在,我就得负起责任来。”
他垂下视线,呼出的气息将杯中小草拂动,指尖极其轻柔地点在毛茸茸的叶片上,像是怕弄疼它一样。
“那你可得好好养着它。”
江意衡叹气,“你要记得,穿我让你穿的新衣服,好好吃,好好睡,对自己好一点,别总是抠抠搜搜的。”
少年忽然抬起头,翘起的发丝像怀里那棵草似的轻轻摇晃。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意衡端起他的下巴。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拂过他的眉毛,看着他的眼睛。
“你相信我吗?”
第20章 她玩腻了,把你踹了?……
江意衡的眼睛是极深的琥珀色,透着微微红棕,会让人想起名为白兰地的烈酒。
与她平日里游刃有余、甚至略显冷淡的处事风格不同,这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目光好像能落进人的心底。
无论是温柔还是淡漠的情绪,都能演绎得入木三分。
所有见过她的人,即便是不喜欢她,甚至与她立场对立,都会不约而同地承认,这是一双极具说服力的眼睛。
只不过是短短数秒的目光相接,少年几乎就要毫无保留,将自己的灵魂都交付给她。
“我相信。”
简星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徐徐点头,“我相信你。”
他满怀着信念,直到陆怀峰前来接走她,才目送着江意衡坐在摩托车上绝尘而去。
手里,自始至终捧着那株被她拔下的无名野草。
*
F区办公处,执行长官办公室内。
全息投影下的江御川托住下巴,对女儿的反应显然有些意外。
“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江意衡看着眼前由投影还原出的父亲。
血脉相连就是这么神奇。
明明相隔万里,可她就连坐在长官椅上翘起一条腿的姿势,微微斜过脸的角度,都与这位天命之年的帝国君王如出一辙。
“这并不是很难决定的事情,父亲。”
江意衡笑得坦然,“先前是我固执了些。如今我已想清,也愿与言总理的小儿子成婚。”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不过才两天,你就从抗拒到服从了?”
江御川露出一丝犹豫神情,随即摇摇头,似乎笃定江意衡在撒谎,“这不像你。”
比起那场几乎让她丧命的飞船事故,这当然算不了什么。
没有人濒临死亡,只不过是一些口头博弈而已。
江意衡表现得很是沉得住气:“您可能忘了。我上次与您通话虽然只隔了两天,但从我流落到贫民窟的那天算起,已经不止一星期。一星期能想清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每年的内阁大会,也不需要我准备这么久。”
“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
江御川目光微眯,“不过,两天前你联络我的时候,分明还没有动摇的痕迹。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意衡没有立即接话。
父亲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她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必须经过斟酌,就连呼吸的频率与言语间的停顿,都需要小心拿捏。
譬如此刻,她沉默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秒,否则,他一定会怀疑她的动机。
二十秒结束,江意衡唇角微扬,视线却追随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划了一段。
“认清处境,接受现实,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心理准备,只是这样而已。”
她说着,抬头正视投影出的父亲。
这道投影离她不超过两米距离,而她位于F区腹地,父亲却远在都城王宫中,他们从未相隔如此之远。
可即便他们同在中心区,即便她并肩走在父亲身旁,她也从未觉得,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距离近过半分。
江御川,始终对自己钦定的王储,保持王室惯有的冰冷疏离。
不过,这位疏离的父亲到底没忘记,江意衡是他的女儿。
寒暄几句,他终于对她的态度感到满意,甚至大度提起:“晚些时候,我会派出飞船,让我的人专程去F区接你。”
江意衡心下松了口气。
可她又想起自己来时驾驶的飞船,那艘险些让她送命、却终究牺牲自身令她逃出生天的飞船。
她试探地问:“那坠毁的飞船呢?您打算怎么处理它的残骸?”
“你就不用管了。”
江御川哼道,“粉身碎骨的东西,就让它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开了那么多年,早该淘汰了。”
江意衡没有作声。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承载着她最后一点念想。
可就连这点念想,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堆可以随手丢弃的废品。
“帝国新出的极光一号飞船,前几日刚通过军方核验。你会是整个帝国第一个拥有它的人。”
江御川仿佛是在奖励一个听话的孩子,“怎么,还不满意?”
陆怀峰被允许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全息投影早已关闭。
江意衡坐在长官椅上,面朝着正徐徐拉开的自动窗帘,表情完全隐没在座椅的颈托之后。
陆怀峰只看到她翘着一条腿,一手托在腮边,神情莫辨。
他恭敬道:“陛下那边,还顺利吗?”
江意衡起身,留下椅子原地轻转:“这得等我回到中心区之后。”
陆怀峰心领神会:“那属下应该提前恭喜您。”
江意衡起身踏出两步,目光却扫向桌上那张被涂鸦过的纸。
“我走之后,不希望这里还有关于我的任何风声。”
她抬眼,扬唇一笑,“陆队长,你知道该怎么做。”
纸上画着一个圆,圆周并非一笔画成,而是由笔尖沿着同一道轨迹反复叠加,直到力透纸背。
这是江意衡会用来帮自己专注的小习惯。
只是这次,角落里还多了一只简笔画的王冠。
陆怀峰迟疑片刻,又依循着近卫队长的本分回应:“属下会依照惯例,打点好这里的一切。”
江意衡望向窗外。
没有飞船,没有小屋,没有骑在三轮车上颠簸的背影。
只有一条毫无起伏的地平线。
她下意识地在身前扣起手指,指尖却一空。
这才想起,那条红绿相间的格纹毯,早已不在身上了。
*
简星沉载着一车废品,徐徐在家门外停下。
这是江意衡离开的第七天。
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他每天一大早就动身去捡废品,等到车上装得不能更满,再卖掉一部分换钱回来。
江意衡给他的五百块,被他暂时存在铁盒里。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自食其力。
因为长时间骑车的缘故,他的脸虽然被风吹得发凉,身上却热乎乎的。
微敞的外套下,正是那件蓝色高领毛衣。
他其实并不想穿着这件衣服去垃圾场,总怕一不小心弄脏了还得洗,也怕在垃圾场呆久了,会沾上什么怪味。
可这是江意衡买给他的,是她叮嘱他穿的。
他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自己能挺胸抬头地告诉她,他每天都有按照她的嘱咐,好好地穿着新衣服。
想到她的嘱托,简星沉的心里不由也暖了起来。
他正忙着往地上卸货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口哨声。
“这才多久没见,小垃圾就穿得人模人样的。”
石彪的语气不仅仅是不屑,还带着满满的尖酸刻薄,“钱都花去买新衣服了,那老子要补的那颗牙呢?”
隔着一辆三轮车,石彪朝简星沉走近,故意仰起下巴,一根手指还指着自己断掉的牙。
“看到没?它饿了!要是你不快点攒钱给老子换铜牙,老子就拿你喂它!”
“你少威胁人!”
简星沉抱紧手里的木棍,眼看石彪要冲他抡拳头,他也不甘示弱,一下子把木棍举高。
“就这,也配叫威胁?”
石彪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手扒住车厢护栏,视线朝着屋门里扫,却被简星沉挡住。
小混混一下子火了,猛地吼他:“你是不是忘了,老子上次是怎么说的,啊?”
他伸手朝着少年手里的木棍狠狠一戳:“你要是到时候拿不出给我补牙的钱,我就把你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通通告诉她。她一定会觉得你恶心,那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简星沉的反应,却出乎石彪的意料。
“我不怕你,你也威胁不到我!”
他先前确实害怕被江意衡知道心意,怕被她嫌弃到骨子里。
然而江意衡为他折返,还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他的心意,这是他十九年的人生里,所得到过的最大鼓励。
他不会再为自己的心意感到羞耻。
石彪搬出这些威胁,对他已经没用了。
“你胆子肥了啊?”
石彪磨着牙,伸长脖子往屋里打探,没见到人,不由觉得奇怪,“你家那女人呢?跑哪去了?”
“跟你无关。”
简星沉低着头,继续卸他的废品。
“我本来还真点担心,她会冲出来替你撑腰。搞了半天,她不在。”
石彪四处张望,依然没看到江意衡的身影,这才安心绕过三轮车,直接从后面揪住少年的衣领。
“她都不在,你还有什么底气,跟老子顶嘴?”
简星沉用力挣开背后那只揪着他的手,飞也似的躲到一边,重新举起那根木棍:“她只是暂时不在,又不是不回来!你要不是成天上门找我麻烦,那颗牙根本就不会坏!明明是你自找的,我又不欠你!”
“还嘴硬呢。”
石彪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半颗牙,语气变得玩味,“你喊这么大声,她就能听到了?她去哪了,你知道?你凭什么觉得,她还会回来?”
“她答应过我,她当然会回来。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星沉的手指在木棍上握紧,“你离开我家门前,现在就走!”
“没眼色的小垃圾。”石彪翻了个白眼,反身就是一拳挥来。
简星沉抬起木棍朝前挡,试着依照江意衡教过他的技巧,先避开对方进攻,再伺机反击。
可他到底还不够熟练,小混混一套拳打脚踢,没几个回合,就把他连人带着木棍踹倒在地。
石彪一脚踩住少年的肩膀,无论少年如何扬手扑打,愣是一动不动。
“她都不在了,我看你还怎么蹦跶。”
他鼓了鼓腮,转头啐出一颗光溜溜的话梅核,在地上蹦了蹦,很快停下。
“酸不溜秋,难吃死了。”
石彪弯下腰,一手掀开简星沉的毛衣领口,要去卡他喉咙。
少年像只被惹毛的小兽,拼命用手肘撞他:“放开我!你放开我!”
石彪那只手还没掐上少年的脖子,目光一斜,先瞅到他脖子后面露出的纱布。
“什么玩意。”
他把简星沉的毛衣领子拉开,就看到少年后颈敷了一块纱布,还透着股熏人的膏药味,顺手扯了下来。
简星沉扯着嗓子,手用力向上够去:“把我的敷贴还给我!”
敷贴原本遮住的位置有一块显眼的凸起,不过指甲盖大小,上面赫然有一道咬痕。
虽然颜色浅了点,但分明是人的牙齿留下的。
石彪脸色黑了黑。
他前些时间为了捞赏金,接触过几个从外区来的有钱人。
其中有个Alpha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提起腺体和标记的事,语气露骨。
他本来只是觉得新奇。
如今才反应过来,简星沉在遮掩的,根本不是普通的伤口。
这么关键的东西,差点就被他漏了。
“你什么时候让她咬了?”
小混混拽着少年的领子,直到他的后脑离地,“她玩腻了,把你一脚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