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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打卡第九十一天

皇太后没有在行宫待太久, 一则是先前出了那些事,最后虽是有惊无险,可她也没有了玩乐的兴趣。二则是太子遭了训斥, 她放心不下, 也赶着回京了。

唯一一个还能劝着皇上的人走了,皇上也彻底不顾虑, 干脆把外头的大臣们抛下了,带着攸宁把行宫周边上上下下都玩了一圈,直至攸宁尽兴了,腻味了,才预备起归京事宜。

同时, 攸宁对外面送礼的一概是不理的,皇上寿命且长着呢, 胤禩也还小,她这个口子要是开了, 后头几十年怕是不得安稳了。

皇上得知后就笑了,尤其觉得她坚持认为他能再活几十年的这句话可爱。

笑过之后,就告诉她事情不是这么办的。本朝的嫔妃除勋贵出身外,鲜少有掺和这些事的能力, 内宫外朝隔绝得很,便如先前的攸宁,即使得宠,可是遇到事情的时候, 没有人会主动帮她。因为她的出身摆在这里,顶尖的这一波臣子里,没有那个与她沾亲带故,利益相关。

而素日里隔三差五上门和瑚家打交道的, 多是没有能力,家世不显,只有钱的人,只有这些人才会寄希望于外戚。

这些人只能是小喽啰,一辈子也站不到朝堂,更到不了皇上身边,对攸宁一点儿帮助都不会有。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皇上刚刚处置了那么多人,有官职低但离皇上近的小官,也有侍卫,空出来的位置,大家都削尖了脑袋要争抢。

现在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

但这也是攸宁的一个机会。

若她动了心思,很容易就能在这里种下一颗颗小小的果实,以待来日。

皇上看出她是真的一点儿没有动这样的心,就连张焕,她也是告诉他一定不要辜负这样的忠义之士,得到他点头之后,就没有再多嘴过问过。

攸宁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皇上却要为她考虑,远的不必说,起码这会儿要会交际那些有意结交的人。

皇上知道攸宁不擅长这些,也无意让她掺和外头的杂事,思衬片刻便为她选定了一个人去办这些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嫁给瑚大的和安格格,她自个儿又是出身王府,身份上再合适不过,对这些事情也有见识。

对此,攸宁也没有意见,和安的性子,本就不是安于后宅的,平素里也勤于各府走动,这事儿交给她正好。

行宫一事,便就此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攸宁不大想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太子之事,又与政事相关,本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反正罪魁已经被处置,皇上为此对她还有些许愧疚,三天两头给她补偿,再追究下去也无甚意思。

太子也在此事之后安分了许久,众人便只当这件事再一次被轻轻揭过了。

而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皇上却是真正对太子失望了。

太子的性情并不肖似他,从前他觉得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性情也很好,不必一味地效仿他行事,如今却又觉得不妥。

除却攸宁,后宫中还有不少有位份有子嗣的嫔妃,若太子无法待她们宽厚,将来如何能够得到兄弟姊妹们的忠心辅佐。

这种失望也并非是大失所望,只是皇上终于从一直以来对太子的满意当中脱离出来了。

*

“额娘,你瞧,这是什么?”

胤禩一只胳膊高举着,兴冲冲地冲进了启祥宫,满脸都写着兴奋,身后则跟着两个宫女,追着给他解身上的覆满尘土的外裳。

启祥宫正殿内,攸宁正托着下巴,和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弈五子棋。

听到胤禩的声音,她还有些讶异,连忙从炕上挪到窗前,看清楚确实是一头一脸汗的胤禩,就回过头去问皇上:“他怎么这会儿来了?”

边说,边吩咐人去备水和衣裳。

皇上倒是半点不惊讶,看他那个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又被保清叫过去操练了。

这事儿还要从前些日子说起,从行宫回来,皇上处理了一堆积压的事务后,立刻就抽出了一小段时间来,去检查儿子们的课业。

皇子们虽说长在深宫,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们成熟知事几分,但到底也都是孩子,天性就是好玩。

更何况皇上对待他们的课业极其严格,一年能休沐的时间是真正屈指可数的。

好容易有一次皇上不在,太子也不在,没人紧盯着他们,自然是可着劲儿地撒欢了。

理所当然地,皇上检查课业回来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太子还专为此事请罪了一回,谁让这事儿本来应该是他管的呢。

太子本来对这个还有些战战兢兢,以为皇上会大发脾气,借机发挥,训斥他一回出出气,毕竟上次在行宫时候他的表现也并不如何。

谁料皇上这一次并没有责骂他,他只是将管教弟弟们的权力,从太子手中转移到了大阿哥手中。

原因也非常简单,储君虽是君,凌驾于诸位皇子之上,可毕竟本朝以孝治天下,论及长,自然还应该是大阿哥胤禔。

但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说辞,任谁也能猜出来皇上这是对太子动怒了。

太子只得自请在东宫闭门思过,与此同时,大阿哥自然是有些欣喜的,欣喜于皇上终于能看到他了。

管教弟弟,虽说算不上是什么正经差事,但是大阿哥却像自己已经被予以重任一样,认认真真开始琢磨了。

——比起太子定一个目标,然后命令下去的这种散养方式,他确实是很用心的。

他想出来的法子不算独特,但却是真正可以表达出来自己对弟弟们的关心。

这法子就是,寓教于乐,投其所好!

如此一来,既可以督促弟弟们对课业上心,也可以笼络一下人心。

这手段可以说是阳谋,而且并不顶尖,但谁叫太子先前就不这么用心呢,如此一来,连太子也成了凸显他的工具了。

而后宫嫔妃们,别说她们没有这么快反应过来,但就是反应过来,也不见得会掺和进来。

虽说也有人担心太子将来登基后为这些事找不痛快,但一来,离太子登基还远着呢,犯不着这么早就筹谋;二来,大阿哥管教弟弟是皇上嘱咐的,且眼见着效果不错,皇上多有赞赏,她们要是有异议,要跟皇上作对?

总之,在皇上的一力督促下,这事儿倒是顺顺当当的,没出什么幺蛾子。

而以上这些,都是太子的心理活动,在回京之后,自己的人活动办事屡屡受阻,自己也几经训斥的情况下,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汗阿玛在向他展示自己身为君主的权威,那不容人沾染一分半点的权力。

而这这必然是因为有人冒犯到了他。

这个人就是自己。

想明白这些后,太子的心情几乎是有些惶恐了。

自古以来,储君就不是好当的,史书上短短几个字,又浓缩了多少刀光剑影,父子,兄弟骨肉相残之事屡见不鲜。

太子每每看到,都会唏嘘不已,也借此警醒过自己。

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以汗阿玛对他的信重和宠爱程度,史书上又有多少前例?

他和汗阿玛必不会蹈其覆辙,因为他断然不会做出叛逆之事,汗阿玛也不会如此猜疑忌惮他。

这一刻,太子却有些迟疑了,对自己,也对皇上。

门外,索府派来的说客候在一侧,他是为劝慰太子而来,也是得了索相叮嘱,要为太子出谋划策。

索相深知皇上和太子的脾性,亦是老谋深算之人,自然知道皇上之意,他只是想让太子借此反思,只要太子肯放下身段来与其余阿哥们交好,再认个错,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归根结底,皇上是觉得太子为人子,却对庶母太过轻视,险些犯下大错,因此担忧太对于手足兄弟也不够关怀嘛。

这边因着主人心情不虞,四下里只觉沉寂,而启祥宫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大阿哥这几日拿给弟弟们的彩头,是一枚虎骨扳指,工艺有些粗糙,模样嘛,也不如内务府匠人精雕细琢出来的那么精致好看。

要说这玩意儿,胤禩库房里也有不少,什么虎骨手串,摆件之类的,有底下人进献而来的,也有皇上出去狩猎时亲手打下命人送来的,总之对于胤禩来说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

他之所以这么兴奋,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大哥说这枚戒指,阿玛亲手雕刻出来送给他的!”

胤禩把那枚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扳指戴在手指头上,眼睛亮亮的,既兴奋又笃定地问皇上。

皇上看他这样,自是笑着点头。

胤禩便又将从大阿哥那里听来的打虎经历复讲了一遍,翻来覆去地问这老虎是如何打到的,阿玛是如何从虎口救下了大哥,大哥是如何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一箭射中了老虎?

皇上便只笑意盈盈的听着,并没有打断。

当然,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揭穿保清,譬如他险些落马不是受到老虎惊吓,而是自己太过兴奋没看路所致。

再者,那老虎其实是被乱箭射倒,所以至今外头只流传着大阿哥亲手射死的第一头老虎虎骨制品,而没有虎皮,自然是因为那张虎皮被戳得浑身是洞,惠妃为了面子,对外宣称是自己收藏了虎皮,舍不得用。

攸宁在旁边听着,看看皇上,再看看因为期待着去和皇上一起去狩猎,而立志勤于骑射,对学习也燃起了热情的胤禩,决定不去打击他的自信。

小孩子不知道,她总是清楚的。皇子们幼年时狩猎到的东西,八成都是安排好的,纵然是老虎,那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实力不济的猎物,更别说旁边还会跟着一大堆侍卫保驾护航。

如大阿哥那种,连射几箭都能在猎物身上的已经是少数。

——大阿哥也确实是精于骑射。

大多数时候,年幼的皇子们射中一箭就算是很成功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打卡第九十二天

大阿哥督促底下弟弟们骑射的差事儿办得不错, 得了皇上几次夸赞,皇上也仿佛是忽然间觉察到他长大了似的,开始有意的令他在一些事情上发挥长处。

而他自个儿也在年幼的弟弟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大家说起来, 都认为大阿哥的骑射在兄弟们当中是头名。

东宫倒对此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一则,毕竟对外, 众皇子当中仍是太子位尊,太子很瞧不上这仨瓜俩枣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小孩子好哄罢了。

二则,他刚刚与皇上父子谈心, 认了错,检讨了自己的过失, 这会儿更是忙着要“一雪前耻”,也分不出心来管这些细枝末节。

宫里本就是一滩浑水, 多年来暗流涌动,是越发令人难以捉摸了,不过大体上还是安安稳稳,日子大家是仍旧照过的, 年长些的嫔妃见惯了,更加心如止水。

可近日却是有了件牵动了不少人心的大事儿。

在一次家宴上,裕亲王叩请皇上,令其母宁悫妃随其归于府邸, 以尽人子之孝道,也太妃能够颐养天年。

而这样的请求,必然是事先与皇上通过气的。

如今满后宫里有子的嫔妃,都在等着这事儿要如何办呢。

也是先帝子嗣凋零, 活到如今的儿子拢共就这么三个,一个是裕亲王,其母宁悫妃仍在人世,一个便是当今,还有一个则是恭亲王,其母在先帝时就已经过世了。

所以大家都摸不准,这是皇上要单独施恩于裕亲王,彰显对其的恩宠,还是想要就此定下太妃随子移居王府的例子。

若是后者,那等到当今驾崩,她们岂不是也能以此为例出宫去王府居住?

自然,这后一句话没人敢说,可人人都这么想啊。

宫里的太妃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即便是在家宴上,毕竟先帝留下来的太妃们大多没有活下来的孩子,眼前座无虚席,却没一个跟她们有任何亲缘关系。

宁悫妃还算是其中比较好的,她毕竟有裕亲王这个儿子在,母子在家宴上相聚,倒是难得乐呵,再者就是皇上与裕亲王兄弟间十分亲厚,待宁悫妃自然是爱屋及乌了。

然而就是这样,这些太妃们的生活也是不如意的,沉闷无趣,见不得人,有些能想的开的还罢了,有些则是年纪轻轻便形容枯槁。

——这还是皇上重视孝道,亲自拟定了太妃们的待遇,以至于底下人不敢克扣欺压这些可怜人们的情况下呢。

此种情况下,嫔妃们便很有些物伤其类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太子,将来的皇帝会不会如当今一般仁慈。

皇上要是不提这遭,大家也就糊弄糊弄自己就忘了这茬,可皇上提起了这件事,似乎还有点重视的样子,大家也就不约而同关心起来了。

偏偏她们没处可打听这件事情。

皇上这些日子但凡到后宫,也只往启祥宫去,于是她们也都涌到了启祥宫。

对着启祥宫这位贵妃,众人心里都有些复杂,谁知道只是出宫去伴驾侍疾,过后她竟还比原先更加得宠了,行宫的事情她们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也隐约听到了风声,私底下都议论纷纷。

对于这些,攸宁只当做自己没瞧见。

从前她得宠,只能说是比旁人得到的宠爱略多一些,如今却有些独占风头的意思了。

旁人若有什么不满,乃至怨恨之意,那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造成这种局面关键并不在她,她也没道理要为过去相处融洽之人的失宠失势,而感觉到羞愧或是自责。

把那些不肯好好说话,或是一味阴阳怪气的人请出去,攸宁对着留下来的几人透露了一二皇上的意思,果然见到她们喜不胜收的模样。

几日后,果然传来了皇上下旨应允裕亲王请求的消息。

在阿哥所的胤禩不免也听说了这些。

他倒是还并不知道此举有多大的意义,而且正处于少年想要脱离父母管控的青春叛逆期。

但他却是知道东宫和启祥宫隐隐的不睦的气氛的,想也知道日后太子登基,攸宁在宫中生活不会太自在,于是还特地回来了一次,煞有介事地询问攸宁将来想住在王府的哪处院子,要不要挖个湖泊弄个假山什么的。

之所以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是因为近来这些事,叫皇子们都开始琢磨自己封爵的事情来着,顺带着,就也想到了到了年纪的大哥。

大阿哥如今已有二十二岁了,早已娶了福晋,连女儿都有了三个。

放在外头,早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如今却还住在宫里,一家子挤在小小的阿哥所里,让更小些的阿哥们替他觉着憋屈。

当然,其中也是有点觉着大阿哥管得太多,有点把比较小的几个阿哥当儿子管的那个意思,他们可不想有两个严格的阿玛啊!

大阿哥自己,是有点踌躇满志的,一方面想着替皇上办事,要让自己名正言顺用军功来换得爵位,一方面,他倒是没有那么着急要搬出宫去。

搬出宫容易,可是要进来就难了。在宫里,皇上身边的消息总是更灵通的,若是皇上在里面,他在外面,宫里的消息对他而言是封闭的,他说不出哪儿不好,总之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离皇上远了。

在这样矛盾反复的心情下,大阿哥开始预备跟随皇父的第二次出征。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打卡第九十三天

皇上又露出要亲征的意思了。

上次出征回来重病, 病得那样凶险,也好似完全没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太后劝他要珍重自身时,攸宁也在旁侧听着, 只见皇上认真恭敬应下, 一副老城稳重的模样,跟对着外面的人态度没什么分别。

——这母子俩若是放在寻常人家, 完全可以说是母慈子孝了。但有一个太皇太后在前,比起来就生疏了许多。有些话太后觉着自己不该说,皇上也不会主动提起。

可他对着攸宁,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他对这次亲征胸有成竹,有着十足的热情,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意气风发了。

攸宁私下琢磨,觉着皇上现在的迫不及待, 不是因为对先前那件事毫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急切想要洗刷前次的“耻辱”。

若是这样,恐怕太子那时候的作为在他那里也没有那么轻易过去。这些日子来的风平浪静, 也不是真的安静,而是皇上暂且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若是将来无事,这事儿估摸着也不会再有人翻起来。

若是将来有事,倒是现成的一个把柄。

攸宁没再深想下去, 她也是借着自己对历史的那一二分了解,才敢做出这样的推测。

这会儿恐怕皇上和太子这两个当事人,都觉得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两个当事人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太子妃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迎进宫来的。

攸宁还从没在宫里见到过这么大的喜事儿呢, 她来的时候,先前两位皇后已经去世了,后头的孝懿皇后是一级一级上来的,只有册封礼而没有大婚。

太子大婚,虽说是毓庆宫的事情,修葺也好,装饰也好,都动不到后宫里面来,但气氛这回事儿,总是不知不觉就蔓延开来的。

皇上重视,内务府也忙着太子大婚的事情,人手难免有些不足,攸宁这儿还好,她上头只有皇上和太后,太子,东西再少也不至于没有她的,后宫别处就不一定了。

不过自从她成了名正言顺的贵妃,能管的宫务上头,她还是和钮祜禄贵妃通过气的,别的不重要,至少底下那些低位嫔妃们的东西不能叫克扣了。

她和钮祜禄贵妃这话先说下去时,确实是管用了的,内务府人人都极会捞油水,但他们也聪明着,知道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然而时日一长,这话的效力自然而然就减弱了。

前几日,钮祜禄贵妃就叫人传了话来,说新分到她宫里的王贵人份例叫人克扣了。

——这是个新人,不大懂宫里的规矩,据说险些就要告到皇上跟前去了,好险叫人拦住。

这日,钮祜禄贵妃来启祥宫,后头就跟着一个穿着鲜妍的宫妃,自称是王氏,攸宁便知道她就是王贵人了。

——宫里的嫔妃算下来不算多,但也不少,攸宁以前还能够认得大多数,养尊处优时日长了就忘了许多,反正平时也不怎么接触,这会儿突然在跟前见了个新鲜面孔,不免多看了两眼。

王贵人是这时候典型的认为汉家女子的模样,身量纤纤,含羞带怯,发式穿着一应都是汉家模样,与别人格外不同,在这繁花锦簇里就显得格外清丽。

钮祜禄贵妃敏锐捕捉到这一幕,嘴角微扬。

她道:“王妹妹感念你替她主持公道,特地求了我说要来给你谢恩。”

说罢,下首的王贵人就跪下行礼,嘴里说了一连串感恩的话。

往常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但钮祜禄贵妃爱与人结善缘——也是收揽人心,通常都是自个儿包揽了去,带着人来走这么一遭属实是稀罕。

攸宁叫王贵人起身,便等着钮祜禄贵妃说明来意。

钮祜禄贵妃却又把王贵人给支开了,又东拉西扯说了不少事情,才最后扯到了正题上——她深觉现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太子的奶公不堪任职。

这事儿按理来说,完全轮不着后宫嫔妃去指手画脚,但谁叫太子近年不如从前那么得意了呢?

钮祜禄贵妃自从诞下一位小阿哥之后,心里就生出了一些期望。

而太子此番出事,正合了她的心意。

多余的她现在还不敢指望什么,可内务府这一亩三分地,她却是瞧在了眼睛里的。

论理,后宫各项事务本来就该是她管着,若是换个别的内务府总管,也没有胆子不把她放在眼里。

偏偏太子的奶公仗着身后有太子,格外地不把她当一回事儿,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先紧着毓庆宫,连问都不问她一声。

若放在从前,她没有子嗣,没有宠爱,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

现如今太子自身难保,她却有了子嗣傍身,自然是不可能再忍让下去了。

这内务府总管的位子,早该换个懂得忠君的人做了。

钮祜禄贵妃言语间便是这么暗示的。

她对此颇有把握,毕竟面前这位宁贵妃,与太子亦曾有过不睦,能让太子吃瘪的事儿,她不信宁贵妃能够拒绝。

攸宁见她紧盯着自己,心里有些想笑,她不知道钮祜禄贵妃是从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受人撺掇去当出头鸟。

太子再怎么受挫,现在也还是太子呢,更何况太子大婚这样的喜事当前,无论皇上心里如何想,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太子的脸,这时候太子丢脸,不看就等于皇上自己也跟着丢脸吗?

但很快,她就发现钮祜禄贵妃不是想要撺掇她当出头鸟,自己坐享其成,她是真的觉着这件事能成!

钮祜禄贵妃见攸宁不搭茬,表现得不是失望,而是气恼和轻蔑。

她以为攸宁是没有胆子跟太子对上,愤然走人了。

直到她人走了,攸宁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

好半晌,她对着柳英说:“我记得她以前就是这个脾气,还以为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改了。”

没想到只是迫不得已“低调”下去了。

柳英现在是跟着她时间最长的人,当年钮祜禄贵妃刚进宫时候的样子,她是见过的。

她也惊讶极了,过后就担心地问她:"咱们不知道就罢了,横竖不管咱们的事儿,可现在怎么办?"

钮祜禄贵妃是个牛脾气,认定了的事情就难改,自家这边跟那边关系一向是不好不坏的,要是扭头告一状,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她不管不顾坏事儿,皇上过问起来,又该怎么说?

攸宁叹口气:“还是要提一提的。”

皇上和钮祜禄氏之间,她肯定是宁愿得罪后者,说到底得罪了后者也完全没关系,以前又不是没有交恶过。

再者,她觉得钮祜禄氏自从生了小阿哥之后,行事就开始恢复以前的风格了,也不再事事都要跟她商量。

——以前两个人都是贵妃,平起平坐,她有宠爱,重心都在固宠上,钮祜禄氏则热衷于管点小事儿,显摆显摆,两个人努力方向不一样,自然相安无事。

但现在钮祜禄氏很显然想要更多东西了,攸宁就算是不在乎管事儿,也不能让她把自己盖过去——这是面子问题。

反正两个人迟早又要起争端,或早或晚,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个样。

*

圣驾如往常一般到了启祥宫,攸宁只迎到门口,两个人挽着手暖阁里坐下。

皇上绕到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看了眼炕桌上的本子,疑惑:“怎么忽然起了这份心思?”

攸宁放在那的是一本汉服的册子,她好久之前画过,也叫人做了几身穿着,后面过足了瘾就忘在脑后去了。

——也是因为她那时候位份低,又是满人,突然穿汉服就显得是在故意引人注意似的,不合时宜,就算再喜欢,也只好自己私下穿穿。

攸宁如实道:“今天见王贵人穿汉人的衣裳,好看得紧,就想起以前我也做过这么几身。”

皇上今日心情还挺好的,闻言看攸宁一眼,再瞅一眼册子,好似明白了什么,失笑道:“从前没见你穿过,不过定是好看的。”

这是客套话。

攸宁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上限被五官卡在这儿,就算是保养得再好,皮肤再完美,也肯定比不上纯天然的大美人,遂谦虚了句:“皇上谬赞了。”

皇上却又看了她一眼,仔仔细细地,才说:“这可不是客套话,你如今瞧着,仍仿佛二八年华。”

顿了顿,又笑了:“比那时候更美了。”

他对那时候的攸宁还有点印象,是个模样和性情都很纯真的小姑娘,和如今大有不同了,细论起来,恰如璞玉和美玉一般,分不出高下。

他叫攸宁进去换那几件衣裳,待她换好了出来,眼睛里就满是惊讶和喜欢,不住地夸她。

攸宁起先还忍得住,后面笑容就越来越大了。

其实这些衣服在库房里放了多年,绣线褪了色,布料和绣纹也早就过时了,款式也有点老,纯粹是靠身材和脸撑着,勉强能看。

她自己对着镜子瞧,其实是觉得挺一般的,没有记忆里那么好看。

所以这些夸人的话,果然和前面一样是客套话吧。

她没当回事儿。

皇上却上了心,等她换回衣服出来,就见他指着册子上的一页,说:“这个瞧着衬你的颜色。”

攸宁凑过去看一眼,本子是她带着人画的,她自然还有印象,这一套她自己是最喜欢的,从款式到布料,绣纹,色彩搭配,全是亲自设计的。

仿的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而是后世的汉服,看到这个就觉得很怀念。

但她没让人做,反正做了也穿不得。

——她的出身穿汉服已经够奇怪,够怪模怪样了,再自己做改动,就更有引人注意的意思了,没必要。

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挺怀念的。

这个由头说不出口,她也不打算提,道:“那我叫人按着这个样子做一身。”

皇上笑道:“南边新进了些料子,还没来得及分,你使人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他往日也没有这么关心过她的穿着,这回倒真是破天荒这么一次,竟仿佛有些献殷勤似的。

攸宁颇觉疑惑,仔细想想方回过味来,可能是她在他面前提到了王贵人。

她本意是想借着这个引出钮祜禄贵妃的事儿来,不料皇上会错了意。

不过想想也正常,攸宁极少在皇上面前提到旁人,忽然间提了一嘴,可不是只能想到“吃醋”这个由头?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顺水推舟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惊喜表示自己正打算做新衣,发愁没有合适的料子呢。

皇上好声好气说你高兴就好,然后就反应过来了,问她:“王氏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说内务府又克扣她了?”

一个“又”字,攸宁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心道王贵人这次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攸宁很明白他的心思,太子大婚本事喜事,他是很高兴,也很期待的,前段时间那些事情自然都忘到了脑后,这会儿突然来个人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而且是三番五次,他能高兴才怪。

她也没想到王贵人居然真的告过状了。

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真勇敢啊。

攸宁内心感叹着,说话还是按照自己一如既往的人设来:“她毕竟年轻,行事莽撞些也是有的。”

皇上哼笑:"王氏不懂规矩,钮妃也跟着胡来。"

这话却又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只是极为烦恼。

好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朕不是不知道凌普行事不堪,只是总要顾及太子的体面。”

攸宁相当理解地握着他的手:“太子大婚是大事,这样的紧要关头,自然是太子为重。”

顿了顿,她大着胆子说:“要怪,就得怪凌普!”

皇上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攸宁靠在他身上,摇头:“您让他办差是爱子之心,毕竟是太子大婚,他是太子身边的人,最知道主子喜好,能让太子满意,事情办好了,太子自然也会感念您爱护他的心思,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偏偏凌普不知道收敛,不知感恩,差事没办好,还乱得罪人,到头来叫您两头为难了。”

皇上觉得她确实是说准了自己的心思,他确实知道凌普不堪大用,可是没料到他会胆大至此。现在要他叫停,那就是损了太子的威信。而太子就是察觉不对,碍于此时形势,恐怕也不好说什么,恐惹人误解。

想到这个,皇上就想起自己近些日子确实冷落太子了,只怕他心里也是忐忑的,就更不好说话了。

他看看攸宁,近些日子向他进太子谗言的人不少,为太子说好话的人也不少,他通通没有理会,没想到最后是她的话起了作用。

她行事倒是一向坦坦荡荡,皇上这么想着,点了点她:“你倒是丁点不记仇。”

攸宁一下就笑了:“我越不说,您不是越替我记得清楚吗?”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打卡第九十四天

胤禩刚回了启祥宫, 一头一脸的汗和尘,也顾不及坐下歇会儿,就先凑到了冰鉴跟前凉快了会儿。

他对骑射课业越发上心了, 后果就是练习时间无限长, 连一直注重的形象都顾不得了。

旁边有宫女捧着汗巾和要换的衣裳。

攸宁不惯着他这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但也没有怎么疾言厉色, 先叫他喝水。

胤禩迫不及待接过水,仰脖灌进去一大口,眉心浅浅蹙起来。

攸宁慢条斯理吃着一盏冰镇的酸奶水果酥酪,温和宽慰:“喝点温水缓缓,换了衣裳出来再给你吃这个。”

胤禩眉头一下就松开了, 高高兴兴进去换衣裳。

旁边柳英没忍住笑:“阿哥在咱们这最松快了。”

攸宁点头,有点感慨:“在家就该轻松点儿, 休息休息,到外面就有的忙了。”

她记得胤禩最开始去阿哥所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觉得终于可以自由了,但那个时候身边还有奶嬷嬷管着,有攸宁每天让人盯着呢。

反倒是到了十三四岁上,奶嬷嬷出宫去了, 攸宁也渐渐放松了——她始终觉得好孩子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管教就能教出来的,该给自由的时候就要适度放松,结果真正自由了之后,胤禩开始有点眷恋启祥宫了。

大概他也明白过来, 在阿哥所住着,他就是里面的主人,自由的代价,就是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对上是各个兄弟, 对下是自己的小院子得看顾好,虽然他跃跃欲试,乐在其中,但也是有压力的。

回到启祥宫便不同了,在这里他只是额娘的儿子。

——离开这里后,他才知道这有多么难得。

胤禩三口两口就把酥酪下了肚,过后犹嫌不足,就瞧见人又端了好几样点心进来,份量不多,但花样不少。

他挑了几样正吃着,旁边又有人送上茶来。

他额娘笑得特别温柔地看他:“饿了吧?多吃点,喝点茶别噎着,也别着急,等会儿就叫人摆膳了。”

胤禩嘴里一直就没得了什么空闲说话,直到饭毕,他摸着滚圆的肚子,知道额娘是不想让他问她。

但是他还是好奇呀!

最后还是禁不住问出口了:“额娘,外边都说是你帮太子说话了。”

太子是储君,从前在兄弟们里面是独一份的尊贵,恩宠,大家自然也是敬畏着的。可自打出来一个大阿哥,隐隐有把前者压着的意思,大家伙对太子的那层滤镜就碎了不少。

于是都暗戳戳关注起来,不至于站队,但有那么点看热闹的心思。

毕竟太子亲近的兄弟和大阿哥亲近的是不一样的。大家虽都是皇子,可彼此之间也有高低。就如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一样,皇子们头一次投胎的高低,由各自额娘的受宠程度和位份高低决定,这第二次投胎嘛,就看各人本事了。

因此,近来阿哥所那边格外关注太子的消息,胤禩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这个最新消息和自己额娘有关。

攸宁不语,她看着胤禩,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少年人的面容,轮廓初显,有几分俊秀,稍显青涩,却是全然褪去了幼童的稚嫩。

神采飞扬,眼神热切,仿佛他只是在渴求一件极为普通,又极为喜爱的物件。

可惜并非如此。

他太关注太子的动向了,在这样的热情之下,下一步可能就会付出行动。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向如此,尚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成功。

半点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她心里这么想着,思索着该怎么办。

直接泼一盆冷水,无疑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一两句话打击根本不起作用。

可是她现在说“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情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就像对着刚放暑假只顾撒欢不写作业的小孩叮嘱他每天写作业,按照学校作息生活一样。

道理是正确的,但是谁会听啊?

心知他心头这股热乎劲儿一时散不下去,攸宁只好拣着有的没的说了一些:“跟皇上说话的人多了去了,这个说两句好的,那个说两句不中听的,最后难道皇上听他们的?只是听听而已,最后怎么做,还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胤禩点点头,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可是人不可能总是按照道理去做事,人更容易被自己的心情和喜好左右,就算是汗阿玛也如此。

他敢说,若是额娘没有在汗阿玛跟前松口,汗阿玛就不会立刻宽宥太子,他还是会多少顾及额娘的心情的。

可是额娘是怎么想的呢?

他读不懂额娘的心思,只知道她现在不愿意让他关注这件事儿。

他直觉额娘的意思是对的。

攸宁又拿出一件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有一件事,你阿玛说等选秀过后,给你院里添两个人。”

宫里一般都是在阿哥们发育差不多的时候,就给派专门服侍的宫女,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性教育,总之就是本着堵不如疏的态度,防止阿哥私下叫人带坏了。

再然后,有选秀的年头就会选几个格格赐下去,没有选秀,就叫内务府挑宫女来选。

胤禩就是刚好赶上了这一波。

看他一副强装镇定的神色,攸宁就知道他心里早就猜到了。

很好,刚巧有这件事能够转移胤禩的注意力,攸宁就问他喜欢什么性情模样的,不等他回答,就让他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他。

这下,胤禩估计就没法把全部的空闲用在揣测这个,揣测那个上头了。

*

皇上和太子之间的氛围恢复了从前的亲昵。

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面前,内务府换了个副总管的事儿就不算什么了,在外人看来,这正是皇上宠爱太子的表现,谁叫凌普那么能敛财,得罪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又不知要替太子爷招来多少仇恨,弄个副总管来,多半是为了替前者背锅的。

可太子一党却不是这么想,众所周知内务府是个捞油水的地方,皇上前所未有地将太子的亲信任命为内务府总管,纵然是为了叫太子爷在大婚的时候能高高兴兴的,但也明摆着就是宠爱儿子,怕东宫进项不够,所以才默认太子在里头拿东西啊!

这个新的内务府副总管一来,凌普变成了专职太子大婚的,只能拿着内务府老早做好的账目拿银子,这和他做这个内务府总管之前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事儿,不好摆在明面上说。

生生叫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对着这帮贪东西没个够的奴才,太子自然不会多搭理,实际上,他这会儿连凌普都还没放在心上。

他坐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写着字,可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想起皇上把他叫过去,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是提起内务府的事情,他就先请个罪,反正这没什么,很容易就能把凌普摘出来,他毕竟是自己的奶公,皇上也不会不顾及这个,要是动了凌普,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有时候,汗阿玛比他自己还要更重视,更在乎太子的脸面。

因为太子的脸面,也是皇上自己的脸面。

他没想到这次皇上没有跟他提这个。

他等了好些时候,自己主动提了一句,皇上才刚想起来似地,顺着他的意思说,既然凌普能力不足,那就给他派个副总管帮衬着。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了。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叫太子没由来的不安。

皇上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吗?还是只是隐忍不发,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这确实也不是好时机。又或者只是想不大不小给他一个警醒?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在太子的猜测范围之内。

他其实心里隐隐也知道,汗阿玛对他身边一些人不大看得惯,可他不想总按照汗阿玛的意思来办事,他也不能够这样。

如果他真的被皇上牵着鼻子走了,那才是蠢得无药可救。

到那时候,他就任人鱼肉了。

也许皇上不会对他动手,也许他会。

可不管怎么样,皇上会满意吗?他不会,他还是要帮扶一个更好用的儿子出来制衡储君,这样他才能继续高高在上。

太子惊觉自己对汗阿玛是有怨的。

哪怕汗阿玛对他已经足够厚爱,足够信任,可是他还是要提防他,制衡他,控制他。

他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全无道理,可还是一直在想,既然如此,为什么皇上就不能信任他信任到底呢?

既然自幼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亲自教养,视他为满意的继承人,令他骄傲的太子,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渐渐疏远他,把大哥抬出来?

皇上说,这是为了历练大哥,为了让将来他与大哥也像皇上和裕亲王一做一对君臣相得的手足兄弟。

这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就算是真的,大哥和裕亲王难道就是一模一样的人吗?

皇上不是先帝,皇上的兄弟们更不是他的兄弟们。

这一晚,太子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他知道自己只有向前走这一条路。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打卡第九十五天

太子妃是个贤淑女子。

在她进宫之前, 包括攸宁在内的后宫诸人,还有太子的后院,其他阿哥的福晋们, 多多少少心里都对她有些猜测, 以及身为女人的那一丝丝怜悯。

太子妃本人是皇上十分满意的儿媳不假,但她与太子成婚的时日稍晚了些。

此时的毓庆宫, 太子已经有了两子一女,更要命的是这两个儿子都是由太子宠妾侧福晋李佳氏所生的,大阿哥四岁,二阿哥是太子妃进门前才刚刚落地。

这若是放在别人家,莫说这个关头生孩子了, 就是妾侍有孕,甚至是前头有了个庶子, 正常女方都不会愿意自家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但谁叫这是皇家呢,总不能让太子给未进门的妻子守身如玉。

哪怕这成婚的日期是皇上一拖再拖, 好容易定下时间,太子妃的阿玛又在去年过世,总不能叫人在热孝中成婚。

据说,太子妃的玛法病重也有些日子了, 皇上也是赶着这个时候,趁着太子妃的玛法还能撑着一口气成婚,否则这婚事可真的遥遥无期了。

总之这婚事似乎是有些不大顺利的。

太子不至于为着这些事冷待自己的正妻,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种种, 也确实令他没什么兴致。

夫妻俩在新房端端正正对坐着,满眼都是喜庆到有些刺目的红,可二人之间的氛围却有些冷淡了。

这会儿若太子妃是个明艳些的女子,自然知道该怎么活络气氛, 令太子开怀,最不济也能叫新婚之夜不这么无趣。

太子妃年纪比太子略小些,可也已经是这时候女子出嫁较晚的年纪了,二十岁,脾性自然不如十多岁时那般活泼。

更别说能叫皇上满意的儿媳人选,自是娴静大方,和性子活泼半点不沾边。

太子和太子妃说了些话,只觉得太子妃和旁人告诉他的没什么两样,他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多么喜爱。

大婚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婚后的太子妃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没有察觉到太子稍显冷淡,没有察觉到毓庆宫后院的妾侍们各怀心思,亦没有察觉到后宫诸人各异的眼神。

她只是做好了一个太子妃应当做的事情,上孝顺皇太后,皇上,太妃,乃至于后宫一众嫔妃,下关照毓庆宫两个阿哥一个格格的生活,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对于太子的宠妾,她态度温和,但也并不宽宥她们行止失当之处。

对于太子,太子妃亦是时时劝谏。

太子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他称不上喜欢她,可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合格的太子妃。

于是当李侧福晋明里暗里想要接回自己的两个小阿哥时,太子没有多加干涉。

——在这上头,太子妃许是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因此是很有分寸的,照看小阿哥的人都是毓庆宫原本的奴才们,待太子和皇上忠心不二。而这本来也是应有的规矩。

李侧福晋因此很是气恼,但也无可奈何,太子不站在她这边,她纵使再更多办法,使出来也是无用的。

可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是,不能叫太子爷的心偏到正院那头去。

李侧福晋招来心腹,耳语了一番。

太子妃不是不知道后院的妾侍们各有心思,不过她很有耐心,能等到她们犯错再行事,哪怕真有人能灵活利用规矩,她也是不惧的,只要太子不插手,她就是规矩的制定者。

而眼下看来,太子跟前虽有几个得宠的,但他从不关注这些小事。

太子妃如今要面对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宫中宁贵妃的生辰。

毓庆宫与启祥宫,论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两宫似有争端,太子妃对此事略有耳闻,但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嫁入毓庆宫后,太子妃不是没有私底下叫人探过口风,奈何毓庆宫里知道此事的人极少,几乎打听不到什么。

太子妃心底猜测着恐怕不是一件小事,毓庆宫当初知道这事儿的恐怕都叫波及赐死了。

她也不能够再打听。

可是就在这个关头,太子妃的人真的打听到东西了。

这消息来得太巧妙,太子妃不是不起疑,但是她知道这消息八成是真的。

告诉她事情缘由的人,是太子的奶嬷嬷,没道理为这个说谎。

她紧张兮兮地告诉太子妃,两宫交恶,最开始是因为有人欲谋害贵妃,以此为由诬陷太子。

太子妃顿时了然,宁贵妃盛宠,膝下又有一个阿哥,极得皇上宠爱,其外家在朝堂上又和太子的外家曾有过争端,自然会有人看不惯的。

——毕竟那时候皇上病重在外。

以太子的脾性,不会将区区一个贵妃放在眼中。

太子妃拿到了过往的生辰礼册子,略扫一眼,就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可以不把贵妃放在眼里,可太子妃自认不可以。

她是皇上选定的太子妃,石家忠于皇上,忠于太子,石家出来的太子妃也该当如此。

若是太子疏忽了事情,她要替他周全,若是太子做了不恰当的事情,她就应该站出来劝谏,这是身为太子妃的职责。

太子也许会生气,也许会发怒,可是不会因此问罪她。

而她也不惧怕这些,她必须要做一个皇上和太子都满意的太子妃。

这一日,毓庆宫中不少宫人都知道了,太子从太子妃院中拂袖而去。

太子妃却出奇得平静,甚至比从前还要平静,她心想,最坏也不过如此了,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她慢条斯理地查看着将要送入启祥宫的贺礼,细细叮嘱着宫人不要出错。

李侧福晋把自己关在屋里,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

她知道自己这一招并不高明,可是那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一定会钻进这个圈套,因为这是个阳谋。

承担着皇上厚望进入毓庆宫的太子妃,自然要致力于辅佐,劝谏太子,而与宫中的宠妃交恶显然有违皇上的意愿。

太子妃或许以为她又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也许太子会生气,会恼怒,可决不能指责她。

甚至还会认为她是个合格的太子妃?

可是太子妃不知道,她这样做,才真正把太子爷给推远了。

若是两宫只是单纯的交恶,那么太子妃的打算也许真的有效。

可太子妃不知道,自打那件事之后,太子爷和皇上之间,便不复从前那般了。

作为仗着太子在宫里横行霸道数年她来说,从无到有,再到失去这些权势,她的感受不可谓不明显。

她一个狐假虎威的人尚且如此,太子的感受只会比她更明显。

太子不会怨恨皇上,可是一定会怨恨那个导致了一切发生的女人。

此乃人之常情也。

李侧福晋高兴得胃口大开。

太子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他写着大字,心却全然不在这上头。

他没有拦着太子妃无谓的努力,因为他知道这完全不会管用。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导火索,引爆了汗阿玛一直以来对他的不满。

他久久沉思着。

最后他觉得让太子妃碰个钉子也好。

*

东宫这次送来的贺寿礼格外重。

攸宁啧啧称奇,不过也不奇怪,往年这些事儿都是李侧福晋负责的,她的态度自然也代表着太子的态度。

礼不薄也不厚,也并不投其所好。

而太子妃进宫以来,对上恭敬,对下宽厚,对着攸宁这个外界传言和太子不和的贵妃,不仅没有比如蛇蝎,反而主动前来请安。

这样孝顺的姿态自然迎来了皇上的赞赏。

攸宁一则不会迁怒一个无辜的人,二则,这是皇上所希望的,她自然也没理由跟他对着来。

这样一想,其实也很有趣。

本该代表太子态度的太子妃,与太子对着干,而她这个真正的与太子交恶的人,反而没事人一般,做出皇上所希望的和睦样子来。

无论旁人如何作想,攸宁与太子妃之间的相处称得上和睦。

皇上倍感欣慰的同时,大手一挥,给原定给八阿哥的两个侍妾人选里又塞进去一个人,出自太子妃同族,不过并非主支,父兄也没什么能耐,有这份前程,纯粹是看在了太子妃的面子上。

攸宁没什么话好说,叫来三人看了看,石氏出身大族,人瞧着不算多出挑,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先前定好的一个张氏,一个佟氏,模样性情都很好,一个娴静,一个则明艳些。

这三个格格都是不久后就被抬进了阿哥所,入宫的第二日又一齐来启祥宫请安。

攸宁看着她们,感受略复杂。

和她同样感受复杂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刚刚被赐婚的五阿哥之母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