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对着她长叹一声,似乎是在感慨自己居然也已经到了做人婆婆,未来还要变成祖母的年纪了。
宫里的女人总是对年纪特别敏感一些。
攸宁亦觉着有些恍若隔世,不知不觉间,她居然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
两个人对坐着感慨了大半天。
宜妃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提起了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他他拉氏,她当然是在夸这个女孩,夸到最后才玩笑似地担忧了一句,也不知道小两口的脾性合不合。
攸宁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地将从皇上那听来的话转述给她。
未来五福晋的家世和前头的妯娌比起来,算不上太出挑,不过这也不是特别叫人惊讶的事情。
满人本来就不多,皇上又是要给儿子们在优中选优的,所以前面的大阿哥和三阿哥是碰巧了,他们大婚的那两年,京中出挑的女孩数量还算可观,皇上就选了最好的给自己儿子,剩余的赐婚给了宗室。
可到了这两年,年纪合适的女孩不多,能入得了眼的更少。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的阿玛官职还能看,不过不大得皇上信重,五福晋他他拉氏的阿玛更不成器,不过她有个极得皇上信重的祖父,皇上亲口夸这个人长相极好。
得了她的话,知道皇上不是随便选的儿媳妇,宜妃这才心满意足笑着离开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打卡第九十六天
阿哥所。
张格格, 佟格格跟在石格格身后错一步的位置,三个人身后又跟着六个宫女,一行人穿过一道道宫门和宫墙, 终于回到了八阿哥院里, 这会儿她们的腿都已经酸软了。
她们以前从没用两条腿走过这样远的一段路。
然而宫里规矩就是这样,莫说她们这种小格格了, 就是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乃至于太子妃,在宫里都是没有轿子坐的。
院里,八阿哥身边的两个太监一左一右, 守在门外头,见人回来了, 就上前来问安,然后弓着腰请石格格进屋去。
佟格格和张格格对了一眼, 默不作声向着屋子方向蹲了个安,然后一前一后绕去了后院。
她俩倒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论出身,石格格是太子妃的族妹, 论年纪,她为长。
三个人头一次出了一回门,是由石格格领着去的,回来也该是石格格去向八爷复命才是。
屋内, 石格格和八阿哥对着坐在榻上,八阿哥问一句,她答一句,自然是知无不言。
石格格的心跳的有些快。
今天出这一次门, 几位阿哥的福晋人人都待她很和气,没有因为她只是个格格而蔑视她。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是八阿哥的人,外边都说八阿哥是皇上最疼爱的幼子。八阿哥的额娘,也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桩这样好的婚事。
她关心地等待着八阿哥的反应,并且很聪明地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八阿哥沉吟片刻,就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不由弯了弯嘴角。
“我知道你一向是有分寸的,这件事也做得极好。”
这指的是在外人问及启祥宫的事情时,石格格一个字乃至一个表情都没对外透露过,哪怕当场就有人耐不住性子,挂了脸,她也很勇敢地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石格格对着这样温和的夫君,浅浅笑着。
皇上御驾出征,后宫中人帮不上忙,自然是由皇太后领着,每日不是抄写佛经便是跪在佛前祈祷。
阿哥们后院的福晋及一众女子,自然也是跟在各自母妃身前侍候。
大福晋去年年底终于生下了一个小阿哥,接连有孕令她的身体损耗极为严重,可即便有了皇太后的劝告,她也只是比旁人稍稍少跪了一些时候罢了。
况且大阿哥此次亦随皇上出征,她自然也放心不下。
攸宁身侧则是由石格格陪着。
她其实对胤禩后院的人都是一视同仁,也不想和谁多相处。
然而这时候默认的就是这样,有了儿媳妇,哪怕不是正经的,也应该由儿媳来代替尽孝。
胤禩虽没有要躲懒的意思,但是随着他年岁渐大,除了读书之外也多了别的任务,这一次皇上就让他跟着老师们多看看亲征的事情,这是皇上的恩宠,他自然是要多尽心,忙得脚不着地,连回阿哥所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来启祥宫了。
攸宁虽有不适应,但也觉得挺好的,孩子总会长大的。
*
皇上的第三次御驾亲征,总算是得偿所愿,大胜而归。
遣官祭告,饮宴行乐过后,自然是论功行赏了。
瑚家的人自然也在里面,这都不必再说,皇子外家什么时候都不会被忘在脑后的。
这次最令人关注的,自然是皇上给自己儿子们的封赏。
有人以为这大约就是皇子们呢封爵的时机了,趁着喜事一块儿办了倒也不错。
有人期待,自然就有人不期待。
太子这些年养气功夫好了许多,当着谁的面都没有露出半分不满来,还拍着大阿哥的肩膀恭喜他。
只是私下里难免有些忌惮,满人重视军功,自然就更为推崇有了军功傍身的大阿哥。
若是皇上露出半分赞赏的意思,自然会有人源源不断投到大阿哥的门下。
届时必要扭过头来,成为制衡东宫的利器。
可是在无数人的等待中,这封爵的旨意却迟迟不来。
皇上用一个由头轻描淡敷衍了所有人——皇子们将来分府出去住哪呢?府邸怎么建?规格如何定?
然后扔下叫人先把这些讨论出来。
另一边,则又下旨为此次立了大功的喀尔喀郡王和和硕恪靖公主赐婚。
太子的心情就这样大起又大落了下来。
大阿哥对此其实也不算多失望,毕竟这几年来,他的那些所谓军功,其实认真说起来并不够看的,其中甚至有时候闯了祸,是叫皇伯父给他收拾了烂摊子的。
大阿哥尚且如此,其余的阿哥们更不必说,寸功未立,哪敢要求更多。
只不过皇上对儿子,也不至于太过严苛,别的不说,只从大阿哥往下的几个儿子,如今年纪都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宫里不出去。
——毕竟只有太子才能一直住在宫里。
于是过了年,诸皇子的爵位也都定下来了,大阿哥为直郡王,三阿哥诚郡王,余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都是贝勒。
就比三阿哥小了一岁的四阿哥,爵位却差了一等,和余下的弟弟们一个待遇,面对此事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而平白得了爵位的五阿哥,和七阿哥都没什么好说的。
胤禩则有点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是个大人了,和小了他两岁甚至更多的幼稚弟弟们终于不再是一起的了!
爵位虽然已经封了,但搬出宫这件事倒也急不得。
胤禩回来很高兴的告诉攸宁,他的府邸也是按照郡王的规格来建造,地盘大得很呢。
只不过从封爵到搬进去,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呢。
攸宁的想法是大阿哥和三阿哥年龄最长,爵位最高,肯定是要最先搬出去的。
再然后就是四阿哥,四阿哥比五阿哥七阿哥大了两岁,比胤禩大三岁。
等到前头大阿哥和三阿哥屋子建好,搬出去,四阿哥也大了,肯定还是要优先建四阿哥的府邸,然后等他的府邸建完搬进去,紧跟着五阿哥和七阿哥年纪也要到了,又得紧着这两个阿哥先来。
综上,胤禩想要住进自己的府邸里,总还要再等个两三吧,这事儿急不来。
谁料隔了一段时日,胤禩忽然又捧着图纸高高兴兴回来了,说内务府估计明年就能建好大概,到年底就差不多了。
攸宁并不很相信,这么多皇子的府邸呢,同时间建还要建这么快,这时候建房子可是纯人力的啊!
她皱了皱眉,内务府总不会是内务府拜高踩低到这个份上,放着前面的不管,跑过来巴结胤禩?
这倒不是她自以为是了,只是在阿哥所,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
攸宁关注这个,倒不是因为觉得这样对别的阿哥不好,而是担心胤禩被这些人给宠坏了。
看太子就知道,被身边的人从小宠到大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她看太子行事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有些用度上,毓庆宫甚至是高于乾清宫的,但是这甚至已经是太子收敛过后的样子了。
不过太子也有这样骄纵肆意的底气,他的底气来自于皇上,毕竟他是太子。
胤禩却没有这种底气。
别看外人夸什么是宠妃的儿子,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幼子,可这些东西全都是虚的。
皇上要收拾太子,要废太子,还要费上一番周折呢,可是要收拾一个不听话的儿子,那就很简单了。
因此这些年来攸宁一直时时关注着胤禩,引导他和各个兄弟们好好相处。
幸而胤禩的性子本身也不跋扈,更不以事事压过别人为乐,性格好,能和兄弟们保持真正的和睦也挺简单的——毕竟这会儿大家的关系还相对单纯,没有牵扯到太大的利益。
而胤禩本身也很重视这个,闻言摇摇头。
在额娘的影响下,他当然是首先考虑过这个,所以也问了,几个阿哥府邸的大致图纸都是差不多同时间出来的,然后等他们稍作修改,就可以动工了。
除了直郡王和诚郡王是皇上下旨叫快些的,后头几个阿哥都可以一起。
胤禩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某日,一个凑巧,他发现四哥还在看建筑方面的书,一开始他以为是兴趣所致,毕竟比起骑射,四哥确实热衷于看各种类型的书。
然后他随口问了两句关于府邸的事情,才知道四哥的图纸居然叫人给打回来了。
说是他要改动的地儿实在改不了。
胤禩当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图纸上头也改了一处大体相似的地方,底下人却满口答应了。
这帮人要不是在敷衍他,那就是在敷衍四哥,还是这样明目张胆丁点都不掩饰的。
他以为这样的情况,小事也就罢了,没想到在王府这种皇上要过问的大事上面都这样。
胤禩没有找那人来辩论,他知道这行不通,在这种事情上面他们是最明白的,要是点破了,要么是死不承认,要么是他们更精心地来敷衍他。
额娘说过,不要在别人专业的领域同那人辩论,这样他没有优势,永远都没法赢。
而且这样会下了四哥的脸面,如果是胤禩自己,他当然不在意,但是四个是个好面子的人。
那些奴才专业的领域就是建房子,还有就是敷衍上面的人,他的专业领域就是可以以势压人。
甭管他们嘴里叽里咕噜说什么,他只需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行了,聪明人自会揣摩的。
胤禩这么想着,就叫人把管事的叫过来,他拿出图纸,指着上面那处改动:“这里,爷听说在别的府邸不行,怎么爷这里就说行?你们是不是在敷衍爷不懂事儿?”
那人果然不敢表态,说要先去回了上官。
胤禩点点头,让他去把上官叫来。
如此一再推卸,最后责任推到了另一个上官头上,这就不是胤禩能指使得动的官员了。
胤禩都快被气笑了,他们既然要跟他犟到底,他也不是不可以,当即说要去找皇上借用一下这个人。
如此,这事儿最后才算是了了。
按理说目的达成了,胤禩应该是高兴的,但他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年纪比他小了两岁,却致力于要和年纪大的哥哥们混在一起的九弟,笑眯眯拍他肩膀,用很佩服的语气:“八哥,你做了这么威风的一件事,为什么苦着一张脸啊?”
胤禩一惊,狐疑地看他:“你说什么?”
九弟朝他挤眉弄眼,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我从我哥那知道的!”
胤禩这下也明白过来了,下意识看了眼四哥,对方也回看过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另一边五哥也笑眯眯看着他,做出口型谢他。
他下意识也笑了回去,心里突然飘飘的。
旋即,他暗骂了一声,终于知道为什么汗阿玛这么讨厌这些人了,简直是不挑拨死人不放心。
到了晚上,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品出味道来了。
这帮人这么做,他恨得要命,可是他确确实实因为这些人的做法,感受到了一种不能示人的快乐。
他没话说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打卡第九十七天
胤禩来启祥宫的频率又高了起来, 皇上知道了就跟攸宁笑:“他这是要搬出宫去了,又开始舍不得了。”
和搬去阿哥所那阵子还是一个样儿,想是幼鸟恋巢, 他又比别人格外多了几分。
不单是胤禩舍不得, 连皇上自己都有些怅然了。
先前他其实觉得这些长大了的儿子再住在宫里,人多嘈杂, 烦人得很,这会儿眼见着他们一个个都要搬出去了,心里又不舍起来。
这一点上,对胤禩这个幼子又格外不同些。
虽说这会儿胤禩早就不是幼子了,宫里在他之后又添了九阿哥, 十阿哥,十一阿哥, 但是要说相处得最多的,感情最深厚的就是胤禩了。
在爱子之情这一层之外, 皇上也挺喜欢这个儿子的性情。
他的这些儿子脾性各异,也都有他看不惯的地方,老大直率,老二聪慧, 可也太傲了些,老三最像读书人,该有的毛病一点不少,老四心思太多, 有点毛毛躁躁的,老五心性纯良,老七面上不显,其实太要强, 老九性子最活络,泥鳅似的。
他心底里觉得胤禩是最像他的一个,秉性仁厚,就是还欠缺打磨,去过的地方太少,眼界浅的很。
攸宁尚不知皇上的心理活动,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跟着去点评这些阿哥们。
皇上在对这些儿子们的态度上,那是既把自己当爹,又把自己当娘,严父慈母合二为一,只是表现在外面的只是严父的那一面而已。
别看他面上对人挑挑拣拣,不满意这个,不满意那个的,但他要是真不满意就不会说给大臣们听了。
凡是说给外人听的,那十分里有七分是为了炫耀,剩下三分就是为了警醒儿子们。
看他真正对儿子的态度,还得看九龙夺嫡到了末尾那时候,他嘴上骂得再狠,还是一个都没舍得杀,连圈禁都是好吃好喝供着,偶尔儿子还能打申请出来放个风。
攸宁无奈摇摇头,没有再想下去,而是问起了明年的南巡。
皇上南巡在本朝也算是个惯例了,目的很多,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视察黄河,这条“母亲河”的威力巨大,古人的古人那时候就开始为了黄河决堤的问题费劲脑筋了,到了今朝改道了不知多少次,可问题依然存在。
每次黄河一决堤,便是一次多种灾难集合而成的大灾,水患,病疫,来年粮食,问题多得吓人,皇上十分重视。
也正是为此,南巡一次是完全不够的。
而就算不提这个,皇上本身也是好出远门的,御驾亲征就不必说了,今年又去了一趟塞外,再之后就是打算明年南巡了。
皇上听她问这个,就直接告诉她:“明年南巡,太后也想出京去玩,你也一起去看看。”
攸宁点头:“太后先前还跟我说呢,说她想趁着这几年身体硬朗的时候,多出去走一走,到时候我陪着她,你也能不那么费心了。”
她知道皇上这些年也跟太后相处出亲情了,毕竟两个人都念着同一位可敬的长辈。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皇上这是移情了,他带着太后去塞外,还可以说是为了和蒙古各部联络感情,可是带着太后去南巡,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为了已故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关系好,太后看到了,就好像太皇太后也看到了一样。
太后应该也这么想过,有时候她和身边的人就会念叨,说以后见了太皇太后,她会有好多话要说呢。
皇上:“宣妃也跟着去,她一向孝顺太后,太后身边也离不了她。”
攸宁点头,宣妃如今也算是熬出来了。
她是个相当标准的满蒙联姻工具人,一直没得过宠,也没有孩子,在宫里存在感并不高,当然也没有让皇上讨厌过。
简单来说就是好事轮不着,坏事也不必怕,不过随御驾出行这种事情也不是回回就能有。
不过如今太后出门,身边必定是要有她跟着的,在后宫里的存在感也略有提升。
与之相反的就是早年间的惠妃和荣妃了,不过她们俩的生活重心也早就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比起自己能不能随御驾出去,更关心她们的儿子可不可以。
皇上又说:“这次我们把小八也带上,叫他跟我出去见见世面。”
攸宁正想说的就是这个:“他是该出去长长见识了,上回南巡的时候他还小,当时他知道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缠了好久说他也要去,后来还是没去成,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两人大人很愉快地回忆了一番胤禩小时候的糗事儿。
然后,攸宁才知道皇上这次一气点了好几个阿哥跟着去,直郡王,诚郡王,五贝勒,七贝勒,胤禩,还有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两个。
中间只有四贝勒胤禛和十阿哥叫略过去了。
不过这也不是因为皇上对这两个儿子有意见,留四贝勒下来,是想让跟太子好好学学,帮太子的忙。
毕竟直郡王很明显不合适,诚郡王呢,不是光头阿哥了,要开始办事了,像现在这么不着调可不行,必得拉出去遛一遛。
而十阿哥就是纯粹身体原因,别看他瞧着是个胖墩儿,身体却不太好,南巡路途遥远,路上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再后面的阿哥就是年纪太小,更出不了门。
攸宁后知后觉,皇上肯定也察觉了这段时间儿子们之间的氛围不对了,想着冷处理一下。
意思就是让他们出去都看看民生疾苦,别整天纠结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的。
也是,这么一想,那些建房子到底是谁先谁后,谁又把谁给算计进去的事情,都算不得什么了。
以皇上来看,这都是小事,要是儿子们有哪个被这些小事绊住了手脚,那也是他自己不得用,支棱不起来,活该叫人整了。
皇上也有些高兴,高兴两个人能想到一处去。
孩子大了,彼此之间的心思也越来越多,就连他们各自的额娘也是一样。
有时候他在哪宫里多说一句话,对什么事情表个态度,转眼就叫人给知道了。
他不是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母子人伦是天性,做额娘的偏心些自己的儿子,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况且传出去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若是她们想知道,知道了想要知会儿子一声,他不会为此不高兴。
只是,到了如今,身边的这些人里,能说话的人难免就越来越少了。
他回过神,看见攸宁正拿着地图册子看得津津有味,满眼的好奇憧憬,不由凑上前去,轻声说起上次南巡时见过的种种风景。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打卡第九十八天
二月初三。
启程南巡的这一日当然是个好日子, 虽说气候尚有些寒冷,阳光却很明媚,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
攸宁没在自己的马车里坐了多久, 就挪去了皇太后那儿, 同宣妃和皇太后一起说说话,还拿出了自己早就备好的各种消遣时间用的小零食。
胤禩原本是骑马跟在车架旁边的, 后面就没耐得住性子,说了一声,就跟前头的五阿哥,七阿哥一块儿赛马去了。
余下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两个年纪还小,由侍卫们看着在外面跑了几圈, 就叫太后催着回来了。
总而言之,路上这段时间还是挺热闹的, 大家也玩得高高兴兴。
除了皇上,日理万机有时候还真是个形容词, 攸宁不小心在他辇驾上睡了一觉,睁眼的时候发现他还没睡,正对着烛火看折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放大镜一样的东西, 大约是这会儿的眼镜。
她轻手轻脚起了身,以车内光线来判断,就知道这会儿时辰不早了。
虽然动静很轻,不过他很快就察觉, 看过来的同时还捏了捏眉心。
攸宁一看就知道他是困了,却又不得不撑着精神。
她走过去替他捏着肩膀,柔声问:“要紧吗?”
皇上摇头,打了个呵欠:“无事, 走吧,陪我去歇一会儿。”
好吧,攸宁只能又陪他躺到床上,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皇上躺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睡着,瞧着像是在出神。
攸宁才刚睡醒,这会儿也并不困,就干脆盯着皇上看,见他出神的时候无意识碰了两下腰,就知道他是坐久了难受。
她想了想,干脆坐起身来,一下一下给他按腰和背,放松肌肉。
手法是她闲着没事干学来的,之前实践机会并不多,也不知道用处大不大,但看皇上表情,显然是很受用的。
这样折腾半天,两个人复又困了,拥在一块儿舒舒服服睡了个觉。
第二日醒来,皇上又在拿着东西看了,一边看一边写,下午,他出去骑了会儿马,锻炼了一二。
攸宁觉得骑马这项运动还是很酷的,但是难免弄得一身尘土,浑身出汗,回来又要洗澡又要洗头,忒折腾了,而且又要腰酸背痛许久,一点都不划算。
皇上在辇驾旁边骑着马,透过窗户跟她说话,脸上挂着笑,突然就朝她伸出了手,是邀请共骑的意思。
攸宁左右看了下,最近的侍卫也离这儿有一段路呢,大家都很默契装作看不见,于是心动,遂应之。
她心里一边吐槽一大把年纪还搞这种浪漫,一边又觉得感受甚好,策马驰骋的感觉太酷了!
此情此景,如果能有人在旁边给拍照就更好了,上辈子从来没拍过这么好看的艺术写真照呢!
攸宁感觉自己出了宫之后,整个人又变得通透活泼了。
不光是他,皇上也是一样。
两个人都大喘着气看着彼此,看对方脸颊被风吹得通红,脸上却挂着轻松又很夸张的笑容,感觉嘴角都要裂开了的那种。
对视着笑了大半天,攸宁终于合上嘴,结果发现自己吃了一嘴的泥土沙子。
皇上看着她哈哈大笑,笑声很大,传得也很远。
于是顺理成章惊动了不少人,大家都好奇皇上今儿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太后辇驾里,宣妃由人扶着出来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去,心里有点震惊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
胤禩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缩回去,又看一眼,又缩了回去,心里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汗阿玛和额娘骑在一匹马上?
周围全都是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阿玛和额娘吗?
胤禩一边保持着惊讶的神情,一边赶紧叫身边的人去知会自己带过来的格格,让她先不要额娘身边尽孝了。
早已回过神来的攸宁:
不动脑子她都能想象到,这些人私底下又会如何传播她不愧是传闻中宠冠六宫的那一位的谣言
这些年来,类似的事情可太多了。
没准还会有人在身后的什么自传里提到这一幕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问就是她曾经就是扒拉着人家自转,试图从中吃到历史人物瓜的其中一位。
听到这些人这么评价,她都心虚得慌,她和皇上顶多算是相处和谐,至于说什么真爱,还真的没有到那个份儿上。
皇上无非就是看她长得好看——现在她确实也好看,还有就是她老的慢,比同期嫔妃是这样的,金手指的妙用就在于此。
再然后就是保持新鲜感,她偶尔抛一点新东西出来,让两个人的相处不至于千篇一律,让人感觉到乏味无聊。
再就是有孩子的加持,胤禩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当爹的怎么会不喜欢。
当然还有就是出现的时间较早,皇上念旧情,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起经历过了,哪怕是一只猫猫狗狗,相处这么多年肯定都是有很深感情的。
攸宁并不否认这种多年陪伴之下的感情,不过这肯定不是什么真爱,这种环境下谈真爱,她总觉着有点好笑——纯幽默的那一种好笑。
不过就是再尴尬,这一天的快乐是作不得假的,攸宁感觉自己把宫里那股憋闷的气息都给吐尽了,现在浑身上下都觉得自在,翻了本书随便看着。
皇上处理累了折子,偶尔就看看她。
他心里始终有些疑惑,这些年来她始终表现得很内敛,对一切战战兢兢。起初,他以为她是在自谦,惶恐于这样的事情,这当然很正常,他印象里她就是这样。
后来相处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久,他才发现不对,他给她的,和她给他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不是谦虚,也不是惶恐,是觉得不够。
可是怎么样才算够?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攸宁想要的是权力。
这当然也很正常,人人都渴望权力,这一点上男女都是一样的。
如果她图谋更高的位置,甚至想要为他和她的孩子图谋太子之位,亦是人之常情。
当然,这些他不可能全都满足她。
可到现在,他发现她想要的不是这个,令人震惊。
可一个人再如何伪装也不会完美到这种地步。
那么还是原来的那一个问题,怎么样才算够?
他不知道,不过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只是好奇而已。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打卡第九十九天
南巡的长长路程中, 攸宁只负责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她原本自己也有机会目睹一下民生疾苦,后来发现队伍一路上都设了帷帐,停驻的地方不是有行宫, 就是征用了别人家的大宅, 其建筑宏伟程度远不能和紫禁城相比,但依旧美轮美奂, 有些宅院更是比畅春园的更有韵味,更加精致。
她接触这时候普通百姓最近的时候有两次,一次是停在外头的时候,与皇太后,皇上一起品尝了下农家平日的饭食, 说实话,难以下咽, 哪怕这已经是他们精心为贵人备好的最好的饭食了。
皇上却说,此地的光景比数年前要好得多了, 又谈及那时候所见的光景来。
攸宁表现出了没见识的一面,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见过。
第二次就是途径一个大城,皇上带着她一起让人叩拜,后来她才知道是这里曾经几乎年年被天花肆虐, 后面当地的一个官儿愣是不顾别人反对抗议,压着几乎所有人都种了牛痘。
当然那几年当地的财政境况就不大好,这个官因为此事,还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 加上他本来能力也不是拔尖,政绩更是没法说。
他本来就要考评了,结果预估应该也不算太好,后面是皇上叫人去御前对话, 方知其中缘由,然后给破格提拔了一下,让他去做擅长的事情去了。
攸宁立即对此人充满了敬佩,这几乎是压上了自己的仕途在做实事啊!
要知道这年头的官员考评,可是清清楚楚写在档案上头的,考评结果不好,当年就要降职也就算了,以后但凡有任何要起用的机会,上面人一看这人曾经有这么差的政绩,心里就打了个叉,要是正赶上上官心情不好,觉得这人真是不堪,可能下一次还要降职,如果不甚卷进了什么事情里面,第一波受牵连的大概还是这人。
话再说回来,大规模种牛痘之后,当地再有天花,就没掀起什么风浪来了,城里人口繁盛,各方面也就越发展越好了。
至于那个官,之后换了任职地,再后来就在任上去世了,不过因为本人很有清名的缘故,其后代在他们家当地风评也极好,不论是生活还是出仕做官,都可以如想象得那般顺利。
这一次来拜见的女眷里,就有这家人的夫人和女儿,感慨完皇恩浩荡,扭头就想找路子,想让女儿进来给贵人做个丫头使唤。
胤禩听攸宁说了这么几句,后面兴冲冲出去为她打探消息了。
不久后面色古怪的回来,说这家人在当地名声非常之好啊,大家提起来都是一脸崇敬啊爱戴啊发自内心感激啊,好像是圣人一样了。
可他又在汗阿玛那儿见过参他们家的折子,出门时甚至还有人当街拦着要告御状——拦住的是他,他虽然做过掩饰,可这唇红齿白,锦衣貂裘,侍卫前拥后护的一看就是贵人,告的还是这一家人。
好在胤禩不是单独出去的,五贝勒和七贝勒还在旁边呢,所以理所应当把事情甩给他俩了。
后来胤禩在汗阿玛处得到了证实,这家人的下人欺男霸女,血债累累的事情也是真的,证据很足。
但还不能处置,如果现在处置了,只能从轻,打杀两个下人罚点钱,如果从重了,当地百姓不会相信,更不乐意,因为他们眼里那位大人是好官,当地的父母官啊,大青天啊,处置了好官的能是什么人,当然是坏人。
至于告他们的,那肯定就是诬告了——苦主告状的时候,是在大街上,当时就有人这么喊过。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到再过个几年十来年,当地再出一个大青天就好了,百姓们渐渐淡忘了前一个,这一家做了坏事的就能清算了。
总之,人生百态,而胤禩大受震撼。
他回来之后跟攸宁说,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汗阿玛压根儿不关心谁先建好府邸的这些事情了,那些事情在汗阿玛看来,就如同他看弟弟们为谁多吃了一口糖而大哭大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一样,这是事儿吗就拿出来说?
嗯,也许在四哥眼里也是一样的,怪不得他反应那么平淡呢,他还以为四哥为因为这个生气,或者主动来跟他玩。
结果也都并没有。
不过他当时还是很在乎这个的,现在不太在乎了,但是顺手的事情,能帮别人一把,他也愿意去做。
胤禩于是又开始每天兴冲冲跑去旁听阿玛的小课堂,然后跟在旁边上大街上到处看看了,毕竟他还有一个任务是给额娘搜罗当地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有意思的故事。
这让暂时安抚住那个苦主,等着想问胤禩是什么态度的五贝勒很是迷惑。
“八弟这就不管了?”
按理说这件事毕竟和贵妃推广出来的牛痘有关啊,贵妃在外面的好名声一半是皇上身边传出来的,什么孝顺太皇太后,孝顺太后,孝顺太妃,向宫女一样恭敬服侍在长辈身边,还有就是劝谏皇上注意龙体,照顾皇上身体之类的,反正都是按照古时的贤女子顶格吹。
这部分是糊弄外面的人的,大家都认为皇上身边有这么一位贤良的贵妃很好。
还有就是牛痘了,甭管一开始京里有多少人瞧不上,有多少人不相信,有多少人大骂这件事有辱斯文,但是牛痘之法确实活人无数,并且一年比一年要出名,这是一项可以写在史书上的功绩,就这一点是完全没法反驳的。
民间甚至有人认为这样一位贤良女子才应该是皇后,国母。
这样的风声也是他封了贝勒,要出宫开府然后出宫的次数勤了些才知道的。
大家心照不宣,如果贵妃做了皇后,前面孝懿皇后没有子嗣,那八弟就是第二个嫡子了,也难怪太子那边对贵妃态度那样。
可以说,牛痘之法已经是贵妃身上和贤良并称的一个鲜明特征了。
贤良是皇上说的,除非叫皇上再把这话收回去,否则这两个字是不可能从贵妃身上离开的。
能够针对的就是这牛痘之法,也许就是有人要借着这个给贵妃添点儿堵,最好还能顺藤摸呱找到八弟身上呢?
因此,在知道这苦主告的是那家人后,他要等着八弟的反应。
谁知道这小子好像就不打算管了?
七贝勒知道以胤禩的性情,是绝对做不出欺凌苦主的事情的,哪怕事关贵妃也一样,如果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也就不是八弟了。
这事八弟不好做,他跟五哥也一样,但也不能一直拖着让有心人利用,七贝勒想了想,说:“那咱们还是去趁着人少御前走一趟。”
皇上这里早已得了消息,得知事情是大庭广众下出现的,便觉得不好搁置太久,否则小事化大就不好了,容易牵扯到胤禩和贵妃的身上,倒不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事后再叫人将民意引导一二,就不会再有后患。
对此,攸宁表示赞同,她看不见,不知道,也管不着的事情就算了,如今这事儿撞到跟前来,怎么能不关注一二。
就算这人身后还有人在操纵什么,可只要苦主们所言句句属实,罪证也摆在那,就该还人家一个公道。
就算最后真的有损她的名声,可是名声一不能吃,二不能用,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算没有这个,只要皇上活着一天,她得宠一天,也不可能有人闯进宫来,说你这个妖妃我要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什么的当然就算她失宠了,这也是不可能的。
掌握着实权的皇帝毕竟还是要脸的。
至于这之后的事情,攸宁只知道苦主被还了公道,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治,而当地现任父母官也平白得了个青天称号以及一桩不错的政绩,对攸宁没有任何影响,倒是还有人夸皇上的儿子真是人中龙凤,深明大义慧眼如炬什么的,也有人敏锐察觉到什么,又吹了一波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小小捧了一下随行的贵妃,反正最后大家都满意了。
于是此间事了,再度启程前往下一站。
与此同时,京城。
太子暂理朝政的同时,也接连与南巡队伍保持着联系,毕竟大部分事情还是得让皇上知道原委,以及他是如何应对的。
而南巡队伍里,皇上那边的动静他能知道的不多,直郡王和诚郡王他却是能知道不少的。
能够暂代朝政,若是从前的太子必会战战兢兢,力求不出一点差错,他很珍惜,也很高兴汗阿玛给他这样的机会,也认为自己能够做得很好,做得更好,令汗阿玛放心。
可这会儿他翻看着直郡王的动向,却只能感觉到焦躁。
他知道这不太好,只是本能如此,只再多分些心神出来,多加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太子出了会神,不由又想到近日来依照汗阿玛吩咐,跟着他帮忙做事的四贝勒,每日勤勤恳恳,既有见地,又难得对他这个太子忠心,心道若是每个兄弟都能如四弟一般叫人省心便好了。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打卡第一百天
毓庆宫。
太子妃正在着人预备送往南巡队伍中的东西。
皇上临行之前便下旨, 南巡时一切所需都由京中供给,勿扰民间,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留守京城的太子身上, 作为太子妃, 她自然也要从旁协助。
不过其中大部分人的用度,都不必太子妃来亲自操心, 只有送去给太后,皇上和贵妃的东西,太子妃才会亲自过目,过目了还不算,她还要专程去太子那儿走一趟, 既是为了方便商议,也有为了表现太子和自己孝心的意思。
太子对此不置可否, 可从没拦着太子妃踏入殿内。
这日,太子妃照常来了, 她这次要与太子相商的是送去给队伍的医药之物,这物说起来不很要紧,可是有了皇上先前御驾亲征,染上病疫的前车之鉴, 这次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珍贵的药材,药丸自不必多说,应有尽有,也有些专门送去对症的药丸, 这就要具体看了。
太子听着太子妃一番温言,忽地开口,利索将其中相当一部分做了增删,而后似有所感, 向太子妃解释了其中缘由。
太子妃恍然,太子自幼在皇上身边长大,对皇上的身体和习惯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相当清楚,这些修改正是建立在这样基础上的。
于是等到这一批供给送去之后,皇上那边很快便写了信回来,感慨太子对他的关切孝顺,又随信赠了不少一路来所得的当地特产。
这些东西和先前送回来的东西看似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一次是独属于东宫的,有些是给太子妃的,更多的是给太子的。
里头的东西要么是皇上亲手猎得的动物,要么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想着太子会喜欢的东西,要么就是太子曾经随口提到过,连自己也记不清,但皇上仍然记得,也命人搜寻了来给他的东西。
看着这些物件,太子仿佛就看到了皇上南巡一路以来的种种经历。
他想起了年幼随皇上一同出行的时候,听他讲起在民间各处的见闻,他当时说自己以后也要和皇上一起,遍览四方,体察民情,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皇上很高兴,对着朝臣们夸他小小年纪便有此大志,那是很早之前,皇上就对他寄予厚望了。
他后来也很盼着能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时势如此,京中皇上不在,他这个太子理当坐镇后方。
除了他,也没人有这样的资格了。
这么想来,现在这样倒还不错,至少皇上还信他。
太子紧绷的面容终于微微松动了。
太子心境当中的变化,远在南方的皇上虽然不能很好的察觉,但也似有所感,同太子的通信更加频繁了许多,言语间尽显温情。
太子妃亦有所觉,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自嫁入东宫以来,事事小心,时时谨慎,这会儿总算是有所收获了。
太子紧闭的心扉终于松动,夫妻二人之间也愈发亲密和谐。
五月,圣驾回銮。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同时传了出来。
虽然太子膝下早就有了子嗣,不过自己亲自选出的太子妃有孕,对皇上而言还是很值得开心的,他亲自过问,吩咐太医院一定要照看好太子妃的身体,又接连赏赐,让外界重新回想起了太子的盛宠程度。
太子终于再度意气风发起来。
对于太子妃腹中的孩子,他无疑是充满期待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额娘,还有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夭折的兄长,他很少在汗阿玛那里听到过这个孩子,但仅有的几次,也让他明白汗阿玛对此事的悲痛和惋惜。
所以他更期待着太子妃能够安安稳稳的生产,只要母子或者母女平安无事便好。
太子也没有因为即将拥有嫡出子女的喜悦,而忽视了自己已有的两个儿子,虽说嫡庶有别,可到底都是他的孩子,一点点看着长大的,乖巧可爱,他又岂会舍得差别对待?
为了此事,太子甚至鲜少破了例,掺和了后宅事务,和早就心有不满的李佳氏长谈了一次,既是安抚,又是警告。
太子妃那边则不用多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个贤明大度的太子妃,在这一点上,汗阿玛看人的眼光还是极为精准的。
到这时,太子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汗阿玛会对直郡王一再偏爱,哪怕是他与直郡王相争,在直郡王分明顶撞了储君有错的前提下,皇上也并不满意他以身份压迫大哥的举动。
从前他一心觉得嫡庶有别,直郡王虽为长兄,可他才是储君。
那时候皇上语重心长,同他讲道理,但他听不进去,甚至觉得哪怕将来自己有了子嗣,子嗣间产生了这样的矛盾,他也依旧会选择维护储君的威严。
皇上生气了,骂他毫无手足之情,他并不服气,觉得皇上就是在偏心大哥,父子俩因为此事不欢而散过很多次。
到了这会儿,太子才终于体会到当年汗阿玛的处境。
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不会服气的。
正如他舍不得让长子和次子将来去当嫡子的奴才,皇上也舍不得直郡王如此,所以他才总是在自己面前反复提及“兄弟”两个字。
君臣,兄弟,皇上希望他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可是,太子的面容之上无悲也无喜。
他心无波澜地想着,既已经是君臣,君臣之间,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尊卑之别,又何来父子兄弟之说呢?
皇上一定比他更清楚,世间事注定不得两全,强求不来的。
他注定要辜负汗阿玛的期望了。
成王败寇,窃国者侯,从来只有上位者有资格怜悯,其余芸芸众生,不过棋子而已。
等到哪一日他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才有资格满足汗阿玛的期望,厚待那些肯忠于他的手足们。
*
这次南巡过后,皇上深深觉得几个儿子经过一番历练,看着总算是成熟了一些,于是开始给他们派分差事儿,当然主要还是学习为主。
胤禩在这上头很用心,渐渐地就忙碌起来。
他忙起来,攸宁也没多少空闲时间,连同胤禩在内,后面又有四五个阿哥眼看着长大了,是时候该相看婚事的人选了。
攸宁以前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这会儿却反而觉得过得快了。
之前给胤禩赐格格的时候,她还觉得他是个初中生还是高中生,没当一回事儿,加上那三个格格也全部都没有怀孕,在她这里存在感更低——当然也是因为她不喜欢身边有这么多人尽孝。
但是现在胤禩却已经变成一个成年人了,她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也不方便来后宫了。
等到以后时局敏感,估计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够见上一次。
有着这样的想法,攸宁在选儿媳妇这件事上就很小心了。
父母能够全身心陪伴孩子的时间要到此为止了,之后要陪他走过接下来人生的就是他的妻子。
她认真考虑,到底该为胤禩选一个什么样子的福晋。
皇上对此依旧不理解,他的想法一直以来就是正妻很重要,人品要贤德,因为嫁进来要管理好后宅的,不能嫉妒,身体要健康,不能有恶疾,不能影响子嗣,家世当然也要过得去,但不可能光看这个,毕竟再贵也贵不过皇子,至于容貌,那不重要,性格跟阿哥合不合适,也不太重要,大不了多给他纳几个喜欢的漂亮的妾。
这些话说完,攸宁就扭过头去了,跟封建社会的土著简直没法沟通。
这时代基本上只有丧夫或者丧妻,而没有离婚,两个不合适的人非要捏在一块儿,两个人都要受害,这算什么事儿?
皇上后知后觉,沉默,第二天叫人搬着两个箱子过来了。
来的人是梁九功,这倒是个熟脸,只是里面的东西既不是寻常的布料首饰,也不是摆件一类,而是一摞一摞的折子。
攸宁当场惊了,赶紧询问梁九功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拿错别的东西不要紧,拿错折子算怎么回事儿?
然后她很阴谋论想到,该不会这也是宫斗的一环吧?
只不过别的宫斗里打击都是毁容下毒打胎三件套,偶尔暗杀一下皇帝,她的宫斗是诬陷她内外勾结偷个折子什么的?
梁九功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忙解释说这是皇上命人送过来的请安折子。
攸宁听到“请安折子”四个字才放松下来。
这东西她是知道的,属于奏折里面最不重要的那种,皇上经常当着她的面批阅,这次出巡有几次他累狠了的时候,攸宁还帮他念过那么几次,里面的古文冗长繁杂,绕来绕去,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回归到中心思想就是同一句话:皇上您最近还好吗?
皇上在亲近的臣子的折子上就偶尔回两句挺好的,普通臣子的折子一律就是知道了。
这三个字写到后面越来越敷衍,从端端正正到潦草的连笔字,像极了学生在敷衍作业。
把这些折子搬过来干什么?
难道要在她这儿批一天折子?
也太无聊了吧。
攸宁只好让梁九功领着人把箱子搁置在书房,把伺候的人赶出去,自己亲身上阵守着。
毕竟是折子呢,离了大臣们的手之后,再有资格打开的不是皇上就是太子,胤禩他们有时候拿着折子学习,还得是皇上亲手给发下去的。
攸宁守了大半天都没见人来,闷了满肚子的气,直到傍晚,罪魁祸首方姗姗来迟。
了解到原委之后皇上就笑:“叫人拿来就是给你看的,你白守着它做什么?”
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攸宁的想法,有时候她分明胆大得很,许多规矩都视若无物一般,有时候又古板得很,说不能做的事情就真的不去做,不管她是当初那个小答应,还是如今的贵妃。
不过他也不会再问,因为她根本不对他说实话。
皇上只好坐起身子,任劳任怨,纡尊降贵地把折子一份份翻开,一边翻一边就介绍,这一摞是哪个人选的阿玛,那一摞又是哪一个人选的阿玛。
攸宁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对她先前说要找个与胤禩性情相合的福晋的回应。
从请安折子里看一个人的为人,为官,然后借此了解其人家风,以及其女品性,这是一件具有相当高难度的事情。
好在还有一个记忆里超好,对朝臣们几乎无所不知的皇上在一旁作为辅助,攸宁只负责点头和摇头。
这个折子内稍显谄媚,过分圆滑的,据说光正妻前前后后娶了三个,家里儿子女儿一大堆,争斗不休,家宅不宁的,自然不能通过。
这个折子内说话太直,好似情商不太高,据说很有才华和能力,但是相当推崇女子无才,不给女儿读书的僵尸老古板,也不能通过。
攸宁挑挑拣拣一大堆,最后剩下的还有几家。
她先是疑惑怎么胤禩有这么多适龄的候选,然后后知后觉,这应该是这两年的全部了。
略心虚,但是当然还是自家事最要紧。
皇上点头,也很同意她的判断,觉得有理有据,然后开始细细为她介绍剩下人的阿玛具体情况。
其中,富察氏系出名门,她的阿玛马齐是皇上很得用的臣子,其居官勤慎,声名很好,很有操守,长得还很帅,人到中年依旧仪神隽秀,竹清松瘦,养眼得很。
纳喇氏门第也很好,家族数代与宗室结亲,而且一家子人缘特别好,在外风评也极好,其余的在这些人选中只是平平,但单拎出来是很好的。
还有一个董鄂氏,和三福晋是同族,开国功臣之后,家里亲戚爵位多得跟不要钱一样,可见其家族显赫。
另有一个就是郭络罗氏,历史上八阿哥原本的嫡福晋,关于她后世谣言纷飞,攸宁也听过一耳朵,不知真假。
不过在此时,郭络罗氏自幼养在安亲王府,她的出身是这一众女子里最高的,家族权势也是最大的。至于安亲王府的家风,不同于富察氏的满汉并进,也不同于其他两家逐渐被汉化,而是保持着非常纯正的满洲风味,性格鲜明,不拘小节。
以攸宁对胤禩的了解,他和这位郭络罗氏并不相配。
还有一层,便是郭络罗氏背后的家族太盛,娶了她,必然会顺理成章接收她外祖父,已逝的安亲王岳乐留下来的权势遗产,这会是一份相当有用的助力。
如果这会儿皇上年纪再大点儿,倒不是不行,关键是皇上现在身体好得很呢,眼看着前有有军功的直郡王,后有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两个瞧着都老谋深算的,胤禩这么早掺和进来干什么?
他这会儿根本就不用这么着急。
这话她没明说,但皇上看得出来她对富察氏更有好感些,而皇上自己更不必说,要是不赏识马齐,也不会屡屡提拔了。
最后定下来就是富察氏。
皇上看着郭络罗氏的名字,心里颇有些惋惜,已故的安亲王岳乐,活着的时候就是爱新觉罗宗室里面最德高望重的人物,人死了,余威犹在,大多宗室们还是愿意跟着安亲王一脉的。
皇上倒是不眼馋这个,只是觉得宗室人心这一块儿不能长久落入外人手里,最好是通过联姻给了哪个长袖善舞的儿子,既是赏赐,又能将这份人望化为己有,还能顺带着确定这个儿子日后的路,多好的机会呐。
只可惜老七的性子难以胜任,胤禩的话,他觉得这个儿子可以再看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者这二人性情也确实很可能不相配。
只有老九年龄合适,人也机灵,收拢人心的事儿对他来说不难,就是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多的没法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