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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贵人是本宫的亲妹妹的,有本宫在,她此生都能衣食无忧。”唐文茵淡淡瞥了眼长清,示意她将楚氏带走。

楚氏定定地看着她,却一言未发。

她终归是害怕了,害怕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女儿被另一个女儿谋害。

她不傻,权衡利弊以后,很快做出了抉择——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褶皱,跟着长清走出了承乾宫。

约莫走了几十步,楚氏猛然顿步回首。

光线的照耀下,唐文茵身上的珍珠宝石首饰熠熠生辉,她周身像是被光所笼罩,成了高不可攀的人。

或许,今日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等长清回来,唐文茵已经恢复了正常,可长清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脆弱和闪烁的泪光。

唐文茵喃喃自语:“我战战兢兢了这么多年,都成了一场笑话。”

到头来她想要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而曾经不屑一顾的,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听闻唐家出事后不久,薛琅月来了趟承乾宫,她面露复杂地看着唐文茵,道:“当初的话,你说到做到了。”

这一点,她不如唐文茵。

薛琅月仿佛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说完这句话又匆匆离开。

唐文茵抿了抿唇,沉默良久。

*

十月初,天气渐冷,寒风穿梭在宫墙之间,夜深人静,总传出阵阵呜咽声。

两位贵人的入宫,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沈听宜养好身子后,唐文茵却病了,这一病,就病了许久。沈听宜知道,她这是心病。不过也因着唐文茵病了,这宫权便悉数落到了沈听宜手上。

闻褚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各处,而那些前朝嫔妃、世家的耳目则悄无声息地被取而代之。

沈听宜也给小安子安排了个出宫采买的职位。

太医院里,沈听宜冷落了丁实逸,而用起了黎太医。

宫里宫外的风波过后,又和乐融融了起来。

嫔妃们不用早起去凤仪宫请安,却会像之前去承乾宫一样来昭阳宫坐坐,陪沈听宜闲聊。沈听宜整日待在宫里,倒也不觉得无趣乏味。

对于闻褚冷落正值妙龄又如花似玉的薛贵人之事,沈听宜倒是没什么想法。

她不知闻褚为何会选薛氏入宫,但他显然没有宠幸薛氏的意思。若是说顾及薛琅月,也未免太过牵强。但薛琅月对于这个堂妹,确确实实忽视了个彻底。

唐贵人、薛贵人与沈听宜都不是采选入宫,前后也只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因而在宫里难免会有人将她们进行比较——都是有高位的姐姐,都是礼聘入宫。可沈听宜的运道却比二人要好,初封位分高不说,还用一年的时间当上了昭妃娘娘,令人望尘莫及。

沈听宜想到这里,忽然放下手中的账簿,侧眸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闻褚。

察觉到她的目光,闻褚挑眉回看,“听宜看朕做甚?”

沈听宜侧过身子,没有回答,而是支颐问道:“陛下这几日怎的日日来昭阳宫批折子?”

闻褚笑一笑:“怎么,你不想去乾坤殿,朕来陪你还不成了?”

天气转寒后,她便不喜外出。

沈听宜悠悠一叹,垂眸道:“还以为陛下瞒着妾身做了什么事呢。”

闻褚轻哂:“朕能瞒着你什么事?”

沈听宜眨一眨眼,“当真没有吗?”

闻褚默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方道:“倒是有一件事。”

沈听宜来了兴致,追问:“什么事?”

闻褚道:“朕已经派人去国定寺接太后了,月底太后就能回宫。”

沈听宜有些意外:“可如今这么冷,路程又远,陛下不担心太后的凤体么?”

闻褚失笑:“这是太后的意思,皇姐也已经替朕去接太后了。”

“陛下瞒着妾身做甚?”沈听宜不解,“太后能回宫,不是好事吗?”

闻褚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太后的生辰快到了,等太后回宫,朕要为太后办一场庆寿宴。”

沈听宜呼吸一轻,又听他道:“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做个准备。”

她没见过太后,当然也不知道太后的圣寿节是哪一日,这会儿倒是真真有些纳闷:“既然太后要过寿,陛下怎的要将太后要回宫的事瞒着?”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太后不愿铺张,朕想给她一个惊喜。”这般说着,他绕过桌案,俯身,勾住她的腰肢便坐了下来,“这事朕只告诉了听宜。”

沈听宜没理会他的动作,听完后半句话,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陛下要将圣寿节的宴会交给妾身来办?”

“可妾身从未操持过,出了纰漏岂不贻笑大方?”她的眸子里藏着些许的担忧,闻褚看着,故意捏了捏她腰间的嫩肉。她最是怕痒,见他这样,立即要起身躲开,“陛下!”

声线拔高后,语气中的恼怒也显露出来。

闻褚见她这样鲜活,这才有了笑意:“怎么了,听宜不愿意?”

沈听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郁闷不已:“陛下明知故问。”

宴会上最好生事端,诚然她如今有宫权在手,理应由她操办,可这是太后的寿宴,一点岔子也出不得。

闻褚不再逗她,将手递出去,嗓音稍稍柔和:“朕同你一起。”

沈听宜看了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才略略放下了心,回到他的怀中,继续刚才的话题:“陛下得闲吗?这宴会之事陛下也会?”

她自觉地没去过问郑初韫。

她被禁足凤仪宫,可名义上还是皇后,太后的寿宴,郑初韫不可能不露面。

况且,她不知道太后的生辰是哪一日,可其他人却并非不知,宫里又早早有太后在年底要回宫的消息,她不信没人猜到太后会赶在圣寿节前回到皇宫。

所以,会有人坐不住的。

郑初韫能在圣寿节上露面,那日后还会继续禁足吗?若取消了禁足,晨省是否会恢复呢?等晨省恢复了,这宫权是不是也该回到她手上?

一环套着一环。

而且闻褚从未同她提起过郑初韫被禁足的事,唐文茵也说过,他不会废后,因为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

但沈听宜偏不相信,郑初韫真正触犯了他的底线后,他还会坚持下去。

耳边呼吸湿热,惹得沈听宜身子颤了颤,“正好你也不会,朕同你一起学。”

沈听宜偏头看着闻褚,闻褚的视线也恰好看过来,他的眼眸深邃,嘴角却泄出一抹浅笑。

他低头凑近,一言一行带着不易觉察地撩拨,“听宜觉得如何?”

沈听宜敛下眸子,掩去里面的情绪,低声应下:“听陛下的。”

他听了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同她在榻上胡闹了一阵。

沈听宜半推半就,这一耽搁,天色便黯淡了下来。

“饿不饿?”闻褚拢了拢她的衣裳,“该用晚膳了。”

沈听宜觉得有些乏,但也确实饿了,便毫不客气地道:“妾身要在屋子里用膳。”

闻褚闷笑一声,“听你的。”

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样子,是她真正的性子。

闻褚只偶尔能窥见这样的她,却分外珍惜。

其实,他还有一个秘密。

但一直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

第197章 第 197 章

陛下又在昭阳宫过了夜。

后宫嫔妃知道这个消息后,已经从酸涩逐渐变得麻木了。

自昭妃娘娘重新挂上玉牌后,陛下去昭阳宫的次数愈发频繁。贞妃有意避让、温妃病了,众人对有权有宠的昭妃娘娘的态度再是恭敬不过,连酸话都不敢说。即使天寒地冻,也日日来昭阳宫献殷勤,仿佛将凤仪宫的皇后遗忘了似的。

郑初韫被禁足在凤仪宫,却也不是聋子,她听着若素对于宫里的风向的议论和对沈听宜的不满却一言不发。

正如沈听宜所想的那样,郑初韫猜测到了闻褚的心思,猜到了太后要赶在圣寿节回宫的事。

可宫里却没有一丝风声。

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回到从前的模样。

安之将热腾腾的汤药端来,伺候郑初韫服下,“殿下,外头开始飘雪花了。”

郑初韫从软榻上起身,朝窗外看了眼,“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呢。”

“是啊,奴婢听说大皇子受了寒,腹泻不止,已经发起高热了。”

自从殿下被禁足,大皇子就被送去了祥安所,可他还年幼,身边只有宫人嬷嬷,待遇难免不如在凤仪宫。

郑初韫眼眸微闪,“陛下还不曾让大皇子回到恪容华身边吗?”

安之摇头:“不曾,但想来此事过后,大皇子就能回到翠微宫了。”毕竟,年幼的孩子无人照料总归是不行的,只是也不知陛下对于这个唯一的皇子这般不重视。

安之观郑初韫的神色,轻声道:“殿下,若是大皇子出了事,您……”

大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人可都是殿下一手安排的。一旦出事,旁人定要怀疑殿下。

“本宫如今被禁足,膝下无子,害大皇子做甚?”

郑初韫淡淡道:“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从前从内侍省和六局调来的,出了问题,也怪不到本宫身上。”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之中谁有问题,在自己没有皇子之前,她更不可能会对仅存于世的皇子动手。

安之面有难色,“可若是有人陷害殿下呢?”

郑初韫心神一凛,“若是如此,防不胜防。”

眼看她的位置有了动摇,恐怕都想来争一争了。

“安之,你觉得宫里谁有这个能力?”能买通大皇子身边的人或是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人手的,只有是潜邸时的嫔妃们,这样一来就直接排除了去年入宫的几位以及今年礼聘的两位贵人。

沈听宜赶到祥安所时,恪容华在一旁抹着眼泪,太医已经收了箱子,并写下一道药方。

“大皇子如何了?”

太医道:“幸而发现得及时,大皇子的情况已经稳住了,等服了药,烧退了就无碍了。”

沈听宜闻言松了口气:“好,等大皇子好全了,你们都有赏。”

知道大皇子无事,她一边让陈言慎将伺候大皇子的宫人全部找齐,一边开始询问原因:“太医,大皇子为何会腹泻?”

太医垂首道:“微臣不敢妄言。”

沈听宜温声道:“只管说就是,本宫恕你无罪。”

“微臣瞧着,大皇子似是误食了相克之物。”他说着,又点出了几个大皇子病发的症状。

沈听宜听罢,朝和尘道:“去御膳房的管事和给大皇子做膳的厨子带来。”

这时候,在祥安所的宫人也都到了殿内。

沈听宜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直言道:“大皇子中了毒,你们伺候不周,按照规矩,当送入宫正司杖责。”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叫冤:“昭妃娘娘饶命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从未接触过大皇子。”

这样说的人不止她一个,毕竟祥安所有几十位宫人,不可能人人都能接触到大皇子。

沈听宜给她们洗清嫌疑的机会:“那你们便将自己今日去哪、做了什么、都有谁看见都说出来,本宫也不会随意冤枉了你们。”

率先开口的那名宫女连忙开始说。

关乎自己的性命,谁都不敢有所隐瞒。

听到最后,沈听宜给知月递了个眼神,知月会意,重回寝殿内将恪容华身边的青荔带了出来。

与大皇子亲近之人,恪容华定是一清二楚的。青荔将这些人指了出来,福身道:“昭妃娘娘,这些都是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的人。”

有四个嬷嬷和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嬷嬷受了寒,今日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且有人证。

三个嬷嬷和两位小太监也都没有单独行动的时间,彼此都是人证。问到这里,仿佛都没了嫌疑。

等太医检查过大皇子的膳食后,和尘也带着御膳房的掌事来了,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娘娘,负责大皇子膳食的小厨子不见了,奴才找遍了御膳房都没有找到。”

偏偏在这个时候人不见了,这可太让人生疑了。

沈听宜当即道:“去请宫正司的人来。”

御膳房的掌事姓林,矮矮胖胖的模样,一进殿就跪下来,哭道:“昭妃娘娘,给大皇子做膳的是奴才的徒弟小平子,一直是个心细的人,奴才实在没想到他会谋害大皇子,还望娘娘明察。”

沈听宜皱了皱眉,“若与你无关,本宫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林掌事千恩万谢:“是,奴才定当全力配合娘娘。”

在沈听宜忙着调查大皇子食物中毒一事时,各宫里也不平静。因着下雪,沈听宜并没有让她们来祥安所。

长春宫偏殿

庆容华看着手里的字条,默然不语。

杨桃小心地合上门窗,低声询问:“主子,上面写了什么啊?”

这字条是她们今儿用膳时在碗底发现的。

庆容华觑了她一眼,忽然问:“我有桃花癣之事,在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杨桃有点迟疑:“除了奴婢,便只有太医院的太医知晓吧,但太医也不会无故透露给旁人。”

“不过殿下有权查看脉案,奴婢也不知殿下知不知晓。”

庆容华捏了捏手心,眼神闪了闪:“除了殿下,手上有宫权的应当都能查看脉案。”

杨桃掰着指头道:“贞妃娘娘、温妃娘娘、昭妃娘娘、淑仪娘娘和修仪娘娘都曾协理后宫。”

庆容华抿了抿唇,平静地道:“可最能发现这件事的,只有一人。”

胡修仪。

在潜邸时,她们就多有来往,到了皇宫后,她们又都住在长春宫,再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自己了,自己也对她不曾设防过。

她不知道给这张字条的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并不是在诓骗她。

杨桃有些惊愕:“主子,您怎么好端端地提起这件事了?”

庆容华心里有了成算后,将字条保存好,方道:“害死安儿的不是沈庶人,也不是我和莲淑仪,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杨桃不明所以:“可是主子不是说……”

庆容华打断她的话:“不,当初昭妃娘娘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云氏和虞氏也有问题,还有一直给安儿看脉的丁太医。先前听说昭妃娘娘重用丁太医,可现在又换成了黎太医,短短月余,昭妃娘娘为何换了太医?这其中,定有问题。”

“杨桃,我必须赌一次。”赌这个给她字条的人,会助她一臂之力。哪怕她是在利用自己,那也无妨。能利用自己,说明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害死安儿??的人在世上快活。

……

大皇子的膳食中确实有几道相克的食物,伺候的嬷嬷们都不清楚这些,可最关键的小平子却找不到,沈听宜很难不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让她不明白的是,此人针对大皇子目的何在?只是让大皇子食物中毒吗?

刘义忠从御前赶来时,还带着一份宫人的簿籍,他道:“奴才去内侍省查过了,小平子是清治十八年入的宫,在内侍省待了做了两年杂役,陛下登基后,小平子被调去了凤仪宫的小厨房。上个月,小平子又回到了御膳房,专门给大皇子做膳。”

至于为什么会回到御膳房,原因不用多说。

也就是说,皇后的嫌疑最大。

沈听宜表情凝重,“还是要找到小平子。”

她不觉得皇后会无缘无故毒害大皇子,但小平子又确实和凤仪宫的关系过于亲密,除了皇后,谁能在皇后失势这么短的时间内买通小平子,让他去对付大皇子呢?

而且大皇子身边的人都是伺候了许久的,可以说是从大皇子出生开始就跟在身边了。而这些人,也都是皇后安排的。

沈听宜这么想,越想越觉得奇怪。

事关皇后,她也不好自作主张,便将所查到的消息都告知了刘义忠,让他禀告闻褚。

至于祥安所和御膳房的人,也都要被宫正司的人带去审问。

于是,沈听宜又重新安排了几位年长的宫女来到祥安所。

大皇子还未到入学的年岁,一直住在祥安所也不是个事,沈听宜看着眼眶通红、守在大皇子身边的恪容华,有些于心不忍。

知月看出她的心思,小声问:“娘娘可是想让大皇子回到翠微宫?”

沈听宜转头吩咐了几句,便出了祥安所,闻言一笑:“大皇子的事本宫做不了主。”

知月于是问:“娘娘难道不曾怀疑过恪容华吗?”

恪容华一直想让大皇子回到自己身边,若是涉险,也并非不可能。

沈听宜微一挑眉,徐徐道:“不会,她只是想让大皇子回到身边,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陛下不松口,她也没道理去以大皇子的性命涉险。”要知道,若不是嬷嬷发现及时,大皇子就有性命之忧了。

此举,太过于危险。

说实话,她都没想通幕后之人这样做的理由。

陷害皇后?

若是如此,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让大皇子丢了性命不是更好?

知月若有所思,“可经此一事,大皇子身边的人都被换了,最得益的不正是恪容华吗?”

沈听宜轻飘飘道:“大皇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却遭受中毒,这算什么益?”

知月神色一滞,“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想岔了。”

沈听宜看她一眼,“知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知月默了默,轻声道:“奴婢只是觉得,从皇后禁足后,恪容华一直想让大皇子回到身边,或许会急不可捺走错了路。”

“你这样想,其实有几分道理。”沈听宜夸她两句,又说,“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知月,你也去查一查吧。”

知月脸上一喜:“娘娘当真要让奴婢去查吗?”

沈听宜哪能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担心知月会受伤,所以一直拘着知月,可现在想来,一直不放手也不行。她无奈地点点头,叮嘱道:“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只是知月,你得保护好自己,不得受伤了。”

知月重重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见她这样兴奋,沈听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宫里点上了灯笼和蜡烛后,闻褚才来到昭阳宫。

孟问槐等人自觉地退出了殿内,贴心地合上了门帘。

沈听宜起身相迎,“陛下可去见过大皇子了?”

“见过了。”闻褚将鹤氅脱下,面色微愠,“大皇子已经退了热,恪容华今晚要留在那儿照顾。”

沈听宜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不觉意外,只是垂下眼帘,想要请罪:“只是负责大皇子膳食的小平子还没找到,妾身担心,小平子已经被灭口了。”

闻褚扶住她,“听宜放心,朕已经让御林军满宫搜寻了。”

有刘义忠传话,他应当早就有了想法。果不其然,他坐下后,继续道:“祥安所伺候大皇子的人都是由皇后安排,御膳房那边经过审问,也都没有嫌疑,而小平子——”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也是凤仪宫出来的人。”

由此可见,他在怀疑郑初韫。

沈听宜微微抬眼,朝他露出个诧异和为难的表情:“只是殿下被禁足,如何能与小平子联系上,又何必害大皇子呢?”

闻褚沉声道:“朕也不相信是皇后所为,只是……”只是,没有动机不代表不会这样做。

若是从前,他或许不会怀疑皇后,可在看过那些证据后,他已经不相信她了。

她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她的确有能力、有手段,嫁给他的这些年,也一直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无愧于他。她能当好皇后,可惜,他不需要了。

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也做不到忘却她做过的那些事。

最重要的是,是她先不信任他。

沈听宜看着他沉思,也没有出声。

郑初韫无辜与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闻褚不觉得她无辜。

同时,她心里也在盘算着幕后之人。

第198章 第 198 章

此人既是有如此能耐,对付的还是皇后,沈听宜怎么想,也找不出符合条件的人。

与皇后亲近的几人都被禁足在了长春宫,潜邸来的嫔妃,憎恶皇后的除了薛琅月和唐文茵似乎没有人了。

可这不像是她们的手笔,这是早就布好的局。

雪下了一夜,沈听宜卯时醒来后,院子里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不过这时候雪已经停了,等她换好衣裳,宫人们已经将院子里扫干净了。

用完早膳,她见知月兴冲冲地走过来,“娘娘,宫正司的人在小平子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些旧物。”

她声音轻了轻:“好似与皇后有些关系。”

“小平子在凤仪宫待了四年,屋子里定然会有皇后的赏赐。”沈听宜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坐姿,“御林军还没找到小平子吗?”

知月摇头,“奴婢也说不清楚,但是奴婢瞧着宫正霎时间就变了脸色,带着人去了御前。至于小平子,还不曾找到呢,但奴婢想着,这下了一夜雪,他无处可去,恐怕是——”她做个了抹脖子的手势,面露担忧,“这幕后之人也忒大胆了。”

这雪下得及时,若是小平子死了,估计也找不到凶手的痕迹。

听知月这样说,沈听宜也对那证据有些好奇了,是什么东西能让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宫正变脸呢?

而此时的乾坤殿,闻褚脸色阴沉地翻过宫正呈上来的证据,眉峰紧蹙,一言不发。

宫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下方,低垂着头,缓缓道:“淑妃娘娘不是病逝,沈庶人的小产也不是意外……除此之外,殿下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汤,是医女乔颂声开的方子,微臣在小平子的住处找到了一些药渣,经过太医检查,确定是让女子暂时不孕的药。”

“殿下一早就怀疑昭妃娘娘有孕,并让小平子做了几次孕妇碰不得的糕点和茶水,在请安时给昭妃娘娘用,因着昭妃娘娘从不触碰,殿下便起了疑心,然后指使王庶人对昭妃娘娘下手。”

“王庶人说,她还怀疑殿下对她和胡修仪下了避子的药,胡修仪曾对她说此生都不能有孕,王庶人也请太医把过脉,但太医并不曾发现问题。”

先前,闻褚就因着沈听宜和唐文茵同时中毒一事让章院使给各宫嫔妃把过脉,当时除了她们都没有中毒,但的确有几位嫔妃气血虚弱,但好好调理就是了,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闻褚沉默半晌,出声道:“孟问槐,传胡修仪和庆容华,再多派几个太医去静安宫。”

孟问槐从震惊中回过神,领命退下。

宫正说完,殿内又陷入了安静。

小平子只是凤仪宫的厨子,手上却留着皇后这么多的证据,难道不奇怪吗?这可是地位一直稳固的皇后,他竟有这样未雨绸缪的能力吗?

闻褚何尝不知这一次就是冲着皇后来的,可皇后呢,她真的无辜吗?

他习惯性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闭上了眼。

御前的人到了长春宫,将胡修仪和庆容华带去了乾坤殿,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则去了静安宫的消息不过一柱香时辰就传到了沈听宜耳中。

沈听宜忽然问:“去静安宫的几位太医之中,可有丁实逸?”

和尘点头:“回娘娘,有丁太医。”

“这些日子,奴才一直让人看着丁太医,接触过的主子们也都记录在册,并不曾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沈听宜屈指敲了敲手炉,眉头倏然一皱,“都接触了哪些人?”

和尘想一想,道:“温妃娘娘、许贵嫔和庆容华。”

唐文茵是病了,许贵嫔是给两位公主请的,看着都没什么问题。丁实逸在太医院的地位不低,寻常的嫔妃都召不了他,庆容华是为了什么?

和尘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当日晚上是丁太医当值。”也就是说,是无意中遇上的。

沈听宜捧着手炉,忖度着这几件事的关联。

中毒一事后,她开始怀疑丁实逸真正效忠的人是皇后,并故意冷落了他,启用了黎太医。可现在看来,丁实逸倒像是策划这一切的人其中的一环。

这人,躲在了皇后身后,利用了皇后,又反咬皇后一口。

胡修仪?

可她凭什么能让丁实逸效忠?

乾坤殿

胡修仪和庆容华跪在地上,神色都比较平静。

章院使的话犹言在耳。

胡修仪率先开口:“回陛下,妾身一直知道此事。殿下担心后宫不稳,生下的皇嗣会遭人迫害,便同妾身商议等日后再怀,因此妾身与殿下都服过避子汤。”她磕了个响头,并不为自己求饶。

庆容华也明白了什么,红着眼问:“所以妾身当初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早产,对吗?”

胡修仪承认:“是,殿下没想到你能怀孕,当时在承平行宫,殿下不好对你动手,回到宫里后,殿下便让妾身想法子让你早产,妾身不得不从,又不愿谋害皇嗣……后来你早产,想来是接触了不能触碰的东西……”

庆容华指着胡修仪,连呼吸都在发颤,“安儿呢?安儿身边的嬷嬷和宫女都是皇后和你安排的,安儿的死,你是不是都知道!”

胡修仪像是不忍心看她似的,别过脸道:“若是三公主死了,沈庶人便难逃其咎。”

庆容华心口起伏不定,拼命压制住心中怒意,扬音质问:“照顾安儿的太医是丁实逸,他是不是皇后的人?”

胡修仪有一瞬的沉默,最后,她双目微垂,看着地面,轻轻点头,“是。”

“陛下。”庆容华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看向闻褚,语气恳切,“请陛下为妾身和三公主做主。”

闻褚俯视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声音却带着几分冷冽:“传皇后。”

凤仪宫

郑初韫听到帝王的传唤时,怔愣了许久,被安之提醒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不知陛下找本宫是为了何事?”

刘义忠躬身,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殿下放心,胡修仪和庆容华也在乾坤殿。”

郑初韫心头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怪异,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再问:“刘总管,本宫听闻大皇子昨日发起了热,如今可好些了?”

刘义忠笑一笑,“回殿下,有太医和恪容华日夜守着,大皇子已经无碍了。”

郑初韫听罢,略微皱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不等她再开口,刘义忠竟催促起来:“殿下,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御前的人从来不会对任何嫔妃有所偏见和怠慢,对她更是再恭敬不过。观刘义忠今日的态度,郑初韫心底不由地一沉。

……

就在郑初韫被带到乾坤殿不久,御林军找到了小平子——

他的尸首在祥安所后院的井中。

沈听宜掩着鼻子瞥了眼,就命人带下去,“告诉陛下吧,让仵作来查一查。”

好在天寒地冻,闻不到什么气味,但祥安所此刻显然不能再让大皇子住下去。她看着欲言又止的恪容华,思索片刻,道:“本宫让人抬轿子来,恪容华,你带着大皇子先回翠微宫吧。”

恪容华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立即问:“娘娘让妾身带着琛儿回去吗?”

沈听宜点头叮嘱:“大皇子才退了热,你仔细些。”

恪容华喜不自禁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可是陛下那儿……”

沈听宜道:“本宫会同陛下说,去吧。”

“妾身多谢昭妃娘娘。”

有了沈听宜的保证,恪容华不再迟疑,迫不及待地福身告退。

知月有点犹豫:“若是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沈听宜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也去乾坤殿吧。”

知月讶异:“皇后、胡修仪和庆容华都在呢,娘娘这会儿要过去吗?”

沈听宜弯了弯唇,“这一出大戏,我不去瞧一瞧岂不是可惜了?”

*

沈听宜不曾被拦在乾坤殿外,而且是由今微出来迎她进去。

自她养好身子后,今微便回到了御前。

“陛下不相信妾身,无论妾身说什么,陛下都觉得妾身在狡辩,既如此,陛下何必叫妾身过来?”

是郑初韫的声音。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殿内的情形,停在了不远处。

闻褚看过来,见她似是愣住了,便招手道:“过来。”

沈听宜拢着袖子,绕过皇后等人,走到了桌案边。

她后知后觉地道:“妾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要不妾身等会再来吧。”

闻褚没点破她的心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吧。”

他偏过头,“刘义忠。”

不一会儿功夫,刘义忠就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一张椅子,上头还铺着一张毛绒绒的垫子。

沈听宜微红了脸,将鹤氅脱下,坐了下来。

椅子在桌案后,放在闻褚的旁边。通常情况下,帝王身边的这个位置属于皇后。

郑初韫定定地看着上方的沈听宜,手指不断地掐紧。这样的场面,比上次还要让她难堪。

屋子里虽然暖和,但沈听宜还是将手炉紧紧握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刚刚郑初韫的话似的,嗓音放轻:“陛下,小平子的尸首在祥安所发现了,大皇子虽退了热,可妾身还是担心,便让恪容华先带着大皇子回了翠微宫。”

闻褚眉峰一挑,淡淡道:“什么时候学会先斩后奏了?”

知晓他没有不悦,沈听宜抿了抿唇:“妾身不是担心大皇子吗?出了这事,陛下难道还要让大皇子留在祥安所?”

闻褚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不可置否。

沈听宜一来,殿内的僵持气氛都被打破,闻褚的视线也全落在了她身上,两人的谈话声虽小,却足够让人听清。郑初韫看着这一幕,忽然扯了抹笑,眼底含着讽刺,“妾身实在不知道,陛下这般宠爱昭妃,为何还要瞒着昭妃,给她服用避子汤呢?”

一语落地,顿时惊住了殿内所有人。

沈听宜的眼皮陡然一颤,朝郑初韫看去。

郑初韫见她看过来,勾唇冷笑:“看昭妃这样子,仿佛并不知晓?可后宫嫔妃之中,陛下只给了昭妃这个殊荣呢。”

她咬着“殊荣”这两个字,又一字一句道:“陛下既然不愿昭妃有孕,那昭妃小产了,不是如了陛下的意吗?陛下为何要将王贵人贬为庶人,打入静安宫呢?”

郑初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的褶皱,语气带着些许不解:“陛下能对昭妃如此,为何不允许妾身如此呢?”

沈听宜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弦外之音。

来不及细想,手就被闻褚拉了过去,耳边还有他清冷的声音:“住口!”

沈听宜掀眼望向闻褚,却见他双眉拢在一起,眉间聚满了怒意。

他大抵也没想过,这件事会被皇后揭露吧?

“听宜。”

沈听宜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安,手似乎也在发颤,她突然想问:陛下,你在担心什么呢?是觉得她会伤心吗?

可她却没问出口,只如他所愿的那般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妾身相信陛下。”

一句话,给闻褚定了心。

沈听宜重新看向郑初韫,反问道:“殿下多年不孕,难道是一直在瞒着陛下服用避子汤吗?”

郑初韫眼神一变。

沈听宜神态自若,继续说:“殿下今日告诉妾身这件事,难道是觉得陛下做错了吗?可对妾身来说,不论陛下给了妾身什么,都是赏赐。”

她微微一笑:“那殿下呢,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吧?”

郑初韫脸色一僵,错愕地盯着她。

闻褚已然不耐,霍然起身。

他并没有走下去,而是站在桌案前,垂眸冷冷地道:“你是皇后,是天下女子之表率,管理后宫、抚育皇嗣是你的职责,从当皇后的那日起,你就该明白这些道理。朕对你的信任和敬重,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借口。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郑初韫轻轻一笑,声音如霜雪般冰凉:“皇后?是啊,妾身是皇后,可陛下给了妾身多少信任呢?陛下明明知道,妾身是您的妻子,与您荣辱与共,是世上唯一不可能背叛您的人。”

她嘴角扬起,忍不住泄出一丝悲凉:“可陛下什么事都不告诉妾身,什么事都要瞒着妾身,这就是陛下所谓的信任吗?”

她停一停,语气愈发低沉:“如果陛下同妾身说清楚对于合湘的安排,妾身怎么会害她?还有沈媛熙,陛下明知道她对妾身的不敬,却视若不见,陛下顾及着赵家和大长公主,顾及了那么多人的脸面,却从没想过给郑家荣光,妾身是皇后,郑家是后族,除了承恩侯这个称号,陛下给了郑家什么?妾身嫁给您这么多年,您却从未想过让妾身见一见自己的亲人,而唐氏呢,不过妃位,她的母亲一个月进了多少次皇宫?”

“妾身这个皇后,陛下何曾重视过?”她眸光一转,冷笑连连,“陛下宠爱沈氏,不惜为沈氏破例,又怜悯薛氏和唐氏,可陛下何曾在乎过妾身这个皇后的感受?妾身不过是不想让妾身孩子步瑞亲王的后尘,又有何错!”

殿内众人都跪了下来,沈听宜也离了座位。听完郑初韫的话,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皇后说得有错么?大约没错。

她应该委屈吗?或许应该。

可他眼前的人是帝王,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帝王,而不是寻常的丈夫。

她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她的满腔怒火注定会被冷水浇灭。

闻褚怒极反笑:“你是在怪朕?”

屋子里弥漫着幽微的香气,些许的冷风钻过窗缝,寒气不着痕迹地沁到了骨子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帝后二人的对话。

郑初韫眼底一片平静,“是,妾身在怪您。”

她神态平和地重复了一遍:“妾身怪您。”

闻褚有转瞬的怔愣,然而回过神后,却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见到她似的。

即使这个时候,郑初韫还是挺直了脊骨,一派端庄雍容的模样。她平静地与闻褚四目相对,丝毫不惧怕也不退让。

她本无错。

良久的沉默过后,闻褚忽地一哂:“皇后乃天下之母仪,后宫之表率。然朕之皇后郑氏,多年无嗣,且戕害皇嗣、后妃。德行有亏,不堪后位,即日起,废黜皇后之位,移居静安宫。”

沈听宜忍不住看了看闻褚和郑初韫,才缓缓跪下,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废后。

他怎么会废后?

随着他的话落,殿内顷刻间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郑初韫的瞳孔猛然收缩,却不愿让人看出端倪,她将颤栗的手握紧,将唇抿成一抹生硬的直线。

她仰头看着闻褚,企图从他沉静的面容上寻找出一丝破绽。

可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阖了阖眸子,几个呼吸间,她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

郑初韫跪拜在地,高声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她冷静地跟着孟问槐走出了乾坤殿。

沈听宜保持着跪姿,等了不知多久,才被闻褚扶起。

她摸着闻褚微凉的手指,没有吭声。

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虽说她心里觉得皇后若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会打破这个先例,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这样措不及防。

还有郑初韫的反应,也让人出乎意料。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局是冲着郑初韫而来的,这其中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决。

沈听宜隐晦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胡修仪和庆容华。

而她们,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什么呢?

第199章 第 199 章

皇后被废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上下一片哗然。

而在这之后,王庶人被赐死,凤仪宫所有宫人都被关进了宫正司的消息就显得无足轻重了。除此之外,胡修仪、庆容华也被勒令禁足长春宫,并有侍卫看守。

后宫众妃风声鹤唳,纷纷前往昭阳宫寻求庇佑。

沈听宜没有接见她们,只让繁霜请她们各自回宫。莲淑仪自觉知道些内情,闻言安然道:“是,妾身谨遵昭妃娘娘之命。”

众妃之中以她位分最高,见她这样表态,也从莫大的恐慌中回过神。

繁霜适时地道:“废后是因谋害皇嗣和宫妃之罪被废,诸位主子若是不曾参与其中,自然安然无恙。”

而反之会如何,也不必她来说,有些人心安了,有些人却因失了主心骨,内心惶惶不安。繁霜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中,恭送她们离开后,进殿禀告沈听宜。

“如娘娘所料,奴婢瞧着那虞选侍神色有些不同寻常。”

沈听宜将笔搁在笔架上,“只有虞选侍吗?”

繁霜低声道:“是,桑贵人低着头,奴婢没瞧出异样。”

沈听宜停顿半晌,将笺纸递给知月,吩咐道:“等会去交给温妃。”

知月应是,又问:“大皇子那边已有好转,娘娘,恪容华问娘娘,可否让大皇子留在翠微宫。”

沈听宜微微颔首,“此事我已经告诉陛下,陛下已经首肯,让她安心照顾好大皇子就是。”

“是,奴婢明白。”

知月转身之际,遇上匆匆进来的和尘,他一向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却喜形于色道:“娘娘,圣驾往昭阳宫来了。”

近来闻褚在朝堂上宣布了废后的消息,郑初韫是先帝为闻褚赐婚的发妻,此番被废,朝野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大陵历来没有废后的先例,闻褚便成了大陵立朝以来第一位废后的皇帝。

听闻北城郑家也派人赶来京城了。

自乾坤殿那日后,闻褚一直在处理废后的事宜,沈听宜也忙于处理废后遗留的问题,如此算来,二人已有多日未见,也难怪连和尘都露出了笑意。

沈听宜将闻褚迎进了寝殿,听他说明来意:“朕已经正式下旨废郑氏后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后又即将回宫,朕会下旨让听宜负责此次的圣寿宴。”

其实他早已让她准备此事,还与她商议了宴会的诸多细节,下旨,只是将太后在月底回宫的消息公之于众,让她名正言顺操持宴会。

沈听宜福身谢恩:“是,妾身定不负圣恩。”

闻褚将她拉到榻上坐下,笑道:“就有劳听宜多多费心了。”

沈听宜莞尔:“陛下才是辛苦,有陛下在,妾身学到了许多。”

她微微迟疑,轻问:“只是,如陛下方才所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可是打算另立新后?”

闻褚微一挑眉,“听宜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郑氏废后之事无力挽回,朝堂上确实有上奏请求立后的人,甚至提出了几位人选。

毕竟废后乃出身北城高门的郑氏,新后的家世定然不能太低,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北城孟家嫡女和长安章家嫡女,盖因其余几个世家没有适龄的姑娘。除了这两位,也有人提议册立后宫之中的娘娘为后,如贞妃娘娘、温妃娘娘、莲淑仪娘娘。

薛家和唐家虽先后因罪被贬斥、流放,但仍有底蕴和名声,且二人都是先帝赐婚,在后宫中的位分也是数一数二,便也堪为皇后。相较于二人,莲淑仪的呼声高了许多。贺家乃江都大姓,贺擎松为两任帝王之肱骨,简在帝心,莲淑仪又为其独女,身份上也不低于薛、唐二人。

朝中大臣心中各有皇后人选,为此辩驳,并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可惜,高坐在上首的帝王却始终没有出声。如是过了几日闻褚才点了沈钟砚询问:“不知沈爱卿以为如何?”

殿内恢复了安静,沈钟砚出列道:“回陛下,此乃陛下家事,臣以为,立后之事不妨先问一问太后殿下?”

闻褚由是一笑:“沈爱卿所言甚是。”

他平静地俯视着众臣,声音莫测:“太后出宫为先帝祈福已有三年,不日将要回宫,又逢圣寿节之喜,届时朕会在安福殿为太后祝寿,宴邀诸位爱卿。”

众臣躬身拜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褚思绪一转,望向沈听宜。

他点名沈钟砚,自然是有他的深意。沈听宜也收到了来自沈钟砚给她的传信,言语中提及了立后之事,以及对于圣意的揣度。

沈听宜笑吟吟道:“妾身确实听了些许。”

闻褚不动声色,似是试探:“听宜有何想法?”

沈听宜沉吟片刻,方道:“今年后宫事端频发,皇嗣和嫔妃都有受损,不知是何缘故,妾身斗胆,请陛下让钦天监的大人来算一算。”

闻褚动作微顿,拊掌笑道:“合该如此。”

第二日,圣旨一下,众妃再次齐聚昭阳宫,这回沈听宜请她们进了正殿。

她开门见山:“陛下让本宫操持太后的圣寿宴,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

莲淑仪轻咳一声,道:“妾身不曾操持过宴会,未有想法。”

颖容华道:“妾身初见太后,该要准备生辰贺礼。”

恪容华也跟着附和两句。

沈听宜可有可无地点头,“这都是寻常宴会该有的,并无新意。”

众人一时默然,徐梓英忽然轻声呢喃:“太后殿下最想要的生辰礼,怕是皇嗣了。”

这话实在引人遐想。

许贵嫔瞥她一眼,冷声:“徐宝林慎言。”

谁不想要皇嗣呢?可惜,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桑吟低着头,余光瞥见雅容华那漫不经心抚着小腹的动作,忽然眼眸一沉。

沈听宜坐在上首,对她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没错过雅容华。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婉声道:“既无新意,诸位便先回宫为太后准备献礼吧。”

将她们请走后,沈听宜召来了丁实逸,“丁太医,近来宫中嫔妃的身子如何?”

丁实逸回想了一下,道:“微臣看过脉案,娘娘和主子们都玉体安康,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沈听宜神色如常,和声道:“既然都无恙,那本宫也就放心了。”

等丁实逸动作迟缓地离开后,知月不解地问:“娘娘,您怎么召他过来了?”

沈听宜对她笑了一下,慢慢道:“我多日不曾召见他,今日忽然召见,可让人生疑?”

知月点头,会意道:“娘娘此举,是让人捉摸不透。”

想必丁实逸心里也犯嘀咕吧。

沈听宜又问:“温妃身子可好些了?”

“奴婢听闻,温妃娘娘已经好些了,今儿还派人去御膳房做了道鸽子汤。”知月一边研墨,一边道,“只是,皇后虽废,可陛下为何不曾处置胡修仪呢?”

沈听宜在账簿上勾勾画画,闻言顿了一顿,道:“大抵是想看她如何负隅顽抗吧?”

今日她召见了丁实逸,若丁实逸是胡氏的人,会有什么举动呢?

沈听宜合上账本,摞在一起,吩咐知月与和尘道:“递还给各局,再让御膳房和尚食局的掌事过来,就说本宫要与他们商议寿宴之事。”

知月点头,和尘应道:“奴才省的。”

众妃从昭阳宫退出来后,桑吟同裴惊澜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轻声将自己方才所见和怀疑说了出来,裴惊澜目光深沉地审视了她须臾,“你仅凭这一点就怀疑雅容华有孕了?”

桑吟半抬眼,含泪道:“妾身也只是猜测罢了,妾身先前有孕而不知,因此失了子嗣,心中悲痛万分,若是雅容华有了皇嗣却瞒而不报,叫有心人利用了去,岂不是要重蹈妾身当日覆辙,妾身不愿再见到此事发生。”

裴惊澜皱眉,领会了她言外之意,转脸吩咐身侧宫女道:“你去查一查雅容华最近的行径。”

桑吟小声补充:“去御膳房取膳时,不妨注意一下雅容华的菜色。”

裴惊澜没有异议。

承乾宫

唐文茵抚摸着笺纸,深深吐了口气:“昭妃让我等的机会,如今已经到了。”

长清翘了翘唇角,“雅容华瞒着自己有孕的消息,应当是想坐稳了胎,或是等太后回宫再曝出来,除了奴婢,永和宫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娘娘现下打算做什么?”

唐文茵微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雪景,淡淡一笑:“听说陛下决意等太后回宫再立新后,可不论是本宫还是贞妃、莲淑仪,膝下都无子。雅容华出身也不算低,也算得宠,倘若一朝诞下皇子,怕是会扶摇而上。长清,你说她会甘心吗?”

“为了扳倒皇后,她筹谋多年,这般煞费苦心,又不惜暴露自己,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捷足先登吗?”

长清疑惑道:“可是,雅容华资历尚浅,位分也不算高,即便有了身孕,诞下皇子,也不足以——”她指了指凤仪宫方向,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唐文茵摇头:“资历浅难道就不能当皇后吗?那孟、章家的女儿,岂非更不能为后?”

她沉声道:“宫中主位娘娘,膝下都无子,得宠者仅有昭妃,而许贵嫔、恪容华虽有资历和子嗣,却家世低微。再往下,便是颖容华和雅容华,二人除了资历欠缺外,只差皇嗣。而今雅容华有孕,补足了这一点,焉知不能登上高位?”

长清仍有疑虑:“昭妃得宠,沈大人也是朝中重臣,只是身子不好罢了,雅容华怎能越过去?”

唐文茵却笑:“可若是,陛下不愿让昭妃生子呢?”

长清诧异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么会?”

唐文茵的声音低不可闻:“陛下曾让昭妃饮下避子汤,此事,被废后知晓。”

除了郑初韫,当日在乾坤殿的胡修仪和庆容华也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雅容华有孕的威胁极大。

“这事,是昭妃娘娘告诉娘娘的吗?”

唐文茵叹息一声:“是啊。”

然而,在郑初韫说出口之前,沈听宜或许已经知晓了吧,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便是知晓陛下的意思,也只能咬牙咽下苦楚。

唐文??茵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幸好,她从未奢求过帝王的任何东西。

至于后位,难道郑初韫犯了错,帝王就没有过错吗?帝王容忍不了郑初韫这样的皇后,那什么样的皇后才能让他满意?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皇后之位上安稳地坐下去?

至少,她做不到,也从没想过当上皇后。

昭阳宫

沈听宜和御膳房、尚食局敲定下圣寿节的膳食单后,便闭眼开始假寐。

知月替她揉了揉双肩,“这是娘娘第一次主持宫中宴会,又让尚食局研制了几道新菜,想来会让太后满意的。”

太后的口味闻褚最清楚,研制出的新菜色口味也都过了闻褚的关,沈听宜并不担心。

“雅容华那边如何?”

“查过了,脉案上并未记载,先前给雅容华诊脉的太医姓吴,在太医院也有些年头了,一直都是负责给主子们请平安脉,背后并无人。但上次雅容华请太医,已是半个月前。彤史那边,有雅容华侍寝的记录,在九月初,两位贵人未入宫之前。”

沈听宜稍稍回想,便记起来——那日她与闻褚提议,选一位嫔妃去管理柔福宫事宜,而后晚间,闻褚便传召了雅嫔,次日将她晋为容华,迁居柔福宫。

有孕之初,太医并不能查出来,那便是雅容华最近自己发现的。

“娘娘,雅容华若是有孕……”

沈听宜打断她的话,笑道:“若是有孕,岂不极好?太后将要回宫,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会欢喜不已。知月,你近来便多加注意着翠微宫的动静,莫要让人冲撞了雅容华。”

知月怔怔地看着她,踌躇了半晌,才低头应下。

“不必担心我,知月,雅容华腹中是皇嗣,不仅是雅容华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沈听宜握住知月的手,柔声细语,“今年陛下连失三公主和二皇子,若是雅容华能平安诞下皇嗣,便能解除陛下和太后心中的忧虑。所以,务必要保护好雅容华。”

知月眨了眨眼,会意道:“是,奴婢明白了。”

沈听宜垂眸一笑。

后宫已不是从前的后宫,闻褚的耳目遍布,她能发现到的事闻褚未必不能,说不准,雅容华有孕一事对他来说来得正合时宜呢?

但也确实正是时候。

她让唐文茵知晓当日乾坤殿废后的细节,并不隐瞒闻褚让她饮下避子汤的事,自然不是为了让唐文茵怜悯自己,而是想确定唐文茵内心真正的想法,让她对自己更加信任。

当然,除了闻褚和今微,恐怕也无人知晓她早就不再服用避子汤,那先前所谓的补汤,已经换成了药膳,都是温补、调和气血之物。

她不知道闻褚最初的想法以及为何改变了意愿,但此事,对她来说却颇是受益。

她本就不急于有孕,闻褚以为瞒过她,又因真相出自郑初韫之口,而对她多有歉意。太后回宫在即,虽不知太后的性情,但她不信太后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既是如此,那便更好办了。

朝臣提议的那些人选,都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观太后的态度,除了家世,子嗣无疑是最重要的。

那么雅容华有孕之事一旦曝光,便利大于弊。

皇后之位,她若不可得,那便得空着。

至少也得空置上一段时日才好。

*

郑初韫被废以后,就搬离了凤仪宫,所有在凤仪宫伺候过废后之人也都被送进了宫正司审问,宫正司虽非六局,却也得沈听宜掌管,因而得了口供,宫正就派人送来了昭阳宫。

“段宫正呢?”

“回昭妃娘娘,段大人去了乾坤殿。”

沈听宜手中动作一顿,遂恢复如初,翻看完证词,才出声:“可给人上刑了?”

来人是位不苟言笑的女史,闻言恭敬道:“娘娘放心,并不曾上刑。”

“安之和若素都是废后的陪嫁婢女,都未承认废后曾指使小平子毒害大皇子。”

“是,二人都说不知。”

沈听宜微微颔首,又问:“小平子的家人可都找到了?”

女史道:“回娘娘的话,小平子父母俱已亡故,家中并无亲眷。”

如此,小平子的线索竟全断了。

沈听宜敛目,忖度道:“乔颂声承认了自己给胡修仪和王庶人下了避子药?她不是废后陪嫁婢女吗,进了宫正司就开口了?”

女史摇头道:“娘娘,乔颂声不是废后陪嫁,她先前是豫王府上的大夫,因善女科而受废后重用,之后得以入宫,虽未进司药司,却一直跟在废后身边,并专为废后所用。”

沈听宜听得愕然,“她是豫王府上的大夫?”

女史肯定:“是。”

沈听宜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乔颂声的家人呢?”

“乔颂声是个孤儿,是由其师傅抚养长大并教授医术,其师傅原是宫中御医,因误诊被贬出宫,而后在长安城开了家医馆。”女史说着,忽然一停。

而后垂头道:“陛下登基那年,乔颂声的师傅就病故了。”

沈听宜了然:“如此说来,乔颂声世上再无亲人。”

这样看来,乔颂声当对郑初韫忠心耿耿,仿佛没有理由背叛郑初韫。

可沈听宜却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就像丁实逸一样,似乎有一条线,将他们串连在了一起。

自从沈听宜怀疑丁实逸后,就一直派人盯着,却什么也没发现。而在她重新召见过丁实逸后,仍然没有露出马脚。

沈听宜不由地一叹:“他倒是谨慎。”

知月笑一笑:“若不谨慎,当初如何将娘娘都骗了过去,还瞒得了这么久?”

又道:“娘娘不是怀疑胡修仪吗?或许是因着胡修仪被禁足,丁太医不敢轻举妄动呢?”

沈听宜不疾不徐道:“只是怀疑,并无证据。她若不是滴水不漏之人,才让人奇怪。太后回宫之日各宫嫔妃都要去宫门前迎候,被禁足之人都会提前解禁的。”

知月忧心忡忡:“可胡修仪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忠于废后之人倒戈?”

沈听宜眼神微闪,轻轻道:“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定有其他缘故,将此事告知贞妃和温妃,让她们好好想一想,府邸时发生的事。”

“是。”知月退了下去,将消息传到衍庆宫和承乾宫。

不同于唐文茵的左思右想,薛琅月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凉声道:“乔颂声当初是豫王府上的医女,负责给后院所有人看诊,并非听命于郑氏。”否则,她们也不会信任此人。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本宫记得,当初淑妃病重之时,乔颂声也在一旁看照。后来淑妃是病逝,陛下大怒,还是郑氏她们出言劝解,最终让陛下并未迁怒于大夫和医女,在这之后,乔颂声和郑氏才越走越近。”

乔颂声虽不曾救治好淑妃,却也是为王府后院之人诊脉的医女,因而郑初韫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入宫,也得到了闻褚的应允。

薛琅月道:“当时与郑氏走得最近的人,就是胡氏。”

知月将这句话告知沈听宜。

沈听宜得了答案,心中疑虑更深,她心不在焉地转了转指上的玉戒,忍不住皱眉道:“本宫记得,胡修仪在豫王府时为庶妃。”上有王妃和侧妃,下有孺人,她再有手段,也不能让这些人在王妃和她之间选择她吧?

更不必说到了后宫,胡氏仅仅是婕妤之位,多年都一直仰仗着郑初韫。

她能在王府时就布下这样的局,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答案,郑初韫知晓吗?

“准备轿子,本宫想去一趟静安宫。”

知月大惊:“娘娘,您要去看废后吗?”

沈听宜点头,“此事,我想问问郑氏。”

“知月,叫上陈言慎和本宫一起去,让繁霜看守昭阳宫,和尘去御前告知陛下。”

她快速吩咐了几句,知月见她心有打算,赶忙吩咐宫人抬来轿辇,扶着沈听宜坐上去,一路直奔静安宫。

此时天色将暗,轿辇走得并不快。

妃位的仪仗十分招摇,静安宫又在皇宫的西北角,需要穿过御花园,路过长春宫和玉照宫,因而一路上能遇上不少宫人。

还不等沈听宜到静安宫,消息就不胫而走。

嫔妃们的反应如出一辙:“昭妃去了静安宫?”

闻褚也得了消息,“可有说去做什么?”

和尘躬身道:“娘娘有些疑问,想问一问郑庶人。”

闻褚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只摆手让他退下,转头吩咐:“刘义忠,你去静安宫看看,等昭妃回宫了,再来告诉朕。”

第200章 第 200 章

静安宫外种着几棵槐树,高大的槐树遮住了大片的光,连暮色都难以穿透。守在门口的侍卫看到仪仗纷纷请安,知月上前与领头之人交涉几句,便有人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从前看守静安宫的是内侍而非侍卫,自郑初韫进来后,闻褚就将看守之人换成了御前侍卫。毕竟静安宫曾几次出现宫妃逃出来的情况,这样大抵能阻止。

沈听宜微微颔首,带着知月和陈言慎走进去。

整个静安宫里,只有一位掌事姑姑和两名宫女,她们听见开门声,忙不迭上前拜见。沈听宜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了站在院子里的人身上——郑初韫一身素色襦裙,发髻上没有多余的首饰,手上正拿着一把剪刀在一点点修剪腊梅,听到动静,她神色平和地看过来,似是不解:“昭妃怎么来了?”

除去了凤袍和胭脂,她还有着世家贵女的风范。按理来说,她如今是庶人,而沈听宜是昭妃,她该行礼问安的,但她平视着沈听宜,并无其他动作。沈听宜也不在意,声音平淡:“郑家听闻陛下废后,快马加鞭赶来了京城,向陛下请罪。郑家固安伯的爵位已被收回,当然,承恩侯的名号也没了。”

郑初韫靠近两步,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陈言慎看着她手里的剪刀,忍不住喝斥:“郑庶人,将剪刀放下!”

郑初韫低头看了眼,复抬头打量着沈听宜的面容,神色还算平静,“昭妃既然敢来静安宫,难道还怕这个?昭妃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我郑家之事?”

她将剪刀举起,仔细端详着、抚摸着,声音冷淡:“陛下想要打压世家,借着我来迁怒郑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很早之前,我就有了预感。不过——”

她微一挑眉,“昭妃总不至于来看我的笑话吧?”

“只是有些事,想让你为我解惑。”沈听宜示意陈言慎退后,“陛下将你废黜,对于胡修仪和庆容华却不曾有责罚,月底太后将回宫,朝堂上已为新后的人选开始争执。”

郑初韫听得一怔,“这么快?”

“除了宫中嫔妃,呼声最高的是孟氏女和章氏女,想来你也听说过。”沈听宜说着,绕过郑初韫,走到了那腊梅前,恍然间就想起了知月去年为她折的那一簇腊梅。

她碰了碰腊梅,语气不急不缓:“毒害大皇子一事,安之和若素都不承认,但乔颂声却承认了,还说是你让她给胡修仪和王庶人下避子药。本宫还以为,你身边的宫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后来又听说,乔颂声并非是你的陪嫁,这倒也是个合理的解释,想来她衷心之人并不是你吧。”

郑初韫打断她的话:“不可能。”

沈听宜瞥她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会以为丁实逸也是衷心于你的吧?若是他为你效忠,为何会对三公主下毒手呢?难不成你真的想要用三公主的命来换沈媛熙?”

郑初韫面容一滞,连剪刀都放了下来,“三公主之死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沈听宜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指,表情冷漠,“三公主死于桃花癣,她接触不得桃花,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丁实逸又是负责看顾三公主的太医,除了你,还能是谁?”

郑初韫断然道:“不是我。”

她倏然冷静下来,“昭妃是想告诉我,乔颂声和丁实逸从始至终都是别人的耳目?”

沈听宜表情未动。

郑初韫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半晌,心绪复杂地道:“乔颂声在王府时就效忠于我,而丁实逸,也是我救的。谁会让他们背叛我?”

沈听宜笑而不语。

郑初韫忍不住皱眉,“昭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乔颂声和丁实逸有什么理由背叛她。

沈听宜这才微微一笑:“你难道不曾怀疑过身边人么?”

郑初韫反应过来,“胡修仪?你怀疑她?”

知月嗤笑:“郑庶人,若不是你,谁能让一直待在凤仪宫的小平子对大皇子下手?”

郑初韫没有立即出声,她的目光从沈听宜发髻上微微晃动的步摇上移到知月的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啊,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沈听宜也不打算再同她耗费下去,淡淡道:“当年合湘的死,除了你,她知晓吗?”

郑初韫心神陡然一震,良久,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静静道:“胡氏,为表对我的忠诚,让我安心,当初是主动饮下的避子汤。她出身永州,先帝时永州发生灾祸,刺史等一干人都判了满门抄斩,陛下登基的第一年,便派人大力重查永州案,证实此案为错案,并恢复了因此案而死之人的清白,而后将代替前任永州刺史等人罢官,胡氏之父,便是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胡氏的父亲是否参与了那场祸乱,只是在被罢官后不久,胡氏的父亲自刎而死,其母也随之而去,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胡氏听闻,便脱簪待罪,然,陛下并未迁怒于她。”

沈听宜眉头不经意一跳,略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郑初韫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她继续道:“胡氏进入王府后并不得宠,她也不争,只会跟在我身边讨好我,到了后宫也是如此,所以我对她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后来,我宁愿将中馈之权交给她,也不给沈氏和薛氏。”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既然已经怀疑到她,自然不是想听我说这些,而是不明白她如何有能耐收买那些效忠于我的人吧?”

沈听宜不可置否。

“我不知道。”郑初韫颓然地摇摇头,“她若是因着家人之死怨恨陛下,为何要对付我呢?我待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听到这话,沈听宜淡淡一笑:“或许是因为你对她太好吧。”好到让人生恨,让人觉得配不上闻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听宜转身准备离开。

却在跨过门槛之时被郑初韫叫住,“她有一对镯子,从不离手。”

她喘了口气,急促地道:“是从到王府时就戴着的,她很爱惜,从不让人触碰。我问过她,她说是她母亲给她的。”

沈听宜没有回头,径直走出静安宫。

知月扶着上坐上轿辇,低声道:“娘娘,郑庶人的话可信吗?”

沈听宜没有犹豫,“总归是一条线索,你和陈言慎循着这个线索去查一查吧。”

知月和陈言慎点点头。

轿辇穿过御花园,沈听宜遥见两人跪在青石砖上。

陈言慎疾步上前打探,带回消息:“是桑贵人,方才冲撞了温妃娘娘,被罚跪在这半个时辰。”

桑吟?沈听宜有些诧异,“温妃去了何处?”

陈言慎道:“往长春宫去了,说是给庆容华送生辰礼。”

“今儿是庆容华生辰?”沈听宜深深看了眼桑吟,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失笑,转头吩咐,“既如此,本宫也给庆容华送上一份吧。”

知月不明所以:“娘娘笑什么?”

沈听宜眉眼弯弯,“忽然想起温妃曾说,她记得庆容华生辰,可庆容华却不记得她的生辰,你瞧,庆容华还在禁足呢,她都要亲自去送贺礼,可不有心了?”

知月顿悟,立即展颜一笑,“温妃娘娘确实是有心了。”

轿辇从桑吟身旁过去,传出沈听宜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今日庆容华生辰,让她们都来给庆容华贺一贺,别浪费了咱们温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知月高声领命:“是,奴婢遵命。”

直到仪仗走过,桑吟才缓缓抬起头。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色,眼底疑惑更重,仿佛不明白沈听宜为何会无视她的存在。

得知沈听宜已经回到昭阳宫,闻褚转头吩咐:“刘义忠,将静安宫的掌事带来。”

而后宫嫔妃,在听说今日是庆容华生辰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跟着昭阳宫将贺礼送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门前有侍卫看守,她们不得进去,可唐文茵却没这个顾忌,只拿出了玉牌,便得以入内。

庆容华乍一见到唐文茵,就吓了一跳:“温妃娘娘怎么进来了?”

唐文茵扫视了一圈殿内,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方道:“今日是庆容华生辰,本宫来送贺礼,怎么,庆容华不欢迎本宫吗?”

庆容华一惊,随即面露古怪,“温妃娘娘还记得妾身生辰?”

“本宫旁的记不住,可庆容华的生辰还是牢记在心的。”唐文茵从长清手上接过一个暗红色的匣子,递给庆容华,“从前庆容华也到承乾宫给本宫送过生辰礼,可惜,庆容华还是记不住本宫的生辰。”

庆容华身子一颤,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立即跪下请罪:“温妃娘娘,从前是妾身冒犯了您,妾身知罪。”

唐文茵不为所动,“如何,本宫没记错你的生辰吧?”

庆容华垂头服软,“娘娘折煞妾身了。”

“不看看吗?”唐文茵将匣子放到桌案上,“这可是本宫特意给你选的生辰礼呢。”

庆容华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恭声:“妾身多谢温妃娘娘。”

唐文茵笑了笑,和声和气:“本宫还让御膳房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待会就送来。”

明明是冬日,可庆容华却惊出一身冷汗,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被杨桃扶着缓缓起身,胆战心惊地再次道谢:“温妃娘娘,您……妾身尚且在禁足,您如何能进来?”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琢磨不清唐文茵要对她做什么。

唐文茵反问:“本宫如何不能进来?”

庆容华攥着手帕,声音发颤:“您想要做什么?”

唐文茵短促地笑了一下,就收敛了神色,语气微沉:“庆容华,你与郑氏谋害皇嗣和宫妃,今儿昭妃去了静安宫,而本宫来了你这里,你觉得本宫是想找你做什么呢?”

庆容华又惊又恐。

唐文茵抬了抬手,白洪涛捧着一个托盘上前,绸缎一掀开,露出一只酒壶和一盏酒杯。

白洪涛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恭敬:“庆容华,请吧。”

庆容华连连退后,神色惊惶,“温妃娘娘,你这是何意?陛下并未下旨,你这是私自戕害嫔妃,这是大罪!”

“是吗?”唐文茵坦然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若不知晓,那本宫如何能进来看你呢?”

“不可能!”庆容华大声道,“陛下怎么会给我赐毒酒?你这是在假传圣旨,我不信,我不信!”

唐文茵勾了勾唇,身后立即走出两位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庆容华和杨桃双双按住。

庆容华动弹不得,仓皇大叫:“温妃娘娘,妾身没有谋害皇嗣和宫妃,妾身没有——”

唐文茵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你没有,那三公主不是你害的么?你可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有姜御女,你当真什么都不知情?废后身边的宫人可都招供了,他们还能冤枉你不成?”

“妾身没有——”庆容华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妾身只是不想让安儿在长乐宫,妾身只是想让安儿回到妾身身边,妾身怎么会害安儿……”

唐文茵抬手,示意宫女将她松开。

“是莲淑仪,是她给妾身出的法子,妾身只是想让陛下觉得沈庶人不堪抚养公主,将安儿还给妾身。”庆容华目眦欲裂,“可是,安儿身边的人都是郑氏安排的,就连太医丁实逸也是郑氏的人,明明安儿不会出事的,是她们,都是她们没有照顾好安儿。”

唐文茵平静地望着她,“只是如此吗?”

“还有胡修仪!”话开了口,余下的就自然而然说出了口,庆容华断断续续说着,“胡修仪也有很大的可能,安儿碰不得桃花,妾身也碰不得,此事除了太医和郑氏,最可能知晓的人就是胡氏,一定是她借妾身的手,害死了安儿,嫁祸给沈庶人,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她……”

她越说越激动,“胡氏还经常去凤仪宫给郑氏下厨,一定和小平子有接触,妾身还瞧见过她私下里和丁实逸来往,对,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

她快速来到唐文茵身前,拽住了唐文茵的衣袖,肯定道:“温妃娘娘,妾身想起来了,姜御女,她不是自缢。”

唐文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还知道什么?”

庆容华顾不得疼痛,泣涕涟涟道:“当时胡氏协理后宫,姜御女死后,也是她在调查此事,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不是吗?温妃娘娘,妾身因生了安儿正在长春宫休养身子,杨桃那晚曾看见姜御女从静安宫出来,在姜御女身后,还有一名宫人,他一直跟着姜御女,后来第二日,妾身就听到了姜御女自缢在长乐宫的消息。”

“妾身原以为那是长乐宫的人,可后来想一想,那应当是胡氏安排的。还有那次在太液池,分明就是桑贵人将妾身推到的水中,王氏和桑氏走得近,必定是她们在陷害于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手上渐渐失去了力气,声音也变得沙哑:“王氏喜欢去御花园那儿摘桂花,妾身也去摘过几次,胡氏说她不喜欢桂花,可妾身分明见过她身边的宫女半见去桂树那儿。”

庆容华仰头看着她,语气恳切:“温妃娘娘,妾身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假。”

唐文茵静静地审视她良久,猛然甩开她的手,往外走去。长清和陈言慎等人也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庆容华坐到地上,双目茫然地目送她离去。

走到廊下,唐文茵脚步一顿,往右侧看去。

胡修仪正从容地站在那儿,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朝她颔一颔首。

唐文茵双眼微眯,长清赶紧小声提醒:“娘娘,该走了。”

唐文茵收回视线,淡淡道:“白洪涛,你去顺着庆容华的话查,再将这些事告诉昭妃。长清,将桑氏带到承乾宫。”

她一边吩咐,一边走向玉照宫。

两宫离得近,因而莲淑仪早就得到唐文茵进入长春宫的消息,她站在院子的台阶上,远远看到唐文茵的身影,赶忙出来相迎。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妾身给温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起来吧。”

唐文茵不打算同她多说,开门见山道:“方才庆容华已经招供,当初是你给她出的主意,莲淑仪,三公主的死,与你也脱不了关系。”

莲淑仪脸色一白,惊呼:“温妃娘娘。”

唐文茵声音淡淡:“你可以不认。”

莲淑仪骇然垂首,俯下身子,“妾身知罪。”

唐文茵不意外地点点头,旋即转身。

莲淑仪愣了许久,被菘蓝扶起身,“娘娘,咱们还要去给庆容华送生辰礼吗?”

她苦笑一声:“送,温妃娘娘都亲自去送了,我还能不送吗?”

唐文茵能进长春宫,自然是得了闻褚的应允,里面发生的事,唐文茵和庆容华的对话,都被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闻褚。

闻褚听完,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迟疑着问:“朕若没记错,当初便是胡修仪的父亲告发的江刺史。”

刘义忠思量片刻,回道:“是,陛下,奴才也记得此事,若非胡氏,江刺史就不会蒙受冤屈,遭先帝贬斥。好在陛下英明,已经查清真相,还了江刺史清白。”

孟问槐也不动声色道:“江知县也有其父之风,不愧是太后殿下为陛下挑选的伴读。”

闻褚这才笑了起来:“是啊,鹤知可是朕未来的肱骨之臣。”

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冷声道:“彻查胡修仪近年来的行迹,朕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二人心神一凛,“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