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 191 章
昭妃小产了。
陛下如此宠爱她,如今定然十分愤怒。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吭声。
唐文茵心里一空,连忙道:“陛下,妾身以为,定是有人利用云选侍来谋害皇嗣和昭妃。”
“陛下,可否让妾身来调查此事?”
郑初韫当即也道:“陛下,还是让妾身来调查吧。”
闻褚淡漠地看着她,“皇后,朕还能相信你吗?”
郑初韫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道:“唐妃,此事就交给你了。”
唐文茵郑重遵旨:“是,妾身多谢陛下信任。”
郑初韫倏然抬头,脸上带着些许的错愕,仿佛是不敢置信:“陛下怀疑妾身?”
闻褚眉眼间情绪寡淡,声音平平:“宫务繁琐,有唐妃为皇后分担,皇后也能轻松些。”却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她怀疑或不怀疑,但让唐文茵去查,何尝不是一种不放心呢?
昭妃“小产”一事,加上皇后被帝王当众下了脸面,宫里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有繁霜和今微,昭阳宫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当日来的太医虽然有的人心中有疑虑,但章院使亲口说“昭妃小产”,他们也只好将怀疑放到了肚子里。在宫里,有的事不该知道,就不要去探索。
黎太医跟随一众太医回到太医院后,目光隐隐放在了丁实逸的身上,没有人察觉他的动作,丁实逸也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唐文茵得了帝王旨意开始调查此事,并亲自去了一趟宫正司。
静安宫位于皇宫的西北角,到御花园要有好一段路程,宫正将两条路线画出来给唐文茵看:一条,要经过玉照宫和长春宫;另一条,要经过六局和毓秀宫。
玉照宫住着莲淑仪一人,而长春宫有胡修仪、庆容华和王贵人,这几位都是与皇后亲近的,若是走这一条路,可以说很是方便又稳妥,但唐文茵也没有忽视第二条路线,毕竟毓秀宫如今无人居住。
静安宫的宫人是一问三不知,因着云选侍已经被帝王厌弃,他们对云选侍怎么会好生伺候,每日的膳食都被缩减了不说,宫正还在云选侍身上发现了许多难以言说的伤痕。经医女检查,是虐待所致。
唐文茵沉默地看完静安宫所有人的口供,收了起来。静安宫是皇后掌管,云选侍虽然疯了,可她没有被废,宫人这样虐待帝王的嫔妃,不就是因为皇后没有上心吗?
云选侍疯了,如何能安静地等在御花园那儿,而后认出沈听宜并冲向她呢?这背后若没有人引导,唐文茵是不信的。
她让宫正将静安宫所有的宫人传到院子里,冷声问:“除了你们,静安宫这段日子可还有人进出?”
宫人们跪了一地,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宫正司并没有给他们上刑,只是让他们在黑漆漆的屋子待了一个时辰。宫正司的人奉命找到他们时,有的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被抓进宫正司,心里别提多害怕了。在得知云选侍逃出去,并撞了昭妃娘娘,导致昭妃娘娘小产后,他们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静安宫的掌事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颤颤巍巍地挪出来,哭道:“唐妃娘娘明鉴,奴婢母亲过身,三日前,奴婢便向尚宫局告假出了宫,今儿早上才回来,一回到静安宫便被抓了过来。”
宫人出宫都有记录,若她这几日不在宫里,那么便与此事无关了。
唐文茵刚要点头,可转念一想,又问:“云选侍身上的伤可不是这几日才有的,你是静安宫的掌事,对此难道一无所知吗?”
掌事一噎。
随即有两位宫人开口:“唐妃娘娘,是聂姑姑让奴才对云选侍动手的,聂姑姑说的话,奴才们不敢不听,奴才们也是被胁迫的,望娘娘明鉴。”
有了人带头,又有人附和,控诉聂掌事的罪名。
“好了!”唐文茵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云选侍是主子,你们不怕,却惧怕聂氏,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是胁迫也好,主动也好,总归都是碰了云选侍。段宫正,将这些欺主的奴才全部杖杀吧。”
众人如遭雷劈,被这样的结果吓得痛哭流涕。
随着唐文茵的话落,段宫正一抬手,四处立即涌出一群人,分工行动,有人拿着刑杖,有人拖拽宫人,不多时,跪在地上的宫人都有了去处。
第一个被刑杖的就是带头指责聂掌事的两个宫人。
段宫正没有让人捂住他们的嘴,一声声的惨叫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不知打了多少下,两人昏了过去,一瓢冷水泼下,待人醒后,又继续打。
血水顺着凳子流到院子的地砖上,又沿着地砖的缝隙,慢慢流向宫人们的脚下。
众人两股战战,无不变色。
亲眼看着人被杖杀是什么感受,唐文茵从前不知道,但今日她是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宫人渐渐没了呼吸。
她被长清扶着,笔直地站在台阶之上,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两个丢了性命的宫人被人裹着草席带下去,唐文茵默了一瞬,嘴里吐出两个字:“继续。”
在自己的性命面前,什么都可以排在后面。人都死了,荣华富贵算得上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地开始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通通说出来。
唐文茵一直站到最后一刻,才拿着轻飘飘的口供走出宫正司。
长清忍不住回头瞥了眼院子里一地的血水。
一开始她还记着有多少人,到后来,她却记不清了。
她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翻涌的恶心。
“长清,将宫正司的事传出去。”
长清回神,讶然后便要劝阻:“娘娘不可,若是传出去,您的名声岂不是——”
“名声,本宫有什么名声?”唐文茵平静地看着她,“从前的明妃娘娘名声倒是不错,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不是皇后,需要贤良宽容的名声。
长清倏然噤声。
是啊,名声对娘娘来说算什么呢。
“是,奴婢明白了。”
名声,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不值一提。
离得最近的玉照宫和长春宫最先听说了宫正司发生的事。
莲淑仪神色骇然:“唐妃真的将所有人都杖杀了?”
菘蓝点头:“是,静安宫的聂掌事也在其中,还有御花园当晚当值的宫人,约莫有十几人。”
“怎么会,唐妃她疯了不成?无凭无据就将所有人都杀了,不过就是没看好云选侍罢了,昭妃小产,又不是她自己小产,她这样,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真是疯了。”莲淑仪惊恐地坐到榻上,声音越说越低。
菘蓝忧心忡忡,又有些庆幸:“好在娘娘没有参与进去,否则……”
唐文茵敢杖杀这些人,定不会什么理由都没有,否则段宫正不会任由她这样做,即使唐文茵奉命查此事,但段宫正真正听命的还是帝王。
莲淑仪攥紧手帕,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她虽没有直接参与,可云选侍从静安宫出来,经过了玉照宫。
她与沈听宜不睦之事满宫皆知,若是那些人将这脏水泼到她身上可怎么办?
莲淑仪想到这里,慌忙起身,“菘蓝,准备步辇,我要去承乾宫。”
“娘娘!”菘蓝吓得腿一软,“您难道要去向唐妃告发吗?”
王贵人从进宫以后就一直跟在胡修仪身边,胡修仪是皇后的人,这事没有皇后的示意和首肯,王贵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她们没有证据,就这样空口白牙地说出来,不就是诬蔑皇后吗?
菘蓝惊呼:“娘娘,您三思啊!”
娘娘已经得罪了昭妃,再得罪皇后,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莲淑仪咬唇,扶住菘蓝,嗓音里染上了哭腔:“菘蓝,若是我牵连到谋害皇嗣之事中,贺家该怎么办?父亲该怎么办?我不能牵连了贺家。”
她是因为贺家嫁给的豫王,也是因为贺家成为的莲淑仪,在宫里,她其实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因为陛下宽厚,这么多年,虽不宠爱她,却不曾亏待过她。其实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论是她,还是唐妃,或是其他人,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道理。
但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生了怨怼。
“菘蓝,你先前说得对,我不该与沈媛熙争风相斗,不该招惹沈听宜,不该着了旁人的道。”她扯了扯唇,脑子却是从所未有的清醒。
与沈媛熙对上后,这一年多,她得到了什么呢?好似没有,甚至还得罪了不少人。
菘蓝眼眶一红,哽咽道:“娘娘想明白了就好。”
只是娘娘不执着于陛下的宠爱,将对于沈庶人的憎恨转移到昭妃身上,往后过着平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娘娘知错就改,迷途知返,有贺家在,陛下又是宽容之人,娘娘一定能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与之相隔的长春宫的气氛却着实不怎么好。
王翩若对上胡修仪的眼神就是一颤,“修仪娘娘。”
庆容华坐在一侧,对她们之间的风波恍若未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胡修仪淡淡地看着王翩若,“本宫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王翩若扯着帕子,呐呐道:“可是妾身这样做,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吗?”
胡修仪被她的话气笑了:“为了殿下?”
“殿下是皇后,难道还担心昭妃能动摇她的位置吗?”
王翩若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修仪娘娘,不是您说昭妃若是诞下皇子,殿下的处境就艰难了吗?您不也担心宫权落到昭妃手上吗?”
“王贵人!”胡修仪骤然沉了语气,“本宫何时同你说过这些话?这个时候,你不反省自己,倒是来污蔑本宫了。你可要知道,一旦唐妃查出是你将云选侍从静安宫放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都逃不了责罚。”
殿内的窗子没有敞开,香炉里也没有熏香,空气却沉闷不已。王翩若仰头看着她,撇了撇嘴,声音很轻:“修仪娘娘是想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妾身身上吗?”
胡修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王翩若俏生生地站在屋子里的中间,轻扬唇角,仿佛无所畏惧。
庆容华抬起了头,很快又垂下。
王翩若再问:“修仪娘娘想让妾身认下谋害皇嗣的罪名吗?”
胡修仪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贵人,你想做什么?”
王翩若笑了一声,不答反问:“我想做什么吗?”
她自问自答:“自然是如修仪娘娘所愿,担下这个罪名了。”
又看向庆容华:“庆容华,你呢?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认罪?”
庆容华瞟了她一眼,缓缓起身,“我有何罪?”
王翩若点点头,“也对,你有什么罪呢。”
胡修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冷声唤人:“来人,将庆容华和王贵人带到偏殿,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出长春宫。”
两人都没有反抗,被各自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胡修仪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唤来一人:“让我们的人动手吧。”
半见笑道:“这件事娘娘不曾参与,除了王贵人的几句话,再没有证据,即便陛下怪罪下来,娘娘也不会受到多少牵连的。”
胡修仪摇头:“王贵人同本宫走得太近,单单几句话,也能让本宫失去陛下的信任。当今之计,唯有及时脱身。”
“蒹葭在尚食局,恐怕已经暴露娘娘了,若是此时死了,岂不是……”
胡修仪眼底掠过一抹恨意,“无妨,蒹葭知道的并不多,若非唐妃,她早就死了,活到现在,已经是她的福分。”
纵然唐文茵手上掌握着关于她的一些事,那又如何?她是受人蒙骗,也是受害人啊。
“只是本宫没想到,陛下竟将此事交给了唐妃而不是殿下。”这是她唯一算错的一步。
半见也觉得奇怪:“是啊,陛下怎么忽然这般不信任皇后了呢?”
若非如此,她也不需要动用手上这颗重要的棋子。
胡修仪双眼微眯,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
暗处各宫的涌动唐文茵一概不知,她回到承乾宫,将所有的证据看完,整理到一起后,突然听到莲淑仪请见的消息。
她蹙着眉,将人请了进来。
莲淑仪一见到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唐妃娘娘,妾身有事禀告,是关于云选侍的。”
唐文茵指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对她道:“知道什么,都写下来吧。”
莲淑仪一怔,“为何要写下来?”
唐文茵莞尔一笑,温声道:“你也可以不写。”
她又不会逼迫她写。
莲淑仪犹豫了一会儿,到底遵从了她的意思。
唐文茵没管她,对长清道:“将蒹葭带过来。”
莲淑仪笔尖一顿,忍不住抬头问她:“是云选侍身边的婢女吗?”
唐文茵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她知道是谁害死了沈庶人。”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唐文茵不可置否:“莲淑仪想问什么?”
莲淑仪眸光晦涩地看着她,“娘娘明明早就掌握了证据,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唐文茵眼眸半垂,“证据自然是越多越好。”
“娘娘早有准备,其实不是为了昭妃吧。”莲淑仪抿了抿唇,很快想通了她的目的,“为了姜御女吗?娘娘觉得姜御女不是自缢对吗?”
今日这一出,与当初姜御女从静安宫逃出来何其相似。
云选侍从静安宫逃到了御花园,而姜御女从静安宫逃到了长乐宫。
她们当初都以为是沈庶人逼人太甚,可现在仔细想一想,却发现漏洞百出。
而不论从静安宫到御花园还是到长乐宫,都要经过玉照宫和长春宫。
想到这里,她身躯一颤,咬了咬唇,“娘娘从前怀疑过妾身吗?”
唐文茵不语。
莲淑仪明白了她沉默的意思,不再追问,轻轻道:“妾身知道了,多谢娘娘。”
只是怀疑过而已,她能进入了承乾宫,不是有了最终的结果吗?
她迅速写完,将纸张递给唐文茵。
唐文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颔首:“劳烦莲淑仪。”
莲淑仪福了福身,退出去时却撞上一个惊慌失措的宫女,她堪堪被菘蓝扶稳,便听到宫女道:“娘娘不好了,蒹葭自缢了。”
唐文茵拍案起身,“怎么会自缢?”
后面的话,莲淑仪没有听,只是匆匆往外走。
菘蓝安抚她:“娘娘,没事了,没事了。”
莲淑仪脚步一停,颤着唇道:“蒹葭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难道不奇怪吗?”尚食局可是在唐妃娘娘管理之下啊。
“果然是皇后。”
只有皇后有这个能力。
唐文茵也是如此想??着,她冷冷问:“看着蒹葭的人可看到了什么?”
“不曾。”长清摇头,“当时蒹葭去如厕,没人跟上去,可谁想到就这么点功夫,蒹葭就没了气息。”
唐文茵不解:“可皇后不该如此急迫才是。”
“娘娘,蒹葭死了,咱们就少了一个人证。”
“无妨,少一个蒹葭,我们还有莲淑仪呢。”
唐文茵将所有的证据放进一个匣子里,声音平静:“走吧,我们该去乾坤殿了。”
所有的一切,都该在今日结束了。
妃位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经过凤仪宫。
郑初韫收回自己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安:“安之,唐妃这么快就查出凶手了吗?”
安之也不清楚,只好道:“殿下,是王贵人自作主张,同您没有关系的。”
郑初韫捂着胸口,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可陛下还会信本宫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第192章 第 192 章
郑初韫心里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后。
她看着御前来的孟问槐和一干宫人,还是一贯的从容模样,“孟总管怎么来了,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孟问槐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殿下,陛下请您去乾坤殿。”
郑初韫心底一沉,像是不经意间问了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问槐只是笑,“殿下恕罪,奴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殿下一去便知。”
郑初韫沉默了一下,许久,才点头:“好,本宫知道了。劳烦总管稍等片刻,本宫先换一身衣裳。”
孟总管和气地退出去。
若素慌张地从殿外走进来,靠近郑初韫,将探查到的事情一口气说完:“奴婢方才查过了,今儿唐妃从宫正司回来后不久,莲淑仪便去了一趟承乾宫。还有,在尚食局的蒹葭忽然自缢了。”
“殿下,来者不善啊。”
等她说完,殿内已然静悄悄一片。
郑初韫脸色倏然一白,“蒹葭死了?人在尚食局,有唐妃的人看管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若素简单解释了一下。
郑初韫揉了揉太阳穴,心里虽有些慌,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蒹葭是云选侍身边的婢女,是被胡修仪买通,从始至终并没有她的身影。云选侍和昭妃的关系,每一次谈话,她都是通过胡修仪知道的。
知道云选侍私下投靠了沈媛熙,知道云选侍为了投诚,特意做了一出戏,让莲淑仪失了宫权;知道昭妃心里念着安平侯世子;知道沈媛熙察觉到桑氏有孕后,又利用静安宫的姜氏一箭双雕。后来,姜瑢却自缢在了长乐宫,凶手都指向了沈媛熙,而陛下仅仅夺了她的权,禁足长乐宫;可之后,宫中忽然传出二皇子得了呆病的的谣言,沈媛熙一下子成了无封号的充仪……
沈媛熙跌了下来,可出乎她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陛下给昭贵嫔晋为婕妤。
郑初韫知道,闻褚不是随心所欲之人,他这样做,显然是打算扶持沈听宜而放弃沈媛熙,所以她静观其变,对于盛宠的沈听宜心中也不曾有任何波动。因为她清楚,闻褚对沈听宜同对从前的沈媛熙、薛琅月没什么分别。这样的宠爱,来得快,以后失得也快。更重要的是,乔颂声在沈听宜身边,她因此得知了一个秘密:闻褚让今微给沈听宜配了避子汤。
他这样宠爱沈听宜,暗中却剥夺她做母亲的资格,岂不可笑吗?
所以她便让乔颂声在药膳里给沈听宜添了几味助孕的药材。一边避孕,一边助孕,到底哪个更胜一筹,她有点好奇。
可惜的是,还没等她得到答案,乔颂声就被送回了凤仪宫。
在知道昭妃想要用北城偏方让沈媛熙怀孕后,胡修仪便提议将计就计,彻底断绝沈媛熙复起的希望。可还没等她们动手,沈媛熙就自己作死,让三公主丢了性命,还偏偏是在她千秋节当日出事。
云选侍想要踩着昭婕妤上位,可陛下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便破釜沉舟,索性将三公主殁了的真相告知于沈听宜,让丁实逸入了沈听宜的眼,还让她以为丁实逸是陛下的人。
有蒹葭时不时的挑拨,云选侍对沈听宜恨意愈深……
只是这时候,唐文茵不知为何变了个人似的,薛琅月也从失去二皇子的悲痛中醒过来:二皇子、三公主之死、冬也的出现、庆阳大长公主一连串的真相浮出水面,紧接着,沈媛熙被贬为庶人,沈钟砚被停职。
而背靠沈媛熙的沈听宜,份例却被提拔成了妃位。让她惊愕的远不止于此,不久,庆阳大长公主换子的真相大白于世,齐国公的血脉,竟是沈听宜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
从这之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庶人殁了,云选侍疯了,沈听宜一举晋为昭妃,而她,却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帝王的信任。
郑初韫将最近一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从脑海里过了一遍,情绪有些消沉。
其实所有的事情,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干系,她最多的是冷眼旁观而已。就算是怀疑沈听宜有孕,她也不曾想要亲自动手,她是有些心急,却也有理智。
她是皇后,即便闻褚这段时日对她十分冷落,也绝不会动摇她的位置。他需要她这样的皇后,替他管理好后宫,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足够冷静,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乾坤殿见到唐文茵时也没有露出一丝情绪,甚至还能带着笑容,问候起她:“唐妃在这里,可是已经查出真相了?”
唐文茵也很平静,福身道:“回殿下,妾身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清了,有人证,也有物证。”
郑初韫微微颔首,“唐妃辛苦了。”
唐文茵却不再与她虚与委蛇,直白地问:“殿下不问是谁引到云选侍害的昭妃和皇嗣吗?”
郑初韫眉梢微动,看向闻褚,温声细语:“想来陛下让妾身过来,也是因为此事了。”
闻褚原是低着头,似是沉浸在唐文茵递来的证词中,听到郑初韫这样说,他缓缓抬起头,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眸色晦暗不明地问:“皇后不清楚吗?”
“陛下让唐妃调查此事,妾身不敢插手。”
郑初韫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尖微蹙,“莫不是,这人有什么问题?”
她故作轻松地道:“总不能是妾身吧。”
话落,她又笑:“昭妃有孕之事,连太医院的脉案上也不曾记录,谁会知道昭妃有孕了呢?恐怕,昭妃自己也不知晓吧。”
闻褚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将手上的证词递给刘义忠,“给皇后看看。”
他没有为郑初韫解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后,又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折批阅起来。
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郑初韫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一叠纸张,从头开始看。
闻褚没有赐座,郑初韫和唐文茵都是站在殿内的。
在郑初韫翻看白纸黑字时,唐文茵的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乾坤殿异常安静,可孟问槐进来的脚步声却让郑初韫回了神。
“陛下,昭妃娘娘遣人来问,陛下可查出谋害皇嗣的凶手了。”
此时光线正好透过窗射了进来,映照在闻褚那张俊朗如玉的脸庞上,光影交替,让他低垂的眉眼染上了几分阴翳。
闻褚没说话。
郑初韫抬眼看去,脸上适时流露出几分愤恨和震惊,“陛下,这些证词不可信,妾身从未做过这些事。”
她哀戚道:“王贵人虽然常来凤仪宫走动,妾身对她也多有关照,可妾身从不知晓王贵人竟瞒着妾身做了这么多事,冷宫宫人虐待云选侍一事,确实是妾身失察,可妾身从未让人放走云选侍,更没有引到云选侍冲撞昭妃。”
“昭妃小产,妾身也是痛心不已。二皇子、三公主都是因沈庶人而死,妾身身为后宫之主,没有管理好嫔妃,妾身心中日夜自责。前段时日妾身受了风寒后,太医便让妾身好生调养身子,为此,妾身将宫务都交给了唐妃和胡修仪。”
她只字不提证词里的那些内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妾身没想到一时放任,竟出了这样的事。”
唐文茵的声音几不可闻:“殿下是说自己一无所知吗?”
“蒹葭的证词,殿下可瞧见了?蒹葭是云选侍贴身宫女,云选侍疯了后,常对她动手,妾身于心不忍,便将她调到了尚食局。自然,妾身这样做也是有私心,毕竟一夜之间,沈庶人殁了,云选侍疯了,这样大的事却查不出结果,实在闹得人心慌慌。”唐文茵忽地变了脸色,“因着妾身对蒹葭施以援手,蒹葭便将所有的事情托盘而出,并按下了手印。”
郑初韫目光一转,“唐妃早就知晓了真相,为何不告知于本宫或是陛下?”
“妾身想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幕后之人知道妾身将蒹葭保护起来之后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动手。可妾身等来等去,也没发现异样,正以为蒹葭是胡编乱造时,殿下您说巧不巧——”
郑初韫神色微妙,只见唐文茵眼底闪烁着厉色,冷笑道:“就在妾身来乾坤殿前,蒹葭死了。”
“敢问殿下,对蒹葭一事毫不知情吗?当晚,云选侍是收到了您的消息才去的静安宫,可云选侍去时,沈庶人已经没了气息。云选侍因此被吓疯了,还被诬蔑成杀害沈庶人的凶手。”
郑初韫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仅凭蒹葭的一人之言,唐妃便认定了是本宫所为?本宫与沈庶人无冤无仇,何以到要了她性命的地步,更何况,本宫何必加害于云选侍?”
“本宫管理后宫,行事向来公允,也一向告诫嫔妃和睦相处。本宫是皇后,处事公正,从不偏颇怠慢任何人,自认问心无愧,唐妃,你从前行事冲动,不计较后果,本宫也多次教导你,给你锻炼的机会,怎么过去这么久,你还是不曾长进?”
她一字一句,说到最后,还叹息一声:“唐妃,云选侍与昭妃是故交,蒹葭又是云选侍的婢女,你与昭妃也算亲近,焉知蒹葭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先不论云选侍为何会从静安宫出来,当时御花园那么多人,云选侍为何冲撞昭妃?想必昭妃还记得,云选侍疯了之后,嘴里还念道着沈姐姐呢。”
“唐妃,并非是本宫怀疑昭妃,只是这些证据实在太过单薄了。”
唐文茵眼眸一低,她早知郑初韫不会被这些证词镇住,但没想到她说着说着,竟将矛头指向了沈听宜,还暗暗挑唆起她与沈听宜的关系。
只能说,不愧是世家的贵女,素来行事滴水不漏的皇后啊。
可惜,她这一次做足了准备。
唐文茵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笑吟吟地给她看:“这是今儿莲淑仪特意来承乾宫写给妾身的,殿下不妨瞧一瞧。”
郑初韫神态平和地接过那张轻薄的纸张。
唐文茵静静地瞧着她,语气轻缓:“从静安宫出来,有两条路能到御花园和后宫各处,其中一道便要经过玉照宫,莲淑仪住在玉照宫,可是瞧见了不少事呢。”
郑初韫眉心压低,抿着唇没说话。
唐文茵自顾自说着:“当初姜御女如何从静安宫出逃,如何自缢在了长乐宫;云选侍又是何时到了静安宫,如何从静安宫出逃,到了御花园,旁人不清楚,可玉照宫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好整以暇地道:“殿下不会要说,莲淑仪说这些,是为了昭妃吧?”
第193章 第 193 章
沈听宜与莲淑仪不睦,宫里人谁不曾耳闻。
郑初韫掀眼,面容沉静,语气平淡:“即便如此,莲淑仪所说的这些,又有什么证据呢?”
“唐妃,本宫知道你与昭妃交好,你心里急于找出害昭妃的凶手,可本宫,有什么理由害昭妃?”
唐文茵轻扯了扯唇:“殿下,难不成妾身能买通所有玉照宫的人,逼迫他们指认吗?不论旁的,敢问殿下,妾身又有什么理由攀咬您呢?妾身是奉陛下之命调查,有了这些证据,可殿下却觉得口供都是假的。殿下不信妾身,难不成要觉得妾身会故意陷害您吗?”
郑初韫眉心一跳,唐文茵却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殿下应当还记得闲云吧?”
闲云?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郑初韫还没反应过来。
唐文茵徐徐道:“当初闲云死在了衍庆宫,虽说也没有明显的证据,可所有人都以为是贞妃。贞妃当时有孕,无暇顾及此事。后来被查出的冬也,是沈庶人的耳目,这一点证据确凿。闲云是淑妃的婢女,淑妃生前与沈庶人是手帕之交,因而淑妃病逝后,闲云同沈庶人来往亲密,此事后宫皆知。”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往事,话锋忽然一转:“闲云的死,同时打击了贞妃和沈庶人,贞妃被人怀疑,因此禁足,而沈庶人则失了亲信。”此事,两位宠妃的矛盾也被激发扩大,谁获利最大?唐文茵没有明说,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沈庶人被废后,长乐宫的一众宫人都进了宫正司受审,长乐宫的掌事太监周长进吐露出一些事情,他说闲云在失踪前,曾给沈庶人写了一张字条,可惜他不识字,那字条也被沈庶人烧了,只是沈庶人因此发怒,叫人看住了司药司,然而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闲云,甚至整个尚食局也没有找到闲云的身影。这之后,闲云的尸首就在衍庆宫被人发现了。”
唐文茵不紧不慢地说着:“闲云死后,她的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找到。妾身最后一次见到闲云,是在御花园,她见到妾身时急匆匆的模样,妾身问她怎么了,她说淑妃的忌日要到了。”
“可妾身不记得淑妃忌日,还是殿下提醒妾身,淑妃的忌日在十一月,而非三月。妾身知道此事后,还问过殿下,闲云说这句话是不是想告诉妾身什么,或是向妾身求救,不过当时殿下让妾身不要多想。妾身也的确不曾再想下去。”
她看着郑初韫,忽然止住话头,语调轻柔:“殿下,妾身其实很敬佩您。您之前说的不错,您在妾身心中,一直是一位处事公正、贤良淑德的皇后殿下,妾身打从心里尊敬您。妾身自知能力浅薄,可殿下却给妾身锻炼的机会,让妾身处理宫务,做错了事,您还会替妾身求情,给妾身改正的机会。”
郑初韫试图从她面容上找出虚假、伪装的痕迹,可她没有任何发现,就好像,这些都是唐文茵的心里话。
唐文茵没有管她信不信,继续说:“可惜殿下百密一疏,棋差一招。”
她稍稍停顿,“闲云其实一直听命的人就是殿下,是殿下让闲云与沈庶人来往频繁,也是殿下要了闲云的性命。淑妃的死、沈庶人的小产、还有合湘的死。”
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郑初韫的脸色才有了变化,不是细微不易觉察的小变化,而是陡然大变。桌案后,一直沉默着的闻褚也抬起了头,掀起眼望过来。
后面的话,唐文茵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她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留给了帝后二人。
“皇后,你惯来聪明。”闻褚先是夸了一句,继而道,“朕自觉不曾亏待于你,也从未在人前落下过你的体面。历来帝后,都是相互扶持,虽不能白头偕老,却能死后同穴,朕与你,本也该如此。”
郑初韫心底一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闻褚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注视,将眼神落在了不远处轩窗旁的木樨花枝上。光线晕在琉璃瓶上,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娇小的木樨花在翠绿的叶片间星星点点的绽放着。
透过它,闻褚恍然间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声音也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显得十分缥缈:“皇后,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你有你的顾虑,有你的考量,也有你的责任。你怨朕也好,怪朕也罢,朕都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你可以因此有恃无恐。”
郑初韫蓦然攥紧了袖子,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废后?为什么会提到废后二字?
她嗫嚅着嘴角,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有些事,旁人或许不知,可作为皇后,你却会知道。”闻褚的视线从木樨花上移开,“朕对于合湘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五皇兄对于合湘的心思,你不知道吗?你也知道。”
“你侍奉在母后身边,即使母后不说,你也能用眼睛看出来。合湘是母后身边的宫女,旁人以为朕对她有心思,却顾忌母后而不曾将她要到身边伺候,可朕若是有这个心,不用朕说出来,母后都会替朕操办好一切。”
唐文茵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她只是在御花园的桂花树下找到了闲云藏着的一个木匣子,其中记录了闲云为郑初韫做过的事,里头简单地提到了合湘这个人。
合湘是孝德皇太后身边的小宫女,据说是导致太后与陛下发生争执,最后母子离心,以太后离宫为最终结果的那个人。
她还以为,太后拆散了陛下和合湘呢,原来,竟不是。
还有陛下口中的五皇兄,应当是先帝的五皇子,如今的肃亲王。
她心里想着这些,也没漏掉闻褚的话:“五皇兄为了合湘,拒了父皇赐下他与贺家的婚事,因此被贬出长安,临走前,他托我照顾合湘。为了保全贺家的脸面,此事并未公之于众,知晓的人寥寥无几,皇后,你是其中之一。”
“朕初登皇位,诸事繁杂,朝堂上堆积着许多政事,后宫里耳目众多,沈氏也被人谋害小产。母后还要为三皇姐之事烦忧,管理后宫难免力不从心,便同朕商议着,将所有的权力交到你的手上,给了你所有的信任。”
闻褚的语气稀松平常:“朕将合湘调到御前,一是护着她,二是五皇兄给朕传了一封信,不日要回宫。宫里因着合湘到了御前一事生了许多谣言,朕让你处理此事,甚至只让合湘去你的凤仪宫,因为朕答应了五皇兄,会给他和合湘赐婚,以后,合湘就是你的妯娌。”
不止如此,他还让郑初韫教导合湘处理宫务。合湘是宫女出身,以后成了王妃,定是要执掌王府后院的,郑初韫是世家贵女,又是他的皇后,所以他很放心地让郑初韫来教导合湘。
可惜的是,郑初韫没有他以为的那样聪明。他没有明明白白告诉她,合湘以后会嫁给肃亲王,会成为她的妯娌。
郑初韫听到这里,无声一叹。
她以为自己能懂闻褚的心思,所以对于合湘也一直很和气,可闻褚让她教导合湘处理宫务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尤其是看到御前的人对合湘格外恭敬的态度,以及合湘那一身朴素却贵重不输于后宫嫔妃的穿戴时,她忽然开始信了那些谣言。
她不在乎谁是宠妃,只在乎自己的位置和手上的权力。合湘成为后宫娘娘也无妨,可她怎能染指她的宫权?
她不知道肃亲王的生母柔妃不愿自己的儿子娶宫女出身的合湘,所以在柔妃等人的教唆下,她让人将合湘骗去了颐华宫偏殿,让柔妃一杯毒酒赐死了合湘。
郑初韫心念陡转间,闻褚淡漠地看过来,“朕以为,有些事,不需要朕亲口告诉你。”
合湘死后,他才得到消息,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郑初韫。柔妃是先帝的嫔妃,又是肃亲王的生母,出于孝道伦理,他无法处置于她。
可太后可以。
所以不久后,孝德皇太后便以为先帝祈福为由,带着先帝的所有嫔妃,还有年幼的皇嗣们出了宫。
关于合湘的事迹,他也下了封口令。于是,便有人传出他是为了合湘,与太后离心,导致太后离宫这种谣言。出于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制止这些谣言,也因此,许多人都相信了。
郑初韫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合湘死后,为什么闻褚会流露出那样悲痛的神情,又为什么下令不允许宫中人谈论合湘,最后还将合湘的尸首送到了宫外,连她也不知道葬入了何处。
然后渐渐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合湘这个人,他也从未提起过,就好像,合湘从未存在过世间。
她也曾怀疑,也曾后悔,可为时已晚。
况且,与合湘关系要好的今微还留在御前,成了御前的掌事宫女,深得他的信任。
她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合湘的作用。
她不敢深想。
郑初韫闭了闭眼。
闻褚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下令:“孟问槐,去传旨,皇后失德,即日起收回册书和宝印,禁足凤仪宫。”
唐文茵在他开口之时已经跪到地上,听完他的话后,忍不住看向郑初韫。
郑初韫惨笑一声,伏拜在地:“妾身遵旨。”
孟问槐将她请出乾坤殿,她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可当她跨过门槛时,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皇后,你在国定寺遇到的那位看着眼熟的僧人,便是肃亲王。”
郑初韫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乾坤殿。
不知过了多久,唐文茵才听到闻褚的声音:“刘义忠,传旨,承乾宫唐氏,性秉温庄,恭恪奉职,着赐号温,是为温妃,后宫诸事,交由温妃和昭妃共同协理。后宫嫔妃,明日起,无需再往凤仪宫请安。”
“妾身遵旨。”
唐文茵磕头谢恩后,稍顿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唐家?”
她解释道:“妾身并非想要为唐家求情,只是想请陛下,在这之前让妾身最后见一次母亲。”
闻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让唐二小姐入宫,已经保全了她的性命。唐妃,你该知足。”
唐文茵没有抬头,声音微颤:“陛下,妾身从前一直很知足,可知足未必能长乐。”
“妾身有一件事,想当面问一问母亲,求陛下恩准。”
她跪在地上,看着十分卑怯。
闻褚沉默良久,才点头:“好,朕答应你,退下吧。”
第194章 第 194 章
帝王的两道旨意先后传到后宫。
莲淑仪得知唐妃成为温妃后,陡然松了口气:她赌赢了。
而皇后虽然不曾被废,可她被收回的凤印,又禁足凤仪宫,已经是空有名头了。
沈听宜喝下一盅红枣参汤后,皱了皱眉,闻褚对于郑初韫的处置比她想得要更快一些。
她只是来了月事,闻褚明知真相,却让她配合“小产”,她以为闻褚是想找个理由来处理一些事,没想到这把火直接烧到了皇后身上。
“温妃娘娘来了。”
珠帘掀起又垂落,唐文茵熟稔地问候她一句安,便坐到了床榻边上的交杌上,缓缓道:“昭妹妹,尘埃落定了。”
屋子里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药味,沈听宜半躺着靠在软枕上,与唐文茵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后,略略露出惊讶之色,“唐姐姐将证据都呈给陛下了?”
“我原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可她们竟迫不及待对你动手,若是再等下去,也不知要闹出多少祸事。”唐文茵道,“如今陛下将宫权给了你我,她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只是我没想到,陛下提到了大陵历来没有废后的先例,倒是便宜她了。”
沈听宜摇头轻言:“唐姐姐,祖宗规矩都是能打破的,陛下这样说,只是想留着皇后罢了。”
唐文茵一听,有些诧异,仔细思量后,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她愈发不解:“可皇后犯下了这么多过错,陛下为何要留住皇后之位?”
沈听宜反问:“你查到的证据有哪些?”
唐文茵毫无保留,一一道来。
沈听宜不觉意外,淡声道:“云选侍在静安宫被人凌虐,到御花园来冲撞我,最后指向的是王贵人;姜御女从静安宫出逃,自缢于长乐宫时,皇后在宫外;蒹葭所说或许全然为真,可她死在尚食局,在你的管理之地;还有闲云的事,那些证据,你是如何想到藏在了御花园桂花树下?”
在唐文茵错愕的目光下,沈听宜稍顿须臾,一语中的:“陛下之所以收回皇后的凤印,禁足皇后,最重要的一点难道不是因为合湘之死吗?”
“陛下觉得自己被皇后欺瞒了多年,于是,陛下很是失望。”或许里头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皇后失势的源头就是做事不合闻褚的心意,她让闻褚觉得失望。
唐文茵心口一窒,仿佛被人勒住了脖颈,半晌,她羞愤道:“倒是我被冲昏了头,竟只顾着沾沾自喜了。”
“关于闲云埋藏的证据。”她微微颦蹙双眉,“前几日我从御花园路过,忽然下起了雨。雨下得太急,我便赶到了凉亭那儿躲雨,遇上了颖容华、桑贵人和虞选侍。”
风雨之中,桂花簌簌落下。
御花园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又是百年老树,去年中秋宴会,后宫嫔妃便齐聚在树下赏月谈笑。在凉亭里避雨时,颖容华问起了桂花树,唐文茵便同她多说了几句。
虞选侍便笑道:“难怪中秋宴要在御花园办呢。”
桑贵人也轻声细语:“在妾身家乡,这桂树也被称为鬼树,逢年过节,还要祭拜。活了百年之久,也算是神树了吧?”
颖容华莞尔:“宫里不可随意祭拜,桑贵人可切莫忘了。”
桑贵人谨慎道:“是,妾身自然恪守规矩。”
不知怎的,唐文茵便回忆起了闲云的话:淑妃的忌日。
宫里不能祭拜,可在府邸时却是可以的,而陛下登基前,淑妃便已经病逝。
回到承乾宫后,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终是抵不过心里的疑惑,派了两人去那棵桂树下寻一寻,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她砸了锁,看完里头的东西后,便知晓了这匣子主人的身份。
唐文茵心底升起一丝疑虑,不由地道:“此事原是我突发奇想,只是如今听昭妹妹这样问,仿佛是有人故意引导我去找到的线索。”
她是听了桑贵人的话。
想到这里,她冷汗直冒,遽然起身,“昭妹妹,多谢提醒,今日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沈听宜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
等屋子里静下来,知月方绕过屏风走近床榻,“娘娘闷不闷?外头起风了,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奴婢将窗子敞开一些,给娘娘透透气吧?”
沈听宜露出微微笑意,“既然要下雨了,便不要开窗了,扶我起来吧。”
“可娘娘的身子……”知月嘴上有些犹豫,手却不自主地伸过去将人扶起。
娘娘只是来了月事,并不曾小产,可这是陛下的意思,也因此屋子里洒了许多药味,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苦涩。
“娘娘,等您身子好了,便要同温妃娘娘管理后宫了。”
知月笑吟吟道:“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娘娘,方才御前来人说,陛下给沈府传了口谕,让夫人三日后进宫来见娘娘。”
沈听宜点头,“陛下开了口,总归名正言顺些。”外头有许多关于赵锦书之死的猜测和对于丛钰母因子贵的闲话,沈听宜便没有主动传召丛钰,丛钰也不曾递牌子请见。如今有了闻褚的口谕,以后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时至晚间,天气果然大变,瓢泼大雨,一直到次日晌午才渐渐停歇。
闻褚来昭阳宫陪沈听宜用完午膳,便同她坐在榻上观雨下棋。
沈听宜面色莹白,支颐看着盘中的棋子,虽未施粉黛,却不减容色。闻褚的视线从她慵懒倦怠的眉眼上掠过,忽而一笑:“乏了?”
沈听宜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黑子仍到一边,如实道:“陛下棋艺高超,妾身次次都输,好没意思。”
闻褚笑意不少,一边示意刘义忠将棋收起来,一边神色淡然道:“等过了这一阵,听宜可就没有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沈听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道:“两位贵人将要入宫,此事皇后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又有温妃姐姐在前头,想来妾身也不会太忙。”
“后宫诸事自先祖时便拟订了章程,如今只需稍稍改动,用于当下,应当不会过于繁琐。”处理宫务,其实同处理政务没什么区别,掌握了方法与驭人之术,再加上恩威并施,谁会不服从呢?
郑初韫管理后宫时,有一套她的法子,现在到了沈听宜,她却不想完全按照郑初韫的做法来。
闻褚声音温和:“温妃处理宫务时日虽比你长,却没有你看得通透,有些事,你若有疑问便来问朕。”
沈听宜听得讶异,看着闻褚沉静如水的面容,遂笑道:“是,妾身明白了。”
她敛衽起身,折身恭敬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闻褚被她这个举动逗笑了,“你竟会胡来。”
他亲手将她扶起,揽在怀中,双臂环紧。
“朕答应过母后,要肃清后宫,年底母后回宫,朕希望给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皇宫。”
沈听宜半垂着眼睑,回他:“陛下的意思妾身明白。”
闻褚拍了拍她的后背,嗓音低沉而醇厚:“听宜最得朕心。”
最得他的心吗?
沈听宜听着这样的话,内心一丝波动也无。像这样好听的话他说过很多遍,她听多了,都觉得腻歪。也不知他如何能多这么多遍,又为何总要这样哄着她。难道他觉得,她听多了,便信了吗?还是说,他觉得说得多了,便成了真的。
但闻褚想借她之手做事,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两日的时间,宫中局势大变:云选侍因谋害皇嗣,被废黜,并赐以毒酒;皇后失势,同她亲近的胡修仪丢了宫权,并禁足长春宫;王贵人也以谋害宫妃之罪被废黜,迁入静安宫,皇后一党,唯有庆容华安然无恙;与此同此,温妃唐氏迅速成为后宫最为得意之人。
因着沈听宜“小产”需要静养,承乾宫一时门庭若市,各宫嫔妃纷沓而至。
薛氏与唐氏入宫当天,天朗气清,秋风阵阵,是难得的好天气。
因着唐贵人是温妃娘娘的亲妹妹,指引二人的宫人对她多有奉承谄笑。唐琼羽抬着下巴,睨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薛素馨,心中颇为不屑。
“两位贵人都住在柔福宫,如今尚未有主位娘娘,但宫中事宜由雅容华来掌管,两位贵人到了柔福宫,只需先拜见雅容华即可。”领头的小太监笑着提点,“近来无需前往凤仪宫请安,不过各宫主子们每日都会去承乾宫给温妃娘娘问安。”
唐琼羽听到此处,昂了昂首:“听闻皇后被陛下禁足,如今是我的姐姐在管理后宫?”
小太监忙道:“是,唐贵人,陛下下令让温妃娘娘和昭妃娘娘一同管理后宫,只是昭妃娘娘因着小产,如今在昭阳宫静养,如今便只有温妃娘娘在处理宫务。”
唐琼羽见他这样殷勤,便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也就是说,后宫之中我姐姐位分最高。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我与姐姐住在一起?”
小太监哑口无言,良久,才斟酌着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也不知,望贵人恕罪。”
唐琼羽哼了哼。
好在柔福宫近在眼前,她收了心思,目光落在前来行礼的宫人身上,“奴才给两位贵人请安,雅容华吩咐奴才来接两位贵人进入柔福宫。”
唐琼羽指着侧门,问道:“为何不开正门相迎?”
宫人讪笑道:“依照规矩,只有主位娘娘才能从正门进,两位贵人须走侧门。”
唐琼羽眉眼一挑,遂怒:“这是什么规矩,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宫人连连请罪,道“不敢”,“奴才不敢欺瞒贵人。”
听闻唐贵人脸色铁青地站在外面,不肯进来时,雅容华愣了愣:“她要开正门?”
回话的宫女低着头,“是,唐贵人拒不入柔福宫,说是主子您故意欺辱她。”
雅容华哑然,她头一次遇上这样不讲理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又菱便小声道:“唐贵人这样,是不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啊?可她一个贵人,难道想让主子向她道歉?”
况且,主子本就是按照规矩行事。
“薛贵人呢?她也不肯进来?”
宫女摇头道:“奴婢瞧着,薛贵人好似想进来,可唐贵人不肯让位置,薛贵人也劝过了,唐贵人说她要先进来。”
也就是说,唐氏不肯让薛氏走在她前面,也不愿从侧门进来。
雅容华提唇冷笑:“既然不愿进来,那便把门都关上!又菱,你去将此事传到承乾宫,我倒要看看,温妃娘娘要如何做。”
又菱浑身一震,“是,奴婢遵命。”
宫女也跟着出去,向柔福宫其他宫人传达雅容华的命令。
雅容华掌管柔福宫事宜,所有宫人都得听从她的安排,再加上近来后宫的不太平,宫人弗敢违逆,只有少数宫人心有担忧,怕得罪了温妃娘娘。
但也有人看得明白,安抚道:“主子已经派人告知温妃娘娘了,咱们是柔福宫的宫女,只管听命行事。便是怪罪下来,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毕竟,是唐贵人挑事在先,雅容华才动了怒。
于是,在得了命令的又菱走出柔福宫后,原先与唐贵人说话的宫人得了她的眼神示意,同唐琼羽告了声得罪之后,便闪身进了侧门,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柔福宫的两道侧门都被合上了。
唐琼羽大惊失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竟敢将她拒之门外?
薛素馨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远离了唐琼羽。
给她们带路的小太监也迅速反应过来,明白了雅容华的意思后,也憋红了脸,他看了唐琼羽一眼,心下骤然一沉。
这差事可是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本想着唐贵人是温妃娘娘的亲妹妹,他在唐贵人面前露了脸后,能借势往上爬一爬,这下好了,人这还没住进柔福宫呢,就得罪了雅容华。
雅容华虽不是主位娘娘,可她得了陛下的圣谕掌管柔福宫,又有陛下的宠爱,焉知以后不会成为主位娘娘?
而且今日之事,任谁也不能怪雅容华。
他真是后悔了。
唐贵人到底是主子,有温妃娘娘护着,定不会受罚,可今日之事定要有个结果,那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是他没有向唐贵人说清楚规矩,是他没有安抚好唐贵人,是他……
小太监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等又菱到承乾宫,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今日两位贵人入宫,众人都在派人盯着呢,谁也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就传来了这样惊人的消息。
唐文茵听明白雅容华的意思后,气得声音发颤:“本宫知道了,劳烦雅容华告知,此事是唐贵人不知规矩,让雅容华费心了。”
“本宫听闻雅容华喜欢吃螃蟹,今日尚食局从宫外采购了一些,还不成分下去,按照惯例,本宫也能分几只。”唐文茵看着又菱,婉声道:“且当做本宫的赔礼。”
又菱忙躬身:“温妃娘娘客气了,我家主子也是担心唐贵人,怕唐贵人如此行事会污了娘娘的名声。”
唐文茵颔首,“本宫派人跟你回去。”她扬声唤人,“长清,你去柔福宫,替本宫多谢雅容华,再告诉两位贵人,若是不愿进柔福宫,本宫便要按规矩行事了。”
长清应声退下。
又菱也感激道:“是,奴婢替主子多谢温妃娘娘。”
等人离开,唐文茵倏然敛了笑意,“白洪涛,陛下如今在何处?”
白洪涛一怔,道:“这个时候,陛下应当在乾坤殿。”
“不过,这几日陛下都会去昭阳宫用膳。”而眼下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他揣揣不安:“娘娘可是要去请陛下来?”
唐文茵摇头,“陛下要去找昭妹妹,我何必打扰?你且去昭阳宫,将此事同昭妃娘娘说一说,唐贵人虽是本宫的妹妹,可入了宫,便是后宫嫔妃。”
这是她对唐琼羽的态度。
希望沈听宜能明白她的意思。
殿中寂寂无声,沈听宜不说话,旁人也不敢开口。
今微端着红枣汤走进来,笑道:“听闻御膳房做了醉蟹,奴婢让他们给娘娘做了一道蟹粉酥,娘娘今儿便能吃上了。”
沈听宜点点头,“让姑姑费心了。”这才重新说起方才的事,“陈言慎,你告诉白洪涛,本宫明白温妃娘娘的意思了,此事是唐贵人有错在先,不怪旁人。”
又道:“去打听一下贞妃的态度。”唐贵人是唐文茵的妹妹,薛贵人也是薛琅月的堂妹,虽说今日的事薛贵人是被牵连,可她到底站在了唐贵人一边。她若是强硬一点,进了柔福宫又如何?唐贵人拦在她前面,她就不敢进去吗?两人位分一样,她为何要让?
沈听宜抿了一口汤,心思百转。
只怕这薛贵人,是故意为之,毕竟听着也是个心思不简单的。
柔福宫这边,唐琼羽怒而无能,任她如何说,柔福宫的门就是紧紧闭着。过往的宫人越来越多,隐晦的视线看得唐琼羽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等长清和又菱过来,表明了温妃娘娘的态度后,唐琼羽更是愤懑:“如何就是我的错了,分明是——”
长清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不容拒绝:“唐贵人刚入宫,不知宫中规矩,温妃娘娘说了,等明日,她便让尚仪局派女官过来教导贵人。”
唐琼羽瞳仁一缩。
不等她张口,左右就有两个宫女拉住了她的胳膊,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将她拽着踏入了侧门。
等人进去,长清又看向薛贵人,恭敬询问:“薛贵人可以进去了吗?”
薛素馨红着脸,低着头匆匆走进去。
又菱见状,着实松了口气:“多谢长清姑姑。”
长清摆手笑道:“以后还要劳烦雅容华主子,两位贵人住在柔福宫,以后都要听从雅容华的命令。”
又菱会意,再谢道:“是,奴婢会将温妃娘娘的话告诉主子的。”
左右人已经进了柔福宫,余下的事,她就不便管了。长清来得匆匆,走时却缓了步子。
屋子里,又菱将所听所闻一一告知于雅容华。
“奴婢瞧着温妃娘娘的意思,大抵是不想管唐贵人。”
雅容华犹有不解:“我记得从前温妃娘娘对于姜氏可是亲近至极,那是她的表妹,如今这位可是亲妹妹。”
又菱猜测道:“今时不同往日,温妃娘娘毕竟管理后宫,若是行事有失偏颇,岂不落人口舌?”
雅容华点点头:“也是这个理。看这些唐贵人,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还有薛贵人,也注意些。”
“是,主子放心。”又菱满口应下。
雅容华瞧了眼日光,沉吟道:“御前可传来什么消息?今儿新人入宫,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召见她们。”
又菱听了,屈了屈膝,道:“还不曾传来什么消息,主子,要不要奴婢让人去尚寝局打听一下消息?”
雅容华想一想,道:“罢了,时辰还早呢。”
两人都在柔福宫,若是有传召,她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昭妃小产后,陛下便不曾召人侍寝,今日新人入宫,或许能打破这份平静。
闻褚在昭阳宫用过午膳后,就顺势留在寝殿里同沈听宜午歇。
日头渐西,沈听宜听到动静,睁开了双眼。
闻褚已然起身,见她醒来,便轻声道:“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朕先去乾坤殿,明日再来陪你。”
沈听宜张口,声音还有些沙哑:“陛下正事要紧,不必日日来陪妾身。”
闻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陪你也是正事,听宜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
沈听宜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咯噔一响,下意识地应了声。
闻褚又笑了一声,心情极好的样子。
宫人为他穿戴整齐后,闻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听宜再休息会儿,朕先走了。”
沈听宜点头,等他离开后,也没急着起身,她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床帐,沉思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信手捏来的话语,听多了其实挺没意思的。
但他乐意说,她便听着吧,习惯了就好。她这般想着。
闻褚这几日过来昭阳宫,除了用膳外,也没让她闲着,毕竟,她刚开始接触宫务,确实有些慌乱。
她看完了六局的账目,了解了各宫的吃穿用度,虽不能铭记于心,却有了几分印象,不至于眼前一黑,一问三不知。
有闻褚在一旁坐着,倒是给予了她几分自信。
真正接手宫务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其中的不易之处。
宫人数目庞大,交错复杂,也难怪当初尚食局的账目会被人钻了空子,做了手脚。
沈听宜心里有些许的想法,打算日后同唐文茵商议商议。
第195章 第 195 章
两位新人入宫的第一晚,后宫嫔妃翘首以盼,等着御前传来消息。可惜直到晚膳时辰过后,众人也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有人高兴,也有人失望。
有去年的例子在,大多数人都能接受,心里已经琢磨起明日见两位贵人之事了。虽说如今不用去凤仪宫请安,但温妃和昭妃统摄后宫,为表尊敬,她们每日都会去承乾宫坐坐,等昭妃休养好身子,她们也要去昭阳宫。但那时,温妃和昭妃会否因此产生嫌隙就不得而知了。
满心欢喜等着帝王召寝的唐琼羽看着昏暗的天色逐渐浓稠后,忽然有些惆怅。
陛下怎么没有召见她呢?今日可是她入宫的第一天。
身侧的宫女看出她的情绪,赶忙安慰道:“主子,陛下没有来后宫,应当是政事繁忙,主子明儿就要去见温妃娘娘了,有温妃娘娘在,主子还怕陛下看不到您吗?”
唐琼羽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翌日一早,唐琼羽便早早让宫女为她穿戴整齐、梳妆打扮了一番,也没看时辰,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宫女出了柔福宫。站在走廊下的薛素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等见到雅容华,她问完安后,迟疑片刻,方道:“妾身方才见唐贵人出了柔福宫。”
雅容华看了她一眼,面前的人穿着碧色的襦裙,发髻简单,脸上施了薄薄的粉,瞧着一副温婉大方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熨帖。薛素馨虽是薛琅月的堂妹,但在相貌上两人并没有太大的相像。
但若论姿色,她明显不如唐琼羽。可惜,唐琼羽的性子实在太令人不喜。
又菱对雅容华点点头。
雅容华这才开口:“我知道了,她既然不想与我一道走,便随她去吧。”
薛素馨明白了她的意思,遂不言。
而早早到了承乾宫门口的唐琼羽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宫人笑道:“唐贵人,您得等娘娘传唤才能入殿请安。”
唐琼羽眉间一蹙,“温妃娘娘可是我的姐姐,你去告诉她,我现在要见她。”
宫人仍是笑:“唐贵人放心,奴才会给您通传,只是您得在这候着。”
唐琼羽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是听话地站在原地等候。
这时候东边朝阳已经升起,霞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石砖上投落出斑驳的光影。随风而来的一阵阵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鬓间的流苏微微晃动,像是唐琼羽久久不能平静的内心。
唐文茵手指拨弄着汤匙,悠闲地用完早膳,才抬眉瞥了一眼宫女,“人还在外面?”
宫女垂首道:“是,唐贵人还在外面,这会儿恪容华和虞选侍也到了。”
因着不是去凤仪宫正儿八经的晨省,各宫嫔妃都是用完早膳,慢悠悠地来承乾宫小坐片刻。翠微宫离承乾宫并不远,加之郑初韫被禁足的原因,大皇子被送到了祥安所。
恪容华每日到的最早,也是想让唐文茵在闻褚面前提一提,将大皇子接到自己身边。
唐文茵知道她的想法,却也无能为力。
“娘娘,许贵嫔、雅容华和薛贵人也来了。”
唐文茵眸色暗了两分,吩咐道:“让她们都进来吧,给雅容华上她最喜欢的碧螺春。”
从昨日那件事后,唐文茵就看出了唐琼羽的娇蛮无礼。在唐府,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长清有些愁:“娘娘,奴婢听说昨日柔福宫发生的事私下已经传遍了,明着说唐贵人,暗地里却在笑话娘娘,若是唐贵人一直这样,岂不是败坏您的名声?”
掌权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好的名声。
唐文茵凝眉道:“本宫会让她知道,这里不是人人都能容忍她的唐府。”
而她,也不是会对她百般疼爱与呵护的姐姐。能留下唐琼羽一条命,又看在她眼皮子底下,已经是帝王的格外宽容了。
唐琼羽自幼父母疼爱,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因此,她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站在承乾宫门外被人的目光赤裸裸的打量时,她的火气就冲到了头顶。
进入正殿,看着宫人对雅容华小心又殷勤的态度,再对比自己被人忽视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了:“我不喜欢碧螺春,换成白毫银针。”
唐琼羽颐指气使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偏她不觉,皱着眉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宫女,喝斥道:“换掉!”
许贵嫔与恪容华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和惊愕。
雅容华眼眸一动,端看承乾宫宫人今日对她的态度,她就明白这是温妃娘娘在向她表示歉意,为此,还特意给她准备了碧螺春。温妃娘娘这样做,何尝不是对唐贵人的一种爱护呢?不然,她大可不必管。可惜,唐贵人好似看不出来她的一言一行会对温妃娘娘造成多大的困扰。
温妃娘娘地位尊贵,只有底下人讨好她的份,可现在呢,却要屡次为着唐贵人来向她们低头。
唐琼羽看不穿她们的想法,见宫女不听她的命令,又气又恼,竟直接拿起桌上的茶盏朝宫女身上扔去。
“嘭——”
宫女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茶盏落地,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一身。众人被唐琼羽的举动吓了一跳,许贵嫔最先作出反应,赶忙上前制止她,“唐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们哪见过这样明目张胆对宫人发脾气的人?恪容华也走到许贵嫔身侧,劝道:“唐贵人,你若不喜欢碧螺春,让人换一个便是,何必无故发脾气?”
唐琼羽被她们注视着,羞愤不已:“分明是这宫女看不起我。”
正要进殿的颖容华和桑贵人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得了消息的唐文茵匆匆赶来,扫了一眼殿内,便直接吩咐白洪涛将受伤的宫人带下去,又让人去请太医。
众人见到她这样雷厉风行,都放下了心,行礼问安后便规矩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几乎是眨眼间,殿内便恢复了安静。
殿内嫔妃都坐着,唯有唐琼羽站着,仰头看着唐文茵。
唐文茵也在打量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妹妹。
她相貌似唐母,一张白嫩的小脸娇俏怜人,这让唐文茵瞬间想到了姜瑢,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唐文茵视线转到许贵嫔身上,“方才发生了何事?”
当下许贵嫔位分最高,她起身,如实将事情道来,听上去并没有添油加醋:“唐贵人说自己不喜碧螺春,吩咐宫人换成白毫银针,也不知怎的,唐贵人忽然将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妾身来不及阻拦,正打算劝一劝唐贵人。唐贵人却说,是这奴才看不起她。”
唐文茵示意她坐下,又问:“唐贵人,是这样吗?”
唐琼羽立即承认:“我难道还不能使唤一个奴才吗?”
唐文茵指腹压了压眉骨,眼底有些烦躁,她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唐贵人,在宫里不能随意伤人,你才入宫,对于宫里规矩不熟悉,这次本宫就先罚你将宫规抄十遍,长长记性。本宫已经让尚仪局找了两位姑姑,教导你规矩。从明日开始,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得踏出柔福宫半步。”
她说着,转向雅容华,“柔福宫事宜是雅容华掌管,雅容华,本宫就将唐贵人交给你了。”
雅容华自无不应。
唐琼羽却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姐姐,你处罚我,还要让我禁足?”
她大声质问:“你就是这样对自己亲妹妹的?母亲若是知道了,不会饶了你!”
这话听着十分刺耳。唐文茵随即冷下眼,“在宫里,你该唤本宫温妃娘娘。”
“来人,送唐贵人回柔福宫。”
殿内无人出声求情,只是震惊之余又有些怅然。
唐琼羽挣扎不断,却无可奈何。
“唐文茵!”
“你放开我!”
……
耳畔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弭无声,众人才重新望向唐文茵。
温妃娘娘一向是好说话的,即便身处高位,也对众人和和气气。当初她被褫夺封号,禁足承乾宫时,她们虽不曾雪中送炭,却都没有落井下石。
自她走出承乾宫后,虽然与沈听宜走得近了,但对于旁人也是一如往昔。她们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只是这样的变化并不算太大,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正常现象。
可在皇后被收了凤印,又被禁足后,她们才反应过来,如今的温妃娘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人忽视的明妃娘娘了。
皇后之所以失势,就是因为温妃娘娘。
她们不知道唐文茵同陛下说了什么,但她们都知道那一日唐文茵去了乾坤殿,而在这不久,才有的帝王那两道旨意。
明白了这些道理,她们便每日都来承乾宫小坐。
这几日,除了贞妃、昭妃和被禁足的人,宫中有位分的嫔妃都来过承乾宫,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大多时候她们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各自喝着茶水,偶尔闲谈几句,一柱香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离开。
唐文茵也不赶她们走,就陪着她们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唐文茵见她们看过来,便温声道:“今日扰了诸位的兴致了,实在是本宫的不是。”
许贵嫔立即道:“娘娘折煞妾身们了,妾身们本不该来承乾宫叨扰娘娘的,只是新人入宫,妾身们想着来娘娘这儿认一认脸,娘娘可莫要嫌弃妾身们才好。”
唐文茵莞尔:“不妨事,你们能来,承乾宫也热闹。”
她的目光找到薛素馨,让宫女呈上一个玉盘,盘中已经放好一份贺礼。
她柔声道:“薛贵人,这是本宫送你的见面礼。”
薛素馨走到殿中,“妾身多谢温妃娘娘。”
紧接着,唐文茵开始给她介绍众人身份,众人也都给她送上一份礼。
到了最后,唐文茵解释:“除了她们,还有衍庆宫贞妃和昭阳宫昭妃,若得了空,本宫让你们见一见。”
薛素馨羞赧地低头道谢:“妾身谨遵温妃娘娘教诲。”
与唐琼羽相比,薛素馨表现的格外得体、知礼。于是众人愈发好奇贞妃娘娘对于这个堂妹是什么态度。
从承乾宫离开后,薛素馨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雅容华,这让雅容华有些惊讶:“薛贵人不去衍庆宫拜见贞妃娘娘吗?”
薛素馨羞涩道:“妾身怕贸然拜见会扰了贞妃娘娘清静,还是等贞妃娘娘传唤妾身吧。”
两人对话时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因而没有走远的人轻易地听到了薛素馨的话。
雅容华听罢,深深看了她两眼。
*
闻褚没有进后宫,自然是为了处理朝政之事。唐文茵送上来的簿子经过多人多日的检查,已经核实并有了新的证据和证人,闻褚没有犹豫,直接派御林军将放外债、受贿之人的府宅围了,涉事之人一律关进了刑狱。
从业州风尘仆仆赶回长安的唐父却不知晓这些,而他踏进长安开始,闻褚就得到了消息。等他回到唐府后,得到指令的御林军就团团围了唐府。
唐府的宅子位于长安城繁华的街市,周围都是达官显贵,因此这样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
不多时,听闻此事的各家府宅都开始打探消息。
都出动御林军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快,唐父被御林军带去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唐府众人则被困在府中不得出。
楚氏被这样的阵仗吓坏了,睁着眼一夜未眠。
本以为第二日便好了,谁知仍有御林军守在门前。
她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态不简单,可她一个妇人,又能如何?连找人求助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到三日后,一道圣旨下达唐府。
楚氏浑浑噩噩地听完,脑子里回荡着“没收爵位”、“贬为庶人”、“流放”……
她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唐家出事的消息传到了唐文茵耳中。
长清道:“除了老爷,其他人都要被流放到北疆。”北疆位于大陵的最北边,毗邻西属,地处偏僻、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倒也不算荒无人烟,毕竟先帝时同西属经常爆发战争,因此大陵也有将军世代镇守于此处。
流放到了那里的人,前半生在享受荣华富贵,习惯了被人伺候,可后半生却要艰苦劳作、食不果腹,这样的落差太过折磨人,因而被流放过去的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够了。”活着至少比死了好。
只是这些事本是父亲犯下的罪孽,如今却要连累亲近之人一起受罪。
长清犹豫道:“大少爷正准备科考呢,也要被流放了。”
对于这个亲弟弟,唐文茵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比唐琼羽大两岁而已。
她淡淡道:“我能保下唐琼羽,已经是陛下格外宽容了。长清,你拿着我的牌子,去唐府将母亲接进宫吧。”
也是时候同母亲说个清楚了。
长清连忙欢喜起来,“是,奴婢这就去。”
……
楚氏跟着长清来到承乾宫,一见到唐文茵就开始哭。
“文茵,你父亲被陛下关进了大理寺,这可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你想办法救一救你父亲吧。”
她保养得很好,还能看出年轻时风采照人都模样,只是这几日的担惊受怕让她的眼角生了几道皱纹。
唐文茵敛下眸子,眸中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
“母亲,此事我帮不了。”
楚氏先是一愣,继而质问:“那是你的亲生父亲!”
唐文茵反问:“母亲知道父亲为什么被抓吗?”
“你知道?”楚氏高声,骤然拔高的声音显得有些尖细刺耳,“难道是你做的?”
唐文茵不否认。
楚氏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才有了反应:“你将你父亲放外债的事说出去了?是不是!”
唐文茵点头,平静地道:“是,我告诉了陛下,还有母亲交给我的账簿,我也交给了陛下。”
话还没落下,楚氏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她脸上,“啪——”地一声,唐文茵莹白的脸颊霎时红了起来。
“你简直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毁了你父亲,还毁了唐家?唐家可是生你养你的母家!”
唐文茵被这一巴掌打得一时没缓过神。
楚氏用尽了全身力气,如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可唐文茵却觉得这样的疼,却抵不过刀尖儿戳到心里的疼。
楚氏不无讽刺地道:“你可真是我的亲生女儿。”
唐文茵闭了闭眼,将心里的情绪压下去,一字一句道:“为了母亲的目光,我以为吃多少苦都值得。”
能见到母亲,她不知道有多欢喜。
她以为,母亲心里也是在意她、疼爱她的。
可惜,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臆想。
楚氏心头一震。
唐文茵扯了扯唇角,凉声:“唐家的荣华富贵,我生来不曾享受。在母亲眼里,父亲眼里,所有人眼里,我不过是唐家攀高枝的棋子罢了。”
楚氏忍不住心中怒意,“所以,你便是为了自己,舍弃的唐家吗?”
“母亲心知肚明,何必再问女儿?”唐文茵静静地瞧着她,从桌上取出一张纸,“今日叫母亲来,只是想问一问母亲,我体内的毒,是母亲下的吗?”
楚氏面容一滞,有片刻的慌乱。唐文茵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
母亲给亲生女儿下毒,真是太好笑了。
太好笑了。
楚氏怔怔地看着她失态地大笑,不知怎的,忽然很是难堪。
就好像,她做错了似的。
第196章 第 196 章
“你笑什么?唐文茵,若没有唐家,你能有今天这样尊贵的身份吗?唐家给了你荣华富贵,可你呢,你竟然要毁了唐家!”楚氏神色莫名,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仍是泄出几分焦躁和厌烦。
唐文茵笑够了,脸上的神色尽数敛去,冷漠道:“母亲走吧,往后,只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楚氏脸色骤白,“唐文茵!”
不愧是亲母女,连唤她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唐文茵一点点握紧双手,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我从来没欠过唐家,从前是,以后更是。”
她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仿佛一瞬间就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唐夫人,今日是本宫见你的最后一面,往后——”
她停了停,看着嘴唇发白,身躯颤抖的楚氏,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脸扬声:“长清,送唐夫人出宫。”
楚氏大抵知道了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再多说也无益,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下毒吗?因为你占据了琼羽的位置,若没有你,琼羽会是娘娘,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唐家也只有她一个姑娘;若不是你,你的弟弟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克死了你亲弟弟!”
她不惜用最伤人的话语来伤害唐文茵。
唐文茵听她提及早夭的同胞弟弟,心中蓦地一痛。
楚氏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笑了:“唐文茵,你有什么资格活着?你该死,你应该替你弟弟偿命!”
赶进来的长清也顾不上旁的了,将唐文茵扶住后,连声唤人将楚氏带下去。
不能再说下去了。
没有人比长清更了解唐文茵,她知道自家娘娘为何一直惦念着唐家,为何对唐家任予任求,除了对父母的孺慕之外,更多的其实是藏在心里的、不可言说的那份愧疚,对于同胞弟弟早夭的愧疚。
唐文茵脑子里嗡嗡作响,瘫软着身子靠在榻上,双目无神。
家丑不可外扬,楚氏到底是唐夫人,因而承乾宫的宫女将人拉到屋外后,便打算客气地将人送走。可谁知楚氏高声破口大骂,说了一堆污言秽语,叫人不堪入耳。
沈听宜站在隔的不远的昭阳宫后院,面无表情地听着楚氏的声音。
说来楚氏也并非出身高门,能嫁入唐家,要归功于靖安侯。她的父兄凭借着一身蛮力在军营中入了靖安侯的眼,心善的靖安侯便让人将尚且十岁的楚氏接到了唐府。后来楚氏父兄战死,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便一直待在了唐府,一直到及笄。
靖安侯膝下有两子,长子是侯府继承人,因为从文,便由其母照养,而次子则自幼跟在靖安侯身边习武。
靖安侯夫人膝下仅有一女,却入了皇宫,因而对于自小养在身边,嘴甜又讨人喜欢的楚氏十分疼爱,一来二去,这位世子就与楚氏定了亲。等靖安侯薨逝,世子承袭唐府,成了靖安侯,楚氏也成了靖安侯夫人。
可以说楚氏是不幸的,却也是极为幸运的。
没有唐家,就没有养尊处优多年的她。她享受的一切,是唐家给的,同样,唐文茵也是,如果她不是唐家女,她不会嫁入皇室。
可每个人的出身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她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旁人身上,哪怕是亲生儿女,也不能。
明妃,是唐文茵靠着唐家得到的;而温妃,则是她靠着自己的能力坐稳的。
知道唐家的下场后,沈听宜就明白了当时唐文茵为何找她重提旧事。
在她心里,终于明白世间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了。
长清心疼地看着自家娘娘,对外面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娘娘,您先歇一歇,奴婢送唐夫人出宫。”
不知是不是楚氏的声音太大,竟让唐文茵回过了神,她拦住长清,起身道:“我去。”
她要让楚氏心甘情愿地自行离开皇宫。
唐文茵被长清扶着,居高临下地望着在院子里冲她恶语相加的楚氏时,眼中只剩下了平静,“唐夫人,此处是承乾宫,亦是皇宫,你这样太失礼了。”
她意有所指:“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替唐贵人考虑考虑。”
楚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威胁,赤裸裸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