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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 141 章

手被他攥紧,掌心传来炽热的温度,沈听宜极快地眨了下眼睛,水杏似的眼中秋波婉转。

“陛下当真不下去?”

闻褚随意地点了点头:“听宜想去?”

沈听宜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陛下都不去,妾身为何要去?”

她看了一眼,就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闻褚也当她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往别处去想,因而就没发现沈听宜另一只掩在衣袖下的手在毫无节奏地捻动着,带着些许的焦躁。

从看见唐文茵和桑才人的那一刻起,沈听宜的心里就有一些不安,她担心唐文茵会因着姜瑢的事控制不住情绪,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桑才人做出一些突兀的事。

若是从前的唐文茵,恐怕是忍不了的,一定要找桑才人问个清楚才行,可现在的唐文茵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即使心里再恨,也能压抑住,只是对着桑才人始终无法露出笑脸而已。

看着桑才人,唐文茵就想起来不明不白被人勒死的姜瑢。

锦鲤池的不远处有一个供人乘凉、歇息的凉亭,几人彼此见过礼,便在许贵嫔的提议下坐在了里面,吹着风,饮起了花茶。

唐文茵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注视着桑才人。许贵嫔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便有些奇怪地问:“唐妃娘娘怎么一直盯着桑才人瞧?”

唐文茵微顿,低头抿了一口茶,才笑道:“桑才人的脸,似乎已经好全了。”

桑才人抚了抚脸颊,柔柔地抬头,怯怯道:“劳烦唐妃娘娘挂记,妾身有陛下赐的药膏,涂抹了几日,那疤痕便慢慢祛了。”

“御赐的膏药,自然是极好的,说到底,桑才人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倘若你不……”林婕妤话没说尽,便见唐文茵笑盈盈地看向了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却被看得毛骨悚然,生生止住了口。

许贵嫔瞥了她们一眼,忽地掩唇一笑:“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昭婕妤同我说过,她当时也去了梅园呢,好巧不巧,瞧见了姜御女出手伤人的事,听说当日看守梅园的小太监也瞧见了。”她停一停,眼波轻轻一转,落在桑才人身上,“桑才人,你挡在王美人身前,为此受了伤,可是不少人瞧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唐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唐文茵心里略有诧异,看着话里有话的许贵嫔,再瞧着低了头一声不吭地桑才人,她不由地扬起了笑:“许贵嫔说的是,不过昭婕妤并未同本宫提起过此事。”

“如今想来,桑才人当时能不顾自身安危,挡在王美人面前,本宫实在是自愧不如,深感敬佩。”

桑才人垂着眼眸,只觉得她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在她身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堪,仿佛那些小伎俩早已被人看穿。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两条细眉拢在了一起。

再次抬头时,她双眼含着水光,一副娇弱怜人的模样。

“妾身、妾身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随意挡了一下……”她摇摇头,看上去十分无措,“娘娘这般夸赞,真是折煞妾身了。”

唐文茵只觉得呕的慌。

她抿了抿唇,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便缓缓别过了脸,却见对面的许贵嫔冲她无声一笑,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唐文茵心头一动,蓦然想起许贵嫔素来与沈听宜走得很近,所以,她是知晓些什么吗?

许贵嫔看着远方正玩的开心的两位公主,故作不经意地道:“说起来,这新入宫的嫔妃之中,就数桑才人晋位最快,不到半年时间,便从正八品升到了正六品。桑才人,你呀,可真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新入宫的嫔妃之中,受过宠幸的良家子只有桑氏和王氏二人。而王氏分明比她受宠次数多,初封也高了整整一品,如今竟与她同起同坐了。

桑才人听完,吓得脸色都白了:“妾身能有今日这个位分,都是仰赖陛下的怜惜罢了,妾身是万万不敢当福气二字的。”

林婕妤适时地轻咳了一声,为她出声:“许贵嫔不过是随口一说,桑才人不必放在心上。”

许贵嫔倒是没拂她这个面子,淡淡笑了声,不再言语。

又坐了半刻钟,就各自散了。

桑吟慢慢站起来,看着唐文茵离去的背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忌惮。

小宫女扶着她的手,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主子,奴婢怎么觉得唐妃娘娘对您有些不待见?”

“不待见?”桑吟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声音又轻又细,“不过是因着姜御女的事记恨在心罢了。”

小宫女撇了撇嘴:“分明是姜御女划伤了主子,唐妃娘娘还记恨娘娘,真是没点肚量,难怪一直不受陛下宠爱。”

桑吟怔了一瞬:“唐妃娘娘从前也不受宠吗?”

她进宫时,唐文茵是管理后宫的明妃娘娘,即使后来被褫夺封号、禁足,又因着姜瑢受牵连被降了待遇,可在她眼里,唐文茵所拥有的东西也是她这辈子遥不可及的。

是她只配仰望着的人。

小宫女当即喋喋不休:“是啊主子,唐妃娘娘位分虽然高,却一直不受宠,若不是殿下抬举,唐妃根本不可能管理后宫……”

小宫女说了许多,桑吟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

闻褚将沈听宜送回昭阳宫,就因着朝臣求见回了紫宸宫。

沈听宜躺了半个时辰,只觉得身子都懒散了。

知月刚将殿内的窗子支开了半边,就见浮云从窗边路过,手里捧着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掀帘走了进来,道:“小厨房里做了一些桃花酥,娘娘现在可要尝尝?”

沈听宜支着下颌看了过去,一眼就落在了浮云微微红肿的指头上,“你做的?”

浮云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和羞涩:“是,奴婢跟着厨子做了一些。”

沈听宜其实并不大爱吃糕点,此刻却微微坐直了身子,捏起一块咬了一口。

浮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下不由忐忑。

沈听宜咀嚼着,吞咽下去后,有些讶然地看着她,“倒是很合我的口味,浮云,你当真是第一次做?”

浮云立即笑起来,下唇间的黑痣也变得晃眼、生动起来。

沈听宜含笑听着她开始诉说,心绪越来越平静。

自长乐宫那晚的事情后,浮云就一直郁郁寡欢,众人诸多的安慰对她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可没想到,在她升了婕妤,有了单独的小厨房后,浮云忽然被转移了注意——她开始尝试制作各种各样的糕点。

浮云比沈听宜年岁还要小,今年堪堪及笄。她若一直走不出来那个阴影,迟早有一天会得心病,因此,沈听宜先前看着她,心里比谁都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浮云能好好活着,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她不敢想,倘若浮云因此事想不开,她会有多愧疚,会有多痛惜。那种感觉,不比先前失去知月少。

这样的痛苦,她不愿再感受第二次。

知月也捏了一块品尝,对着她一顿夸赞。

沈听宜便提议道:“如今御花园杏花开的也盛,倒是可以酿制几坛杏花酒。”

知月感兴趣地问:“主子,这杏花也能酿酒吗?奴婢还没尝过呢。”

“自然可以,世间有许多花都能酿酒。”沈听宜与她举了几个例子,惹得知月和浮云恨不得立即去采光御花园里的花。

正说在兴头上,陈言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娘娘,刘总管来了。”

沈听宜这才止住了话题,等刘义忠带着两个小太监走来,知月和浮云脸上还残余着意犹未尽。

“奴才给昭婕妤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刘义忠打了个千儿,笑得一脸和蔼:“奴才奉陛下口谕,来给娘娘送柑橘。”

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将一筐柑橘放下,呈到沈听宜眼前。

他道:“陛下说这是江都那儿盛产的柑橘,口味甘甜。方才送到,陛下就特意让奴才送来给娘娘尝个鲜。”

“江都的柑橘?”瞧着个头比拳头还要大,外面的皮都洗得很干净,沈听宜慢慢拨了一瓣尝了。

水分很多,入口微涩,回味却是甘甜。

刘义忠见她满意,又稍微透露了一句:“娘娘,这是白家派人送来的。”

江都白家。

说来正是雅嫔的母家。

沈听宜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了句:“除了本宫,陛下还送了哪些人?”

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刘义忠也没必要隐瞒,便笑着说了几个人名。

皇后和庄敏长公主自是不必说,嫔妃之中除了她,就只有胡婕妤、雅嫔和王美人得了一斤。许贵嫔因着两个公主,也得了小半框。

“本宫记得,莲淑仪也是江都人。”

莲淑仪是江都贺家的嫡女,她的父亲贺擎松得先帝重用,亦是当今帝王的心腹。

“是。”

“陛下没给莲淑仪送去吗?”

刘义忠摇头。

沈听宜不禁有些怅然。

等刘义忠离开,知月便疑惑地问:“娘娘为何关心起莲淑仪了?”

她可还记恨着莲淑仪给自家主子下药的事呢。

“只是想着,她身为江都人,应当是想念家中的味道吧。”沈听宜抿唇淡笑,“知月,你挑一些柑橘亲自送去承乾宫吧。”

知月边挑着,边嘟囔了一句:“娘娘对唐妃娘娘真是好。”

“我对你不好了?”沈听宜听罢,亲自拨了一瓣喂到她的嘴里。

知月顿时笑得眉眼如弯月,“小姐对知月最好。”

沈听宜于是将剩下的几瓣都喂给了她,道:“别贫嘴了,你若喜欢,随意吃就是了。”

一大框,她一人也吃不完。

分给了知月,她也没厚此薄彼,转头让繁霜、陈言慎他们各自挑了几个。仅是她亲近、信任之人。那些刚调来的小宫女小太监虽没有这个待遇,但看着沈听宜对身边的人这样好,干活也干得更卖力了。总得叫主子看见不是?

近来,帝王进入后宫次数并不算少,却只去昭阳宫,各宫嫔妃都安安静静地观望着,没有什么动作。这会儿听说了帝王往后宫送柑橘的消息,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听。

得到赏赐的人,都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高位的几个娘娘一个都没有得到。

唐妃和莲淑仪也就罢了,贞妃怎么就被落下了呢?

难道,贞妃真的失宠了吗?

被众人谈论着的薛琅月,此时却安安静静地坐在寝殿的榻上,双眼空洞无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冬也悄悄掀帘走到她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娘娘,琼枝受了寒,高热不退,娘娘可否让人去请个医女来瞧一瞧?”

薛琅月冷漠地抬起头,“不许去。”

冬也默了一瞬,才劝道:“娘娘,若是一直这样,琼枝恐怕熬不住的。”

薛琅月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眼底情绪意味不明,嗓音也嘶哑得让人蹙眉:“她都熬不住,我的稷儿又怎么熬得住?”

冬也默默咽声,垂首正欲退下去时,又听薛琅月吩咐:“传个医女来给她治,别让她这么轻易地死了。”

“是,奴婢遵旨。”

冬也无声地退下去后,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薛琅月一个人。

殿内摆设和装饰还是当初奢华的模样,她却莫名觉得空阔,觉得刺骨的冷。

琼枝和琼玉都是她带进宫的陪嫁婢女,她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琼玉,害了她早产,自己却中毒身亡;琼枝,又害了她的稷儿。

到底为什么?

是她的错吗?是她奢求得过多吗?若不是,上天为什么这样惩罚她?

她垂下略微浑浊的眼眸,看着手腕上的珠串。

第142章 第 142 章

她用力一扯,断了线的珠子便如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毫无征兆地滚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转瞬之间,手腕变得空荡荡的。

这条手串,与闻褚手腕上的那条紫檀佛珠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闻褚手上的是无尘大师所赠,在佛前开过光。而她的,却是司珍司所制,然而二者的材质和样式并无多大的区别。

后宫中,是她独有。

当初,她以为这是他对她的情意。所以,她日日戴在手腕上,向众人高调地展示。

薛琅月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半低着头,脸上噙着笑意,一双眸子却异常冰冷。

良久,她似是自嘲地低语了一句:“终究是我输了。”

她低估了帝王的薄情,也高看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

与正殿的冷清不同,衍庆宫的偏殿此时还算热闹,御前的小太监将柑橘送来后,伺候雅嫔的宫人们心思都活络了起来,换上了笑脸,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又菱笑着说:“主子,奴婢方才打听过了,除了主子这儿,陛下只赏了昭阳宫、长春宫和景阳宫。”

她努了努嘴,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连贞妃娘娘那儿也没有。”

雅嫔定定地看着柑橘出了神,半晌,才轻轻出了声:“这是江都的柑橘,是父亲献给陛下的吗?”

她们身处后宫,并不能探听到这种消息,又菱想了一想,斟酌着道:“如今正是吃柑橘的时候,奴婢记得往年老爷都会将新鲜采摘的柑橘送到长安,奴婢记得长安不产柑橘,这些应当也是老爷送来的。”

白家是皇商,这样做不足为奇。

雅嫔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将柑橘放下,起身道:“又菱,给我梳妆,再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

若是白家送来的,她能不能远远地看一眼父亲?

父亲若是朝中三品官员,每年的宫宴他们还能见一面,可白家在江都,还是皇商,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上,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又菱是自小伺候她的,自然能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却也无从安慰。进入后宫,主子先是陛下的嫔妃,才是白家的小姐。这个道理她都懂,主子何尝不明白呢?正是因为明白,才格外伤心罢了。

凤仪宫

郑初韫一边翻看着账簿,一边听着安之汇报后宫的消息。

近来陛下只往昭阳宫去,后宫嫔妃们却都没闹出什么动静,除了来凤仪宫请安,大多时候都在各自的寝宫,或是偶尔去御花园逛一逛。

满园的花都是该盛放的季节,嫔妃们却过分得平静。

安之简单地将陛下往后宫分柑橘一事说完,便隐隐低了些声音:“殿下,长乐宫最近似乎有些动静,三公主近来也常请太医。”

这让她想到了二皇子,同样都是早产,难道……

“莫不是三公主也不好了?”

郑初韫闻言,立刻淡了些情绪,朝外喊人,吩咐道:“汪勤,去太医院将照看三公主脉象的太医叫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是,殿下。”

汪勤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才出凤仪宫,就碰上了正准备回太医院的丁实逸。

“微臣给殿下请安。”

郑初韫摆了摆手,让宫女给他赐了个座,才问:“丁太医,三公主身子如何?”

丁实逸推拒着没有坐下,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一时竟冷汗涔涔。

郑初韫看在眼里,皱眉不解。

他打着磕绊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三公主原先身子还算康健,近来不知怎的,竟不让嬷嬷近身,连奶也喂不下去……”

郑初韫打断他:“连你也不知晓是什么原因吗?”

丁实逸有些为难,却还是道:“微臣以为,恐怕是与那些嬷嬷有关,微臣也回禀了充仪娘娘,只是……”

他没有证据,都只是猜测。可他应尽的职责都做到了,沈充仪不听,他又有什么法子?

“微臣担心,若三公主一直不愿进食,恐怕有损身子。”

他奉命照看三公主,倘若三公主在他手里出了事,他定然难逃辞咎。难道帝王会听他的辩解吗?

丁实逸这样想着,不禁面露苦色:“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有些什么想法?”

三公主名义上是沈媛熙女儿,现下沈媛熙在禁足,她也不好派太医抓了三公主身边的人去查。郑初韫思量了须臾,道:“此事本宫会禀告陛下的,丁太医放心。”

丁实逸忙叩谢。

“殿下,沈充仪如今怎么对三公主都不尽心了?”安之犹豫着,不敢将话说满,“陛下是因着二皇子将她降了位分,若是三公主再折在她手里,沈充仪岂不是……”

皇家子嗣本就是金贵的,陛下或许能容忍沈充仪伤了嫔妃性命,可绝对不会让皇嗣受损。当初,二皇子殁的蹊跷,连证据都没有,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落在了沈充仪身上,帝王便直接夺了她的封号和妃位,没有一丝犹豫。经此一事,沈充仪难道还看不出陛下对于子嗣的重视吗?

郑初韫牵了牵唇角:“沈充仪性子骄傲,岂会满足抚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以她对沈媛熙的了解,便是做出了谋害公主的事,她都不觉得奇怪。

“真是胆大包天。”安之笑一笑,“可沈充仪也不想一想如今的处境,还当自己是荣妃娘娘呢。”

陛下对于昭婕妤的宠爱有目共睹,可一点也不虚假,陛下这样,分明是抬举昭婕妤,用来代替沈充仪。可沈充仪呢,恐怕一点都没察觉,还在想着复位的美梦呢。

“她的背后有大长公主和赵家,即使到了这个境地,本宫也不能小觑了她。”郑初韫淡淡地说着,思绪忽然纷飞。

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除了先帝太妃们遗留的钉子,长安的几个高门世家恐怕也有不少。陛下为了清理这些钉子和眼线,不仅让沈媛熙管理后宫这么久,还特意带着她去了一趟国定寺,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御前的那位副总管刘义忠,就是陛下故意留下来监视后宫的。

恐怕那一个多月,陛下收获了不少吧。否则,他宠爱昭婕妤这么久,后宫也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只是不知道,他要如何将那些钉子拔干净,还不惹人怀疑?

二皇子殁了以后,内侍省、六局和太医院的人都吃了不少挂落,也换了一批新的宫人。那些新选进宫的宫人,都是从各州郡层层选拔来的,没有经过世家的手,背景都比较干净。

郑家在北城,离长安太远,祖上也没有出过皇后或是嫔妃,因此在后宫并没有什么人手。此事对她来说,十分有益。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盯着。

当初先帝太过抬举世家、依赖世家,对于后宫的贵女们也过分宽容,不然,也不会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给当今陛下。

文懿皇后薨逝后,先帝停了三年一次的采选,又从嫔妃中册立了秦氏为新后,还让秦氏抚养陛下。恐怕那个时候,先帝才有所察觉。可这个时候的世家,胃口已经被他喂的太大了。

彼时,瑞王是先帝的长子,也是嫡子,按理早就该被册立太子,可世家竟联合在一起给先帝施压,硬是拖了好些年,清治十八年,君臣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立瑞王为太子的圣旨都是写好了,却来不及昭告天下——瑞王就在军营里中毒,不治而亡。

若非陛下是先帝幸存的唯一的嫡子,又有秦氏在背后保驾护航,再加上先帝病重,恐怕册立太子的事还要一拖再拖。

陛下年轻,尚无婚配,先帝不放心,竟将一向不参与朝廷斗争的郑家拉了进来——将她册封豫王妃。让整个郑家,都站在了陛下的身后。

先帝大抵是觉得吃了长安几个世家的亏,给陛下选妻妾时,只选了最不显的薛家女为太子良娣,余下的,都是北城和江都的贵女。

陛下后宫没有长安几个世家的贵女,可这些世家哪能甘心,他们是尝过甜头的,怎么就此作罢?但没想到,当今陛下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他做事,不容许有旁人掣肘。

陛下打破了先帝只选世家贵女的例子,开始从州郡择选良家子不说,又改了宗人府的职能,不拘泥于男女,向天下广纳人才……

陛下和先帝对于后宫嫔妃都不苛责,先帝是顾忌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可陛下不会,或许有一点,但并不多。薛家不费力地倒下,以及莲淑仪都是最好的例子。

陛下不会因着宠爱薛琅月,而对薛家轻拿轻放;同样也不会因为重用贺擎松,而宠爱莲淑仪。或许原先陛下还会顾忌着赵家和大长公主,对沈媛熙格外宽容。但如今,陛下似乎不想再顾虑这么多了。

郑初韫揉了揉额角,将思绪收拢回来。

沈家一门出了两娘娘,一定不是陛下心血来潮。

既然如此,陛下意欲何为?

安之颔首笑道:“殿下,奴婢瞧着沈充仪如今这般行事,怎么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谁也不好说,沈充仪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让三公主受到伤害。

郑初韫将长乐宫的消息传到御前时,沈钟砚正和几个朝臣在汇报户部的工程。

刘义忠瞧了眼闻褚,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钟砚,便借着上茶的功夫,将事情说了出来:“陛下,殿下方才让人来说,三公主身子有些不大好了,充仪娘娘却不愿细查,事关三公主性命,殿下便想求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太医们去长乐宫一查究竟。”

他的声音控制得刚刚好,不大不小,咬字又极其清楚,足够让殿内的众人听见。

沈钟砚低着头,皱了皱眉。

闻褚立即冷声下令:“刘义忠,你立即带着章院使去长乐宫看看,有事及时禀告朕。”

“是,奴才遵旨。”刘义忠躬身应下,犹豫了一瞬,又道:“陛下,要到午膳时辰了,陛下可要派人去告诉一声昭婕妤?”

闻褚并不迟疑:“孟问槐,你去告诉昭婕妤,朕晚上再去昭阳宫陪她。”

立在身后的孟问槐应了一声,和刘义忠一前一后退出内殿。

……

半个时辰后,沈钟砚从紫宸宫离开。

他走在出宫的宫道上,被户部的同僚围在中间。

其中侍郎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一门出了两位娘娘啊,便是先帝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殊荣。”

这话一出,立即有人跟着附和:“沈大人简在帝心,昭婕妤也颇得圣宠,满长安的人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从前有荣妃娘娘,如今又有昭婕妤娘娘,??沈大人,你当真是有两个好女儿。”

“二皇子殁了以后,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大皇子,昭婕妤来日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沈大人,那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沈钟砚乐呵呵地应对着他们的恭维,一脸谦虚:“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还望慎言啊。”

虽是如此说,可任谁也能瞧出来,他的得意。

只是,沈钟砚心里也藏了许多不能对旁人说出口的疑虑。

譬如沈媛熙,说是害了二皇子才被降位。可谋害皇嗣向来都是大罪,陛下却这样轻罚,甚至没有怪罪他教女无方。

还有沈听宜,竟有如此本事,不仅被帝王盛宠,还成了娘娘。一门两娘娘啊,竟成了现实。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都觉得是在做梦。

这段时日,帝王对他的态度也格外宽和,今日,还将去云州巡查一事交给了他去办。

沈钟砚这样想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第143章 第 143 章

沈听宜朝外面看了眼天色,随即蹙起了眉。

“知月,本宫记得,陛下说今日要来昭阳宫用晚膳?”

“是啊娘娘,还是刘总管来传圣谕的呢。”

知月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沈听宜靠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弯弯的月亮高悬夜空,皎洁明亮。往常这时候,闻褚早该来了。

知月不由地猜测:“陛下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若是被耽搁了,或是来不成了,帝王也该派人来知会一声吧?而不是这般让娘娘白白等着。

沈听宜面色淡了淡,朝人吩咐了一句:“陈言慎,你去外面瞧一瞧。”

圣驾久等不至,昭阳宫的宫人们都低下头,生怕惹了主子的不喜。

沈听宜将众人的神态看在眼里,神色倒是自若如常。

她受宠久了,有人按捺不住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这人,会是谁呢?

此时的闻褚正在锦鲤池边,周身气压极低。

他从御辇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幕,着实觉得荒唐。

等宫人手忙脚乱地将落入水中的林婕妤救起来后,他才神色发冷,寒声吩咐:“传医女。”

唐文茵轻轻动了动胳膊,便禁不住“嘶”了一声。眼前的两人也好不到那里去——林婕妤浑身湿漉漉的,虽然被披风裹着,也挡不住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桑才人更不必说,手臂上的披帛都被划破,显现出了几道血迹。

离这里最近的是听风阁,闻褚一声令下,众人很快被安置到了听风阁上。

霎时间,听风阁就点起了灯笼和蜡烛,变得灯火通明。

一道落地的屏风,将听风阁分成里外两室。林婕妤和桑才人受伤较重,便坐在里面的榻上,却相顾无言。

唐文茵则和闻褚坐在外屋。

闻褚捏了捏眉心,声音染上了一丝不耐烦:“跟朕说一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唐文茵屈着使不上里的胳膊站了起来:“回陛下,用过晚膳后,妾身便来到了御花园这边散步,遇到了正在喂鱼的林婕妤和桑才人,方才说了两句话,灌木丛里不知怎的忽然窜出来一只野猫,朝妾等扑了过来,妾等一时受了惊下,慌乱之中,林婕妤不慎落水,桑才人也被猫抓伤。”

闻褚神色愈发不虞,指着她明显不对劲的胳膊问:“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唐文茵微怔,对上闻褚的眼睛,只犹豫了一瞬,就如实说了出口:“妾身见林婕妤脚下一滑,伸手想拉住她,不成想没拉住……”

反倒自己的胳膊折了。

“那只猫呢?”

“不、不见了。”

闻褚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心里愈发烦躁。

刘义忠站在帝王身后,也暗自着急。

却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而是想起了昭阳宫,陛下还未用膳,本是要去昭阳宫用膳的,可瞧着现在这个状况,恐怕是去不成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想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到帝王的手上动作时,咽了咽声。

闻褚慢慢拨动着手腕上的珠串,这是他思忖时的习惯性动作。

唐文茵悄然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让人去寻那只猫时,心下略松。

太医和医女赶过来是一刻钟之后了。

唐文茵手臂骨折,医女使了些力气给她复了位,又开了两贴药;林婕妤落水受惊,本就体弱的她这会儿发起了热,被轿辇抬回了永和宫;桑才人手臂被猫爪抓伤,伤口并不重,医女为她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膏药,她便也跟着林婕妤一同回了永和宫。

轿辇将林婕妤和桑才人送走后,听风阁只剩下了唐文茵和闻褚。

闻褚面色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偏偏生了根似的坐在那里不说话,唐文茵想先离开,却不知如何开口,便时不时看他一眼。

半晌,唐文茵忽然听他问:“唐妃,今日之事与你有关吗?”

唐文茵一惊,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

她连忙否认:“陛下,此事与妾身……”

闻褚却抬手,定定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来御花园散步,身边连个宫女都不带?”

话音甫落,唐文茵这才发现孟问槐不知何时出去了,这会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捉着一只猫。

唐文茵一眼就认出这只猫,她一时有些惊疑不定:“陛下?”

她强装镇定,手心却渐渐沁出了冷汗。

闻褚看了眼孟问槐手上的猫,让太医检查。

唐文茵微微攥了攥湿漉漉的手心,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陛下,如今是春日,是猫的发情期……”太医暗暗叫苦,却要斟酌着字句解释,“加之受了惊吓,才会发狂抓人。”

“它伤了桑才人,又让林婕妤落水,唐妃——”闻褚顿一顿,目光转向唐文茵,语气不明地问,“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唐文茵下意识抬头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 ,可他的面容过于沉静,眼眸深邃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眉眼一凛,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平静地道:“妾身知罪。”

闻褚淡淡地敛了目光,挥手让太医和宫人退下,又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一颗棋子夹在手指上,语气散漫:“朕是问如何处置它,你怎么却开始请罪了?”

唐文茵垂着眼睑,并不回答他的问,而是慢慢地道:“两日前,妾身在紫竹林那边发现了这只猫,便带回了承乾宫。今日,昭婕妤给妾身送来了一些柑橘,妾身吃了两个,却不想这只猫却忽然变得狂躁起来。妾身着人打听了之后才知晓,猫原是不喜这柑橘的气味。”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喉咙间开始发涩:“妾身听闻林婕妤和桑才人最近都会在这边散步,便生了这个主意……”

闻褚静静听着,甚至没有施舍目光在她的身上。

唐文茵嘴唇颤了颤:“陛下,姜御女不是自缢。”

“妾身以为,桑才人流产一事不是姜御女所为。妾身,对桑才人生了疑。”

哪怕没有证据。

闻褚掀眼瞧着她,淡淡地道:“唐妃,你也该知晓桑氏没有这个能力。”

“是,妾身知晓。”唐文茵点头,骤然扬起了声音,“可妾身查不出背后的真凶。桑才人既然不无辜,妾身为何不能先对她下手?”

她没有哭,嗓音却带上了哭腔,听着委屈至极。

“陛下,您当初说得对,是妾身无能,不堪重任。所以,妾身才会落到今日这个处境。妾身怨恨自己,若非妾身,姜御女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陷入这后宫的争斗之中,是妾身无法护着她——直到姜御女身死,妾身才幡然醒悟。”

她咬了咬舌头,压住心底的汹涌,声音渐渐微弱:“妾身做不到不怨恨桑才人,做不到对姜御女的死无动于衷,也做不到不去查明背后的凶手。”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妾身很可笑?”

至于她现下为何要如实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即便她不说,帝王也会查到。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瞬间想要隐瞒的意思,但她做不到滴水不漏。所以,与其想方设法地藏着躲着,不如就让陛下知道她的恨,知道她对于桑氏的想法。

可笑不可笑,她连撒谎都不会。

闻褚却倏然笑了起来:“你如今醒悟,倒不算太晚。”

唐文茵一愣:“陛下?”

闻褚向她伸出一只手。

唐文茵不明所以,也将手伸出去,握成拳的手指手心朝上,慢慢张开。

忽然,一颗白色的棋子落在了她的手心。

这是他方才一直在把玩的棋子,上面还带着他手指上的余温。

唐文茵睁大了眼睛,看着站起身来的闻褚。

“唐妃,今日之话,朕就当从未听过。”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走出了听风阁。

唐文茵陡然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大笑起来,虽是在笑,眼眶里却有泪光闪烁。

她想,她成功了。

闻褚从听风阁上下来,余光瞥见孟问槐手里的那只猫,顿了一下,道:“送去神怡园。”

神怡园是宫里专门饲养牲畜和鸟雀的地方。孟问槐心里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陛下会将这只猫处死呢。

“奴才遵旨。”

……

锦鲤池这边发生的异动自然引起了各宫的注意,陈言慎在见到林婕妤和桑才人离开后赶紧回到了昭阳宫,将看见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沈听宜翻了一页纸,若有所思了起来。

陈言慎见状,便悄悄退了下去。

沈听宜心里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却一时说不上去,她皱着脸思忖,等回过神来,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恼地看了她一眼,“陛下何时来了。”

眼角轻轻一勾,便是道不尽的风情。还没起身,便见闻褚挨着她坐下。

“可用过晚膳了?”

“陛下也不瞧一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妾身等了陛下许久,陛下不来,妾身哪有心情用膳?”

沈听宜杏眸轻颤,神色恹恹。

闻褚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只觉得她这副模样格外让人心疼。他迟疑了一会,用手去抚她的眉眼,放缓了声音:“是朕来晚了。”

沈听宜紧抿着唇,一时不说话。

“听宜。”

闻褚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对她的这番态度感到奇怪,却没问,只将她拥入了怀中,低下声解释:“锦鲤池发生了一些事,唐妃、林婕妤和桑才人受了惊,朕这才耽搁了。”

沈听宜不依不挠:“可陛下先前说过,不会让妾身等陛下太久的。”

她一向聪慧,与他相处时也都把握着分寸。其实再亲昵的话她都说过不少,可他知晓,那些话没多少真心,但他并不在意——他并不需要她所有的爱意。然而这一次不同,她的情绪仿佛彻底外泄。

闻褚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瞬间心都软了,低着头表示歉意:“都是朕不好。”

听见他道歉,沈听宜忽然扑哧一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眉眼弯弯看着他,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

闻褚当即一愣。

沈听宜笑盈盈地问:“陛下,妾身方才这样,像不像一个合格的宠妃了?”

闻褚还没缓过神,却见沈听宜将书卷翻开,指给他看:“陛下您瞧——”

看着书上的字,闻褚哑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闻褚心头一动,忽然将书合上,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听宜,宠妃不是学出来的。”

沈听宜眼底迅速划过一丝诧色,呐呐问:“陛下的意思是?”

闻褚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

沈听宜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却听他咬着牙说:“先前不知是谁说要侍宠生娇,怎么如今连做个宠妃都要去学旁人了?”

沈听宜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点点头,似有顿悟。

第144章 第 144 章

沈钟砚当晚回到沈府后,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进入同心苑。

身边的小厮见了,立即转了转眼珠,哈着腰贴心地问:“老爷可是要在前院沐浴歇息了?”

沈钟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收了谁的好处?”

小厮忙表明忠心:“小的不敢,是白日里张姨娘问了小的一嘴,小的这才……”

张氏?

沈钟砚惊讶了一瞬,也不打算为难他了,摆手道:“就去张氏那儿吧。”

小厮一喜,忙让人去后院通知张姨娘。

沈钟砚回来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赵锦书也没有等他的意思,早早就用过了膳,坐在院子里赏月。

这时,却有婢女匆匆走过来告诉她:“夫人,老爷今晚去张姨娘的屋子了。”

赵锦书眉头一竖,蓦地坐直了身子,疑道:“张氏?”

张氏自从小产后,并不得宠,一直默默无闻,怎么这会儿老爷却想起了她?

她心里有疑,当即让人去查。

张氏这边,她正依偎在沈钟砚怀里哭诉:“老爷,从前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不仔细着,害老爷失了孩子,妾身真的知错了,老爷不要不理会妾身好不好?”

张氏虽然年过三十,身段和风韵却极其出挑,自从流产后,她一直郁郁寡欢,这会儿比从前更加清瘦,腰肢也格外细软。昏暗的灯光下 ,沈钟砚看到了她含着水光的眼眸,不由地心中一动。

张氏出身低微却实在柔弱貌美,后院之中,他也最是宠爱她。

去年有了身孕却不自知,不慎流产后,她就一直不亲近他,他放下身段哄了几次也就有些不耐了。如今,佳人既然重新回到他的怀里,不论是什么原因,他总归是乐意的。

很快,他就将心中的思绪抛在了脑后,与张氏共赴云雨。

他压在张氏的身上,行事过于专注,自然就错过了张氏眼中那滔天的恨意。

翌日一早,张氏从床上起来时,沈钟砚已不见身影。

婢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眼眶通红地看着她,问道:“姨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

她说着,身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痛意,张氏垂眸,看着身上的青青紫紫,摇头道:“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服侍我起来吧。”

婢女扶她下榻,忽然低了声:“早上丛姨娘让人给了奴婢一粒药丸,姨娘,您要吃吗?”

“吃,我为何不吃?”张氏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抚了抚额头,冷冷一笑,看向同心苑,“她害了我的孩子,这辈子,我与她势不两立!我必要将她所在意的东西全部夺走。”

婢女愁着脸:“可沈府的后院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中,姨娘,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往后莫要再与丛姨娘来往了。”

张氏却道:“你难道不知道,在这后院里,唯有丛姨娘能助我吗?”

丛氏当初能自请下堂,这个魄力可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即使被贬为妾,在这沈府,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况且,如今二小姐是陛下的婕妤娘娘,丛姨娘以后难道只是一个姨娘吗?她既然愿意帮我,便说明在她心里,夫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既然如此,她怕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正该怕的人,是赵锦书才对。

*

昭阳宫

今微照例送来补汤,沈听宜饮尽后,却将她留了下来。

知月见状,将门关上,去了门外守着。

屋子里,沈听宜推给今微一条方方正正的素色丝帕,微颔首:“今微姑姑。”

今微有些惊讶:“娘娘,这是什么?”

沈听宜不语,示意她打开。

帕子打开后,今微用手拨了拨那些残渣,又嗅了嗅,倏然皱起了眉:“这是……”

“娘娘,这是从何处来的?”

沈听宜观察着她的神情,道:“是乔医女给我的药膳。”

“娘娘用了多久?”

“有好几个月了。”沈听宜说着,脸色泛白,“姑姑,这药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今微吸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娘娘,这药膳瞧着都是补血养气的,可里头添了几味药材,是……助娘娘怀孕的。”

沈听宜瞳仁一缩。

换句话说,乔颂声准备的这药膳是希望她怀孕。

她是皇后的人,听从的定然是皇后的命令,那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希望她有孕?

今微见她失神不语的模样,不免有些迟疑:“容奴婢说一句话,以娘娘如今的身子,还应多加调理,暂时不宜有孕。”

是,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喝闻褚送来的这道实为避子汤的“补汤”了。而且这汤是出自今微之手,她相信今微的分寸。

“娘娘,此事您要告诉陛下吗?”

沈听宜听出她的意思,摇摇头道:“不用告诉陛下。”

她没有理由告诉帝王。皇后想让她有孕,说出去又有什么错?

今微静默了一瞬,忽然问:“娘娘可需要奴婢的帮忙?”

她小心地试探着。

沈听宜能感受到她的善意,温声道:“多谢姑姑。”

见她拒绝,今微不免有些失落,却在退下去时,听到一句:“不知今微姑姑可否帮我一个忙?”

今微目光微闪,抬头看向沈听宜。

……

今微回到乾坤殿,将药膳一事告诉了闻褚。

“陛下,那药膳与补汤的药材有所相冲,恐会让昭婕妤娘娘玉体受损。”她点到为止。

闻褚皱眉,“若是停了补汤,可于她身子有益?”

“陛下,这补汤里确实有几位药材寒性过重,即使奴婢辅以其余药材,也无法改变它的药性,婕妤娘娘若是长久服用,确实不易于调养。可若停了,婕妤娘娘光服用药膳,恐怕……”

她垂着眼睑,用余光看闻褚。

昭婕妤如今不宜有孕,却不代表不能有孕。一旦怀了孕,昭婕妤就要比寻常妇人更脆弱,生产时,保不齐会一尸两命,运气好点,也得折半条命进去。

这也是陛下先前一直赐下补汤的原因——他不想让昭婕妤怀孕,可昭婕妤受宠次数太多,难保有一天会不会怀孕。

闻褚思量了须臾:“你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

他既不想让沈听宜现在怀孕,也不想让她身子受损。

今微有些难以启齿,她低下头,声音细弱蚊鸣。

闻褚一时之间竟没听清:“什么?”

今微支支吾吾,含蓄道:“就按照陛下让奴婢对昭婕妤先前的法子来。”

闻褚听懂了。

可按摩那法子太麻烦,太折腾了,且会让沈听宜起疑。

他抬手拧了拧眉心:“这法子并不可靠。”

今微却笑:“陛下,世上没有什么法子最可靠。”

想要避孕,除非不要做那事。

闻褚闭了闭眼,摆手让她下去。

“日后停了补汤,换成旁的温养药膳,今微,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是,奴婢遵旨。”今微抿唇一笑,俯身退下。

转头,闻褚又吩咐:“孟问槐,你去告诉皇后,昭婕妤身子已无大碍,让乔医女回凤仪宫吧。”

……

送走今微,沈听宜便准备坐着轿辇去凤仪宫请安了,知月忽然小声道:“娘娘,奴婢早上听到了孟总管和陛下的话,好似是说三公主出事了,只是奴婢也没听清是出了什么事,陛下还说下朝之后就去长乐宫看看。”

沈听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往承乾宫方向瞟了一眼,问道:“唐妃昨日何时回来的?”

回话的是陈言慎:“陛下来了昭阳宫没多久,唐妃就回宫了。”

沈听宜心里有了底,转回方才的话题,扬声唤来汝絮:“汝絮,你先去长乐宫看看,等本宫请完安就过去。”

汝絮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等她一走,知月就犯起了嘀咕:“汝絮这一大早又是怎么了?”

沈听宜点了点她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等到凤仪宫请安时,殿内果然空了几个座位。

许贵嫔偏过头,一脸好奇:“昭婕妤,昨晚的事你可听说了?”

沈听宜不答反问:“许贵嫔知道多少?”

许贵嫔见她这神色,不禁失望:“妾身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宫里人恰好瞧见林婕妤和桑才人被轿辇送回宫,后来永和宫还请了太医。”

“她们到现在也没来请安,想必是告假了。”

从御花园回永和宫,确实要经过景阳宫,这说法倒没什么问题。

沈听宜“嗯”了一声,朝唐文茵的座位看了一眼。

她今日大抵是不会来了。

没想到这念头刚闪过,唐文茵就被宫女扶着走了进来。

沈听宜随众人给她请安:“妾身给唐妃娘娘请安。”

唐文茵坐上椅子,语调轻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看着与从前没有分别,可沈听宜盯着她看了两眼,还是发觉了她的变化——她的脸上,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情绪格外高涨。从前,她脸上的笑意都是浅浮于表面,今日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

郑初韫落座后,宫人们便依次进殿给众妃奉上了一盏花茶。

“这是桃花茶,有美颜的功效,诸位不妨尝一尝。”

胡婕妤啜了一口,笑着道谢:“多谢殿下。”

许贵嫔尝了一口后,状似无意地问:“殿下,林婕妤今日可是告假了?”

郑初韫将茶盏搁下,平静地看向众人:“林婕妤昨夜不慎落了水,桑才人身体抱恙,今日都告假了。”

王翩若似是心里装不住事,说出的话也没有多少顾忌和分寸:“听闻唐妃娘娘昨日也在锦鲤池,怎么林婕妤和桑才人告了假,娘娘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这口无遮拦的话一出,连郑初韫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不赞同,声音也重了两分:“王美人。”

王翩若掩着唇,娇声道:“殿下,妾身只是好奇罢了。”

“若是惹了唐妃娘娘不快,妾身这就向娘娘请罪。”她说着,作势起身。

原以为唐文茵会阻止她,却不想唐文茵静静地注视着她,一个字也不说,好似真的在等着她请罪。

王翩若一时僵住了身子,进退两难。

唐文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出言不逊,本宫确实心中不快。”

王翩若俏脸一白,被众人看好戏的目光注视着,她只好朝唐文茵蹲下了身子,面色难堪地道:“妾身失言,还望唐妃娘娘恕罪。”

唐文茵态度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人呼吸一滞:“出言不逊,口无遮拦,便是以下犯上,本宫是唐妃,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殿内的人,“从前本宫不与你们计较,却不是你们不知分寸、无视规矩的理由。”

她盈盈起身,对着郑初韫颔首:“殿下,妾身以为,王美人今日敢对妾身口无遮拦,明日便也敢冒犯殿下,往后或许还会御前失仪。这尊卑之道又何存?况且,此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妾身担心,若不从现在就多加约束,恐怕日后会变得棘手。”

“殿下一向宽厚,妾身从前也不在意这些,可若是长此以往,妾身担心宫中便没有规矩可言了。”

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文茵。

这是唐妃?

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她们这般想着,又用狐疑的目光来回扫在唐文茵和王翩若身上。难不成,王才人得罪了唐妃娘娘?

不然,一向待人温和的唐妃怎么会针对起她来?

王翩若也有些不可思议,她一向这样说话说惯了,在宫里,从未有人因此责怪过她,连陛下和殿下也都说她是心直口快,并不苛责于她。

她捏了捏手心,眼底掠过一抹晦暗。

第145章 第 145 章

王翩若抬头,冷静地道:“唐妃娘娘,妾身自入宫起,便一直恭敬侍奉陛下和殿下,恪守宫规,从无逾矩。方才妾身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无冒犯娘娘的意思,娘娘这般,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

郑初韫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唐文茵会对她说出这一段话,稍愣了须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了王翩若这番言论。

她不禁蹙了蹙眉。

这话说得,可谓是火上浇油。

唐文茵嗤了一声:“王美人,你当真只是随口一说?本宫听着你的意思是林婕妤和桑才人告假与本宫有关,或许,本宫今日也该告假才对。”

王翩若并不承认:“唐妃娘娘多虑了,妾身并未有此意。”

“是吗?”唐文茵直视着她,目光陡然锐利,“静安宫离长春宫极近,那静安宫发生的事,王美人想必也知道不少吧,不如当着殿下的面与诸位姐妹说一说?”

王翩若倏然咬住了舌尖,脸色一沉。

许贵嫔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掩唇轻问:“唐妃娘娘,您这样问,难道是怀疑王美人吗?”

唐文茵觑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本宫也是心中有所怀疑,随口一问罢了。本宫说话一向如此,王美人,你可莫要介意啊。”

这一招,便是以牙还牙。

许贵嫔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与沈听宜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唐妃娘娘,可是难得一见啊。

她不由地从桌案上捏了一块糕点,放进了口中,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

而沈听宜心底的猜测则更甚了。

昨日在听风阁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事,否则唐文茵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场面一度冷凝,郑初韫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声,将众人的视线拉回到她的身上:“唐妃说的在理,本宫希望诸位能和睦共处的同时,亦能恪守宫规。”

“王美人,本宫谅你是初犯,且回去抄写宫规十遍,闭门思过几日吧。”

王翩若身形一顿 ,低垂着头应下:“多谢殿下,妾身遵旨。”

这样的责罚其实并不重,但皇后此举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唐文茵听了,便神色自若地回到椅子上。

沈听宜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许贵嫔砸了砸舌,有些意犹未尽。

请安结束后,沈听宜准备去往长乐宫,不想,唐文茵的轿辇就在必经之路上,像是刻意在等待她。

“昭婕妤是要去长乐宫吗?”

沈听宜坐在步辇上,微微颔首:“是,唐妃娘娘呢?”

唐文茵单手撑着下颌,闻言扬了扬眉:“前面有一处桃林,本宫去赏花。”

从凤仪宫到长乐宫,会经过景阳宫,在景阳宫前的不远处,有一片桃林,四月桃花如云似霞,一簇一簇地开满了枝头,竞相吐蕊,美不胜收。

从前,沈听宜一直最爱桃花,爱它绽放时的热烈——是她所向往的人生。

唐文茵从步辇上下来,走上了去桃林的小径。

沈听宜遥望着那片桃林,忽然听知月道:“娘娘,奴婢去折几支桃花放到花瓶里吧。”

对上知月含笑的眼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宫里,她还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多都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给身边的宫人瞧的,也只有知月知晓了她的部分喜好。

吃一堑,长一智。对于身边伺候的宫人,她已经做不到完全信任。

长乐宫门前停着帝王的御辇,留在外边的孟问槐瞧见她,忙请安:“昭婕妤万安。”

沈听宜故作讶异:“孟总管,陛下是何时来的?”

孟问槐愁眉苦脸地道:“陛下甫一下朝,听闻三公主哭闹不止,便直接从紫宸宫赶来了。”

沈听宜微不可察地蹙了眉:“不知本宫可否能进去看看?”

孟问槐亲自为她开了门,“娘娘请进。”

陈言慎扶着她慢慢走进了长乐宫,却不想,前院里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沈听宜脚步微顿,朝主殿看去。

前边,隐约传来几道对话声。

“若是三公主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话音落地,便见闻褚迎面出来。他一身的冷气还未散去,瞧着让人犯怵。沈听宜心里一紧,忙退让到侧边,福身请安。

闻褚脚步一停,怒意微敛,倾身将她扶起:“听宜怎么来了?”

沈听宜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半真半假地道:“妾身今日得空,便想来看看娘娘和三公主。”

闻褚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叹息了一声,抚了抚她的耳坠,是警告,亦或是提醒:“三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得见生人,听宜往后少来长乐宫。”

沈听宜稍愣了须臾,波光流转,笑语嫣然:“是,妾身谨遵陛下圣谕。”

等闻褚离开,她心绪略沉地走进了三公主所在的偏殿。

偏殿里,几个太医和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动着,大气也不敢喘。坐在椅子上的沈媛熙却神色从容,甚至在瞧见沈听宜时,还露出了一丝笑意:“听宜来了。”

沈听宜朝她问安:“娘娘,三公主可还好?”

沈媛熙看了眼绯袖。

绯袖忙笑着道:“昭婕妤放心,三公主好着呢,不过是近来胃口欠佳,有些喝不下奶,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说罢,又请沈听宜去屋内瞧一瞧。

沈听宜点了点头,随她进去看了一眼。如她所说,三公主已经熟睡。

瞧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沈听宜心下略松,在沈媛熙的脸上却无迹可寻。她斟酌了一下字句,小心道:“娘娘,您可是三公主玉牒上的母亲……”

她有意提醒她这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沈媛熙截住了她的话头,淡淡地说:“听宜,你想说什么本宫都知道,放心吧,本宫自有分寸。”

沈听宜低了低头,顺势告退:“是,若娘娘没有吩咐,那妾身先告退了。”

沈媛熙摆摆手,忽然问了一句:“本宫记得,皇后的千秋宴要到了?”

沈听宜迟疑了几息,如实道:“是,明日会在安福殿设宴,娘娘可是想去,妾身去同陛下求一求情,给娘娘解禁吧?”

沈媛熙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听宜,你可还记得去年的千秋宴?”

“记得。”沈听宜后知后觉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陡然一变,“娘娘,难道您怀孕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沈媛熙一时没反应过来。

绯袖怔愣了一会,才哭笑不得地道:“昭婕妤,您在说什么呢?娘娘当然没有怀孕。”

沈媛熙也缓过了神,却没了说下去的心思:“罢了,你且回去吧。”

沈听宜一脸迷茫地退到殿外。

陈言慎扶住她的胳膊,声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娘娘,前面是裴贵人。”

沈听宜缓缓抬眸,朝走廊的裴惊澜看去。

她们之间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裴惊澜却只是注视着她,没有近前请安。

静静地对视了几个呼吸后,沈听宜率先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走出长乐宫。

等她上了步辇,走出长乐宫一段距离后,陈言慎才问:“娘娘,这裴贵人莫不是有话想对娘娘说?”

“嗯。”只是在长乐宫,沈媛熙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说。

知月捧着一簇桃花,疑惑道:“可每日在凤仪宫请安,也不见裴贵人说话啊,她若是想告诉娘娘什么消息,何不在请安的时候与娘娘说?”

陈言慎笑一笑,神情莫测:“知月姑娘,难道凤仪宫就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知月瞧着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沈听宜扶额道:“好了,陈言慎,知月可不禁吓,你别逗她了。”

知月气鼓鼓地瞪了陈言慎一眼,连忙绕到了步辇的另一侧,不再理会他。

陈言慎摸了摸鼻子,笑低了头。

……

回到昭阳宫,知月将那一簇梅花插进了双耳瓶中,摆在了沈听宜寝室临窗的案几上。

“这桃花开得正好看。”浮云兴冲冲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罐子,“娘娘,您先前让奴婢去采摘的的杏花已经清洗干净,装进里面了。”

沈听宜瞧了瞧,道:“正好前后院有两棵槐花树,便将杏花酒埋在那里面吧。”

说话间,和尘来报:承乾宫的掌事宫女请见。

沈听宜让他将人领进来。

长清抱着插满了一瓶的桃花,笑吟吟地解释:“昭婕妤娘娘,奴婢奉唐妃娘娘的命令来给您送花。我家娘娘说,这一簇桃花甚过满园春色,婕妤娘娘您却甚过这万千春色。”

沈听宜粲然失笑,眼中闪过点点星光。

她亲自接过这一瓶桃花,声线清亮:“劳姑姑替我多谢唐妃娘娘,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

她略一扬声,让浮云捧来一罐未酿制的杏花酒递给长清,笑道:“愿来日,本宫能与唐妃娘娘共饮杏花酒。”

长清俯身退下,回禀了唐文茵。

唐文茵细细打量一番,让白洪涛去拿小铲子,神色欢愉:“本宫想亲自将它埋到树下。”

承乾宫的前院有两棵流苏树,此时开得正合时宜,银装素裹,覆霜盖雪,馨香四溢,沁人心脾。

唐文茵将罐子埋在树下,仰头看了看如云似雪的流苏树,心里流淌过阵阵暖意。

再过几个月,这杏花酒便能饮了……

沈听宜坐在小书房里,静下心来后,便不由地想起了沈媛熙那意味深长的话。

她无端地提起去年的千秋宴,必然是有深意。

常尚仪已经让钦天监算了三公主的八字,沈媛熙知晓了此事,应当会对三公主格外亲近才是,怎么今日瞧着并非如此?

那么,常尚仪让钦天监准备了什么?

沈听宜隐隐有些不安,明日便是千秋节,沈媛熙又禁足在长乐宫,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裴惊澜,她想告诉她什么事?

沈听宜略略思忖,唤来知月:“你去尚服局问一问,可否给本宫添置两个花瓶?若是可以,现在便送来,本宫有急用。”